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CBD的夜,璀璨得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流光盛宴。
我站在星脉科技顶层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前。
脚下是车水马龙,眼前是霓虹交织的钢铁森林。
三十五岁,我,顾明月,已经是这家独角兽公司举足轻重的技术总监。
别人眼中杀伐果断、无坚不摧的顾总监。
然而此刻,我指尖的触感却不是冰冷的玻璃,而是微微颤抖的骨瓷咖啡杯壁。
滋啦——
一点滚烫的黑咖啡溅出,在我价值五位数的Gucci炭灰色西装袖口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污点。
像极了十五年前,某个名字在我心上烙下的那个印记。
顾总监,美国回来的林博士到了,刘总正在会议室等您。
助理小陈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门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兴奋。
林博士……林晓晴。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我看似平静无波的夜晚。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我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十五年了。
整整十五年,五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
我以为我已经把这个人,连同那段青涩又疼痛的过往,彻底埋葬在记忆的深海。
任凭时光的尘埃层层覆盖,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可我错了。
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规律,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容忽视的节奏感,由远及近。
嗒、嗒、嗒……
每一下,都精准地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抚平西装上的褶皱,也试图抚平心头的惊涛骇浪。
转身,脸上已经挂上了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推开了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几位公司高管,以及项目的合作方代表。
刘总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我们最新研发的AI项目前景,气氛热烈而……压抑。
我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在那个站在刘总身边的身影上。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我,正在侧耳倾听。
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香奈儿套装,勾勒出成熟女性优雅又强势的曲线。
当年及腰的青丝瀑布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齐耳短发。
发尾干净利落地别在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对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钻石耳钉。
那对耳钉！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被夺走。
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咙,又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了胸口。
就是它！就是这对耳钉！
大四那年,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我永远忘不了！
那天晚上,我抱着刚打印出来的、准备和她一起通宵修改的毕业论文,兴冲冲地跑向实验室。
远远地,我就看到昏暗的走廊尽头,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
是宋凯,我们系的系草,也是我当时的男朋友。
他把一个女孩抵在冰冷的实验室门框上,姿态亲昵,甚至可以说是……火热。
而那个女孩,那个微微仰着头,脖颈间白皙皮肤上,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着一对刺目钻石耳钉的女孩——
不是别人,正是林晓晴！
我的室友,我最好的朋友,我……放在心尖尖上,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那道白月光！
那一刻,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论文散落一地,如同我破碎的心。
我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耳钉折射出的那一点寒光,如何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视网膜,直抵灵魂深处。
十五年了,那画面依旧如同昨日重现,清晰得残忍。
……这位就是我们从硅谷特聘回来的AI专家,林晓晴林博士！
刘总热情洋溢的声音将我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
她闻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礼貌。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除了眼角眉梢沉淀下的成熟韵味,几乎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只是那双眼睛,那双曾陪我一起在图书馆熬夜复习、曾映照出无数星辰和梦想的眼睛,此刻却深邃得像一口古井,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暗流。
顾明月,她红唇轻启,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久不见。
没有明月,没有阿月,只有冷冰冰、公事公办的顾明月。
我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林博士,久仰。我的声音同样平静,甚至比她更加疏离,欢迎加入星脉。
她微微颔首,将手中的香奈儿手包优雅地搁在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
接下来的会议,我如同魂游天外。
刘总说了什么,项目细节是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全部感官都被那个叫林晓晴的女人所占据。
她身上淡淡的、陌生的檀木混合着冷杉的香水味。
她说话时微微挑起的眉梢。
她无意识转动无名指素圈戒指的小动作……
一切都像慢镜头在我眼前播放,既熟悉又陌生,撕扯着我早已结痂的伤口。
关于数据模型这部分,顾总监觉得呢
毫无预兆地,林晓晴将话题抛给了我,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
我猛地回神,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迎上她探究的视线,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起所有职业素养。
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刚才讨论的内容,给出了一个专业而简短的回答。
她听完,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
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了我刚才的走神,又仿佛……在嘲笑我的故作镇定。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和林晓晴之间,那根名为过去的刺,不仅没有被时间磨平,反而更加尖锐地横亘在我们中间。
而这场重逢,不是冰释前嫌的温情剧,更像是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刚刚拉开序幕。
2.
凌晨三点的星脉科技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我和林晓晴带领的联合团队,正在为即将上线的AI项目做最后的冲刺。
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胃部隐隐传来熟悉的灼痛感。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我的老胃病又开始抗议。
我拉开抽屉,熟练地摸出胃药,刚准备拧开瓶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我的动作。
还是老样子
林晓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工位旁,手里还拎着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外卖袋。
我抬起头,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目光。
昏黄的应急灯光下,她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少了白天的凌厉和疏离。
喏,她把外卖盒放在我的桌上,轻轻推到我面前。
刚叫的,‘玉膳房’的红烧肉,你以前……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不是挺喜欢他们家的吗
红烧肉的甜腻香气混合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檀木冷杉味,霸道地钻入我的鼻腔。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是啊,我以前最喜欢玉膳房的红烧肉。
大学时,每次我因为写不出代码或者考试失利而心情低落,林晓晴总会偷偷攒下生活费,带我去学校后面那条小巷子里的玉膳房搓一顿。
她自己不爱吃甜食,却总能耐心地看着我把一整份红烧肉吃完。
然后笑着帮我擦掉嘴角的油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战斗,我的顾大学霸。
还有……胃药。
她怎么会记得我胃药的牌子甚至连我放在抽屉哪个位置都一清二楚
大学时,每次我来生理期疼得死去活来,都是她,这个看起来比谁都清冷的林晓晴,翻墙出去给我买红糖姜茶和暖宝宝。
还会细心地叮嘱我按时吃药。
这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却像潮水般汹涌而来,拍打着我试图筑起的坚硬壁垒。
我避开她的视线,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手指僵硬地敲击着键盘。
谢谢,心领了。项目要紧,我还不饿。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她没有坚持,只是安静地站在我身后,目光落在我的屏幕上。
那里,密密麻麻的代码正在飞速滚动。
这里的思路……好像有点绕。她忽然开口,指了指屏幕上的某处。
如果数据量再大一些,可能会出问题。
换一种方式写,她侧头看了我一眼,也许会更稳妥,跑起来也更快。
我敲键盘的手猛地顿住。
她说的,正是我刚才也在犹豫和担心的。
这种对彼此思维方式的了解,这种仿佛从未分开过的默契,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代码在屏幕上无声地跳跃。
胃部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像是在提醒我,有些东西,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轻易释怀。
当年……
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来了,终于要来了。
那个我们之间心照不宣,却又都刻意回避的话题。
我猛地抓起桌上的冰美式,狠狠灌下一大口。
冰冷的液体刺激着喉咙,也试图浇灭我心头那簇越烧越旺的火焰。
咖啡因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眼前的代码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一行刺眼的文字——
那是宋凯发给我的分手短信,就在我撞见他和林晓晴在实验室门口的第二天。
明月,对不起。我们不合适。如果非要做个选择,我和晓晴同时掉进水里,我肯定先救智商更高的那个。她更能理解我的追求。
多么可笑,多么伤人！
他用我和林晓晴最引以为傲的智商来作为分手的理由。
将我贬低得一文不值,同时又将林晓晴捧到了一个我无法企及的高度。
而最讽刺的是,这个理由,却是在我亲眼目睹了他们亲密接触之后才姗姗来迟。
愤怒、屈辱、背叛……
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脏。
我当时几乎要疯了,冲到他们面前质问。
可当我跑到实验室,却只看到林晓晴一个人坐在那里,平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宋凯,早已不见踪影。
我质问她,声音颤抖：为什么晓晴,你告诉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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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明月,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不是我看到的那样那是哪样我歇斯底里。
我看到的就是他抱着你！就在这里！你脖子上的耳钉我看得清清楚楚！
她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她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说：如果你不信我,那我无话可说。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持和信任,轰然倒塌。
我……我张了张嘴,想问她当年的真相,想问她为什么不解释,想问她和宋凯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自嘲的苦笑。
当年……是我太傻。
不,她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的决绝,当年,是我蠢。
我诧异地抬起头。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蠢到家了,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居然没看出他宋凯是在广撒网,养鱼！
养鱼
这个网络词汇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特的违和感,却又精准地概括了宋凯当年的行为。
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当年的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没等我细想,她的指尖忽然轻轻抚过我因为熬夜而微微发红的眼尾。
那触感冰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我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她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指了指我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红烧肉。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的目光落在她收回的手上,无意中瞥见她白大褂袖口下,手腕内侧露出的一小片肌肤。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模糊的纹身图案。
是一朵樱花。
我的呼吸再次一滞。
这个纹身……
那是我们二十岁生日时,一时冲动,在798艺术区一家隐蔽的小店里,一起扎的同款纹身。
当时我们说好,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象征着我们独一无二的友谊,要永远在一起。
她居然……还留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手腕同样的位置,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当年和宋凯分手、和林晓晴决裂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掉了这个纹身。
过程很痛,比扎的时候痛得多,像是要把那段记忆连皮带肉地剜掉。
咖啡杯沿磕在牙齿上,发出咯噔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低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过去的伤痛,逝去的友谊,错过的时光……
这些东西,真的还能弥补吗
林晓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忽然勾起一抹极具攻击性的笑容,眼神锐利如刀。
当然有意义。
她猛地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屏幕正对着我。
你看。
屏幕上,不再是枯燥的代码,而是一个正在飞速跳动的数据流,以及一个清晰无比的公司架构图。
图表的顶端,赫然是凯盛集团四个大字——宋凯一手创办的公司。
而那些跳动的数据,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正一层层剥开凯盛集团光鲜亮丽的外壳。
最终指向了其核心——一个隐秘而致命的财务漏洞！
这是……我震惊地看着屏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我送给他的‘惊喜’。林晓晴的笑容更冷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当年他不是说,他选智商更高的那个吗
那我就让他看看,被他看轻的‘另一个’,是怎么用智商,把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鱼塘’,彻底炸掉的。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有了生命般,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漏洞。
用你当年教我的那些,她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大学时我们一起恶作剧的时光,稍微……升级了一下。
那一刻,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混合着复仇火焰和昔日默契的光芒。
我心中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融化。
胃,好像也不是那么痛了。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甜的,腻的,带着久违的熟悉味道。
3.
纽约,曼哈顿,纽交所。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红绿交织的K线图正以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姿态疯狂向上攀升。
闪光灯如同白昼,将交易大厅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着无数兴奋、激动、或许还夹杂着贪婪的面孔。
我和林晓晴并肩站在敲钟台上,身边是公司的创始团队和主要投资人。
我们穿着同色系的深蓝色职业套装,款式简洁,却难掩身上那股历经磨砺后的锐利锋芒。
咔嚓！咔嚓！
镁光灯不断闪烁,记者们将长枪短炮对准我们,尤其是我和林晓晴。
明天,各大财经媒体的头版头条,大概会用科技界冰雪女王双子星,联手缔造AI神话这样的标题来形容我们吧。
冰雪女王双子星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袖口下,手腕处那条细细的铂金手链。
手链上坠着一个小小的樱花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这条手链,是林晓晴在项目启动前送给我的。
她说,算是……赔罪。赔她当年弄丢了我们的友谊信物。
没人知道,就在昨晚,在华尔道夫酒店可以俯瞰整个中央公园的豪华套房里。
这两位即将敲响上市钟声、风光无限的冰雪女王,是如何抱着彼此,哭得像两条刚被捞上岸的、狼狈不堪的狗。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当时,我正小心翼翼地帮林晓晴盘起她那头利落的短发。
为了配合今天的场合,她特意选了一件露背的晚礼服,需要一个简洁干练的发型。
我的手指穿梭在她柔软的发丝间,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就在我将最后一根镶嵌着细碎珍珠的发簪稳稳插入她发髻的时候,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急促的铃声在安静的套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接起电话,只听了几秒钟,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什么病危通知！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妈……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出来了。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我怀里。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我紧紧地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冰冷。
那一刻,什么上市,什么成功,什么荣耀,都变得无关紧要。
我只知道,我怀里的这个人,这个外表坚强、内心却无比柔软的女人,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别怕,晓晴,别怕……
我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试图给她一点力量。
阿姨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林晓晴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心脏尤其脆弱。这次突然接到病危通知,恐怕……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砸在我的手背上,灼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紧。
那是她的泪,也是我的泪。
我们就像两只在暴风雨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小兽,分享着彼此的脆弱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低低的抽噎。
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声音沙哑地问我：明月……我是不是很没用在这个最重要的关头……
说什么傻话！我打断她,捧起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这不怪你。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我顿了顿,看着她眼中深深的无助和迷茫,心疼得无以复加。
深吸一口气,我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晓晴,你听着。就算……就算公司真的因为这次动荡而破产了,也没关系。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破产了,我养你。
这六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林晓晴猛地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几秒钟后,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突然把脸深深地埋进我的颈窝里。
双臂紧紧地环住我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勒断。
温热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我的锁骨一路向下,浸湿了我的衬衫,也烫伤了我的心。
呜……明月……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我怀里泣不成声,像个迷路的孩子。
当年……当年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不相信你……不该……
我知道,她指的不仅仅是她母亲病危这件事。
更多的是,十五年前,那场几乎摧毁了我们一切的误会和背叛。
关于宋凯,关于那场养鱼骗局,关于那双该死的钻石耳钉。
在我们联手炸掉宋凯的鱼塘,看着凯盛集团的股价一落千丈、最终被强制退市后。
林晓晴终于在一个深夜,向我坦白了当年的所有真相。
原来,大四那晚,宋凯确实约了林晓晴去实验室,但不是为了表白。
而是向她炫耀他即将拿到MIT的全额奖学金,并且打算带我去美国深造。
他说,他觉得你虽然聪明,但在人情世故上太单纯,需要他这样的人在身边保护你、引导你。
林晓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他还说,他觉得我们俩的友谊有点‘过界’了,劝我以后离你远一点,免得影响你的‘前途’。
至于那对钻石耳钉,根本不是宋凯送的。
而是林晓晴用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奖学金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宋凯看到后,只是轻佻地称赞了几句,顺手帮她戴上而已。
而我看到的那个抵在门框上的动作,实际上是宋凯试图靠近她,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他当时靠得很近,我觉得很不舒服,就想推开他,结果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林晓晴的声音低了下来。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你站在走廊那头,一脸……受伤和不敢置信。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我忍不住追问,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十五年。
我怎么解释林晓晴苦笑。
他刚刚还在跟我炫耀要带你去美国,转眼我就看到你那么伤心。
我当时……我以为你是因为他要去美国而难过,我怕我一解释,反而让你更难堪。
而且……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而且,他说得对,我们当时的友谊,确实有点……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至少,在我这边是这样。
我的心,狠狠一跳。
我怕……我怕我解释了,连朋友都没得做。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至于后来宋凯那条选智商更高的分手短信,更是无稽之谈。
林晓晴说,她从未答应过宋凯任何事情,甚至在他表露出对她有超越友谊的好感时,明确地拒绝过他。
宋凯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在他自己移情别恋之后,给我,也给这段关系,泼上最后一盆脏水。
让我彻底死心,同时满足他那点可怜的、扭曲的自尊心。
而林晓晴申请MIT的原因,更是让我震惊——
我听说宋凯要去MIT,还说要带你一起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当时就想,凭什么他凭什么决定你的未来
我……我就是不服气,我也要申请,我要证明我比他强,我……我也想去有你的地方……
原来,她当年远走美国,不是因为宋凯,而是因为……我
这个迟到了十五年的真相,像一把重锤,狠狠击碎了我心中那堵名为怨恨和不甘的高墙。
墙倒塌之后,露出的,是早已在那里等待了太久太久的,名为心疼和爱意的柔软土地。
傻瓜。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大学时那样,你怎么这么傻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是啊,我就是傻。傻了十五年。
……
当——！当——！当——！
响亮而庄重的上市钟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了喧嚣的纽交所交易大厅。
林晓晴不知何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自信从容的笑容。
她转过头,对我伸出手。
我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掌心温暖而有力,指尖的微凉触感却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我们相视一笑。
笑容里有历尽千帆的释然,有并肩作战的默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情愫。
我们一起举起系着红绸带的钟锤,用力敲响了那面象征着荣耀和成功的铜锣。
钟声回荡,经久不息。
大屏幕上的K线图依旧在疯狂跳动。
像极了我们二十岁那年,在星空下的长城上,一起放飞的那盏摇摇晃晃、却承载了我们所有梦想和期盼的孔明灯。
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我悄悄收紧了握着她的手。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放开彼此了。
4.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预计在十五分钟后抵达旧金山国际机场。请您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系好安全带……
空乘温柔甜美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将我从浅眠中唤醒。
舷窗外,厚厚的云层被机翼划开,露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如同舞台剧落幕前最后的高潮。
我微微侧了侧头,感觉肩膀上传来均匀而温热的呼吸。
林晓晴靠在我的肩头,睡得正熟。
长途飞行的疲惫让她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锐利和防备。
此刻的她,安静得像个孩子,眼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阳光透过舷窗,恰好落在她微微蜷起的左手上。
无名指上那枚设计简洁的铂金素圈戒指,在光线下反射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泽。
那戒指内侧,用极细的字体刻着一行字——MY
&
XQ
2003
-
forever。
明月
&
晓晴。2003,是我们相识的那一年。Forever,是我们对未来的承诺。
这枚戒指,硌在我的锁骨上,带来一种微小却清晰的存在感。
像是一个甜蜜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我们之间早已牢不可破的羁绊。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开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
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满足。
我们之间的故事,兜兜转转十五年,经历了误会、分离、痛苦和怨恨。
最终,在看清了彼此的真心,也看清了那个操纵我们命运的小丑的真面目后。
重新回到了起点,不,是超越了起点,走向了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上市的喧嚣和荣耀已经渐渐远去。
我们婉拒了所有的庆功宴和采访,第一时间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航班。
那里,有林晓晴病危的母亲在等待着她。
幸运的是,最新的消息传来,阿姨的手术很成功,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旧金山,这个曾经因为MIT和那场误会而让我心生芥蒂的城市,如今却成为了我们故事新篇章的起点。
我的目光落在我们交叠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上。
那是我们共同的心血——那个颠覆了行业的AI项目的核心代码。
屏幕保护程序已经启动,是一张我们在纽交所敲钟时的合影。
照片里的我们,笑容灿烂,眼神坚定,紧握的双手是那么理所当然。
电脑没有关机,只是合上了盖子。
我轻轻掀开一条缝,屏幕瞬间亮起,映入眼帘的是我写下的密密麻麻的代码。
而在代码的旁边,爬满了娟秀而熟悉的字迹——那是林晓晴的批注。
她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出了她认为可以优化的地方,提出了新的算法思路,甚至还画了几个可爱的小表情符号。
这场景,恍惚间让我想起了大学时代。
那时候,我们最喜欢泡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里,一起啃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书,一起写代码,一起攻克难题。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大二那年的神经解剖学,那些复杂到令人发指的神经元图谱,我怎么画都画不好。
是林晓晴,握着我的手,耐心地,一笔一划地,手把手地教我,直到我画出完美的图谱。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淡淡的墨水香气,落在我的手背上,带来一阵阵奇异的悸动。
那时候的我,懵懂青涩,只当那是最好的朋友之间的亲密无间。
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或许就是最初的心动,只是被我们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友谊这层安全的外衣之下。
顾明月……
身边传来一声模糊的呢喃。
林晓晴依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当年……我们在樱花树下……埋的那个许愿瓶……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含混不清,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我的心尖。
我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将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了拉,盖住她裸露的肩膀。
那个许愿瓶啊……
当然记得。
大三那年春天,学校后山的樱花开得如同云霞一般绚烂。
我和她翘了晚自习,偷偷跑到樱花树下,带着一瓶廉价的果酒和两个玻璃瓶。
我们在漫天飞舞的樱花雨中,喝得微醺。
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荧光笔和彩色卡纸,互相监督着对方写下对未来的愿望。
我当时写了什么好像是希望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很俗气,却很真实。
而林晓晴呢我记得她当时神神秘秘地不让我看,写完之后迅速折好塞进了瓶子里。
直到我们把两个瓶子小心翼翼地埋在最大那棵樱花树下,她才勾着我的脖子,带着醉意在我耳边宣布：
顾明月,我许的愿是——我们要当彼此一辈子的甲方！
甲方我当时不明所以。
对啊！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绯红,像沾染了樱花的颜色。
永远做你最坚实的后盾,永远对你无条件信任,永远……罩着你！
你呢,也要永远听我的话,永远不许离开我！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只是酒后的一句戏言,一个属于青春的、略显中二的约定。
谁能想到,命运的齿轮兜兜转转,最终,我们还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践行了这个甲方的誓言。
飞机开始剧烈地颠簸,巨大的轰鸣声预示着我们即将冲破云层,降落在坚实的土地上。
林晓晴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对上我带笑的目光。
醒了我柔声问。
她揉了揉眼睛,还有些没睡醒的呆萌：嗯……到哪儿了
快到了。我指了指窗外。
她顺着我的手指望去,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飞机冲破云层的那一刹那,万丈金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机舱。
阳光恰好照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
那枚素圈戒指的侧面,镶嵌着一颗极小、却切割完美的粉钻,如同一点初绽的樱蕾。
虹光一闪而过。
真好看。她喃喃自语,然后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安心而满足的笑容。
我也笑了,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紧扣。
这一次,我们的故事里,没有宋凯,没有误会,没有眼泪和分离。
窗外,是加州的灿烂阳光和无垠蓝天。
身边,是失而复得、并将相伴一生的爱人。
这一次,我们只有HE。
而且,是永远的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