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季凉川最终还是没能撑过那个冬天。
在依靠生命维持系统挣扎了半个月后,在一个飘着小雪的清晨,他平静地走了。
那半个月,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ICU外面。
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看着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医生允许我每天进去探视一小会儿。
我穿着厚重的隔离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坐在他的床边,轻轻握着他冰凉的手。
我会跟他说很多话。
说我小时候的事,说我爸妈怎么偏心弟弟,说我怎么被他们逼着捐肾。
说林浩怎么背叛我。
也说他是怎么把我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的。
季凉川,你不能死。
我一遍遍地跟他说,眼泪打湿了口罩,你说过,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可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答应过要活下去的......你不能食言......
他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好像听到了。
他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或者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但医生说,那只是无意识的肌肉反应。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
他在等。
等一个解脱的时刻。
他走的那天早上,雪下得很大。
护士通知我的时候,我反而异常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我最后一次走进那间病房,看着护士拔掉他身上的管子。
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看着医生宣布死亡时间。
我的眼泪流不出来了。
心好像也跟着那条直线一起,停止了跳动。
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
季凉川的后事,是老王和他请的律师团队处理的。
很低调,也很迅速。
葬礼那天,只来了很少的人。
几个他公司的下属,还有老王。
没有他的家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在他母亲去世后很快就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
他和他父亲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
他果然,也是个没人爱的小孩。
只是他比我更早学会了用冷漠和强硬来伪装自己。
律师找到我,宣读了季凉川的遗嘱。
他把他名下那栋云溪别墅,连同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还给我留下了一笔钱。
不多,但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律师说:季先生交代过,这笔钱,是让你用来活下去的,不是让你用来等死的。
他还说:季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确保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
包括你的家人。
我拿着那份遗嘱,手指微微颤抖。
他到最后,还在为我安排。
这个冷漠又霸道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了我最后的保护。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回到了云溪别墅。
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季凉川在时的样子。
他的书房,他的卧室,他常坐的沙发,甚至他没吃完的药,都还在那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松木和药味。
我一个人住在这栋空旷的大房子里。
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家人,果然没有再来找我。
我不知道是季凉川的安排起了作用,还是他们从哪里得知了季凉川的死讯和遗嘱,觉得再也从我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林浩也没有再出现。
他和他曾经带给我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更深的伤害,都一起埋葬在了过去。
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来适应没有季凉川的日子。
也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来哀悼他。
哀悼那个外冷内热、生命短暂却给了我最后一点光的男人。
也哀悼那个......曾经天真、懦弱、最终死在了手术台和家人指责声中的我自己。
我没有选择回到喧嚣的人群中去。
也没有立刻开始所谓的新生活。
我只是安静地待着。
看书,听音乐,在花园里种花。
腰部的伤疤还在,偶尔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心里的伤疤,也还在。
我知道,它们永远不会消失。
但它们不再流血,不再让我痛不欲生。
它们变成了我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
提醒着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失去过什么,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几年后。
我成了一名器官捐献协调志愿者。
我的工作,是去和那些潜在捐献者的家属沟通,解释器官捐献的意义,安抚他们的情绪,帮助他们做出艰难的决定。
也会去探望那些等待移植的病人,给他们带去一些安慰和希望。
有时候,我会遇到和当年我处境相似的人。
被家庭裹挟,被道德绑架,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
我会把我的故事告诉他们。
当然,隐去了季凉川的部分。
我告诉他们,身体是自己的,生命也是自己的。
没有人有权力强迫你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
我告诉他们,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你也不能放弃自己。
因为,能救你的,最终只有你自己。
这是季凉川教给我的。
也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道理。
我脸上还留着当年我妈抓出来的淡淡疤痕,腰上也有一道长长的手术疤。
它们是我经历过那场地狱的证明。
但我不再因为它们而自卑或痛苦。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平静而有力量。
我没有忘记过去。
而是学会了带着伤痛前行。
我不再奢求别人的爱和认可。
而是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释然。
在向死而生的绝境里,我终于学会了,为自己而活。
也许,这就是季凉川留给我最好的遗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