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娜娜看着付云海时而像螳螂,时而像蜈蚣,时而像各种莫名其妙的昆虫。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怪异,却又带着一种纯粹的热情。
娜娜那被疯狂与悲伤占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脑,第一次处理不过来了。
不知道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好奇。
付云海见自己的表演似乎起了效果,顿时大受鼓舞!
他从地上爬起来,憨厚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兴奋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别急!我还有更厉害的!我最近刚琢磨出来的组合技!”
他觉得娜娜一定是喜欢上了自己的表演,此刻更是充满了表现欲。
“你看好了!这一招,我称之为,龙虾倒退走,螳螂捕蝉后!”
话音刚落,付云海的身体,再一次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扭曲起来。
他整个上半身向后仰,脊椎弯成一个惊悚的弧度,双手撑地,脑袋几乎要贴到自己的后腰上,就这么头下脚上地,用手掌飞快地倒退着爬行!
其姿态,像极了一只受了惊,正在疯狂倒退逃窜的大龙虾。
就在倒退出七八米后,他的动作,毫无征兆地一变!
身体猛然一百八十度翻转,双腿如同弹簧般蹬在墙壁上,整个人借力凌空,双手在空中化作两柄寒光闪闪的镰刀,朝着前方的一个虚拟目标,狠狠劈下!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极动到极静,充满了怪诞而又协调的美感。
表演完,付云海稳稳落地,保持着一个螳螂捕食的姿势,回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娜娜,像是在等待着观众的掌声。
然而,这一次,娜娜没有再呆呆地看着。
就在付云海表演龙虾倒退走的时候,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竟是……动了。
她学着付云海的样子,笨拙地,将自己的四肢撑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因为常年的扭曲,比付云海更加柔软,却因为从未有过如此有章法的行动,而显得无比生涩。
她试着向后仰,学着付云海那般倒退。
可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刚一发力,手脚便缠在了一起,像个球一样,从那角落里,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
金属门外。
船长和安先生,正屏息凝神地盯着那面水光构成的镜面。
当他们看到付云海开始表演那套更离谱的组合技时,饶是二人深处恶劣环境多年看惯了各种诡异都忍不住眼角抽搐。
而当他们看到,镜面之中,娜娜竟然从角落里滚出来,还笨拙地模仿着付云海的动作时,两个人的大脑,都在这一刻,陷入了空白。
“她……她在……模仿?”安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船长没有说话。
他那双眼眸死死地盯着镜面中,那个虽然狼狈,却不再是蜷缩在黑暗里,而是第一次主动做出反应的女儿。
他那只搭在门把手上的,布满了老茧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
扭曲的空间内。
一场堪称世间最诡异的爬行交流,就此展开。
付云海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他惊喜地发现,娜娜似乎对自己的爬行技巧很感兴趣!
他找到了知音!
毕竟以往其他人都不怎么喜欢和他交流武道,包括五班也是如此。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同类,付云海自然心情极好。
他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为娜娜演示着自己的各种爬行之术。
他爬一下,娜娜就跟着模仿一下。
从最基础的蜈蚣游走,到高难度的壁虎滑步。
付云海反而像一个最耐心,最热情的老师,而娜娜,则是一个学习能力恐怖到匪夷所思的学生。
她的模仿,从一开始的笨拙生涩,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标准,越来越流畅。
到后来,她甚至不再是单纯的模仿。
在模仿付云海的动作时,她会下意识地,融入自己那套不规则的,毫无逻辑可言的移动技巧。
她的身体,会在爬行中,以某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突然扭曲,让她以一种更省力,更迅捷的方式,完成同样的动作。
付云海看得是如痴如醉,双眼放光。
这简直就是爬行界的天才啊!
我自己学起来都没那么快啊!
突然!
就在娜娜一次模仿付云海的螳螂扑击时,身体仿佛是本能被彻底激发!
咻!
没有任何征兆!
她的身影,在原地拉出了一道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残影,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十几米开外的天花板上!
快!
快到连付云海都还没回过神来,对方就已经换了位置!
付云海顿时激动万分。
“娜娜,你这个到底怎么做到的?”
“也教我一下啊!”
娜娜的神志依旧不清,她听不懂付云海的呐喊。
但在她的感知中,眼前这个奇怪的同类,正在用一种她能理解的方式,与她交流。
那就是……爬。
面对付云海不懈的爬行请求,娜娜那双空洞的眼眸,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光。
咻!
她再一次,从天花板上消失,出现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无意识地,为付云海演示着那套诞生于疯狂与绝望中的,独属于她的神技。
付云海见状,欣喜若狂。
他立刻开始疯狂地学习,凭借着自己对爬行的独特理解,去解构,去模仿。
砰!
他学着娜娜的样子,试图扭曲身体发力,依旧把自己拧成了一团,一头撞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但乐此不疲!
“再来!”
砰!
这一次,他用力过猛,脚把自己给绊倒了。
“再来!”
付云海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眼睛,却越来越亮!
在一次次的失败与模仿中,他逐渐触摸到了其中的某种规律。
我好像能学得会!
却不想就在这时候,天花板上,娜娜的身影,突然一僵。
她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神采的眼眸,再一次,被无尽的疯狂与暴戾所吞噬!
体内的魔力,彻底失控!
她无意识地,将下方那个正在努力学习的付云海,当成了必须摧毁的威胁!
一道由精纯魔力高度压缩而成的,几乎透明的空间利刃,悄无声息地,从她手中凝聚成形,朝着付云海的后心,疾射而去!
没有破空声,没有能量波动,只有最纯粹的,死亡的轨迹!
“不好!”
门外,一直紧盯着水镜的安先生和船长,同时脸色剧变!
安先生想也不想,便要强行干预,将付云海给拉出来!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那道空间利刃即将洞穿付云海心脏的瞬间,正全神贯注模仿着一个高难度扭曲动作的付云海,浑身的汗毛,猛然倒竖!
一股源于武者本能的危险预警,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去看攻击来自何方。
付云海整个人身体一扭,犹如弯弓一般弹起。
嗤!
那道空间利刃,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飞过,狠狠地斩在了远处的金属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边缘光滑如镜的恐怖切口。
躲过一劫的付云海,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一看。
只见娜娜,在发出那一击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一软,便从天花板上,无力地坠落了下来。
啪嗒。
她怀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也从她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付云海看着那个力竭倒地,重新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身影,非但没有半分生气,那张憨厚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愧疚。
果然还是得慢慢来。
他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那个布娃娃的旁边,将它捡了起来,仔细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爬到娜娜的身边,将那个娃娃轻轻地递还给了她。
娜娜颤抖着,缓缓抬起头。
她接过那个布娃娃之后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毫无恶意,甚至在自己攻击他之后,还帮自己捡回娃娃的,有些傻气的同类,眼眸中第一次,恢复了些许,属于生者的清明。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沙哑的气音。
她很努力地想要表达什么。
终于,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中文音节,从她那苍白的嘴唇中,轻轻吐出。
“……爬。”
……
金属门外。
当这个字,透过水镜,清晰地传入船长耳中的那一刻。
这个如山般沉默,如铁般坚毅的男人,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死死盯着水镜的眼眸,骤然睁大,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天籁。
下一刻。
他再也抑制不住。
这个铁打的汉子,这个在绝望中行走了数千年的船长,猛地转过身,用那只布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压抑的悲伤,思念,与此刻那失而复得的狂喜,尽数化作滚烫的洪流,从他的指缝间,汹涌而出。
他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一旁的安先生,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不由得伸出手拍了拍船长的肩膀,默默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