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斜斜穿过严震直会客厅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檀木案几上,一盏新沏的碧螺春氤氲着袅袅热气,茶香尚未完全散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传来。
“严大人,严大人?!”随着急切的呼唤,吏部尚书翟善已疾步跨进门槛。
他官服上的仙鹤补子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行色匆匆,连官帽上的玉簪都有些歪斜。
严震直连忙起身相迎,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翟大人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虽是客套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翟善身上扫过。
严震直看了看翟善,自己是工部尚书,虽然也是六部之一,但这工部算是最没地位。
吏部居六部之首,执掌用人权,负责内外官吏考选、授职、稽核,吏部尚书更是号称天官,足见其职权之重。
这兵部尚书以前是掌兵权的,那更是大权在握,也就是现在没了兵权,但地位依然比工部高。
户部掌天下钱粮和人口,位置也不是工部能够相比的,甚至于连礼部,那也是主管朝廷利益,地位比工部要高很多。
以往,翟善这样的吏部大员,根本不会踏入他这门可罗雀的府邸半步。
两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茶盏后悄然退下。翟善端起茶盏,却只是轻抿一口,眉头微蹙,似是斟酌着措辞。
严震直心中暗笑,自朝廷宣布要在全国大规模修建水泥公路,他家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从京畿权贵到地方官员,再到水泥厂的商贾,每日拜访者络绎不绝。
这在往日,是想都不敢想的光景。
终于,翟善放下茶盏,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严大人,这朝廷规划的水泥公路为何没有到江南的?”
话音未落,严震直心中便了然。
果不其然,又是为了地方利益而来。
自从朝廷这边要在全国大规模的修建水泥马路,他家就没有安静过,前前后后来拜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朝野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那些京畿地区大大小小的水泥厂东家,他家里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情。
以前,他这个工部尚书,那是门可罗雀,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来拜访。
因为他手中根本就没有掌握什么实权,又没有什么利益相关的事情,在朝野之中也没有什么话语权,所以自然很少有人来拜访。
“翟大人,您也是知道的,”严震直微微前倾,语气诚恳,“朝廷今年规划修建的水泥公路,仅仅只是个开端。今年不过是先试点,积累些经验。待到明年,才会全面铺开,届时两京十五省都会纳入规划,这江南富庶之地,自然不会落下。”
他顿了顿,目光沉稳,“这线路由工部规划,修建也由我们主持,费用则由户部拨付。如今各项事务千头万绪,实在容不得半点马虎。”
翟善显然早有准备,身子往前探了探:“严大人,这我自然明白。只是这线路……不知能否稍作改动?”
他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家乡父老日日催促,这江南可是国朝赋税重地,若连条水泥公路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严震直轻叹一声,神色无奈:“翟大人,不瞒您说,这几日来找我的人踏破门槛,个个都想让公路从自家门前过。”
“今天这个要求改道,明天那个又要调整,若都依了,这工程还如何进行?况且户部虽财大气粗,可预算有限,若随意更改线路,只怕到时资金吃紧,延误工期。”
翟善仍不死心,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严大人,往南的路线贯通江南如何?”
“路程相差无几,且江南乃赋税重地,修好公路,对经济发展、物资运输都大有裨益。”
“再者,朝廷修路本就有为救灾赈济考虑,江南鱼米之乡,若交通不便,岂不误了大事?”他言辞恳切,语气中却难掩焦急。
翟善心中充满了无奈,这位堂堂的吏部尚书,如今也不得不降低姿态,柔和地对工部尚书言语。
此事,即便是他想要置身事外,也终究无法避免。
虽然在朝的江南官员为数众多,但真正能够左右局势的,非翟善莫属。先前还有一位詹徽,可惜他因反对新政,最终遭到了皇帝的严惩。
严震直却坚定地摇头:“翟大人,线路早已确定并公示,沿线官府都已着手筹备,此时更改,牵连甚广。况且今年江南水利工程耗资巨大,仅河提大坝、水库的预算便高达两百万两。若再将公路绕过去,只怕……”他话未说完,却已表明态度。
严震直也是比较硬,管你是还是尚书侍郎什么的,谁来说情都没有用,规划好的线路就是规划好的线路,绝对不改。
“明年吧,明年新的规划线路,一定有江南的。”
“明年”翟善一听很是不满,“那黄花菜都凉了!”
修路种事情,那自然能够争取的就多争取,先修了先享受,后修的就只能羡慕嫉妒,红眼睛。
今年朝廷有银子所以来修公路,明年,明年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还能不能征收到这么多的赋税
这种事情上就只争朝夕,不管如何都要先争过来再说。
“严大人,这真的没有办法改了”翟善看了看严震直,满脸不悦的说道。
严震直面露歉意,却依然坚持:“翟大人,还请体谅。此事关乎朝廷大计,实在难以通融。”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
顿了顿,严震直又突然话锋一转,低声道:“翟大人,工部这边确实是不能修改的,但是这规划图,却是出自太子殿下与李文和之手……言尽于此。”
听到这话,翟善顿时陷入了沉思。
太子殿下?
毒士李文和?
都不好相与啊!
良久,翟善缓缓起身,整了整衣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离去,脚步却比来时沉重许多,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在门槛处渐渐消散。
严震直望着翟善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场路权之争,不过是新政推行下的小小缩影,未来,这样的纷争只怕还会更多。
他重新坐回椅中,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