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麦收夜的腐油灯
1973年芒种后的第七天,华北平原被金黄的麦浪淹没。麦秸巷的石板路上,碎麦秸在布鞋底下发出细碎的响声,混着灶间飘来的玉米碴粥香。生产队长王贵才的媳妇李秀芳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没人注意到她晾在绳上的蓝布衫被夜露打湿,在煤油灯的光晕里像片褪色的云。
一、油灯下的腐尸
后半夜起了雾,疯婆婆挎着竹篮往乱葬岗走,篮底的纸钱被露水粘成一团。路过麦秸巷13号院时,她看见墙根的油灯歪倒在地,灯油在青石板上烧出焦黑的印子,像极了那年腊月冻死的老槐树的疤。
秀芳他娘,给闺女送件衣裳……疯婆婆念叨着凑近,竹篮突然从手里滑落。油灯照亮的墙角下,躺着个女人,颈部缠绕着条皮带,旁边散落着半片红袖章和半截烟盒。‘丰收牌’的烟盒似乎被什么浸染,盒盖中央用蓝墨水写着‘桂兰收’。
公社公安员李怀林赶到时,胶鞋踩碎了满地的玉米芯。他腰间的五四式手枪还带着战场的硝烟味,左耳因抗美援朝时的炮声永远失聪,只能靠右眼的余光捕捉声音的方向。手电筒光束扫过尸体,他注意到皮带扣内侧刻着1965-03,正是武装部那年的制式装备,而死者胸前的抓痕,分明是挣扎时指甲划过皮肤留下的半月形血印。
贵才哥,李怀林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嫂子最后一次出门是啥时候
王贵才的袖口还沾着麦秸汁,手指在裤腰上搓出层层泥垢:晌午头说去代销点换布票,谁承想……他突然盯着尸体的脚,猛地转头,她左脚小脚趾少半截,去年割麦子砍的,错不了!
二、红袖章的缺口
公社办公室兼作临时停尸房,李怀林看着卫生院的王医生用镊子夹起红袖章残片,五角星的右上角缺了个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不明的纤维物。
许是被啥利器扯下来的,王医生推了推裂了缝的眼镜,不过这袖章……是1962年的老款,咱们公社早换成金边的了。
李怀林的手指划过笔记本上的桂兰收,钢笔尖在收字上戳出个小洞。他记得三年前公社大会上,被批斗的右派教师周明礼曾说过,收字的右耳刀要像麦穗那样挺拔,可眼前这字迹歪歪扭扭,倒像是左手写的。
窗外传来大喇叭的声响,先是《社员都是向阳花》的前奏,接着是老支书的喊话:全体社员注意!麦秸巷发生恶性案件,天亮前到公社礼堂集合!李怀林摸了摸胸前的铁皮酒壶,壶身刻着赠给最可爱的人,是1953年从朝鲜带回来的,此刻壶里的地瓜烧早凉透了。
三、麦秸堆里的传闻
天蒙蒙亮时,麦秸巷口围满了人。疯婆婆蹲在墙根烧纸钱,嘴里嘟囔着:灯灭了,人就没了,跟六二年那个妮子似的……
李怀林的笔尖猛地一顿。1962年,麦秸巷确实有个叫巧玲的少女失踪,当时他还在县武装部受训,听老猎户说,巧玲是在收夜麦时被个戴草帽的男人拖走的,现场留下半盏摔碎的油灯,和今晚的场景惊人相似。
六二年的案子破了吗他拽住路过的老猎户。
老人腰间挂着抗战时期的子弹袋,指甲缝里嵌着麦秸碎屑:破个球!保卫科的说巧玲是跟野汉子跑了,可她娘在巷口哭了三年,最后疯得满街追油灯……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昨儿后晌,我看见个戴草帽的影子在秸杆堆里晃,跟当年巧玲出事前一模一样!
李怀林的后背绷紧了。他走向李秀芳家的后院,墙角的秫秸秆堆有被翻动的痕迹,泥土里嵌着半枚解放鞋印,鞋跟处有个三角形的缺口——和1962年现场留下的鞋印,分毫不差。
四、烟盒里的名字
代销点的张婶正在柜台后数布票,见李怀林进来,慌忙从抽屉里掏出个纸包:秀芳换布票时,跟个戴草帽的男人吵起来了,说他私藏变天账……
看清长相没李怀林的手指敲了敲柜台,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泛起涟漪。
张婶皱着眉回忆:脸遮在草帽里,不过那袖章是金边的,跟县革委会的干部似的。对了,他手里攥着个烟盒,跟现场那个‘桂兰收’的……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民兵押着个瘦高个男人进来,正是昨晚在麦秸巷晃悠的‘三只手’。他神色慌张,裤兜里不小心掉出个布包,里面是李秀芳的碎花布衫和半块上海牌奶糖,糖纸背面印着‘青阳县保卫科’的字样。‘三只手’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煞白,扑通跪下,左眉的刀疤因恐惧而微微颤动:‘政府饶命啊!我本不想偷这东西,是收废品的老周跟我说这是从火葬场捡的死人衣服,不值钱,我才拿的……
我知道错了!’
李怀林的视线落在三只手的鞋上,解放鞋的鞋跟完好无损,和现场的鞋印对不上。他摸出烟盒,桂兰收三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李秀芳大名李秀芳,根本不叫桂兰,这个名字,分明指向另一个女人。
五、断耳的倾听
深夜,李怀林坐在办公室的煤油灯前,笔记本上列着两起案件的共同点:
军用皮带(1965年制式)
残缺红袖章(1962年老款)
戴草帽的黑影
鞋印(鞋跟三角形缺口)
他的手指划过桂兰二字,突然想起疯婆婆白天的念叨:灯灭了,人就没了,跟六二年那个妮子似的……巧玲,桂兰,难道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称呼
窗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疯婆婆的女儿彩姑,怀里抱着个布包:俺娘让我交给你,说是六二年巧玲失踪时,在现场捡到的。
打开布包,里面是半盏碎油灯和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桂兰姐,明晚去麦秸巷等我,给你带了新发卡。字迹稚嫩,落款是巧玲。
李怀林的呼吸陡然加重。原来桂兰是巧玲的姐姐,而巧玲当年根本没失踪,她是去找姐姐桂兰时遭遇了不测。那么李秀芳案中的桂兰收,很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指向十年前未破的旧案。
他抓起手枪冲出门,路过麦秸巷时,看见墙根的油灯不知何时被重新点亮,昏黄的光晕里,有个戴草帽的影子正慢慢蹲下,似乎在摆放什么东西。李怀林摸向腰间的枪,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左耳聋的耳朵虽听不清,但右耳捕捉到了布料摩擦的窸窣——
李公安,是王医生的声音,刚发现个重要线索,李秀芳的指甲缝里,有半片烟盒纸,上面的字迹……
话没说完,前方的草帽影子突然转身,手电筒的光束照过去,李怀林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个丰收牌烟盒,盒盖上的桂兰收三个字还带着新鲜的墨痕,而那人的脚边,正躺着半枚带三角形缺口的鞋印。
第二章供销社的布票血印
煤油灯在审讯室的土墙上投下三只手扭曲的影子,他左眉的刀疤随着呼吸一跳一跳,像条被晒干的蚯蚓。李怀林盯着对方脚趾上的纱布——昨晚搜查时发现,三只手的左脚小趾完好无损,与现场鞋印的特征不符。
再说说老周,李怀林敲了敲桌子,震得搪瓷缸里的玉米碴粥泛起涟漪,他让你倒卖衣物时,有没有提过‘桂兰’这个名字
三只手的喉结滚动两下,视线突然飘向窗外:老周说这些衣裳都是从县城火葬场捡的,死人穿的没人要……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有回他喝多了,说什么‘桂兰的发卡该换新的了’,还掏出个银镯子,跟李秀芳手上戴的一模一样!
一、布票账本的缺口
天刚放亮,李怀林踩着露水走进供销社。代销点的木质柜台散发着经年的霉味,张婶正在用算盘敲打账本,见他进来,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布票一栏。
李公安要看账本张婶的袖口沾着麦秸碎屑,自打秀芳来换布票,这账就对不上了,一丈三尺布票换一尺的确良,可库里的碎花布硬是少了三匹。
李怀林接过账本,发现6月15日一栏被人用墨水涂改过,原本的民兵连领用改成了个人购买,字迹与烟盒上的桂兰收如出一辙。他的手指划过柜台缝隙,突然摸到半片带血的布角,颜色正是李秀芳那件碎花布衫的。
张婶,李怀林举起布角,这是哪天的
张婶的脸瞬间煞白:昨儿后晌打扫时捡到的,还以为是老鼠拖来的……她突然凑近,声音发颤,李公安,您说这案子会不会跟六二年巧玲的事有关当年巧玲她娘来换布票,也是这身碎花布,后来就……
二、消失的收废品者
收废品的老周的窝棚在公社西头,屋顶的茅草被夜露压得低垂。李怀林掀开用化肥袋改的门帘,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十几个蛇皮袋,里面装满了旧鞋、破布,还有几枚刻着保卫科字样的铜制袖扣。
李公安,快看这个!民兵赵铁柱举着个铁皮盒跑过来,里面装着半打丰收牌烟盒,每盒盖上都写着桂兰收,其中一盒内侧用铅笔划着歪扭的五角星,和李秀芳手中的残片能拼成完整图案。
李怀林的视线落在床脚的解放鞋上,鞋跟处有个三角形的缺口——和麦秸巷的鞋印完全吻合。但鞋子尺码明显偏大,三只手穿40码,而这双鞋至少43码。他蹲下身,发现床板下藏着本破旧的《刑法手册》,1963年公安内部资料,内页夹着1962年巧玲案的现场图,案发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老周啥时候失踪的李怀林问旁边的看林人。
老人往地上啐了口痰:大前天晌午,他背着蛇皮袋去代销点,跟个戴金边红袖章的男人吵起来了,说人家私藏变天账,后来就没人见过他。
三、特供奶糖的秘密
知青点的土坯房里,王红梅的室友正对着煤油灯抹眼泪,床头贴着张《青年突击队》的海报,边角处用红笔写着打倒资产阶级情调。
红梅姐昨晚说去厕所,小姑娘抽噎着,回来时就看见枕边有块奶糖,上海牌的,我们知青点从来没人吃过……她掏出糖纸,背面青阳县保卫科的字样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还有这个,她让我交给您。
李怀林接过折叠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戴草帽的男人,草帽檐下露出半截金边红袖章,旁边写着:他说我像六二年的巧玲姐,问我认不认识桂兰。字迹工整,和三只手供认的老周那歪扭的字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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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停在桂兰二字上,突然想起疯婆婆的布包里,那张巧玲写给桂兰的纸条。如果桂兰是巧玲的姐姐,那么十年前失踪的可能不是巧玲,而是桂兰,而巧玲侥幸逃脱,如今以另一个身份活着——比如,李秀芳
四、金边袖章的主人
傍晚,李怀林站在公社武装部门口,看着张建国干事擦拭56式手枪。对方左脸的刀疤是在中印边境留下的,此刻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条蜷缩的蜈蚣。
张干事,李怀林晃了晃手中的糖纸,保卫科的特供品,您见过吗
张建国的手指骤然收紧,枪油滴在水泥地上:李公安说笑了,保卫科的东西,咱公社武装部哪能有他突然转移话题,听说三只手被抓了这种惯偷最会撒谎,六二年巧玲的案子,说不定就是他老子干的,当年他爹可是个右派。
李怀林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停顿。三只手的父亲确实在1962年因私藏变天账被批斗,而巧玲案正是那年发生的。他注意到张建国的皮带扣,正是1965年武装部制式,和李秀芳颈部的勒痕完全吻合。
五、雨夜的脚步声
深夜,暴雨突至。李怀林趴在办公桌上打盹,梦见自己回到朝鲜战场,炮弹的轰鸣中,巧玲的脸和李秀芳重叠在一起。惊醒时,发现门口放着个纸包,里面是半枚铜制袖扣,刻着1967·革,还有张字条,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老周在砖窑。
他抓起雨衣冲出门,路过麦秸巷时,听见墙根传来微弱的呻吟。手电筒照过去,只见三只手蜷缩在泥泞里,腹部插着半截修鞋锥,手里攥着半张布票,上面印着桂兰的名字——正是李秀芳的曾用名。
李……公安……三只手的刀疤在雨中泛白,老周……老周说桂兰姐没死,她就是李秀芳,六二年顶替巧玲……话没说完,眼睛突然瞪大,视线越过李怀林,落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李怀林猛地转身,手电筒光束中,有个戴草帽的黑影正站在巷口,金边红袖章在雨中闪烁。他摸向腰间的枪,却听见黑影轻声说:李公安,布票账本的第三页,还有你没看见的东西。声音低沉,带着某种熟悉的腔调,像是公社中学的老师。
暴雨冲刷着青石板,黑影转身消失在麦秸堆里。李怀林追过去时,只看见地上躺着个丰收牌烟盒,盒盖上的桂兰收三个字被雨水冲淡,露出底下的小字:1962年8月,巧玲替桂兰去死。
他的后背撞上潮湿的砖墙,突然想起李秀芳丈夫王贵才说过,妻子左脚小趾少半截,而巧玲当年被拖走时,现场留下的血迹正是AB型——和三只手的O型血不符,却与老周窝棚里的排泄物血型一致。
回到办公室,李怀林翻开供销社账本,第三页边角处果然有行小字,用米汤写的,遇水显形:1962年8月15日,桂兰领取布票一丈三尺,用于缝制嫁衣。
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李怀林盯着笔记本上新列的线索:
李秀芳=桂兰,六二年顶替妹妹巧玲失踪
老周知晓真相,被灭口
金边红袖章主人熟悉公社历史,可能参与过1962年案件
王红梅的糖纸与保卫科有关,暗示凶手有特供渠道
突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铁柱浑身滴着水冲进来:李公安!知青点又出事了!王红梅的床底下,发现了带血的红袖章残片,和李秀芳案的能拼成一个五角星,还有……他掏出个小瓶,半瓶敌敌畏,瓶盖上有枚指纹,跟老周窝棚里的烟盒上的一模一样!
李怀林的手指骤然收紧,敌敌畏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他想起王红梅日记里的草帽男人,金边红袖章,还有那声像中学老师的低语——公社中学,似乎有个身影总在他调查时出现,戴金丝眼镜,说话带着南方口音,每次路过都会留下麦秸碎屑,就像今天在麦秸巷看见的黑影脚边,那几星新鲜的、带着油墨味的麦秸。
第三章秫秸秆里的呼吸声
阴历五月十七,月亮被乌云咬去大半。李怀林趴在李秀芳家屋后的秫秸秆堆里,鼻尖萦绕着秸秆发酵的酸腐味,右手紧攥五四式手枪,枪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发疼。二十步外的牛车旁,赵铁柱带着四个民兵假装修补车轮,红缨枪头挂着的煤油灯在夜风里摇晃,像悬在半空的鬼火。
一、雨夜黑影
后半夜下起细毛雨,麦秸在雨丝里发出细碎的响声。李怀林的左耳听不清动静,全靠右眼余光捕捉黑影。直到牛车轮子吱呀一响,他才看见个草帽影子从巷口闪过,腰间挂着的军用匕首刀柄泛着冷光——正是1953年抗美援朝时志愿军的制式装备。
跟上!李怀林压低声音,秸秆堆里的露水浸透裤腿。黑影似乎察觉有人追踪,突然转身甩出把碎麦秸,正中李怀林面门。他踉跄半步,再抬头时,黑影已钻进废弃的砖窑,窑口残留的草帽边沿上,沾着几星带油墨味的麦秸碎屑。
手电筒光束扫过砖窑内壁,李怀林发现墙角有新刻的字迹:1962.8.15,桂兰换巧玲,字迹工整得像用尺子量过。地上散落着半本《刑法手册》,内页夹着1962年巧玲案的现场图,李秀芳遇害的位置被红笔圈成了靶心。手册封面盖着青阳县公安局的红章,发行时间正是1963年——老周窝棚里的那本,应该就是从这里流出的。
二、血型疑云
天亮后,公社卫生院的土坯房里,赤脚医生王福贵正用竹片拨弄搪瓷盘里的排泄物,鼻尖几乎贴到盘子上:李公安,这血型不对啊,三只手是O型,可这……他突然闭嘴,手背上的烙铁烫伤疤痕在晨光里泛白。
李怀林知道他想说什么。1962年巧玲案的卷宗里记载,现场遗留的血迹是AB型,而眼前这堆排泄物的初检结果,同样显示为AB型。他摸出从老周窝棚里搜出的铜制袖扣,1967·革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那是1967年破四旧运动时,批斗队成员的专属标识。
福贵,李怀林压低声音,六二年的尸检报告,是不是被人改过
王福贵的手抖了抖,竹片当啷掉进盘子:那年保卫科的人说……说巧玲是投河自尽,可我亲眼看见她脖子上的勒痕,跟李秀芳的一模一样……
三、失踪的右派
右派教师陈墨的宿舍在公社中学最东头,木门上挂着把生锈的铁锁。李怀林踹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墙上用旧报纸糊着《楚辞》摘抄,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字迹旁,画着个戴草帽的小人。
土炕上的铺盖卷得整整齐齐,枕边放着本《楚辞》手抄本,内页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1962年8月,桂兰姐让我替她去麦秸巷,说要给巧玲妹拿新发卡。字迹与李秀芳手中烟盒上的桂兰收如出一辙,只是更为工整——原来桂兰收三个字,是左撇子用右手写的伪装字迹。
李公安!赵铁柱举着个布包冲进来,床底下搜出这个!布包里是李秀芳的银镯、带血的修鞋锥,还有半张批斗会记录,1967年的打倒右派陈墨现场,主持人一栏盖着张建国的私章。
李怀林的视线落在陈墨的鞋上,解放鞋尺码43码,鞋跟处有个三角形的缺口——和麦秸巷、老周窝棚的鞋印完全吻合。但鞋尖内侧有明显的磨损,显示穿鞋者习惯用脚尖发力,而昨晚的黑影,走路时脚跟先着地,像受过军事训练。
四、老猎户的子弹袋
晌午头,老猎户蹲在门槛上打磨猎刀,子弹袋里露出半截丰收牌烟盒。李怀林递过旱烟,老人吧嗒两口,烟锅里的火光映亮满脸皱纹:昨儿夜里,看见个戴眼镜的影子在乱葬岗烧纸,跟陈老师走路一个样,腰里还别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跟张干事的手枪套似的。
李怀林的后背绷紧了。张建国的手枪套是牛皮制的,1962年时确实发给过保卫科成员。他突然想起王红梅日记里的草帽男人,金边红袖章下露出的手腕,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和陈墨批改作业时,袖口遮住的位置一模一样。
五、秫秸秆的秘密
返回公社的路上,李怀林路过李秀芳家后院的秫秸秆堆,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他握枪的手沁出冷汗,慢慢拨开秸秆,发现底部有个凹陷的人形印记,体温尚存,旁边散落着几页碎纸,是1962年巧玲案的尸检报告残页,颈部勒痕为军用皮带所致的字样清晰可见。
更让他心惊的是,秸秆堆深处藏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十二枚铜制袖扣,从1962·夏到1967·冬,每枚都对应着一次批斗会。最底层压着张照片,1962年的麦收时节,桂兰和巧玲站在麦秸巷口,身后站着个戴草帽的男人,半张脸被麦秸遮住,只露出带金边的红袖章。
李怀林认出那是张建国的父亲,时任公社保卫科科长,1963年突然病逝。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巧玲没死,桂兰替妹顶罪,老周看见换衣现场。字迹与《刑法手册》里的标注相同,是典型的左手书写。
六、暴雨前的宁静
深夜,李怀林坐在办公室梳理线索,黑板上列着:
陈墨:右派教师,左撇子,鞋印吻合,持有李秀芳遗物,与1962年换衣事件相关
张建国:武装部干事,父亲曾任保卫科科长,皮带扣制式匹配,参与1967年批斗
老周:收废品者,AB型血,持有公安内部资料,知晓桂兰身份,已灭口
关键矛盾:陈墨习惯脚尖发力,黑影脚跟先着地;张建国血型O型,与现场AB型不符
他的手指停在桂兰=李秀芳的等式上,突然想起王贵才说过,妻子婚前在县中学读过书,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而陈墨,正是县中学下放的右派教师,1962年恰好任教于麦秸巷小学。
窗外传来炸雷般的响声,赵铁柱撞开门:李公安!陈老师在教室!他、他手里拿着把刀,说要给巧玲妹赔罪……
李怀林抓起雨衣冲出门,暴雨瞬间浇透全身。路过麦秸巷时,他看见墙根的油灯又亮了,光晕里站着个戴草帽的身影,金边红袖章在雨中泛着冷光。这次他看清了,对方手腕上的疤痕足有三寸长,正是陈墨批改作业时总是遮住的位置。
陈老师!李怀林大喊,手电筒光束却照见教室方向腾起浓烟。他转身跑向中学,发现三年级教室的门从里面反锁,透过玻璃,看见陈墨正把一摞作业本扔进火盆,火光中露出半张照片——1962年的桂兰,怀里抱着个铁皮盒,盒盖上刻着桂兰收三个字,和李秀芳手中的烟盒一模一样。
当李怀林踹开门时,火盆里的纸灰正飘向窗外,陈墨背对着他站在讲台前,手中握着把军用匕首,刀柄上的防滑纹与昨晚黑影使用的完全一致。他慢慢转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泛着血丝,袖口露出的疤痕在火光中像条扭曲的蛇:李公安,十年了,该让巧玲妹安息了。
话音未落,教室屋顶的木梁咔嚓断裂,燃烧的横梁砸向李怀林。他本能地扑倒在地,再抬头时,陈墨已消失不见,火盆里只剩半片烧剩的袖扣,刻着1962·夏,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血迹——AB型,和秫秸秆堆里的排泄物血型完全吻合。
第四章暴雨中的红袖章密码
教室的房梁在火中发出垂死的呻吟,李怀林抱着头滚到墙角,燃烧的木屑溅在雨衣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抬头望向讲台,陈墨站立的位置只剩一片摇曳的火光,军用匕首的刀鞘落在地上,皮革表面印着青阳县保卫科1962的字样——那是张建国父亲当年的配具。
一、火场外的证词
民兵们用木桶接力泼水时,李怀林蹲在废墟里翻找。烧焦的作业本上,陈墨的批语还剩半句:文字能杀人——末尾的人字被火舌吞噬,只剩下扭曲的笔画,像根悬空的绞索。他摸到半片未燃尽的照片,1962年的桂兰穿着碎花布衫,站在麦秸巷口,身后戴草帽的男人袖口露出的,正是张建国父亲的保卫科袖章。
李公安!赵铁柱举着个烧黑的铁皮盒跑来,在讲台抽屉里找到的!盒盖内侧刻着两行小字,上行是1962.8.15桂兰替巧玲,下行是1967.9.3张科长烧账本,字迹工整,和陈墨批改作业的笔体一致。
二、武装部的对峙
暴雨在凌晨三点停了,李怀林站在武装部门口,看着张建国擦拭56式手枪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三倍。对方左脸的刀疤在煤油灯下泛着青紫色,像条被斩断的蜈蚣。
张干事,李怀林晃了晃烧黑的刀鞘,1962年保卫科的配具,你父亲当年用过吧
张建国的手指骤然捏紧枪栓,弹壳掉在地上发出脆响:李公安查的是杀人案,跟我爹有啥关系他都死了十年了!
那陈墨呢李怀林掏出从教室搜出的批斗会记录,1967年10月的打倒右派陈墨现场,执行批斗的正是张建国,他袖口的疤痕,是你用烟头烫的吧就因为他知道1962年巧玲案的真相——桂兰根本没失踪,她改名李秀芳,嫁给了王贵才,而巧玲,才是当年死在麦秸巷的人。
张建国的情绪有些激动,手中的枪不自觉地晃动:‘有些事在当时的环境下很复杂……’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巧玲的娘做了一些违反规定的事,我爹当时采取了措施,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三、血型报告的秘密
公社卫生院的土坯房里,王福贵正用红笔在血型报告上画圈,手背上的烙铁疤痕随着呼吸起伏:李公安,我敢拿脑袋担保,李秀芳的血型是AB型,和1962年现场的血迹一样,可她男人王贵才说她从小就是O型……
李怀林猛地想起,李秀芳的银镯内侧刻着巧玲二字,是陈墨在教室搜出的证物。他摸出从老周窝棚里找到的烟盒,桂兰收的字迹下,隐约能看见铅笔写的小字:1962.8.14桂兰让巧玲顶罪,自己嫁给王贵才——这才是当年换衣事件的真相,李秀芳根本不是桂兰,她是顶替姐姐活下去的巧玲。
四、失踪的特供品
知青点的油灯在风中摇晃,王红梅的室友抱着枕头发抖:李公安,红梅姐的搪瓷缸里……有半块奶糖,跟之前的不一样!糖纸背面印着青阳县革委会,而不是保卫科,这意味着凶手有更高级别的特供渠道。
李怀林的视线落在王红梅的枕头上,那里有片新鲜的麦秸碎屑,带着油墨味——和陈墨宿舍、教室火场的麦秸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公社中学的教材是用旧报纸印刷的,而陈墨作为语文老师,每天都要接触大量油墨。
五、断耳的觉醒
深夜,李怀林站在麦秸巷口,看着疯婆婆在墙根摆油灯。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麦秸碎屑:灯亮了,巧玲妹就来了,那年她穿着姐姐的碎花布衫,说要去见戴草帽的叔叔……
他的后背撞上潮湿的砖墙,终于理清了十年前的真相:1962年,桂兰因私藏变天账被保卫科追查,妹妹巧玲为保护姐姐,穿上她的碎花布衫前往麦秸巷,却被张建国的父亲误杀。桂兰改名李秀芳嫁给王贵才,而目睹一切的陈墨,为替爱人复仇,暗中收集证据,模仿当年的手法杀人,目标正是1962年参与审讯的保卫科成员——包括张建国的父亲,以及如今的张建国。
六、暴雨中的枪声
李怀林冲向武装部时,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推开门,看见张建国瘫坐在地上,面前的搪瓷缸摔成碎片,里面泡着半块丰收牌烟盒,盒盖上的桂兰收被水浸开,露出底下的照片——1967年的批斗会上,陈墨被按在地上,张建国举着皮带站在他身后,皮带扣正是1965年的武装部制式。
李公安,张建国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陈墨要杀的下一个人……是你。他指了指李怀林手中的笔记本,最后一页陈墨的名字旁,画着个歪扭的五角星,和李秀芳手中的红袖章残片吻合,1967年你签字批斗他,他都记着呢。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李怀林本能地扑倒张建国,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发梢射进墙壁,弹孔周围沾着几星带油墨的麦秸碎屑。他爬起来望向窗外,看见个戴草帽的影子闪过巷口,金边红袖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袖口露出的疤痕足有三寸长——是陈墨。
七、最后的密码
李怀林追出巷口时,黑影已消失在麦秸堆里。他蹲下身,发现地上有张字条,用米汤写的,遇水显形:明晚子时,砖窑见,带你看1962年的真相。字迹工整,和陈墨的批语如出一辙。
返回办公室,他翻开从教室火场抢出的《刑法手册》,内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是1962年巧玲案的真实尸检报告:死者左脚小趾完整,与李秀芳(桂兰)的伤情不符,结合血型AB型,可判定死者为妹妹巧玲。报告右下角盖着张建国父亲的私章,日期是1962年8月16日——李秀芳(桂兰)嫁给王贵才的前一天。
窗外,大喇叭突然响起《社员都是向阳花》的前奏,比平时早了三个小时。李怀林看了眼墙上的老挂钟,凌晨四点,正是当年巧玲遇害的时间。他摸了摸胸前的铁皮酒壶,壶身的最可爱的人字样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突然意识到,陈墨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张建国,而是十年前在批斗会上签字的自己,以及所有参与掩盖真相的人。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麦秸巷的砖墙时,李怀林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个丰收牌烟盒,盒盖上的桂兰收换成了李怀林收,里面装着半枚铜制袖扣,刻着1967·革,正是他当年参与批斗会时佩戴的。烟盒内侧用红笔写着:下一个,该你了。字迹工整,却在你字的右耳刀上,多划了一道,像极了麦穗的形状——那是陈墨教学生写收字时的习惯。
第五章黎明前的焚稿
1973年6月20日,阴历五月廿二,离麦收结束还有三天。李怀林揣着五四式手枪,站在废弃砖窑前,晨雾从窑口涌出,带着焚烧纸张的焦臭味。他摸了摸胸前的铁皮酒壶,壶身的最可爱的人字样被露水打湿,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
一、砖窑内的真相
窑内烛火摇曳,陈墨背对着他站在石台前,金丝眼镜上蒙着层白雾,袖口的三寸疤痕在火光中格外刺眼。石台上摆着七个铁皮盒,分别标着1962到1973,每个盒子里都装着带血的红袖章残片、军用皮带扣,还有泛黄的批斗会记录。
李公安来得准时。陈墨转身,手中握着本烧焦的相册,1962年,巧玲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未过门的媳妇。相册里掉出张照片,十六岁的巧玲穿着碎花布衫,站在麦秸巷口,辫梢别着陈墨送的银发卡,桂兰姐为了保护她,让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去见保卫科的人,说只是问几句话……
李怀林的视线落在石台上的《刑法手册》,内页夹着张泛黄的情书,是巧玲写给陈墨的:墨哥,等麦收完,我们就去县城领证。字迹被水渍晕开,右下角画着个小油灯,和麦秸巷的腐油灯一模一样。
二、十年前的换衣
陈墨打开标着1962的铁盒,里面躺着巧玲的银镯、带血的发卡,还有张带米汤密信的布票:桂兰姐说,戴上她的红袖章,保卫科的人就会放我回家。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可张科长看见红袖章上的五角星缺了角,硬说我们私藏变天账,皮带勒上去时,巧玲的指甲还抠着我的掌心……
李怀林终于明白,为什么现场的红袖章总是缺角——那是巧玲被勒时扯下来的,而陈墨保留这些残片,就是为了让每个凶手都带着当年的印记死去。他摸出从李秀芳(桂兰)家搜出的银镯,内侧的巧玲二字在火光中清晰可见,原来桂兰为了保护妹妹,冒用她的身份活了十年。
三、凶手的名单
‘这七个铁盒,’陈墨指向石台,‘分别对应着一些曾经参与过某些事件的人,包括张建国的父亲,以及当年参与对我进行批评的人
——’他的手指停在标着‘1973’的盒子上,里面装着一些与李怀林相关的文件,‘李公安,当年的一些决定和行为,对我造成了伤害,你可曾想过’
李怀林的目光落在陈墨的右手上,小指确实短了一截,那是1967年批斗时被张建国用皮带抽断的。他突然想起,老周窝棚里的修鞋锥、王红梅床底的敌敌畏,都是陈墨利用教师身份获取的,而那半枚1967·革的袖扣,正是从他当年的制服上扯下来的。
四、最后的油灯
窑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怀林摸向枪套,却看见疯婆婆挎着竹篮进来,篮底躺着个铁皮盒,正是1962年巧玲案的现场物证。老人念叨着:灯亮了,巧玲妹该回家了……竹篮里的油灯突然亮起,映出陈墨藏在袖口的军用匕首,刀柄上刻着巧玲二字。
陈老师,李怀林的枪口对准地面,十年前你没保护好巧玲,现在杀再多的人,她也回不来了。
陈墨的匕首当啷落地,突然笑了,笑声混着窑顶的滴水声:李公安,你以为我在复仇我是在让麦秸巷的冤魂安息!他指向石台上的七个铁盒,每个盒子里都有当年的血衣、证词,只要交给县公安局,就能还原1962年的真相——
话没说完,窑外传来枪响。李怀林本能地扑向陈墨,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打在石台上的油灯上。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看见张建国举着56式步枪站在窑口,左脸的刀疤在火光中扭曲如鬼。
五、火海中的救赎
张干事,你爹当年误杀巧玲,现在你还要错下去李怀林捂着流血的肩膀,视线扫过张建国颤抖的枪口。
我爹没杀人!张建国嘶吼着,那是阶级斗争的必要手段!他突然转向陈墨,你以为烧了这些破铁盒,就能抹掉历史
陈墨眼神坚定又带着一丝决绝,趁机抓起铁盒冲向窑顶,那里有个狭小的通风口。他知道,这或许是让真相大白的最后机会。晨光从洞口洒进来,映照着他揣在怀里的《楚辞》手抄本,封面上贴着巧玲那熟悉的笑容。李怀林追上去时,看到窑顶堆满了麦秸,这些麦秸仿佛是陈墨为过去的冤屈筑起的一道屏障。陈墨颤抖着双手,用火柴点燃麦秸堆,看着当年巧玲写的情书碎片在火光中飘起,仿佛在送别曾经的美好。
墨哥,等麦收完——残页上的字迹被火舌吞噬,陈墨转身,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李公安,帮我把这些证据交给县公安局,就当……给巧玲的新婚礼物。
六、黎明的审判
消防车的鸣笛从县城方向传来时,李怀林抱着七个铁盒冲出砖窑,身后传来陈墨的咳嗽声。张建国被民兵按在地上,步枪摔进泥坑,枪口还冒着烟。疯婆婆蹲在窑口烧纸钱,纸灰混着麦秸灰飘向天空,像极了那年巧玲辫梢的银发卡。
三天后,县公安局的吉普车开进麦秸巷。李怀林站在公社办公室,看着法医出具的最终报告:李秀芳(桂兰)确认了巧玲的身份,张建国因故意杀人未遂和包庇罪被逮捕,而陈墨,因纵火和故意杀人罪被带走,临走前塞给他本《楚辞》,内页夹着巧玲的银发卡。
七、麦秸巷的晨光
1973年秋分,麦秸巷的石板路铺满金黄的落叶。李怀林蹲在13号院墙角,那里新立了块木牌,刻着巧玲之墓。疯婆婆每天都会来摆油灯,这次她没念叨灯灭了,而是说:灯亮了,巧玲妹该去县城找墨哥了。
他摸出陈墨留下的《楚辞》,银发卡掉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书里掉出张字条,是陈墨的字迹:李公安,麦秸堆里的油灯灭了,但有些真相,永远亮在人心。字迹工整,右耳刀多划了一道,像株挺拔的麦穗。
大喇叭响起《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前奏,李怀林站起身,看见王红梅和知青们走在巷口,姑娘们的辫梢别着新发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知道,麦秸巷的故事不会被永远埋在麦秸堆里,就像陈墨铁盒里的证据,终将让每个灵魂在黎明前得到审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