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公爷退婚后,我气不过,从蜀地赶到京城找他算账。
刚到国公府门口,就被当成新来的丫鬟拉了进去。
当晚,小公爷问我:柳儿,你是刚从蜀郡来的吧你可听说过谢府二小姐谢灵犀
我说:听说过,她死啦。
小公爷大惊:怎么死的
我道:她被未婚夫退了婚,一头扎进河里,淹死啦。
小公爷愣住,眼睛里顿时没有了光。
夜里,我在外门当值,频频地听到他在里头叹息:唉,我真该死啊,真的。
1
京城有句话,叫裴郎一顾误京华。
可是,被众人奉为白月光的裴郎,却在五岁时,便与远在蜀地的我定了亲。
京城里好多人瞧不起我。
说我是乡野丫头,攀上裴寂,简直就是野山猪拱了小白菜。
野山猪又怎么了
能拱到白菜就是厉害。
我不同人争辩,只想等及笄以后,与裴寂完婚,扬眉吐气。
没想到,及笄那日,我却收到了裴寂的退婚信。
他在信中没有多做解释,只说与我并无情分,幼时定亲太过草率,如今退婚,为时未晚,不至于耽误了我。
看信时,家中众人瞧着我,凝神屏气,不敢多言,生怕我想不开。
我捏着信纸,有些恍惚。
去年得知裴寂要去塞北历练,我熬夜几个月,亲手给他做寒袍,差点儿熬坏了眼睛。
他回信说寒袍合身,请我多添衣时,我还很高兴,想着,等他一回来,我们就该完婚了。
如今,他却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就说要退婚。
还挑在我及笄之日。
灵犀,你别伤心,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呢。祖母心疼地拉了拉我的手。
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平静地回房。
当夜,却留下书信,收拾了行李,独自赴京。
我与裴寂的亲事世人皆知,如今他公然退婚,让我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口气,我咽不下。
谢家人是出了名地脾气好。
但我谢灵犀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白白地让人欺负了。
2
披星戴月地赶了十几天路,我终于到了京城。
彼时正值春分,京城天气回暖,花香扑鼻,游人如织。
我混在人群里,灰头土脸的,险些被当成流民叉出去。
找了半个时辰,我才摸到国公府门口。
大门紧闭,守卫森严,我张望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进去。
这时侧门出来个嬷嬷,瞧见我,竟急急地奔了过来。
是柳儿不是
我:……
柳儿,你怎来得这样慢再晚些,这差事可就轮不着你啦,也就是我和王妈交好,记着她临终所拖,要不然,你可要白跑一趟了!
……
柳儿呀柳儿,你也是命好,如今小公爷回京,屋里正缺人,你好生伺候,留在国公府里,后半辈子便吃穿不愁了,走,跟姨进去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
嬷嬷拉起我的手就把我往里拽。
我原想解释的,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将错就错,何尝不是个报仇的好机会。
3
拉我进府的这位嬷嬷姓花,大家都叫她花姨。
而她在等的柳儿,从蜀郡来,爱穿绿衣裳。我这身打扮,竟正好与她撞上了。
洗干净脸,花姨拿了身旧衣给我穿上,带我去管家那边登记入册。
小公爷呢
她道:小公爷出门办事去了,很快便回来。
说完,她瞧了我好几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柳儿,王妈只说过你长得端正,却没说过你如此俊俏水灵,你表现好些,或许小公爷会纳了你做妾呢,到时候你做了主子,可别忘了姨,嗯
给裴寂做妾
我晦气地摆摆手:谁要给他做妾可别平白地埋汰人,让他给我做男妾我都看不上。
花姨惊奇道:呦,你还瞧不上小公爷了,你可知京城多少女子为小公爷争风吃醋
别人我管不着,总之我不稀罕。
话刚说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我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却看见个一身黑色锦衣的男人。
这人身量高挑,长眉入鬓,眼若寒星,负手立于庭中,周身透着一股尊贵矜傲。
这就是裴寂
可听人说,裴寂是温润公子,眼前这人,美则美矣,就是太凌厉了些。
发愣间,这人却扭过头,对身后说道:我早听闻你们国公府素有风骨,却不知,连你家的婢女都如此矜傲。
月门走进来个白衣青年,不紧不慢道:端王殿下见笑了。
言罢,眼风扫向我,眸光一动。
我愣了愣。
终于反应过来,这才是裴寂。
长得不错,清清冷冷,风度翩翩的。
怪不得他们说裴郎一顾误京华呢。
裴寂打量我片刻,问道:这是新来的婢女
花姨刚才说的那些话被听见,这会子正懊恼着呢。
听见他问话,忙讪笑道:回小公爷,这是王妈的孩子柳儿,王妈去之前,老夫人答应把柳儿接来府里的。
哦,柳儿。
他瞧着我,有点儿捉摸不定:怎么瞧着,似乎有些眼熟呢
心颤了一下。
他不会认出我了吧
不对,他都没见过我,应该不知道我是谁。
我笑笑,颔首回他:许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阿娘吧我阿娘身份低微,能让小公爷有些印象,实在是她的福气。
裴寂思索着点点头,他大约也想不起来王妈长什么样了,便不再多问,跟花姨交代道:既然是王妈的女儿,便好生照看,别让她做重活。
诶诶,那奴婢就带柳儿去领差事了。
说着,她向庭中二人福了福身就要走。
我亦学着她的动作,福了福身。
起身时,却发现端王正瞧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我没来由地慌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狐狸尾巴被人踩了一脚似的。
他又不认得我,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有些纳闷,转过身,急忙跟着花姨走了。
4
在管家处登记入册后,花姨便带着我熟悉府中事务。
我自小跟着祖母学管家,这些小事,倒难不着我。
出门买布料做新衣的工夫,我花了五个铜板,叫路边的小乞丐给我阿兄送去一封信,让他速速地拦截从蜀郡来的叫柳儿的姑娘。
我父兄都在京城做官,在京城还是有些势力的,何况我阿兄如今已是禁军统领,拦个人不在话下。
只是这样,阿兄便也知道我偷跑来京城了。
我倒也不怕,我与阿兄感情极好,他就算知道,也只会暗中保护,不会揭穿我。
忙完这一切回府,用过饭,花姨便让我去裴寂屋里伺候。
这时天刚擦黑,端王早已回了,屋里只剩裴寂和那个叫文远的小厮。
我才要进门,里头便传来文远的声音。
这事不怪夫人骂您,谢小姐好歹也是老太师的嫡孙女,这婚哪能说退便退呀!
我的耳朵唰地一下就支起来了。
只听见裴寂叹息一声,道:我对谢灵犀并无情意,她对我也应如是,这婚约于她于我,都不过是道枷锁罢了。
我翻了翻白眼。
既然对这亲事不满,为何不早点说,偏要误我这么多年,在我及笄之日才说
我又不是非他不可,难道还会缠着他不肯退婚吗
我捏着茶壶,气不打一处来。
很快地又听见文远说道:可您都没见过她呢,我听闻那谢小姐人才出众,已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裴寂打断了他:我不在乎她才情如何、貌美与否,我所求的,是个一眼定终身的人。
……小公爷,我不明白。
意思就是,只需惊鸿一瞥,便知此生非她不可的人,算了,你不懂,很难说清楚的。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不就是一见钟情吗
那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事,他想得倒美。
我匀了匀气儿,推开门,朝裴寂招呼了一声:小公爷。
他点点头,看也不看我。
我便自己走向茶案换茶去了。
文远声音放低了些,道: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也没个信传来。
裴寂摇摇头:我与她连面也没见过,并无情分,想来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他愣了一下,忽地扭头看着我:咦柳儿,你是刚从蜀郡来的吧
我吓了一跳。
忙回头,笑道:是呢。
那你可听说过谢家二小姐
……哪个谢家二小姐
他解释道:便是当朝太师谢成的孙女,谢灵犀,你可知她的近况
我一愣。
他打听我的近况,大概,是心里有愧,想知道我被退婚后过得好不好。
倘若我真如他说的那样,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那他便能心安理得,把这事抛却脑后,欢欢喜喜去找他那一见钟情之人了。
我不会让他得逞。
哦,听说过。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随即十分伤感地叹了口气:唉,她死啦。
裴寂手一僵。
眼神逐渐地变得不敢相信:什么死了
我对他这反应很是满意,继续编道:是啊,她被未婚夫退了婚,一头扎进河里,淹死啦。
刹那间,裴寂脸都白了。
愣神片刻,他颤声地追问我:你,你当真你没有弄错
怎么会错呢就是我出发那天的事啊,她被捞上来时,河边好多人都看见了呢!唉,谢小姐贤良刚烈,满城皆知她对那未婚夫情深义重,岂知那不长眼的东西,竟挑着人家及笄的日子退婚,使她沦为笑柄,谢小姐受不了这个委屈,便跳河了,惨哪,惨哪。
我边叹边摇头。
听完我的话,裴寂眼里顿时没有了光,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文远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急忙摇他:爷,许是柳儿听错了呢若真死了,太师府怎会不发丧呢
我可没听错!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哭喊着叫她灵犀,小公爷您信不过我,又何必问我呢……
我辩驳完,又坏心眼地弯腰盯着裴寂:咦小公爷,您没事吧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哎哟,她那个未婚夫,该不会就是您吧
文远瞪了瞪我,小声道:倒你的茶去!
我闭上嘴,讪讪地走了。
一出门,便舒坦地吐了口气。
只觉得外面的风景,怎么看怎么顺眼。
5
裴寂这天晚上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晓得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心里煎熬。
便将所有人赶出来,独自地待在屋里。
文远也出去了,大概是去打听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于是裴寂的院里就只剩下我一人当值。
夜里,我站在门口,频频地听见里头传来裴寂的叹息。
谢灵犀,没想到,你对我竟有如此情意……
唉,我真该死啊,真的。
我在外面听着,高兴地点头,确实,确实。
他叹息了许久。
我正乐着,里头突然没声了。
我纳闷地回头看。
门唰地开了,我与裴寂撞个正着。
他眼眶微红,瞧着我,语塞片刻,道:你笑得好大声啊,柳儿。
……
糟糕,太高兴,不小心笑出声了。
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
愣了半天,我急忙摇头。
不不,小公爷,我是在哭!
我皱着脸,憋出一汪泪水,矫揉造作地擦擦眼睛:柳儿哭起来就是这样的,小公爷莫取笑。
裴寂将信将疑:你哭什么
柳儿见小公爷伤心,不由自主地也伤心起来了,呜呜呜……
……你我才相识不过半日。
……
但在柳儿心中,小公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裴寂又是一番语塞,才道:难为你有心,近日天凉,你去睡吧,不必在此守着。
是,柳儿告退。
我抹抹泪,要走时回头补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小公爷想开些吧。
裴寂一愣,更难受了,满目哀恸地关了门。
翌日清早,文远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据说是因为他到处打听我死了没,被我家里人听见,狠狠地揍了一顿。
柳儿!你出来!
我吃着饭,就被文远叫出去了。
他站在裴寂前面,眼歪鼻斜,气势汹汹地问我:你为何要骗我们说谢二小姐死了你安的什么心
我手里捏着馒头,不安地看着裴寂,唯唯诺诺地解释:那,那跳河的女子就叫谢灵犀呀,怎么会错呢莫非,蜀郡还有别家姑娘叫谢灵犀
你到底听没听清到底是哪个人家谢太师府上说了,谢二小姐好得很,根本没跳河!
我往后退退,泪汪汪道:那,许是我听错了,我老早就听说谢二小姐被退婚了,伤心欲绝,走时,又恰好听说有个谢姓女子跳河,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谢二小姐了,如今想起来,河边的人叫的到底是灵犀,还是莲溪,我的确是没太听清……
嘿你小子!文远撸撸袖子,一副要跟我干架的样子,被裴寂拦住了。
好了,文远,不是柳儿的错。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说到底,是我自己慌了,才会把假消息当真,如今知道谢灵犀没死,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走上前,唯唯诺诺地看着他:小公爷,对不住。
无妨。
他摇头,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样子。
后边的院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
裴寂!
一声怒吼,将满院人吓了一跳。
我探头看去,喜从心来。
阿兄!
两年不见,阿兄似乎又长高了些,如今已经是个宽肩窄腰的俊俏郎君了。
他看见我,一愣,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已经骂了我千万句。
很快地,他强迫自己转移目光,怒视裴寂:我听说你小子四处造谣我妹妹死了你安的什么心
裴寂连忙上前解释:谢统领,误会了,是我府上有个蜀地来的小丫鬟听错了名字,误以为灵犀跳了河,绝非我故意造谣。
哪个丫鬟
裴寂一怔,挡在我面前:她也是无心之失,还请谢统领不要责难。
我阿兄理也不理他,错开他走到我面前: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柳儿。
我乖乖地回话,用眼神祈求他不要揭穿我。
我阿兄最受不了我装可怜,看了我几眼,气消了一半。
他眼睛一转,忽道:小丫头倒是貌美。
……无端端地夸我做什么
我正纳闷,便又听他对裴寂道:这丫头让我带走,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如何
裴寂:啊
我:啊
我才明白过来,阿兄找裴寂算账不过是个幌子,他是冲着我来的!
我连忙拒绝:谢统领!我生是国公府的人,死是国公府的鬼,此生不事二主,若强逼我,我便一头撞死!
裴寂讶异地看向我:想不到她如此忠心。
阿兄咬咬牙:国公府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留在此处,小心被人欺负了。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家小公爷!
我大吼一声,揪住阿兄衣领,悄声道:你要把我带回去,我就把你喜欢小寡妇的事捅出去!
你你你!
阿兄憋红了脸,怕我真把他的事抖出去,只好妥协。
咬咬牙道:你既这般忠心,本将军就不强人所难了。
他松开我,骂了文远几句,要走时,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着我道:若国公府的人欺负你,随时来找我。
说着,又瞪着裴寂:我告诉你,我妹好得很,吃得饱、睡得香,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她伤心你再造她的谣,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们国公府!
我在一旁瞧着,愣了愣,明白过来,阿兄这是在宽慰我,不要为了退婚这种事伤心呢。
放心吧阿兄,我没有伤心。
但裴寂负我辱我,我不能原谅。
6
阿兄走后,文远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这谢斐的脾气也太暴躁了,幸好谢小姐平安无事,不然,我怕他真会烧了咱们国公府……小公爷,这婚还退吗
信已经送出去了,这婚自然是要退的,你没听他说吗谢灵犀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既如此,我也就不必有所顾忌了。
……我哥一席话,倒是把裴寂给开解了。
他仅存的一点愧疚也没了。
文远小声地嘀咕:可是,国公爷和夫人不同意呀……
裴寂淡淡道:说一次不同意,我便说两次,三次,总会磨得他们同意,怕什么,他们再生气,也不过是打我一顿。
文远更小声了:可是每次都是我替您挨打呀……
裴寂盯了他一眼:他们早些同意,你便不用挨打了,所以,你也得给我想想办法。
哦。
文远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看了看我,又纳闷道:谢斐平日里也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哪怎么看见柳儿,就突然说要纳回去呢
我肝儿一颤。
尴尬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柳儿我,咳咳,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文远翻了翻白眼。
裴寂看向我,道:柳儿,那谢统领看来对你是有几分心思,你真甘心留在我这做个丫鬟
我坚毅地点头:小公爷,一仆不事二主,柳儿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
他点点头,很是欣慰:好,很好,柳儿,你是个忠心的,我不会亏待你。
我笑看着他。
想象着他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该是什么表情。
7
入国公府第二日,裴寂对我已很是信任。
待遇上和文远相差无几。
他甚至还亲自同管家打招呼,让他多照顾我一些,别让府里旁人欺负了我。
花姨高兴得合不拢嘴,同我嘀嘀咕咕,说小公爷待我真好,说不定,真能纳我做个妾,从此过上富贵日子。
我无暇与她辩解。
裴寂让我去找一份请柬。
长公主府观花宴的请柬。
前些日送来的,不知放到哪里去了,裴寂好像是要去,便让我找一找。
这观花宴,说是观花,实则是借着这个名头,把人聚到一处来。
在蜀郡,观花宴都成了默认的相亲局了,京城大概也差不多。
裴寂去做什么
找他那一见钟情之人
我翻开一摞书,下面露出张雕刻精美纹饰的红色木牌来,瞧了瞧,果然就是那请柬了。
裴寂跟文远这时候也回来了。
裴寂走在前面,脸色难看得像吃了臭鸡蛋。
文远冷汗涔涔,急道:爷,您要去万鹤楼这事,真不是我告诉荣昌郡主的,您也知道,她打小就喜欢您,千方百计地打听您的行踪,我也不知道谁跟她说的……
裴寂冷冷道:行了,我也没说是你。
这不是怕您怀疑我吗
文远委委屈屈地撇了撇嘴,偷瞧他一眼,问道:躲过了今日,还有过几日的观花宴呢,那时候又怎么办她每回见您,都跟狗见了肉包子似的……
裴寂一顿,蹙眉:到时候长公主也在,她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等观花宴结束,我避开她早点走就是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说着,人已进了屋。
瞧见我,顺便问道:柳儿,请柬找到了吗
我忙点头,给他递过去:找到了。
他瞧了瞧,表情越发难看。
竟是明日罢了……你下去吧。
好。
我退出了房间。
回头看时,裴寂正揉着太阳穴,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
刚刚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很是厌恶那位荣昌郡主
我走了两步,心中一喜。
既然荣昌郡主这么喜欢裴寂,那我何不施以援手,撮合撮合呢
听他们刚才话里的意思,荣昌郡主性子很是生猛。
裴寂讨厌她,又拿她没办法。
那我就偏要把他推到她身边。
让他一辈子,也别想找到那所谓命定之人。
8
翌日,我在门口目送裴寂上马车。
去观花宴的客人,是可以带随从的。
不过,裴寂一个公子哥,只能带男仆,不会带我去。
那又怎么样呢
我总是有办法的。
我看着站在那车边,表情越来越扭曲的文远,暗暗地数着数。
很快地,文远捂着肚子,忍不住了:爷,我,我肚子疼,忍不住了!
啊
裴寂一愣:来不及了,你忍忍!
真不行了!小公爷您先走,我一会儿来追您!
文远脸通红,闷头往府里窜,完全顾不上身后的裴寂。
喂!你快点!
裴寂叹气,看了看日头,无可奈何地进了马车,命车夫先走一步。
我折身回去,走向茅房。
昨日我阿兄离去后不放心,派了个人来监视我,被我发现了。
正好,许多事就能让他去帮我办。
比如买泻药。
一炷香后,我拿着文远屋里的钥匙回来了。
他拉得片刻也离不开茅房,但裴寂身边又不能没人伺候,无奈之下,只能把钥匙扔给我,让我穿他衣裳,去找裴寂。
我去了文远的房间,换上他的衣裳,将头发如男儿一般简单地束起。
我本就比一般女子高半头,眉眼像我爹,很英气,穿男装并不违和。
我理了理衣裳,往铜镜里一照,还挺俊。
抿唇一笑,心情颇好地追裴寂去了。
因为耽搁了太久,等我赶到长公主府,裴寂早进去了。
好在国公府的牙牌好使,守卫一看,便放我进了门。
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姐姐,权力很大,府邸也建得很大。
今日观花宴,来的人很多,许多青年男女聚在一起,有行酒令的、有投壶的,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从前我朝也讲究男女有别,聚会不同席。
后来长公主参政,民风开放了许多,慢慢地就不讲究那些了。
我穿过一团一团的人,就是找不到裴寂。
找到一处阁楼时,瞧见那边围了许多人,便钻进去看。
最前面的人,正挽弓往楼上射箭。
那箭没有箭羽,箭头也是钝的,其实就是一节木棍。
我抬头看,才发现原来那阁楼上摆了一排的白牡丹,最左边站着一位戴面纱的青衣女子。
我问旁边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没空看我,只道:这是长公主设的游戏,只要射中指定的花,这府里的奇花异草,想搬哪盆就能搬哪盆。
值钱吗
我偷偷地想。
上面的人是长公主
不是,长公主不在这儿……你谁啊走开走开,别问我了。
我闭了嘴。
前面的男人已搭好弓。
阁楼上的青衣女子淡淡地问道:这次是哪一朵
男人额上渗着汗,道:还是左二。
言罢,眯着眼瞄准。
我本瞧得专心致志,却忽然听见有人说起我的名字。
你们知道那蜀郡的谢灵犀吗听说,她被小公爷退婚了呢!
我正想说呢!
一个女人拍手道:我就知道这婚事成不了!那谢灵犀生长在乡野,粗鄙不堪,小公爷如何瞧得上她
我心一梗。
回头看,那议论我的人站得并不远,个个一脸不屑。
最开始说话的女子翻了翻白眼,又道:听说她在蜀郡很是张扬,如今被退了婚,想必是再没脸见人了。
一堆人赞同不已。
立在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也附和道:
活该,我听说,那谢灵犀在蜀郡被宠坏了,毫无教养,一个女儿家,还跟着男人骑马射箭、摸鱼打鸟,整日地疯玩,这怎么得了谁敢娶她呀
我也听说了,原本我还不信,如今我信了,若非谢灵犀德行有亏,小公爷好端端的地怎会退婚,是不是
我握紧了拳头。
自幼时记事以来,祖父教我读书,祖母教我女红,大伯堂姊教我骑马射箭,婶婶教我规矩礼仪。
我样样都学得很好,无论是自家人还是外来客,都说我没有给我阿父丢脸。
而京中这些人,却因着几句听说来的话,便对我百般污蔑。
如今裴寂退婚,他们便更笃信这些谣言了。
可惜我此刻不便暴露身份,否则,一定要出去骂他们个狗血喷头。
出神间,前面的男人已经射出一箭。
人群中响起一片叹息。
不用看便知是射歪了。
距离太远,又是仰射,一般人的确很难射中。
男人叹了口气,不甘心地丢下弓,走了。
楼上的青衣女子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看向下面,道:
这么多人,竟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总感觉自己也被骂了。
我看向方才议论的我的那群人。
他们蠢蠢欲动,却又不敢上前。
好胜心被勾起,我抿了抿唇,仰头道:谁说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众人纷纷地看向我。
我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弓箭。
青衣女子看了看我,心想我大抵也是个花架子,只敷衍道:你要射哪朵
余光里,刚刚那说我毫无教养、嫁不出去的男人正抱着臂看热闹。
我稳住呼吸,目视前方。
搭箭上弦,淡淡道:我要你鬓边那一朵。
青衣女子微微地瞪眼,想说什么。
我没有等,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几息后,才哄地一下乱起来。
青衣女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慌忙摸了摸发髻。
一根头发丝都没乱,但花已不在了。
她回头,看了看地上插着花的箭。
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我,惊愕眼睛里渐渐地浮起笑意。
你中了,这园子里的花,你随便搬吧。
多谢。
我抿唇笑笑。
围观的人群拍手称赞起来,侧后方,刚才的长舌夫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
我心中冷哼一声,放下弓,转身欲走。
忽地撞上不远处的一双眼。
讶异地瞧着我,好似丢了魂。
裴寂
我顿了顿,敛下眼中的寒意,忙朝他跑过去。
小公爷!
听见我叫,许多人都回过头去看向他,同他打招呼。
他好像看不见他们一般,怔怔地看着我跑近。
我停在他面前,问道:您什么时候到这来的刚才我找了您许久都找不见。
哦……
他回过神,道:我方才远远地瞧见有个人像你,便跟过来了,没想到真是你。
说完,瞧着我发愣,问我:柳儿,你这箭法好准,什么时候学的
就……闲着没事,随便学学……
我有些心虚,忙转移话题:小公爷,今儿文远来不了了,我陪着您。
他点点头,看看阁楼,像是还没回过味儿来似的。
回头看着我,眼底带笑,好似一池春水。
他还想说什么,楼上的青衣女似乎和他相熟,叫了一声:裴寂!
裴寂一滞,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们走吧。
怎么了
他表情平静,步子却飞快:要用午膳了,饿了。
……抢饭去啊
我被他拽着快步地离开,直到走出后花园,进入前院。
几个人瞧见他,上前来招呼。
小公爷,长公主已经去前厅了,咱们同去吧
裴寂这才松开我的手腕,道:好。
走了一步,又回头叮嘱我:柳儿,你跟紧些,别走丢了。
9
我跟着他们到了前厅。
这便是午宴所在的地方了,里面摆着许多长桌,上置奇花异草,美酒珍馐若干。
长公主早已落座,一袭华服高贵端庄,此时正和一群老头说着什么。
我不能进去,只和其他随从一起,在连廊边候着。
裴寂进去后,同长公主请过安,落了座,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朝我看两眼。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地有人进入大殿。
先是端王。
他走路时无意地朝我瞥了一眼,明显地有些错愕。
很快地,行至我跟前,明知故问道:谁家的小厮,怎么这么眼熟
我惊异于他还记得我,又不敢跟他解释,闷着头不敢看他:王爷快进去吧。
他笑笑,不再多问,进屋了。
紧接着又进去了一些人,一群一群地,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想从里面找出荣昌郡主。
可惜这些人一路上都不大说话,我判断不出他们的身份。
最后,刚才在阁楼上的那青衣女子也来了。
她已摘下了面纱,面容姣好,一双凤眼清澈明艳,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前厅走。
瞧见我时,眼睛微微一亮。
你在这里!
她瞧了瞧屋内,道:你等等。
说完,不等我回话,便跑了进去,引起了屋里一阵骚动。
不一会儿,几个人拥着长公主从厅内走了出来。
青衣女子走在长公主身旁,指着我道:姑姑,就是他了!
我惊了一惊。
她这是做什么
疑惑间,长公主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她笑眯眯地瞧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定定神,才要说话,裴寂却慌忙地站了出来。
回长公主,这是我的贴身小厮,叫小柳,小柳年纪小,今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还请长公主和荣昌郡主见谅。
荣昌郡主!
那青衣女是荣昌郡主!
我心中惊讶,心跳得飞快,面前却强自镇定,不敢抬头。
长公主嗤笑一声,道:紧张什么本就是闹着玩的,被你一说倒像是什么大不敬的事了,放心吧,本宫不会责怪。
裴寂垂首,松了口气。
我亦压下心中的慌乱,配合着向长公主拜了拜:多谢长公主。
抬起头,荣昌挽着长公主的手,笑看着我,脸颊微微地有点红,问道:小柳,你多大了
我有点愣神。
昨日听裴寂说起荣昌郡主,我还以为是什么生猛的女妖精,没想到,只是个娇俏小美人而已。
我沉声道:十五。
我也十五!
她上前一步,问我:小柳,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做裴寂的小厮呀你不如跟我走吧我让皇伯伯封你做官……
荣昌!越说越不像话了。
长公主瞪了荣昌郡主一眼,看了看我,道:小柳,今日午宴,你便跟着一起进来吧。
我受宠若惊: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人多还热闹呢。
长公主笑笑,牵着荣昌进去了。
我垂首,忙跟着一起进去。
殿内坐着许多人,我这样的无名之辈,位子自然被安排在了最后面。
只是埋头用饭时,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
弄得我心里毛毛的。
午宴到了最后,大家互相走动,席位也就乱了。
裴寂穿过许多人,走到我面前,问我:
柳儿,这些菜合你的胃口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还行。
他在我面前坐下,道:若不喜欢,就不吃了,回去以后我让小厨房给你重新做几样你爱吃的。
不用不用。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平时对文远也这么好吗
我和他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这时候,荣昌郡主突然跑了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裴寂一怔,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没什么,郡主,我去陪陪长公主。他站了起来,不热络,也没有失礼。
荣昌愣了愣,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道:你去吧。
裴寂松了口气,对我伸手:走吧,小柳。
我尚未做反应,荣昌却急道:你要走就走,怎么还要带着小柳
裴寂一愣。
我也一愣。
荣昌提起裙摆,坐在我对面,道:我和小柳说几句话,你自己去吧。
我略一思忖,恍然大悟。
荣昌这是想从我这儿套话,打听裴寂的事,顺便再来个欲擒故纵呢。
她还是有些心眼子在身上的。
裴寂似乎也想到了。
几息后,他收回手,冷声道:好,我先走了,小柳生长在乡野,没见过什么世面,郡主多担待些,不要为难他。
荣昌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裴寂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面色沉郁地走了。
我看向荣昌,做好了帮她搞定裴寂的准备。
不料,她竟提也没提裴寂。
小柳,你是哪里人呀为什么会去国公府做小厮呀
小柳,你的家人呢你就姓柳吗
小柳,你想不想做些别的事呀当个小厮多屈才呀。
小柳,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呀,没有呀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一边回,一边心里着急,你快问我裴寂喜欢什么呀,我这两天都给你打听好了!
然而荣昌叽里咕噜地问了一大堆,就是不问裴寂。
很快地,有几个女孩发现荣昌在后面,便都围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阁楼旁和别人一起取笑我的女子。
郡主,你听说了吗小公爷要和谢家那个退婚了!
荣昌有些扫兴。
不咸不淡道:听说了,怎么了
那几人兴奋笑道:我早听说那谢灵犀不知检点,德行败坏,一直替小公爷不值,也为你不值呢,如今小公爷终于决定退婚了,我们呀,也跟着高兴!
荣昌看向她,疑道:谢灵犀德行败坏这是听谁说的
那女子道:大家都这么说呀,若不是她有问题,小公爷怎么会想退婚我看,那些传言肯定是真的。
我垂眸,暗暗地握紧了拳。
裴寂,你公然退婚,自个儿毫发无损,却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害我名声扫地。
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憋屈过。
那些人还在说个不停。
我听不下去,想借故离开。
荣昌却突然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桌:行了,都别说了!
她皱着眉头,道:你们也不曾见过谢灵犀,怎知她的为人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就不要往我耳边递了。
那几人吓了一跳,怯怯道:你不是讨厌谢灵犀嘛,她抢了小公爷……
我是讨厌她,可也不会因为讨厌她,就去污蔑她的为人。
荣昌气鼓鼓的,瞪了一圈,见他们不说了,才放软了语气。
你们以后也别说了,背后嚼人舌根是不好的。
那几人点点头,乖乖地应下:哦。
我有些讶异。
没想到,荣昌会替我说话。
心里的愤怒,一下就被平息了。
看在她帮我说话的份上,就算不是为了报仇,我也要帮她把裴寂搞到手。
我浅吸一口气,问荣昌:郡主,你喜欢我家小公爷
不料荣昌一怔,忽然摆手:不不不,我不喜欢他了!
她脸颊微红,道:是,以前是有一些,但是,你知道,人总是会变嘛,我又不会一直喜欢他,现在……
她绞着手指,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这时候,长公主突然叫了她一声:荣昌,你过来,跟几位舅母说说话。
荣昌赶紧起身,慌慌乱乱地跟我讲:小柳,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就跑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半天。
恍然大悟。
荣昌是想借我的口,把她刚刚的话带给裴寂,让裴寂产生危机感,玩欲擒故纵呢!
她是有几斤心眼子在身上的。
我赞许地点点头,埋头又多吃一碗饭。
荣昌让我等她,只是她这一去,却没能脱得了身。
直到晚宴过后,裴寂带着我打道回府时,她才追着跑了出来。
小柳!
她停在我面前,擦擦汗,看了看裴寂,问我:你以后能常来找我玩吗我家在幽王府,离国公府也不远。
眼神余光里,裴寂脸色铁青。
我知道,她是故意气裴寂呢,办法简单,但看得出来,很有效。
我配合地笑起来,道:好,以后若有空闲,我便去看你。
那就说好了!
她笑笑,忙从袖中拿出一支碧玉簪来:这个,你拿着。
我有些迟疑,却还是伸手去接了。
她咬咬唇,瞧着我,小声道:小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看了看手中价值不菲的碧玉簪。
明白,收买我嘛。
我收下碧玉簪,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我明白!
10
上马车后,裴寂一路无言,像是在生闷气。
我率先打破尴尬,小声道:荣昌郡主人真好啊,长得好看,对人也好。
裴寂抬眸,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就被她收买了
怎么叫收买呢她看我顺眼,送我点东西,不是很正常
裴寂叹了口气:她接近你是为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我撇撇嘴:我知道,她以前喜欢您嘛,以前也总是跟咱们府里别的人套近乎,可这次不一样,她跟我说了,她不喜欢您了,就是单纯地想跟我做朋友。
她一个郡主,怎么会想跟你一个小厮做朋友柳儿,你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他语气有些重,像是真生气了。
我怕再说下去会惹他讨厌,失去他的信,于是垂下眼皮,装起了委屈:是,我以后离她远远地就是了。
他一愣,倒是有点慌乱了。
你别这样,我也不是在责备你。
我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道:我只是个奴才,小公爷责备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哽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抬头,也没再说话。
给他难受坏了。
下了马车之后,我闷头进门,他走在我旁边,想了想,问我:柳儿,你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我摇头,一副受气包模样:不饿,我吃饱了。小公爷,您要休息了吗我去给你打热水洗漱。
不用,你不用做这种事。
他看了看我,道:你今日也累坏了,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
走吧。
他不再说话,默默地跟着我走。
到寝房门口,他才停下来。
你早点休息。
是。我站在门口,等着他走。
他却不走。
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
怎么了小公爷
我……没事。
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究没说,只道:柳儿,你早点睡吧,明日,也不必早起,你多睡会儿。
说完,也不等我回什么,转身走了。
我就装了一会儿委屈,就这么好使
好怪啊。
11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裴寂说了不用早起,我不能浪费了。
梳洗完毕,准备去裴寂院里上值时,顺便拿了一包泻药。
走了两步,想起昨日被污蔑的委屈,又回头拿了一包。
上回买了那么些没用完,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给裴寂吃。
让他拉个三天三夜。
一开门,直直地撞上了一个人,竟是裴寂。
小公爷!您怎么在这儿
我吃痛地揉揉额头,一边偷偷地把泻药藏进袖子里。
裴寂眼中血丝密布,像是没睡好。
看见我,耳朵红了起来,想起下了很久的决心一般,道:柳儿,我一夜没睡,还是忍不住来找你。
我愣住,说什么
裴寂深吸一口气,看着我,道:自从昨日在长公主府里看你射那一箭后,我便一直心神不宁,脑中时时刻刻都是你当时的模样,一想到你,便……我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这样的感觉。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我好像听见自己胸腔里怦怦怦的炸裂声了。
啊裴寂,看上我了
这……不是吧!
我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
文远突然跑了进来,边跑边喊。
小公爷!我没脸见人了!
他跑过来,站在台阶下瞪着我们,眼眶有些红:
外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传谣说您喜欢男人,说您在长公主府里,盯着一个小厮目不转睛,跟他拉拉扯扯,他们还说,还说我也是您自幼养在身边的相好!
我没脸见人了,我还没成家呢,这叫我怎么做人哪!
他说完,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裴寂看了看文远,没理他,转头盯着我。
我的心思,不相干的人都看出来了,你难道就没有吗
我当然没有啊!
我昨日可是男儿打扮,我哪能想到他喜欢这样的
我挠了挠头,忙道:不对不对,小公爷,我只是小丫鬟,您怎么会对我……
我并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我只在乎自己的感觉,柳儿,我相信我的感觉,你就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他垂眸看着我,目光深深:所以,你,是如何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想死啊。
乱了套了。
裴寂也太直白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这样一个,追求一见钟情的人,可不就是跟着感觉走,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吗
我脑袋有点乱,一时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
这时候,花姨匆匆地跑进后院。
柳儿!有人找你!
我与裴寂同时看过去。
花姨一脸焦急,道:荣昌郡主来了,说要找小柳,我说我们府上没有小柳,只有一个叫柳儿的丫鬟,她说她就找柳儿。哎哟,拦也拦不住,柳儿,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我我怎么会得罪她
我忙跑下去,跟着花姨去前院见她,裴寂也紧跟在我后面一道来了。
一到前院,便瞧见荣昌郡主推开几个丫鬟,冲了进来。
她眼眶通红,双腮挂泪。
见了我,定定地站住,一脸不愿相信。
我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心里打鼓,走上前,福了福身:荣昌郡主安好。
她没回,看着我起身,委屈落泪:姑姑说你是个女的,我本不信,便来见你,没想到,你竟真的是个女人!
她哭得伤心。
我亦是心惊,原来长公主早就看出我是女子了,只是没揭穿罢了。
她抹抹泪,又道:你既然是女子,为何要来招惹我,又为何还要收我的信物
什么招惹心虚
我瞧着她,心里咯噔一声。
想起她昨日与我说的话,看我的眼神,忽地明白过来。
我一直会错了她的意。
她真拿我当男子了,而且,被伤到了。
当真是……乱了套了。
我有些慌乱,喉间紧涩,半天才憋出一句:郡主,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这个骗子!
她扬起巴掌,却没忍心落下来,一跺脚,哭着跑了。
我看着她消失在门口,脑中嗡嗡作响。
柳儿
裴寂唤了我一声,将我的心绪拉回。
我瞧了瞧他,平复了一下,才道:我,我先回去冷静一下。
12
回放房中坐了许久,被花姨拉去吃饭了。
我脑袋里有点乱。
一边吃,一边想。
想起荣昌郡主哭得那么伤心,就吃不下去了。
我撂下筷子,往幽王府跑。
她昨日还替我说话了呢,我惹哭了她,总要道个歉,解释清楚。
到了之后,幽王府的守卫却说,荣昌郡主不许我进去。
我只好站在门口等着。
一直等到天将黑时,端王的马车路过。
他撩开车帘,瞧了我一会儿,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看见是他,老老实实地回道:我想见荣昌郡主。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进不去
我点点头。
他收回手,从前面出来了,旁边的随从急忙跑过去趴下给他做人凳,他没有踩,纵身跳了下来,四平八稳的。
也不问我为什么要见荣昌郡主,便道:我带你进去吧。
说完,就在前面领着我进去了。
这人还挺好的,就是爱装深沉,我偷偷地想。
跟着端王进去之后,有人通报了一声,我们便被领到荣昌郡主的屋里去了。
她眼睛肿着,但没在哭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剪树枝泄愤。
看见我,气鼓鼓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扑通就给她跪下了,给她吓了一跳。
郡主,我知道欺骗了您,死有余辜,可是,我绝非故意,昨日我以为您接近我,是为了故意气小公爷,那碧玉簪,我也以为是您给我的酬劳,我真的不知道您的用意!
她拿着剪刀,一时忘了剪枝,瞪着我,想骂,想了想,又好像没那么气了。
咬咬唇,问我:那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我低下头:因为,小公爷只能带男仆进去。
那为何不能是别人,偏偏要你女扮男装进去
她把我问住了,我想了想,道:因为他原本的贴身小厮病了,他用得惯的下人,只有我了。
她目光疑惑,瞧着我,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撒谎。
她坐在石凳上,思忖片刻,道:柳儿,你一个丫鬟,在哪里学的射箭我今日看你身姿卓然,周身气质,不像穷苦人家出身的,你是家道中落,才入了国公府做丫鬟,还是说,另有隐情
她好聪明,我明白,我已经骗不过她了。
她一个郡主,若想查,很快地就能查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她,坦言道:郡主,其实,我并不是柳儿。
她惊了惊,但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那你是谁
蜀郡,谢灵犀。
谢灵犀!
她猛地坐了起来,虽有所准备,却也没有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你你你,怎么可能
我的确是谢灵犀。
我挺直腰,微微颔首:我是因为收到裴寂的退婚书,心有不平,便想来京城找他算账,只是阴差阳错,被国公府的人认成了柳儿,我那时并无计划,便将错就错,留在国公府了。
荣昌郡主错愕半晌,才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
随后,眼神一变,忽然看向端王:小叔叔,你不是见过谢灵犀吗你怎么没认出来
端王一怔,看了我一眼,略带歉意地笑道:她要隐瞒身份,我也不好拆她的台啊。
你跟她一块儿骗我!
我看向端王,不敢置信:端王殿下见过我
端王叹了口气,道:三年前我代父皇西巡,曾入过蜀,偶然见到你伯父教你骑马射箭,只是当时我不便公开身份,一直是扮作商户在走动,所以你不曾注意过我。
竟还有这档子事。
原来他认得我。
难怪在国公府第一次见他时,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那这几日,他都一直在暗中看我演戏,偷偷地笑话我吧
我想到这儿,脸一下红了。
荣昌郡主气鼓鼓地把剪刀丢到端王脚下:小叔叔,你太可恨了!
端王笑了笑,没动,也没说什么。
荣昌发泄完,看看我,迟疑着走了过来:谢灵犀,你起来吧。
我望着她:你不气了
我气什么我一回来,奶娘就给炖了一锅猪蹄,我早好了。哎呀,你起来吧!
她上手一把将我拽了起来。
这大概,是哄好了吧
我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支碧玉簪。
郡主,这个还你。
她看了一眼,道:还我干什么送出去的,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可……
朋友之间就不能互赠信物了吗
她脸红了红:你收着吧。
不知为何,心上的褶皱,这一刻都熨帖了。
我收下簪子,问她:你会告诉裴寂吗
她双手叉腰:我告诉他干什么我对他一片真心,结果他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我难道还要上赶着去受委屈吗
说完,瞧着我,促狭地笑起来:你想好怎么找他算账了吗
我点点头,道:方才在门口等你见我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
好!那到时候,一定要让我去看个热闹啊!
好。
我点头,然后看向端王。
他笑了笑: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13
刚出幽王府,便看见,国公府的马车竟正好到了。
柳儿
裴寂自车窗中看见我,忙叫停马车,向我走来。
我听花姨说你来国公府了,怕你出什么事,便立刻赶来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和荣昌郡主说两句话,现在已经说完了。
那便好。
他如释重负,这才看见后面出来的端王,躬身拜了拜。
端王无意与他寒暄,只摆了摆手:本王有事先走,今日就不与你闲话了。
说完,看了我一眼,径自上了端王府的马车,走了。
裴寂疑道:端王为何跟你一起出来
……因为他刚刚说要送我回去呢。
我没有这样说,只道:并没有一起,他来拜访幽王,恰巧走在我后面罢了。
原来如此。走吧,柳儿。
他带着我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地,生怕磕着我。
一路沉默无言。
我率先打破僵局,问他:小公爷,你今日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他神色一正,道:自然是认真的,柳儿,我若非深思熟虑过,是不会轻易地说出口的。
我点点头,目光坚决:可是,我是不会给人做通房丫头,也不会给人做妾的,我虽身份低微,可若要嫁人,便只做正妻,不能与人分享夫君,否则,我宁可一生不嫁。
他微微地有些被惊到,但很快地,露出更欣赏、更坚定的表情来。
柳儿,我不会让你做妾的,你若嫁我,便是唯一的妻。
可是,你尚有婚约在身,我怎么嫁你
他一僵:我已经退婚了。
那不过是你一人的主意,我都听说了,国公爷并不同意,你们两家的婚书尚在,婚约并未作废。
他默然。
片刻后,笃定道:我会说服阿父阿母,这婚,一定会退的。
我抬眸看着他,一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沉默一会儿,问他:小公爷,你对那谢灵犀,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我在蜀郡时,听人说,谢灵犀对你情深义重呢。
他摇摇头:柳儿,你不要多想,我和谢灵犀订婚时不过五岁,能有什么情分后来,她虽也常寄书信来,但信中言语,古板无趣,毫无生气,我便知,我永远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兴趣了,她这样的人,自然有配她的人,但那人,不会是我。
古板无趣,毫无生气。
我不过是,怕出错惹人笑话,言辞严谨一些罢了。
在他眼里,却这样不堪。
那些年我为他做的一切,都只当是个教训罢。
失神间,裴寂轻声地问我:柳儿,若我三日内能退婚,你愿嫁我吗
我这样的身份,国公爷能同意你娶我进门吗
他道:你放心,他们并不在乎门第,何况,我总有办法的。
我点点头,平定了一会儿心绪,方道:你先退婚,我再给你回答。
14
裴寂对我,不,对柳儿,当真是动了真情了。
回到国公府后,当夜,他便去找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提退婚了。
我在外面,先是听见他们三人争论,后来,又听见文远挨打的惨叫。
最后,连裴寂也挨打了。
我准备装模作样地去关心关心裴寂,劝他算了。
但他不肯。
他带着伤,跪在院里,国公爷不答应退婚,他便长跪不起。
他这一跪,天公也来凑热闹,原本晴好的日子,竟簌簌地下起雨来,一下就停不住。
裴寂跪在雨里,挺着腰,垂着脑袋,一副坚决模样。
国公爷原本不理他,后来忍不下心,叫人给他打伞,都被他撵走了。
他就这么跪了两日,跪得国公夫人眼睛都哭肿了。
国公爷才终于答应了。
他立在檐下,长叹道:
造孽呀!
你要退便退去吧,我也不管你了!这订婚契,还有谢家姑娘的庚帖,都给你!
不过,我可没脸去见谢家人,你自个儿去吧!
裴寂这才身子一软,倒在水洼里。
几个小厮连忙把他扛回了房里。
我也端了碗粥,去他屋里候着。
他醒来后,瞧见我,咳嗽一声,道:柳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
我眯眼笑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休息好了,便带着订婚契,出发去谢家了。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离了国公府,走小道直奔谢府而去。
15
谢家正厅,我阿父坐在主位上,板着脸,瞪着立在厅中的裴寂。
你这一退婚,叫我女儿怎么做人旁人会如何非议她,你可想过
裴寂面色不改,道:谢小姐人品贵重,在蜀郡人尽皆知,怎会因我退婚便损了声誉
我阿父愤然起身:京城众人是如何污蔑她的,你当真没听到过吗
裴寂垂眸,并不回应这话。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爹抚了抚心口,痛心疾首道:裴寂啊裴寂,我家灵犀究竟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让你一定要退婚不可
谢小姐并无对不住我的地方。
裴寂淡淡道:只是,我对谢小姐无意。侄儿性子桀骜恣肆,婚姻大事,不愿将就。我已觅得良人,此生,无谢小姐无缘了。
他眼神冷漠,是再没得谈的态度的了。
我阿父闭了闭眼,终于接受了这件事了。
好,裴寂,你执意地要退婚,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裴谢两家世代交好,到了你这儿,也就断了罢。
他平息下怒火,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扔在了裴寂脚下。
你的庚帖,还给你了。
裴寂眉梢露出一抹喜色,随即,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庚帖捡起。
又从怀中掏出了订婚契和我的庚帖。
这是订婚契和谢小姐的庚帖,请伯父收回。
我阿父冷笑一声,道:这东西是谁的,便由谁收回吧。
说着,朝屏风后喊道:灵犀,你出来吧。
裴寂抬眸,有些惊讶。
我摸摸刚梳好的发髻,理了理新做的一身衣裳。
抬脚走了出去。
裴寂看向我,瞳孔一缩。
只在片刻之间,原本那有条不紊的架势,就乱了。
柳儿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
我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道:小公爷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柳儿,我是,谢灵犀。
你……
他脸色煞白,一时说不出话。
我阿父淡淡道:灵犀,裴家的要与你退婚,如今,人家拿着庚帖找上门了,你可同意
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像他这样的背信弃义、自私自利之人,本就不值得我嫁。
我笑了笑,走到裴寂跟前,摊开手:还请小公爷,归还庚帖。
裴寂慌乱地收回手中的庚帖,急道:柳儿,不,谢灵犀,你一直,一直都是在骗我
我骗了你什么你所知道的,关于柳儿的一切,有哪一句是我自己跟你说的吗
你
庚帖,还我。我懒得与他多言。
他从惊诧中回过神,眼眶忽地红了,忙往身后藏庚帖。
不,谢灵犀,我不退婚!
我皱皱眉,一把夺过订婚契和庚帖,盯着他,撕了个稀巴烂。
他望着那满天碎纸,眼神逐渐地绝望。
我退回阿父身边,冷冷地瞧着他:裴寂,是你自己要退婚的,如今,求仁得仁了,你不高兴吗
他看向我,双眼通红,神色痛苦。
弄得我也有点难过了。
裴寂啊,你说,对我并无情分,你说,我给你写的信,古板木讷,毫无生气。
你可知道,那一封封古板木讷的信,是我写了多少遍才写出来的
我知道你是天之骄子,才华横溢,怕自己写得不妥当,惹你笑话,每一句话,都要推敲许多遍,才敢落笔,在你眼里,却一文不值。
我自幼便以为,我以后一定会嫁你,虽没见过面,却真心地拿你当未来郞婿,每每听闻京城天气有变,都会担心你热不热、冷不冷。
那年你去塞外历练,我为你做寒袍,熬夜熬得眼睛都快瞎了,结果呢前几日我整理的你的东西,竟没有一件是我做的。我做的那些,都被你扔了,是吗
你践踏了一颗真心,如今,你也该尝尝,真心被揉烂是怎么滋味。
裴寂静静地听着,后悔又绝望:灵犀,对不起……
哦,知道自己错了吗可是,晚了呢。
我深呼吸,平稳了心态,对门外喊道:来人,叉出去。
16
整个京城都乱了。
到处都在传,小公爷裴寂为了娶一个丫鬟,不顾一切地去谢家退婚,退完婚才发现,那个丫鬟,就是谢家小姐本人。
裴寂他是什么都没了。
回国公府后,他就病倒了,至今未起。
这些事,是荣昌郡主传出去的。
退婚那日,她就躲在屏风后面看热闹,裴寂病后,就数她笑得最开心。
几天后,我在幽王府吃饭。
荣昌郡主还在笑那日的事。
你们没亲自去,不知道裴寂有多狼狈,乐死我了,叫他高贵,叫他瞧不上我!
她喝着酒,笑得脸通红。
一旁的女客们也吱吱地笑,笑完,又瞧着我,说:谢小姐,你可真厉害,你不知道,如今大家都在看裴寂的笑话,说谢小姐你手段了得呢!
我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那女子也不好意思起来,道:对不住呀谢小姐,我们从前听信谣言,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如今见着你,才知道你人这么好……
她说完,另外几个人红着脸道:对不住……
荣昌啧了一声,问道:所以,这些谣言是从哪儿来的
离她最近的女主慌忙道:我是听秋秋说的!
秋秋也慌了:我是听如意说的!
大家都看向如意。
如意急了:啊我,我是听我家厨娘说的!
她一跺脚:我现在就回去问问清楚!
说完,拔腿就跑了。
谣言一事,追究了足有三日。
最后才弄明白,这谣言的源头,竟是端王。
我总算明白了,那年小叔叔去蜀郡,看见你伯父教你骑马,回来顺便跟家里的下人说了一嘴。
这下人又这个传那个,叔叔传婶婶、伯伯传姨姨,每传一次,就添油加醋一次,传到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荣昌一拍掌,咬咬牙道:说来说去,都怪小叔叔,咱们去找他算账!
我连忙拉住她:可别了,端王殿下哪里知道会变成这样。
荣昌停步,拉拉我的手,问我:被误会了这么久,你不委屈吗
委屈过,不过如今误会都解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你脾气了真好。
她想了想,又道:没事儿,以后我常办办诗会,把京中所有人都请个遍,让他们都看看,谢灵犀是什么样的人!
你有心了。
我笑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以后不能去你府上了。
为什么
我要回蜀郡啦,明天就要走了。
荣昌一愣,眼眶忽地红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呀是不是不喜欢京城我,我才刚刚有一个新朋友……
不是不喜欢,只是待不惯。
我撩开袖管给她看:京城气候干燥,我受不住了,长了一身的疹子,昨夜,还流鼻血了呢,我得回蜀郡了。
她瞅瞅我的皮肤,又瞅瞅我的鼻子,撇撇嘴道:那好吧,谢灵犀,你以后再来京城,就当幽王府是自己家。
好。
……
第二天,我阿兄护送我,出了京城。
还没走上两里地,便叫一匹快马追上了。
我本晃得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就听见了裴寂的声音。
掀开车帘,竟真是他,想了想,便叫阿兄停下来了。
谢灵犀,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追上来,攥着缰绳,看着我。
他脸色仍旧苍白,看来病还没太好。
我淡淡道:我要回家了,你追出来干什么
你这就要走
他满目颓败:灵犀,当初那退婚信,我并不是故意要掐着你生辰送的,只是送信人走得慢了,晚了一个月。
这几日,我过得不太好,一想起你,便喝不下水,也吃不下饭了,心中全是后悔……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鼓起勇气,又道: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这一切
我有些不懂他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笑了,问他:裴寂,你是不是有病我戏耍了你,你不怨恨我吗
他哑然。
很快地,他无奈地摇摇头:怨过,可是,后来想想,你能骗过我,这样惩罚我,也实在聪明,便,更放不下你了……
果真是有病。
裴寂,我只说一遍:咱们两清了,你以后,好好地生活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言罢,便对阿兄喊到:阿兄!走!
马车重新出发。
裴寂没再动了,停在沙尘里,看着我走远。
直到那条路的尽头,我探头去看。
那一人一马,仍像座木雕似的立在原处。
17
阿兄送我回蜀郡了,便又自个儿往京城赶了。
临走前,我拉着他的手哭:阿兄,这一走,又不知何时能见……
阿兄嫌弃地推我:够了够了,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写信吗有什么想的。
阿兄,其实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什么事要说赶紧说,我真的要走了!
我把你喜欢小寡妇的事告诉阿父了。
阿兄愣了。
谢灵犀!你你你,你怎么……啊啊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事!
他要疯了。
我嘿嘿地笑道:你猜阿父怎么说
他瞪向我,又生气,又想听。
怎么说
阿父说,只要心地善良、人品贵重,寡不寡妇的,根本不重要,他不会管你的。
阿兄眼睛一亮:当真
真,比金子还真。
他不敢相信,一下笑起来,紧接着,连忙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只潇洒留下一句:好妹妹,我明年回来看你!
……
阿兄走后,我被祖母罚跪了三天祠堂。
离家出走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原以为,
我与京城的纠葛就这样断了。
直到半个月后,家中来了贵客,
说是什么定蜀大将军,指名要见我。
我跟着祖母去了正堂,才发现,
这位定蜀大将军,竟是端王。
他立于堂兄,一身银白甲胄,衬得他气宇轩昂,
威风凛凛。
我惊讶得直盯着他看。
端王殿下你这是
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平静地回房。
(檐我失笑。
随即,目光落在他的披风上,越看越眼熟。
你这个披风……
他低头看了看,云淡风轻道:哦,
在塞北时捡来的,我看这披风做工细致,
不忍心看它被人丢弃,便捡来,
一直收着。
我有些疑惑,
怎么这么巧就被他捡到了
端王笑看着我,
又道:做这披风的人,曾附有书信,
言辞之间,可见关切情盛,
我不忍心让这心意落空,便帮人回信,请那位姑娘保重自己,也不知道她收到了没有。
我一惊。
信是你写的
当初,
我还以为是裴寂回我信了呢,居然是端王写的
端王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与他对视,脸一下烧了起来。
他收着我做的东西这么些年,还回我信,如今,
还来蜀郡找我。
莫非,莫非……
想到这儿,
我脸更热了,
心中也偷偷地欣喜。
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
问他:你要在蜀郡待多久呀
说不好。
他道:若祸乱平定得快,一两个月就要走;若慢,或许就不走了。反正,我的封地就在蜀郡。
哦。
我说:那恐怕快不了呢,
蜀地多山,
乱贼跑进山里,是很难抓的。
端王笑了笑,说:那看来,我是走不了了。
春日的阳光泻进屋里,
灰尘跳动,好似在追逐嬉戏。
檐角上燕儿欢叫,叫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