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应天城笼罩在一片氤氲水雾中,秦淮河上的画舫若隐若现,丝竹之声被雨水浸得发闷。
李祺轻叩聚宝门旁一处老宅的铜环,门扉后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开门的小沙弥垂首合十,领着他穿过爬满青苔的回廊。
禅房内,道衍正就着豆大的油灯翻阅《金刚经》,烛火在他嶙峋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赫赫有名的毒士李文和,怎有闲情来见贫僧?”
李祺解下湿透的斗篷,随手扔在斑驳的檀木椅上。
此刻他眼中却燃着灼灼锋芒:“和尚装什么糊涂?朱棣此番归国,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道衍终于放下经卷,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驸马这话从何说起?王爷一心为大明开疆拓土,满朝文武有目共睹。”
“好个开疆拓土!”李祺冷笑一声,“北美这辽阔疆土,大半都成了燕国疆土!”
“那些阿兹特克的金银,怕不是都熔成了兵器?”
道衍和尚瞳孔猛地一缩,神情凝重地看向李祺。
他本以为燕国扩张迅猛,大明并不知情,可是现在看起来,大明对燕国的关注程度,早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李祺冷笑一声,道:“听说你劝朱棣征召百万移民?这是要在海外养出第二个大明?”
道衍的手指微微颤抖,旋即恢复镇定:“驸马过虑了。王爷只想让大明子民在海外安居乐业,绝无……”
“绝无反心?”李祺突然逼近,目光锐利地直视道衍,“和尚,你该知道,这些年来大明日新月异,更有百万大军时刻训练,他们练的就是……平乱兵法。”
禅房内死寂一片,唯有雨打芭蕉的声音愈发急促。
道衍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当然知道,以燕国目前的实力,根本就难以与大明媲美,甚至五十年之内,燕国都不会是大明的敌手!
毕竟,大明此刻发展得太过迅猛,单是军备这一块儿,海外诸国就远远比不上。
“贫僧明白驸马的意思。”道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锣,“只是王爷一片赤诚……”
“赤诚?”李祺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森然,“和尚,你可知这应天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燕国?”
“再者,皇帝陛下刚刚即位,正想要树立帝王威严,燕国倒是个不错得选择。”
此话一出,道衍被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何以至此?!”
“呵呵,谁让燕国扩张速度太快,快到让人寝食难安呢?”
李祺笑容发冷,道衍怔愣在原地。
“今日本驸马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给你指条明路——让燕王的目光往东看。”
道衍眉头微蹙:“往东?可北美之东已是茫茫大海……”
“蠢货!”李祺将烛台重重一放,“我说的是大洋彼岸!那里还有数不清的孱弱小国!”
“虽说都是些小国,但你看南洋诸国,爪哇、三佛齐、满剌加,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哪个不是兵力孱弱?”
“燕王若能东进开辟新路,陛下定会龙颜大悦,移民的事……”李祺故意拖长尾音,“自然好商量。”
道衍盯着李祺,喉咙一阵发紧。
他忽然想起朱棣书房里那张未完成的世界舆图,东方那片标注着“未知之地”的海域,确实藏着无数商机。
“驸马的意思是……”
“让燕王做大明的海外藩篱,而非裂土称帝的逆臣!”李祺突然压低声音,“只要他安分守己,将来当然少不了他燕国的好处。但若敢觊觎神器……”李祺猛突然轻笑了起来,“我大明的水师,可不是吃素的。”
“哦对了,这是我水师如今的制式装备,名为路燧发枪,利用燧石撞击产生火花引燃火药,不受天气干扰,在恶劣环境下击发成功率更高。”
“燧发枪的弹药装填方式有所改进,而且由于击发机构更简单,装填动作更流畅,装填速度比火绳枪快,能让士兵在单位时间内发射更多子弹。”
“换句话说,火绳枪即将被淘汰了。”
道衍望着面前的燧发枪,额头冷汗顺着皱纹滑落。
要知道燕国现在甚至都没有多少火铳,大部分将士使用的还全都是冷兵器,可大明水师竟然实现了火铳的更新换代。
这简直太吓人了!
燕国水师与大明水师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毫无可比性!
一想到这儿,道衍立刻就公审道:“贫僧定将驸马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王爷。”
李祺含笑点头,伸手拿回燧发枪,不枉他费这么多口舌。
“聪明人就该做聪明事。记住,这天下姓朱,但坐在龙椅上的,只能是太子一脉。”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合拢,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青石板的巷陌中,只留下道衍对着摇曳的烛火,久久回不过神来。
与此同时,朱标独自站在水榭前,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朱棣来了。
“大哥!”朱棣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他大步跨进水榭,却在离朱标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像被钉住般僵在原地。
朱标缓缓转身,月光照亮他清癯的面容。
“老四,坐吧。”朱标指了指石凳,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案几上的青瓷茶壶还冒着热气,显然已经备好了许久。
朱棣沉默着落座,没有吭声。
“听说你在北美灭了阿兹特克?”朱标终于开口,伸手为弟弟斟茶,青瓷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百万奴隶、金山银海……老四,你如今的声势,比当年父皇打天下时还盛啊。”
朱棣猛地起身,袍角扫翻了矮凳:“大哥!我对天发誓,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明!”
朱棣有些动容,“老四,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需要我护着的弟弟。”
朱棣如遭雷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大哥!我……我只是想证明,我朱棣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我想为大明开疆拓土,让子孙后代都记得,有个藩王曾踏遍万里海疆!”
“父皇和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只是这天下太大,人心太险……”
朱棣猛地抬头,目光坚定如铁:“大哥放心!我朱棣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为大明藩篱!若有二心,就让我葬身于大西洋的惊涛骇浪之中!”
“老四,”朱标轻声道,“海外之事,你放手去做。但记住,应天永远是你的家。”
朱棣喉头滚动,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