李二宝听完,点了点头。
“所以你说信这个的,没人比他们更信。”
他语气低淡,眼神却发亮,“换句话说,真正把金融当命运在经营的人,也最信这套。”
杨露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过了几秒,她才补了一句:
“这类人要是哪天觉得自己运破了、要换命……会不惜一切。”
李二宝没回应,过了一会儿,慢慢坐直了一点,目光定在病房天花板的某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还记得银座那件事吧?”
杨露一愣。
“哪件?”
“南都银座打桩事故。”
他说得不快,却字字清晰。
“楼快封顶的时候出事,死了一堆工人,案子拖了两年,最后不了了之。”
“你当时查过。”
杨露脸色微变:“那是王远东安排的,幕后是刘荣。他们说,是为了改风水……生桩转局,改名换势。”
“对。”
李二宝目光落回来,看着她,语气忽然冷下来:“我现在忽然在想,那个让王远东出手的大人物,会不会就是柳正义。”
空气顿住。
“你说,柳正义那时候突然把基金信托分散,又宣布淡出一线,还找人替身——”
“会不会,就是因为那年,他遇到了他命里的那口煞?”
“银座那桩,是他亲自要换的。”
杨露手指僵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如果真是……那意味着什么?”
李二宝没接话,只是轻轻把手指抵在下唇,像是把一个尚未成型的推测慢慢吞进喉咙。
杨露看着他,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不是因为哪个阴谋已被戳穿,而是——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柳正义早在三年前,就开始洗掉旧身份,把属于他的“命”,转给另一个人。
银座之桩,是换命之局。
而从那之后,柳正义就不再是“他自己”。
杨露沉默几秒,终于开口:“那……怎么办?”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不是不镇定,而是被那股潜藏在所有细节背后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李二宝没有立刻回答。他靠着枕头,右手轻轻叩着膝盖,眼神没离开天花板,像是某根线,正从脑子里缓慢抽出。
“你记得当年银座那口‘生桩’是什么时候打的?”
杨露愣了下,立刻翻开记录:“2019年年底,项目原本计划2020年元月封顶,结果出事的是年底那两周。”
“而你刚才说的——”李二宝嗓音低哑,“柳正义小指复原、口音改变、行为习惯断点,集中在2020年。”
他顿了顿,“刚好那段时间,他宣布淡出一线,基金切割,慈善信托分流,随之而来的,是整整一年几乎没有公开露面。”
“这……不只是替身那么简单。”
他看向杨露,眼神极静:“我现在更倾向——他是亲手安排了这场‘脱壳’。”
“银座那口‘生桩’,不只是风水,更是一次……‘换命’。”
“换命?”杨露怔住。
“你不觉得很像么?”李二宝声音不高,“他找王远东、找刘荣,制造一次‘事故’。实则,是借着事故,把整栋楼的风水‘格局’彻底打乱,再重启命理线。”
“风水上讲‘桩动换魂’,现实里是‘人换身份’。”
“从此之后,‘柳正义’不再是那个有旧伤、有缺陷、有弱点的人。他成了一个‘新壳子’——干净、锋利、可以被控制。”
他缓缓吐了口气:“一个人,只有在遇到巨大风险的时候,才会考虑这种级别的安排。”
“你猜,他当年是得罪了谁?”
杨露抿了抿唇,小声说:“还是……他掌握了什么不得碰的东西?”
“或者——他知道,有人盯上了他的一切。”
李二宝轻轻“嗯”了一声:“你知道他那几年掌控的资金体量是多少么?”
“八十多支私募基金,背后牵连至少十五家央属资本平台、七家海外银行、三支战略对冲基金联盟……那是一整套话语权。”
“他如果出事,不只是破产,是整个南方金融圈倒一半。”
杨露缓缓抬起头:“所以他选择……提前脱身,替身扛锅,自己隐入暗网?”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干。”李二宝语气毫不掩饰,“把脸换了、手法换了、人设换了。原来的那个柳正义,死在2020年。而新的那个……只是工具。”
“他活着,但不再作为‘人’存在。”
病房安静了几秒。
杨露试探着问:“那现在我们知道这些……是追下去,还是停?”
李二宝笑了下,摇头:“现在最忌讳的,就是直接去碰‘柳正义’。”
“为什么?”
“你知道这类人的防火墙有多少层吗?”他轻声说,“公关、舆论、政府关系、金融监管、人身保护、法律代理、资产信托,每一层都有专业团队。一旦你试图公开质疑他,哪怕只是质疑……他们能让你一夜之间消失。”
杨露没吭声。
“我们别看视频、别交资料、别动线。”李二宝目光收紧,像刀,“就当今晚没聊过这件事。”
“想接近这种人——不是追着去接触,而是让他自己出现。”
“怎么出现?”
李二宝声音低到极致:“对待柳正义这种级别的人,不能从他身上找破绽。”
“你要想摸清这类人在想什么——得先逼急他身边的人。”
“比如王远东。”
他靠回枕头,喉结微微滚动,像是理了一下气息:“你说,如果哪天王远东扛不住了,开始乱动,柳正义会怎么做?”
“救他?”杨露脱口而出。
“或者,亲手撕掉他。”
李二宝笑了一下,笑意不深:“这些大人物要的是控制,而不是恩情。你觉得柳正义会愿意让一个出局的旧合作方,把他的命门带进坟里?”
杨露眼神动了动:“你是说,我们不是去摸柳正义,是逼王远东‘替他说话’?”
“对。”李二宝点头,“真正能拽出这条线的人,不是我们,而是王远东。”
“他才知道这些替身、断点、庄园、基金的细节。我们要的是——把他逼到必须说出实话的那一刻。”
杨露低声问:“你打算怎么逼?”
“南线。”李二宝低声说,“现在王远东正死守南线。他知道南线一破,所有转移的股权、清洗的资金、人线背后的真实用途……都会暴露。”
“那个时候,柳正义会怎么做?”
他看着杨露,声音极冷:“是再给王远东一口钱,还是提前切割,把所有账烂死在王远东手上?”
“我们得让柳正义知道——王远东已经快守不住了。”
杨露眼神一凛:“你是想试探他的反应。”
“对。”李二宝点头,“我们只看动作,不问答案。”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敲了敲床边,像是在给自己敲节奏:“一旦柳正义出手,就证明他不安全了。人一不安全,就得自保。”
“而一个只想着保命的人,是藏不住破绽的。”
“他会求援。”杨露脱口而出。
“对。然后柳正义就必须站出来,要么救,要么灭口。”
李二宝缓缓道,“你想象一下这两种选项的区别?”
“救了,那就留下动作和痕迹;杀了,那就是他亲手推开自己最后一层防火墙。”
“只要他动手,我们就能确定——柳正义活着,而且怕。”
李二宝靠回枕头,目光沉沉:“一个怕的人,就不会永远站在顶端。”
“而我们——只盯住那个时机。”
病房一时沉静。
杨露咬了下下唇,缓缓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看向李二宝的眼神,变得愈发敬畏。
她本以为,分析到这种程度,李二宝会收。
柳正义不是普通人。
牵扯的层级、背后的风险、包括那些消失的名字……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随意碰的东西了。
但李二宝没有收。
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犹豫,也没有任何惊讶,反而像是在等这些结论,等很久了。
从银座那根桩开始,他就把整个局当成可以逆推的结构图,稳稳拆开,一步没乱。
杨露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分析,现在她看明白了——他是在排兵。
不是猜,是算。
她忽然明白,李二宝不是不怕,而是从不把“怕”作为判断的起点。
他对敌人的级别有清晰认知,却依然做出清晰决策。
这种冷静,不是无知,而是一种已经习惯在刀口上落子的人才有的逻辑。
杨露安静地看着他。
忽然意识到:
这个人,不会被惊吓震退。
更知道,李二宝走到今天,并没有退路。
他必须一直往下走,直到有一方,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