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扮作男装混入宫中,成了太监们闻风丧胆的一号人物。
一夜上工之时,宫人送来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
我见着他面容顿时惊愕——竟是太子!
宫人正将他剥干净时,太子却忽然转醒。
他看着我手里即将落下的刀,不顾下腹寒凉冲我吼道:狗奴才!孤的身子你也敢碰!
他遭人算计,我俯首谢罪,他却将一切怪罪在了我身上。
我被他刮骨凌迟,泣血受辱,被活活疼死。
再次醒来时,我竟又回到那夜。
这一次,我听到他那句熟悉的话语,毫不犹豫地对着他那处,下刀——
夜半,我收拾包袱准备出逃,却被禁军拔剑所拦。
陛下有请。
1
禁军卸了我的包袱,将我押入永和殿。
坐在上首的男人雍容华贵,凛然端肃尽展帝王之威。
都退下。
是。
屏退众人后,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我跪在地上,抬头直视天颜:敢问陛下夜召奴才有何事请教
只听那人冷声一笑,从御案后起身走到了我的身前。
他一挥龙袍,抬手挑起我的下颚:你会不知
那手指的力道竟像是要捏碎我的颚骨,我蓦然咬紧牙关:奴才……不知……
我看见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流转,似在细细打量。
忽然猛地一使劲,他竟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
陛下!
而他却抬起手指,覆向我腰间的系带。
我的神经骤然紧绷。
他在我耳边低语:女子之身,竟也敢混入我大祁宫内,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猛地一使劲推开他,紧紧护住我腰间的绳结,防备地看着那人。
陛下说笑了,奴才虽是个残缺之身,但曾经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
堂堂正正的男儿那人重复一遍,嘴角带了丝嘲讽。
是。
既如此,不妨解开衣物,以证你男儿之身
我的心顿时如雷战鼓。
片刻,我松懈挑眉:原来陛下竟是有此爱好,喜爱观人残缺
那人不语。
我又自顾点头,佯装恭敬道:既是如此,奴才自当以残缺之身服侍好陛下。只是这宫里人多嘴杂,奴才也生怕自己这嘴明日一不小心将陛下所好宣之于口……
你在威胁朕
我微一抬眼——是啊。
奴才不敢。
只见那势位至尊的男人眸光一凛。
看来姑娘怕不是忘了——
我神色一怔,只听他意味深长地开口:红宵苑一夜,姑娘可还曾记得
刹那间,我的脸色骤然惨白。
2
两年前,秦南国灭,我身为秦南公主流落敌国花街柳巷,被孙妈妈带回了红宵苑。
她见我模样不错,更是好吃好喝地招待我,条件是我必须替她招揽贵客。
我身负家国仇恨,为了生存蛰伏下来,只得答应。
这夜,我迎来了娼妓生涯中的第一名贵客。
大祁太子奉陛下密旨来红宵苑培养暗线,打探秦南余孽消息。
孙妈妈将我推举到太子面前,谄媚:此女身家清白,再合适不过。
而大祁太子却起了色心,当夜便扒光我的衣物细细把玩,羞辱道:
红宵苑的女子果真浪荡,言柒姑娘当属翘楚。
后来我假意替大祁打探秦南余孽消息,也因此与宫中有了联系。
我医从母妃,擅外科之术。
听闻宫中刀子匠人手不足,便借此混入宫中,寻找机会,一报血海深仇。
……
看来大祁皇帝早知我红宵苑妓女出身。
你既废了朕的太子,是否也该给朕一个交代
我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底的惧意,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上一世,太子拿着刀一寸一寸将我的肉剜出,削磨我裸露白骨的场景。
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我的眼中顿时涌起杀意。
下一刻,我蓦地从袖口中抽出簪子,刺向皇帝的脖颈——
手起簪落,我被他缚于身前。
不自量力。
放开我!
姑娘何必如此行事朕可还未说要如何治你的罪。
我有种被他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却道:你既废了朕的太子,那朕便封你为妃,替朕再诞下一名皇子。
我霎时一怔,后回过神来朝他讥讽一笑:陛下说笑了,我一介卑贱女子,怎配为陛下诞下龙嗣
你不愿
我使劲推开他,可这次他却纹丝不动。
我沉默半晌,终是在他怀里抬起头:敢问陛下春秋几何
他淡声道:三十有四。
既如此,我如今方过十八,又如何能与陛下相配
你嫌朕老
我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不做回应。
他松了手,我从他怀里退出来:陛下隆恩,奴才无福消受。
你以为,没了朕的庇护,你能从太子手里活过几时
我付之一笑。
那又如何
委身于大祁皇帝,我又有何颜面面对死去的秦南百姓和母妃
很好!他怒极挥袖,手指殿外,现在就滚出宫去!朕倒要看看,没了朕的庇护,你能撑多久!
我拱手做礼,转身拉开了门。
门外禁军一拦。
让她走!
3
我如愿以偿地出了宫,而太子的动作也比我想象得要快。
我回到红宵苑拿了些随身之物准备出逃,可刚踏出院门,就见孙妈妈领着太子随侍将我团团围住。
我负隅顽抗,却遭他们一剑刺中右腿。
鲜血染红鞋袜,我被带回了太子别苑。
说!受何人指使谋害殿下!
那侍从猛一挥鞭,我身前的衣裳骤然破裂,身子瞬时皮开肉绽。
我闷哼一声,咬牙回答道:奴才……只是执行公务,那夜天色渐暗,我并不知那是殿下啊!请殿下明鉴!
只听那侍从身旁的太子冷哼一声,从他手里接过了鞭子。
孤可不管你究竟有无人指使。
话音刚落,太子猛挥起鞭——
一下……两下……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
啊——
撕心裂肺的痛楚阵阵传来,我身染鲜血,只觉身体火辣辣地在灼烧。
直到我几经昏厥,那冷水又泼向我的身体,我的神经再一次被剧烈挑动。
你可不能就这么晕过去。
意识模糊间,我听到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
我虚弱地喘息着,只听他低声阴狠道:你以为,孤不认得你你既混入宫中作了这行当,那孤也叫你尝尝不能行人道的滋味,如何
我骤然瞳孔大震,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不……不要……
我惶恐不安地挪动手脚,泪水骤然布满脸颊。
可奈何双手被悬吊于横梁,脚尖也只能勉强触地。
而太子只是阴戾地笑着,让人扒去了我全身的衣物。
不!求求您……
我遍体寒凉地恳求着他,可太子却径直拿起木槌挥向我的胸腹!
啊——啊——
那是痛彻心扉的痛,我隐隐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摇摇欲坠。
垂首喘息间,他们将我放置在了地面上。
而太子则蹲了下来,手里捏着一根银针。
不——
殿下!
针尖倏然顿住,停靠在那处。
我眼睛血红地瑟瑟发颤,仰首大口大口喘着气。
太子不悦地收手,起身看向门外的侍卫:有什么事情非得现在禀报!不想活了是吗!
此刻他显然已经溺于凌虐,上了头。
只见侍卫抹了额头的冷汗,哆哆嗦嗦道:殿下……陛下临府,现下已经到了正殿等候……
你说什么父皇怎会来此!
太子惊愕地扔下针,忙整了整衣袍:快带我去见父皇!
那这……
太子那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回望着我:你在这给我看好了,等孤回来再行处理。
……
我紧紧捂住下腹,淅淅沥沥的鲜血还在流淌。
我使劲伸手够住一旁破烂不堪的衣裳披在身上。
如今,没有过多容我平复痛楚的时间,唯有此刻,才能换得一线生机!
地上的银针被我握在掌中,趁着那看守尚无防备,我扬手将针插入了他的死穴。
屋外,漫天大雪。
我一步一履,踉跄行进,院中三面皆是高墙,唯有那草垛后留给家犬通行的门洞。
寒意侵入骨髓,我狼狈趴伏在地,掩盖血迹,如同牲畜一般爬出别院。
逃出太子别院的那刻,我骤然倒下。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扒住那冰冷的雪,拖着残破的身躯蠕动前行。
这是谁家女子……
瞧这副模样,定是叫人给强了去……
晦气玩意儿……
快滚快滚!别在老子摊前晃悠!
刺骨的冰雪盖在我的身上,像是为我披了件亡人的白布。
身后被染红的雪我早已无暇顾及,只是麻木地扒住前方雪地,眼中白芒一片。
眼底忽地出现一抹明黄,我空洞地伸出冻得伤痕累累的手,颤抖地覆上那鞋靴……
上方阴影笼罩下来,我浑体通红的身躯不自觉一颤。
我虚弱地颤抖,抬眼。
如此,朕许你贵妃之位,你可愿随朕回宫
4
一月后,锦袍加身,我摇身一变,成了宠冠六宫的和贵妃。
犹记得那日大祁皇帝将我带回宫中诊治时,太医的那一席话。
姑娘经此一遭极为凶险,但好在救治及时,身子尚且完好。只是今后恐难生养,即便是有孕,只怕也得自鬼门关先走一遭。
而大祁皇帝只是道:既然如此,今后贵妃娘娘就由你亲自调理。
太医眼中微愕,但很快压下:是。
我轻轻抚上腹部,不解地问卫昭:你为何要救我又执于纳我为妃
闻言,男人坐在我的床沿,伸手抚摸我的眉眼。
你可曾认识一人,名唤迎歌
刹那间,我全身的血液骤然凝固。
他竟识得我的母妃
可母妃身为秦南皇后,怎能轻易向他透露。
我定定望着他:不曾认识。
奇怪的是,他也不曾再追问。
宫中很快又迎来了第二件喜事。
卫昭夜里前来探望我时,问我:明日子彦大婚,你可要随我一同观礼
子彦,即太子名讳。
我一听这消息,当真是觉得有趣得很,欣然答应。
既如此,我也该准备一份贺礼才是。
……
陛下驾到——
臣等恭迎陛下——
儿臣恭迎父皇——
卫昭穿过人群中央位居上首:平身。
谢陛下——
谢父皇——
太子领着侧妃谢氏上前一同行礼:今日儿臣大婚,父皇亲临实令儿臣倍感欢喜,听闻父皇新纳贵妃,还未来得及进宫拜见和娘娘,儿臣实在不孝……
儿臣听大监说,今日父皇会同和娘娘一同观礼,不知和娘娘是否会来此儿臣想要亲自拜会一番。
卫昭伸手接过大监的茶水,轻抿了口,淡声道:你和娘娘身子稍有不适,随后就来。
底下,众人窃窃私语道:这和贵妃好大的架子,竟让陛下和太子为了她一人,推了时辰……
和贵妃如今宠冠六宫,这等事有何不可
说的也是……
太子隐隐听到众人的话,脸色一沉。
门外进来一个婢女,托举着一宝匣进殿。
陛下,和贵妃托奴才送来贺礼,并叮嘱奴才一定要让殿下亲启才行。
闻言,太子脸色稍缓,俯身一礼:和娘娘有心了,子彦多谢娘娘。
卫昭微一抬手,婢女将贺礼呈至太子面前。
殿下请。
太子轻挥衣袖,抬手打开那宝匣——
下一刻,脸色骤然苍白。
他啪地一声蓦地关上匣盖。
众人不明所以:这……和贵妃是送了何宝物殿下怎么如此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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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定是十分贵重之物,殿下欣喜得失了魂才如此。
是啊是啊……看来这和贵妃当真有心了。
下一刻,身后传来太监高声呼喊:和贵妃娘娘驾到——
恭迎和贵妃——
众人俯首,而太子殿下僵硬地转过身,眼眸触及那张脸时,愤怒、惊愕浮于脸上。
我走入殿内,在他的视线里缓缓行至他的身前。
我向他和蔼一笑:殿下对我这份贺礼,可还满意
太子殿下,敢问这身下之物是否可谓宝物
他眼底似有怒意,但触及龙威,又生生逼了回去。
我看见他弯下他那高贵的身躯,咬牙切齿俯身向我行礼:多谢——和娘娘赏赐!
5
回到和宁宫,我早早便沐浴更衣上了床榻。
不曾想卫昭推门而入,我忙拉过被褥遮蔽身体。
这么早便歇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我的床榻。
几个月来,外界虽传我宠冠六宫,但他每每来我这和宁宫也只是宿在偏殿,从无越矩之举。
可他今日竟直接登堂入室。
舟车劳顿,总是会累的。
我抿唇看着他,而卫昭却在我床榻坐了下来。
我往塌内一缩,他宽衣的动作一滞,一双鹰眸直直盯着我。
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份
我何曾不知他所言何意。
于是我避而不答:陛下今夜醉了,我让江儿送陛下回宫,再做碗醒酒汤送去——
我猛然被他覆住脖颈,向前一靠。
你真以为,朕不敢办了你
他的气息喷薄在我的脸颊,我眉睫轻颤,回道:我早已无法生养,陛下何必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可他抬手抚摸上我的脸,眼中似有眷恋:太医也说过,并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我苦笑一声:原来陛下也想我到鬼门关去走一遭。
他蓦然一怔,放下手。
我仰头凝视上他那双黑眸,淡声道:陛下也并非心悦于我,而是另有其人,既如此,何不放臣妾一马
我早已看出来,他每每看向我那不算清白的眼神。
加之从前他曾询问我母妃的名字,想来,是对母妃有爱而不得的情结所在。
想到此,我的心竟不知不觉涌起莫名的酸涩。
难道,他是因为爱一人,而灭一国么
好得很。他从床榻上起身,怒极离殿,你若不愿,朕又何必强求!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垂眸。
回过神后,我拧眉一蹙。
他的身上……怎会有药味
思忖片刻,我起身着便服去了趟御膳房,最后在后厨的一盅砂锅里头,发现了癸硒残渣。
我眼眸一暗。
是一种慢性剧毒。
他身上的确有癸硒的味道,但还有一阵气味……我竟一时想不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回到寝殿,躺在床榻上闭目凝神。
我总觉得卫昭身上疑点重重。
上一世,我明明从未与他有过交集。
而这一世,不仅有了交集,他明知我与太子结怨,不加化解,甚至推波助澜。
还有——
若他是被人下了毒,我究竟该不该告诉他
……
翌日,我在殿内翻阅着江儿为我寻来的药籍。
忽然殿外传来呼喊:快!快来人呐!三皇子落水了!
三皇子怎会在我殿外落水
我放下书,走了出去。
只见太监们托举着一孩童,攀上池边。
我记得这池子并不深。
下一刻,我听见那孩童浑身湿答答地指着池子:我要……鱼鱼……鱼鱼……
诶呦三皇子啊,您怎会跑来这和宁宫呢
三皇子双眸清澈,茫然地望着周围:宪儿……宪儿看见……漂亮鱼……
我眉睫一蹙,不解地问一旁的江儿:这三皇子看起来也有十一二岁模样,怎么说起话来如同痴儿一般
江儿说:贵妃有所不知,这三皇子名唤卫宪,是齐贵人之子,刚出生时发了高烧,这脑子也就跟着烧坏了。
所以陛下从不许他乱跑出宫,想来这次又是趁着下人们不注意跑了出来。
我了然点头,吩咐:去拿身干净衣裳来,将三皇子先安置在殿内。
是。
消息很快传到了卫昭那儿。
他下朝赶来时,我正在喂宪儿喝姜汤。
而宪儿一见到他进来,竟突然推开碗,惶恐地躲在了我的身后。
宪儿……怕……怕……
我下意识护住宪儿,疑惑地望着卫昭。
只听他眸间一寒,厉声冲宪儿喊道:朕不是要你好好待在永宁宫你跑来这做什么!
宪儿……宪儿乖……父皇、父皇不骂……宪儿哆哆嗦嗦地出声,眼泪霎时溢了出来。
来人!把三皇子带回宫!
是……
太监们上前拉扯三皇子,可宪儿却死死抓着我的衣裳不放。
我沉吟片刻,抬手止住了太监的动作。
宪儿刚落水受了惊吓,就先让他待在我这吧。
只见卫昭不赞成地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道:你要保他
我淡淡点头。
……
卫昭走后,江儿焦急地问我:娘娘,您何必为了个不得宠的皇子,与陛下作对呢
我继续将姜汤送入宪儿口中: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我看着面前自娱自乐玩着布偶虎的三皇子,眼底晦涩不明。
6
永和殿内。
陛下,您为何答应贵妃娘娘护下三皇子
卫昭放下奏疏,看了眼大监:无妨,她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监微微欠身,不再言语。
半晌,卫昭又叹了口气:暗中吩咐江儿,三皇子若有动作,及时禀报朕。
奴才明白。
忽然,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卫昭接过大监递来的手帕,捂唇咳嗽。
移开后,帕上血红一片。
陛下!
他抬手一止,收了帕子。
仲裴,如今距六月初六还有几日
三十七日……大监掩面哭泣。
朕明白了。
……
和宁宫。
娘娘,三皇子今日闹着去后厨,跟着做了碗莲子羹来。
我笑着看宪儿小心翼翼地端着碗,颠颠地朝我小跑过来。
宪儿,慢着点。
和娘娘,喝!好喝!
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莲子渣,我拿出帕子替他擦掉,又接过那碗莲子羹。
喝……甜!
好,和娘娘喝。我拾起勺子,轻含入口。
入口香甜,细腻丝滑。
是宪儿做的吗
宪儿乐乐地点头,又摇头。
我看向婢女玲珑,她说:是小厨房做的,三皇子跟着搭把手了。
我欣然点了头,吩咐玲珑:带三皇子去歇着吧,折腾一早上定是累了。
是,奴婢这就去。
玲珑带着宪儿走后,我招了江儿过来。
帮我把痰盂拿来。
……
六月初六,东郊围猎。
声乐起,伶人翩然起舞。
我位居卫昭下首,看着太子侍从端着一锦匣上前。
只见太子对我拱手作礼,恭敬道:听闻和娘娘近日喜好刺绣,儿臣特地寻了副上好的针线赠予和娘娘,还望和娘娘不要嫌弃才是。
侍从打开了锦匣,我看见那在烛火下隐隐泛光的细针,身子下意识一颤。
我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微一挑眉,眸中似有威胁与得意。
他这是警告,还是……
太子难得孝心一片,江儿,替我收下吧。
我压下惧意,漫不经心道:只是太子这礼物甚是廉价了些,比起太子大婚那日和娘娘赠你的贺礼,恐怕不及万一。
只听周围众臣小声嘀咕着:是啊……这太子怎么连针线也拿得出手……
兴许近日俸禄又被陛下克扣了不少……
太子的脸色骤然一黑。
砰——
陛下!大监惊呼。
我猛然回头,只见卫昭嘴角含血,面色苍白地捂住胸口,桌上酒水倾洒,一片狼藉。
我脑中一懵。
难道……是毒发了吗
快传太医!快!来人……送陛下回寝帐。
我木然地踏出脚步,却听到太子在这时冷笑一声:这下,孤看谁还能护你。
7
帐内,太医正替卫昭把脉。
太子走上前问:何太医,父皇身体如何
只见,何太医收了手,摇头。
陛下身子欠安多日,如今,怕是无力回天……
闻言,太子猛然跪下,悲戚道:父皇……儿臣还未好好尽孝道,您怎么就……
一旁的大臣们连连下跪,言语间皆是悲痛不已,拂面哭泣:陛下啊……
太子擦了擦泪水,站起身:诸位大人先离开吧,孤想一个人陪陪父皇……
众臣俯首:太子孝心,臣等告退。
帐内一时之间,唯剩我与太子二人。
只见他一改悲痛,转而露出奸邪之相。
我定定地看着他:弑父夺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走到剑架前,取下了卫昭的御剑。
你的确聪明,可惜啊……他剑指我的胸口,将我一步步逼向床榻。
孤是弑父夺位不假,可你……不也是帮凶
我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言柒。你不是已经去过御膳房了么
霎时,我脑中一片空白。
太子阴森森地笑着:看来想要父皇死的,不止孤一个。不过你既知道了太多秘密,不如孤今日就送你去见父皇,如何
话落,太子猛然扬剑——
我惊愕地闭起眼。
半晌,却无半点动静。
父皇……
我蓦然睁眼。
只见卫昭不知何时,在剑将要落下的那刻伸手握住了剑身!
血从他的掌下滴落,染红了我的眼睛。
来人——
帐外突然出现一队精锐。
拿下太子。
剑被他夺过,禁军将怔愣的太子拿下,押跪在帐内。
父皇……你怎么……
而卫昭此时如同没事之人一样,身子挺拔地坐在榻沿。
子彦,你让父皇很失望。
禁军将太子带了下去,而我跌坐在塌前,空洞地望着他手里的血痕。
有侍从上来问他:陛下,这和贵妃该如何处置
卫昭缓缓垂眸,对上我的视线,可我却看不懂他眼里的复杂。
朕问你,你为何想要朕死
那一瞬,我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
见我不答,他长叹一声:那朕最后问你一次……
你是否,认识迎歌
我的血液骤然凝固。
心底的酸涩和悲痛一拥而上,在肺腑间翻滚。
原来还是因为母妃……
臣妾……不识。
好。
他站起身,拿起帕子止住掌心的血流。
将和贵妃,押解回京,严加拷问。
……
永和殿。
陛下!
卫昭手中的毛笔一顿,不悦地看着大监:何事惊慌
只见大监拱手请罪:陛下恕罪……
快说。
探子来报,查到了秦南余孽的消息!
卫昭的眼中顿时染了光亮:速速道来!
这秦南王生前同王妃尚有一女,名唤淮安,国灭后被卖入了红霄苑,名唤……
卫昭心底一沉。
名唤什么
名唤言柒……
笔尖骤然坠落,墨水晕染整幅女子画像。
……
我在这牢中不知待了多少时日,亦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一身污秽脏乱,各式刑罚的钝痛都让我痛不欲生。
牢门外忽然一阵嘈杂,我隐约听到牢门被人重重推开撞在木栏上。
我颤颤吃力地微抬起头,从散落的发丝间看到了一抹明黄。
下一刻,我被人拥入怀中。
我的瞳孔骤然睁起。
只听那人在我耳边道:淮安莫怕,我是皇叔……
8
我自熟悉的殿内醒来。
身上的伤口已然被包扎清理,敷上的草药冰凉而沁人心脾,缓解了不少痛楚。
醒了
我呆呆地望向一旁,看见卫昭,我的脑中骤然回想起那一句:
淮安莫怕,我是皇叔……
意识逐渐回笼,看见他伸来的手我倏然往后一缩。
我迎向他的目光:那日在牢中,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卫昭坐在了床榻上,同我讲起了往事。
他说,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征战秦南,被兄长设计重伤,差点命丧秦南。
后幸得当时在外祈福的母妃相救,感激之下便将其认作义姊。
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暗中通信。
直到一日,母妃在书信中言及秦南百姓困苦,父皇昏庸无道,滥杀无辜,甚至欺凌母妃。
卫昭救姊心切,决定将秦南小国收归囊中,救秦南百姓于火海。
可不料杀进秦南皇宫那日,他便眼见秦南王将母妃剥皮抽骨,凌虐至死。
母妃临终前最后一封书信,便是托卫昭找寻我的下落,并悉心照料我。
卫昭翻遍了整座皇宫也未见我的踪迹。
大祁班师回朝。
为避免走漏风声,他只好以寻找秦南余孽的由头暗中查询我的下落。
……
卫昭拿出了母亲的信件,我看着信上熟悉的笔墨,心下一片茫然。
原来秦南国灭,竟是母妃一手促成……
卫昭轻抚我的脸颊,问:淮安,你怎会流落大祁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那日城破,我换了身婢女衣物去找寻母妃,可到了殿上只见到了母妃和父皇的尸首……
我企图潜逃出宫,却被官兵所拦卖去了红宵苑。
卫昭轻叹了口气,眼眶微红地看着我身上的伤:是皇叔对不住你。
原见你的容貌酷似你母亲,可你百般不愿承认,朕以为,朕寻错了人。
我眼眸微垂:母妃是秦南皇后,大祁之敌,我又怎能随意暴露母亲身份。
是朕欠考虑了。
沉默半晌,我终是开口:你身上的毒,是假的吗
可是这次,他却摇了摇头:是真的。
我蓦然抬头。
他眉眼浅笑,替我理好耳鬓的发丝:皇叔恐时日无多,但淮安放心,朕会安排好一切,定护你一生周全。
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摸向他的脉搏——
果然……毒已入肺腑。
刹那间,我的心仿佛被针刺入一般,隐隐作痛。
无人知晓得知真相以前,那心底的爱恨交织束缚得我难以呼吸。
现在得知真相后,更是心下惘然。
你医承迎歌,自是医术不凡。淮安可否告诉朕,朕还有多少时日
我的眼泪竟不争气地溢了出来。
多则一年,少则……三月。
他抬手轻轻擦拭我的泪水:淮安不必流泪,剩下这些时日,皆是皇叔多挣来的。
朕本应在六月初六就命丧黄泉。
我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凝在眼角,不解道:为何
淮安可信重生之说
我的耳边顿时一阵嗡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卫昭看见我脸上的表情,了然一笑:看来淮安亦是。
你……怎会知道
他无奈一笑:上一世,子彦并未被你所伤。
竟是如此……
那么他之所以对太子有所提防,是因为早猜到了太子今后所为。
你既知晓太子在你的食物中下毒,为何还会身中剧毒……说到这,我忽地一愣,难道说你重生之时便已身中剧毒
是。他摩挲着指间的玉戒,长舒了口气,太医虽开了解毒的方子,但也只能够延缓些时日罢了。
当初他身上另一种药味,就是这解毒方子的药香。
我苦笑一声。
我苦心孤诣想要杀的人,竟是救秦南百姓与水火的皇叔。
而当年我真正该恨的,也只是我那昏庸无道的父皇。
皇叔,淮安可否问一事
你说。
敢问皇叔是否对母妃有爱慕之心
只见他怪异地瞧着我,像是听见了个荒唐的事,倏然笑出声。
你怎会如此想迎歌救朕一命,朕对她也仅是感激之情,也定然要将她所托之事办到。
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并没有松快多少。
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手在被褥下攥起拳,定睛望着他。
卫昭,雪覆满城的那日,你为何要救我
而这次,他柔声开口:淮安,朕以为,心悦于你这件事你早已知晓。
可我那时……那么狼狈……
回想那日,我只觉难堪万分。
也许是前夜第一次见你,你眼中的坚韧便已缚住了朕的心。
9
休憩二月,我在床榻上翻遍了医书古籍。
我苦思冥想上天让我与卫昭重生的意义。
难道不就是要我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吗
而卫昭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近日更是接连高烧不退。
我不眠不休三日陪在他身侧,望着他日渐苍白的脸,眸间黯然失色。
一日偶然清醒,他的嘴里却一直念叨着淮安二字。
而我将脸颊贴入他的颈侧,悄然落泪。
皇叔……我在。
不知不觉间,我早已爱他入骨。
……
药籍记载,南有一乌鹫山,山中苓乞树上有一果,名唤灵福果,能解癸硒余毒。
可我却只知这苓乞树早在十年前,便被父皇派人尽数砍去,乌鹫山也作了皇家行宫。
我只好亲自到太医院走一遭,看看大祁是否有人留存此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
听何太医所言,这乌鹫山下有一槐坞先生,喜好收藏药草。
但其人性情怪异,凡向他索求皆须以世间珍贵之物交换。
娘娘,您身子尚未痊愈……若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定会难过的啊……
临出发前,江儿再三劝阻我。
江儿,我不能再等了。我踏上了马车,掀起帘子,你替我照顾好陛下,我同玲珑去去就回。
再一次踏足秦南地界,我的心不可谓毫无波澜。
这槐坞先生果真如同传闻那样性情古怪。
我于门外苦求他三日,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上。
第四日正午时分,他才似是因屋内没有存粮一般出门晃悠。
临走前,他无视我手中宝物,只留了一句话。
求人就应有求人的样子。
我沉吟片刻,在他面前缓缓跪下:求先生告知灵福果下落。
他冷哼一声,从我身旁略过,下了山。
八月的日头可谓毒辣,不过片刻里衣便全然湿透。
玲珑在我身旁以手作扇,擦拭我额头的汗水。
我摇摇头,吩咐她:你先拿着宝物到阴凉处歇息,可别晒坏了。
玲珑终是拗不过我,护着宝物到不远处一荫蔽歇下。
这槐坞先生竟至隔日太阳落山之时方才回来。
而我浑身颤栗,身子几欲摇摇欲坠,膝盖早已疼得没了知觉。
玲珑在身侧搀扶着我,也是一脸疲态。
精神恍惚间,我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厚重男音:你所求为谁
挚爱之人。
那么你所换之物可是你所挚爱
闻言,玲珑忙将宝物呈上。
我目光一滞,后抬手制止了玲珑。
玲珑忍不住开口:夫人……
半晌,我缓缓摇头。
槐坞先生神色漠然地看着我:既如此,夫人就不必来此求药。
若人人皆轻易取得所求之物,又怎会珍惜
他转身。
我蓦地叫住他:先生!
他顿步。
我的手在身侧攥起拳,再开口时喉咙已然哽咽:我乃行医之人,挚爱之物无非就是这一双手……
我愿自废双手,换取先生的灵福果。
我眼前突然坠落下一把匕首。
允。
10
我同玲珑快马加鞭,一路北上回京。
可赶到宫门前却听丧钟骤然回响——
我的身躯猛然一震,久久无法动弹。
卫昭……
我疯了似地一路奔向永和殿。
可到了殿外,却被禁军所拦。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我!我猛一挥袖,目光狠狠地瞪着他们。
娘娘恕罪……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我神色一怔:奉谁的令
和娘娘——
闻声,我的身体顿时定住,我缓缓转头,只见卫宪在众人的簇拥下朝我走来。
他们皆是奉我的命令。
我怔怔的看着他:宪儿……你……
只听他怅然叹了口气,全然没有往日那般痴傻模样。
和娘娘,父皇驾崩,我亦是心痛不已。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宪儿如今是父皇唯一的子嗣,自当挑起重任。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想不到你也是煞费苦心,为了你父皇的皇位,竟装傻充愣十几年!
他却在这时眉间狠厉,嘴角缓缓一勾:是啊……十几年,终于让我等到了今日!
我看见周围的禁军上前一步,似要将我拿下。
他微俯身,在我耳边低语道:和娘娘,你待我不薄,只要你不阻我,你依旧可以安安稳稳地坐上太后的位子,度过余生。
我的眼眸骤然一垂。
片刻后,我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忽地扬声——
卫昭,你究竟要躲藏到何时
下一刻,永和殿大门骤开。
卫宪,你现在要朕的皇位,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卫宪僵硬地转过身,瞳孔蓦地一颤。
父、父皇……你不是……毒发身亡了吗
只见卫昭体态轻盈,丝毫没有病入膏肓的模样。
若是不毒发,又怎能将你的计谋打破我淡淡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解药三日前便已经托槐坞先生密送回京,玲珑是你的眼线,我自是不能让她知晓解药的真正去处。
他唇齿微张,愣住:你……怎会知道
那日你送来的莲子羹,里头可掺了紫茄花……卫宪,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我无视他眼中的怨恨,继而道:可太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刀儿匠的厂房内,二皇子早年夭折,若是我再无法生育,今后坐上皇位的只会是你三皇子卫宪。
虎狼拼杀,唯尔得利。
成王败寇。
卫宪无力地向后踉跄几步。
父皇真是好计谋……
卫昭走到我的身旁,悄悄牵住了我的手。
卫宪却在此时仰首狂笑出声,静下来时,眼眶通红含泪。
儿臣是输了……可是父皇,您也带着悔恨过完下半生吧……哈哈哈哈……
卫昭眉头一蹙:何意
只见卫宪凝视着我袖下的手,阴森森地笑着:毕竟和娘娘为了求药,可是自废了她最心爱的双手啊……
这一刹那,卫昭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呆滞地降下目光,猛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心一咯噔,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卫昭紧紧攥着。
他将我双手的袖口挽起,一层厚厚的纱布缠绕在我的腕处。
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眼眶染上了血丝。
你在信中不是告诉朕……解药是你以宝物换得的吗
我的眉眼微颤,眼中尽是酸涩。
以挚爱之物,换挚爱之人性命。
这是从槐坞先生那处寻得药草的唯一之法。
我被他猛然锁入怀中,一滴清泪悄然落在了我的颈侧。
……
转眼已至除夕。
万家灯火,鞭炮齐鸣。
卫昭为我在罄兰亭设了个小宴,与他一同守岁。
许是逢年过节大鱼大肉,过于腥腻,我不自觉犯了恶心。
他却紧紧皱着眉,非要喊太医来给我瞧一瞧。
我终是拗不过他。
我不肯在他面前自诊,是因为我心中亦没有底。
卫昭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生气
果然,太医报了喜脉之后,男人的脸色沉如浓墨一般。
屏退众人后,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淮安,你可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低垂着头,未敢作声。
说话!
他忽然怒极吼道。
我的身子猛然一颤,眼角的泪水突然滑落。
皇叔……我……
只见他缓缓抬手拭去我的泪水,再开口时声线微颤:你为何换了避子药……
你曾说过……要我为你诞下一名皇嗣……
你明知那不是我本意!
可我想啊!皇叔……太子已废,三皇子也下了狱……我不愿其他女子再为你生下皇子……
我抬眼望着他,坦言:所以即便是会去鬼门关走一遭,我也必须为你留下子嗣。
我的头蓦地温热,他将我拥入怀中,身子竟有些颤动。
半晌,他终是妥协长叹。
好,淮安。
是生是死,我都陪你走这一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