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满园红芍烬
春末的京城,相国府后花园中,红芍药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如血如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花丛深处,一袭白衣的少女跪坐在青石上,纤纤十指轻抚琴弦。商云容微微闭着眼睛,任由春风拂过她如瀑的青丝。琴音清越,与满园红芍相应和,竟似有了生命一般。
小姐的琴艺越发精进了。丫鬟青柳捧着茶盏站在一旁,眼中满是钦佩。
云容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她睁开眼,那是一双如秋水般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这曲《芍药吟》,还是弹不出父亲所说的意境。
她伸手轻触身旁一朵盛放的红芍,指尖传来花瓣丝绒般的触感。父亲说,红芍看似娇弱,实则坚韧。它能在贫瘠之地生根,能在风雨中挺立,年复一年,不改其志。她声音渐低,就像我们商家,历经三朝而不倒...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声响。
怎么回事?云容蹙眉起身,青柳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群身着铁甲的侍卫已经冲进了花园。
奉旨查抄商府!所有人不得擅动!
云容脸色骤变,手中的丝帕飘落在地。她强自镇定,挺直了背脊:这位大人,不知家父犯了何罪?
为首的将领冷笑一声:商相国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皇上有旨,商府男丁全部问斩,女眷充为官婢!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云容头顶。通敌叛国?这怎么可能!父亲一生忠心耿耿,前不久还在为边关军饷之事忧心忡忡...
不容她多想,侍卫已经粗暴地将她拖出花园。路过前院时,云容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父亲,那位曾经位极人臣的老人此刻面色灰败,却在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容儿,记住红芍之志!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满园红芍在铁蹄下零落成泥,云容被推搡着塞进一辆马车,与府中其他女眷一起被送往教坊司。透过车窗缝隙,她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泪水模糊了视线。
三日后,商相国与其子、侄问斩于市,京城震动。
教坊司内,云容木然地跪坐着,任凭嬷嬷们评头论足。她知道自己容貌出众,必会被安排接待达官显贵,而这正是她最恐惧的命运。
这个不错,眉眼如画,身段也好,好好调教必成头牌。一只粗糙的手抬起她的下巴,云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落下。
就在此时,教坊司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嘈杂:奉五皇子之命,挑选乐伎入府。
嬷嬷们慌忙跪迎,云容却依然跪坐不动,心如死灰。乐伎与官妓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个地方受辱罢了。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一股清冽的沉香气味飘入鼻尖。
抬头。
那声音不大,却不容抗拒。云容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睛。
身着墨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他面容俊美如雕刻,眉宇间却凝着一股肃杀之气,正是当今皇上的第五子——宇文琰。
叫什么名字?他问。
罪女商云容。她声音嘶哑,却无半分畏惧。
宇文琰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商相国之女?
云容不答,只是倔强地与他对视。奇怪的是,她在这位皇子眼中没有看到预期的轻蔑或欲望,而是一种复杂的探究。
会弹琴?
会。
《芍药吟》可会?
云容瞳孔微缩,这是父亲最爱的曲子,也是商家秘传的琴谱,外人极少知晓。
宇文琰不等她回答,已经站起身:就她了。收拾东西,即刻随我回府。
嬷嬷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皇子之命。云容被匆匆梳洗后,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带上了她唯一的行李——父亲留给她的琴。
踏出教坊司大门时,一阵风吹来,掀起了她的面纱。云容下意识回头,望向了相国府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宇文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开口:你家园中的红芍,我会命人移栽到别院。
云容猛地转头看他,不明白这位皇子为何突然示好。宇文琰却不做解释,翻身上马,只留下一句:
记住,从今日起,你只是我府中的乐伎,与商家再无瓜葛。
马车缓缓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云容攥紧了衣袖。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但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红芍之志,不屈不挠。
而宇文琰骑马在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满园红芍中那双倔强的眼睛。救下商云容,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商相国一案,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而这个女子,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2 第二章 红芍囚心
商云容在锦瑟别院的第三日,终于等来了第一束红芍。
花枝被修剪得恰到好处,插在青瓷瓶中,花瓣上还带着晨露。云容盯着那抹艳红,指尖轻轻抚过丝绒般的花瓣。这不是随意采摘的,而是精心挑选的品种——醉胭脂,她父亲生前最爱的红芍品种。
姑娘,殿下吩咐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送花来的小丫鬟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
云容收回手,声音冷淡:替我谢谢你们殿下。她顿了顿,这花,是从相国府移来的?
小丫鬟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回姑娘的话,是殿下命人从城东花市买的。相国府的花...全被践踏了。
云容胸口一窒,眼前浮现出那日铁蹄下零落的红芍。她转身走向窗边,不让小丫鬟看见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你下去吧。
待房门关上,云容才放任自己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她环视这间精致的闺房——雕花红木床、绣着百鸟朝凤的屏风、案几上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比起教坊司的牢笼,这里简直是天上人间。
可她清楚,这不过是另一座金丝笼。
窗外,两名侍卫如雕塑般立在院门两侧。三天来,她试探过这座别院的每一个角落,发现至少安排了八个护卫轮流值守。宇文琰名义上是将她收为乐伎,实则形同软禁。
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云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父亲教她的暗码节奏。
她不信那位冷面皇子会无缘无故救她。商家满门获罪,谁沾上都是惹一身腥。宇文琰身为皇子,更该避之不及才对。
入夜后,云容躺在床上假寐。待更鼓敲过三响,她悄然起身,从枕下摸出一根发簪——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武器。白日里她注意到西墙边的老槐树枝桠伸进了院内,或许能借之翻墙。
云容轻手轻脚推开后窗,夜风裹挟着槐花香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正要迈出窗台,却猛然僵住——
月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立在院中那株新栽的红芍旁。
宇文琰一袭玄色锦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手中握着一把银质小剪,正专注地修剪着花枝上的枯叶。那姿态娴熟得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倒像是常年侍弄花草的花匠。
云容攥紧了发簪,心跳如鼓。她该退回房中,可某种奇异的力量却让她定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
宇文琰突然抬头,目光如箭直射窗口。云容来不及躲避,与他四目相对。
商姑娘夜不能寐?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云容知道躲不过,索性推开窗:殿下深夜造访,更令人意外。
宇文琰唇角微勾,将小剪收入袖中:我来看我的花。
殿下的花?云容冷笑,这红芍分明是从相国府强取豪夺来的。
错了。宇文琰缓步走近,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这株‘醉胭脂’是我三年前从西域带回的品种,赠予商相国贺寿。如今物归原主,何来强夺之说?
云容一怔。她记得这株红芍,父亲确实说过是贵人所赠,却从未提及是宇文琰。
物是人非,花归原主又有何用?她声音低了下去。
宇文琰在窗前站定,近得云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他忽然伸手,云容下意识后退,却见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
擦擦手吧,发簪上的毒若不小心划破皮肤,半个时辰内就会毒发身亡。
云容心头大震,他是何时发现的?
宇文琰将帕子放在窗台上,后退一步:商姑娘若想走,明日我派人送你出城。不过...他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你确定要放弃为商相国洗刷冤屈的机会?
云容瞳孔骤缩:你知道我父亲是冤枉的?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宇文琰转身走向院中石桌,比如,商相国死前曾托人带出一封信;比如,户部侍郎赵元忠与这案子脱不了干系;再比如...他回头,眼神意味深长,太子侧妃苏婉柔最近派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
每一个名字都像重锤敲在云容心上。她死死抓住窗棂,指节发白: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宇文琰在石凳上坐下,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也需要我。
帮助?云容冷笑,我一个罪臣之女,能帮当朝皇子什么?
商相国掌管户部多年,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你是他唯一的血脉,自幼随他出入各种场合,见过听过的,或许正是我苦寻不到的线索。宇文琰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比如,你可认得这个?
云容眯眼看去,绢帛上绘着一枚奇特的徽记——一只衔着铜钱的白鹤。
这是...她心头一跳,父亲私印上的图案!这绢帛从何而来?
从商相国狱中留下的血书里找到的。宇文琰的声音忽然低沉,他被用刑至死都未认罪,最后用血在衣襟上画下这个图案,写下‘云容’二字。
父亲的血书...云容双腿一软,扶住窗框才没跌倒。她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稳住心神:你要我做什么?
做我的眼睛和耳朵。宇文琰站起身,京城权贵皆知我不好女色,突然收你为乐伎,必会引起各方猜疑。我要你扮演好这个角色,在宴席间替我留意各派动向。
云容沉默片刻:若我答应,你能给我什么?
真相,和自由。宇文琰目光灼灼,我以宇文氏先祖之名起誓,若商相国确系冤死,我必还他清白。
夜风吹动红芍,花瓣轻颤。云容望着院中这个陌生又危险的男人,心中天人交战。她该相信一个皇子虚无缥缈的承诺吗?可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希望。
好,我答应你。云容终于开口,但我有条件——我要知道我父亲案件的每一个进展,不得隐瞒。
宇文琰点头:可以。
还有,云容深吸一口气,教我自保的本事。我不想永远做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宇文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明日会有人送剑谱来。现在,他指了指房门,我的侍卫长已经在屋里等了一刻钟了,你再不回去,他怕是要急得跳窗了。
云容愕然回头,果然看见屏风后隐约立着一个高大身影。她竟全然未觉!若是敌人...
记住,商姑娘,宇文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盘棋局中,想活命就得比对手多想三步。太子党不会放过任何与商相国有关的人,包括你。
云容关上窗,转身面对从屏风后走出的侍卫长。那是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手中捧着一套夜行衣。
姑娘,属下奉命带您去个地方。
现在?
殿下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云容看了眼那套夜行衣,突然明白了什么——今晚的逃跑,宇文琰早有所料。这场偶遇,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试探。
她接过衣服,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好个宇文琰,果然步步心机。
一刻钟后,云容跟着侍卫长穿过密道,来到一间隐蔽的书房。宇文琰已换了一身素袍,正在灯下查看一幅地图。
来了?他头也不抬,看看这个。
地图上标注着大周与西戎的边境线,几个红圈格外刺目。云容凑近一看,心头一震——这些全是近两年发生过军饷被劫案的地方!
你父亲死前正在查这批失踪的军饷。宇文琰指向最北端的红圈,三个月中,五批军饷在同一地段‘被劫’,总计白银八十万两。奇怪的是,守军上报的损失清单中,最值钱的兵器和战马却一件未少。
云容脑中灵光一闪: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劫案,而是监守自盗!
聪明。宇文琰赞许地点头,更奇怪的是,你父亲刚查到线索,就有人举报他通敌卖国,证据是一封他与西戎往来的密信。
荒谬!云容怒道,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怎会通敌?
密信是伪造的,但伪造得极为精巧,连笔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宇文琰从案几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云容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让她鼻尖一酸。这是父亲的手书无疑,但内容...
这不是父亲写的!她斩钉截铁,父亲从不用‘犬戎’称呼西戎,他说这是侮辱性称谓,易激化矛盾。他一直称‘西境诸部’。
宇文琰眼中精光一闪:你确定?
千真万确!云容指着信末的印章,这个相国印也是假的。真印左下角有个极小的缺口,是父亲特意留下的暗记。
宇文琰与侍卫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收起信件: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侍卫长抱拳退下。云容却站着不动:殿下还没告诉我,为何要查这案子?
宇文琰沉默片刻,突然解开衣领,露出左肩——一道狰狞的箭伤赫然在目。
半年前我在北境遇刺,箭上淬了毒,差点要了我的命。他拉好衣襟,刺客身上搜出的银票,正是失踪军饷中的连号官银。
云容倒吸一口冷气。所以宇文琰查案,是为了报一箭之仇?
不止如此。宇文琰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八十万两军饷足以装备十万大军。若有人暗中蓄养私兵...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动摇的是大周根基。
窗外传来一声鸟啼,宇文琰神色一变: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记住,明日起你是我最宠爱的乐伎,在外人面前要演得像些。
云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住:殿下。
嗯?
那株红芍...她轻声道,需要更多阳光。父亲总是把它放在东南角。
宇文琰怔了怔,嘴角微微上扬:知道了。
回房的路上,云容思绪万千。宇文琰的每一句话都像拼图的一块,渐渐勾勒出一幅可怕的图景——军饷贪墨、陷害忠良、刺杀皇子...幕后黑手所图非小!
而她,一个本该死去的罪臣之女,如今却成了这盘棋局中意外的活子。
经过那株红芍时,云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轻轻拨开花根处的泥土——一枚铜钱静静躺在那里,正是父亲常用的那种。
她迅速将铜钱藏入袖中,心跳如雷。这不是宇文琰放的,而是有人借红芍传递信息!是谁?为何知道她会查看花根?
回到房中,云容就着月光查看铜钱,发现边缘刻着细小的符号——一个七字。
七...七皇子?七日后?还是第七坊?
谜团越来越多,但云容却感到一丝久违的振奋。红芍能在风雨中挺立,她商云容也能在这险恶的漩涡中求生。
明日,游戏正式开始。
3 第三章 假戏真情
头再抬高些。
宇文琰的手指轻轻托住云容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上抬。他指尖的温度让云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放松。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你现在是我最宠爱的乐伎,不是上刑场的死囚。
云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肩膀。铜镜中映出两人亲密的身影——宇文琰一袭墨蓝锦袍立于她身后,而她身着胭脂色罗裙,宛如一对璧人。
记住,从踏入卢府那一刻起,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别人的注视下。宇文琰松开手,绕到她面前,赵元忠会出席今日的诗会,他儿子赵明德很可能也会来。
云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暗藏的银针——这是宇文琰给她的礼物,针尖淬了麻药,足以让一个壮汉昏睡半日。
若有人认出我...
那就微笑,然后看向我。宇文琰从案几上取过一支红玉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髻,京城谁不知道五皇子脾气古怪,动他东西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云容抬眼看他:我是你的‘东西’?
宇文琰唇角微勾:在别人眼里,是的。
门外传来侍卫长的轻咳:殿下,车马备好了。
云容起身,突然一个踉跄——这双绣鞋的鞋跟比她平时穿的更高。宇文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近得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
小心点。他低声道,今日这场戏,可不能演砸了。
卢府花厅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云容跟在宇文琰身后半步,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目光。她强迫自己抬起下巴,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五弟终于舍得带你的美人出来了?一位身着杏黄锦袍的男子迎上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云容身上扫视,果然如传言般标致。
宇文琰侧身半步,不着痕迹地挡住对方视线:三哥过奖。云儿,见过三皇子。
云容福身行礼,心跳如鼓。三皇子宇文璋——朝中仅次于太子的势力,父亲生前曾说他笑里藏刀,不可不防。
听说商姑娘琴艺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听?宇文璋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如刀。
云容心头一紧。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乐伎,不该有姓氏。宇文琰给她取名云娘,而宇文璋却故意称她商姑娘...
三哥消息灵通。宇文琰轻笑一声,揽住云容的腰,不过云儿今日嗓子不适,恐怕要让三哥失望了。
宇文璋挑眉:是吗?那真是可惜。他凑近宇文琰,声音压低,五弟,你我兄弟一场,奉劝一句——有些烫手山芋,还是早点丢掉为好。
宇文琰面不改色:多谢三哥关心。
待宇文璋走远,云容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宇文琰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一按,示意她镇定。
他知道了?云容小声问。
试探而已。宇文琰递给她一杯果酒,喝点,你脸色太白了。
诗会正式开始后,各路才子轮番上阵。云容安静地坐在宇文琰身侧,暗中观察在场众人。户部侍郎赵元忠坐在对面席上,时不时与身旁人低语,眼神却频频往这边瞟。
接下来,请五皇子即兴赋诗一首!主持诗会的卢大学士突然高声道,以‘边关月’为题,限时一炷香。
厅内顿时一片叫好声。云容心头一凛——这是明显的刁难。谁都知道五皇子擅武不擅文,这是要当众出他的丑!
宇文琰接过纸笔,神色如常。云容瞥见宇文璋与卢大学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明了——这是一出精心设计的局。
香已燃过半,宇文琰面前的纸上仍只有寥寥数字。云容看见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下一横,假装为他斟酒,指尖在案几下轻轻点了几个节奏——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让我来。
宇文琰微不可察地摇头,但云容已经取过另一张纸,飞快写下几行字,悄悄塞到他手中。
时间到!请五皇子诵诗!卢大学士高声道。
宇文琰展开纸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朗声诵道:铁马冰河入梦来,边城望断楚云开。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回。
厅内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阵阵赞叹。卢大学士脸色难看,却不得不跟着鼓掌。宇文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云容。
好诗!五弟深藏不露啊!宇文璋举杯,当浮一大白!
宇文琰一饮而尽,在众人不注意时,低声对云容道:没想到商姑娘还有这等诗才。
父亲在世时,每月十五都会举办家宴,宾客需即兴赋诗。云容轻声道,我替他代笔惯了。
诗会进行到后半程,云容借口更衣离席。她在回廊下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刚才实在太险了,若非父亲生前常让她代笔应对那些文人的诗作...
商小姐?真的是你?
一个油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容浑身一僵,缓缓转身——赵明德,户部侍郎的独子,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这人曾向父亲提亲被拒,后来在街上拦她的轿子,被她命人打了一顿。
公子认错人了。云容低头欲走。
赵明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装了!商云容,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凑近,酒气喷在她脸上,听说商家女眷都充了官妓,没想到你攀上了五皇子...怎么,他能给你的,我就给不了?
云容暗中摸向袖中的银针,却听一声冷笑传来:
赵公子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人都敢动。
宇文琰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尽头,面色阴沉如墨。赵明德慌忙松开手:殿下误会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琰缓步走近,每一步都让赵明德脸色更白一分,认出她是谁了?
赵明德额头渗出冷汗:不...不敢...
那就记住——宇文琰一把揽过云容,声音冷得像冰,云娘是我的人,谁碰,谁死。
回府的马车上,云容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放过他?他认出我了!
宇文琰闭目养神:正因为他认出了你,才更不能动他。他睁开眼,赵明德是赵元忠的命根子,若他今日出事,赵元忠立刻就会猜到原因。现在,他只会以为我是被你美色所迷,不惜为一个官妓威胁朝臣之子。
云容抿唇:所以又是一场戏?
宇文琰没有立即回答。马车颠簸了一下,他的手臂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云容下意识要躲,却听他道:不全是。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她心头微颤。
回到锦瑟别院已是黄昏。云容刚换下华服,就听见院中传来剑刃破空之声。她推开窗,看见宇文琰只着中衣在院中练剑,汗水浸透的布料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
云容正想关窗,宇文琰却已收剑望来:下来。
什么?
你不是要学自保的本事吗?他抛过一柄木剑,现在开始。
月色下,宇文琰一招一式地教她基本剑势。云容学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掌握了三式防身剑法。
不错。宇文琰难得地赞许道,商家女儿都这么聪明?
云容擦了擦额角的汗:父亲说,女子更该学些防身本事,免得...她突然住口,想起父亲已经不在人世。
宇文琰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转移话题:赵元忠今日与卢大学士密谈时,提到了‘七日后’和'‘北门’,你可知何意?
云容思索片刻:七日后是朔望大朝,北门...她突然想起什么,户部北库!父亲曾说那里存放着历年军饷账册,但守卫森严,一般人进不去。
宇文琰眼中精光一闪:果然问对人了。
你要查北库?云容震惊,那里日夜有兵丁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所以需要内应。宇文琰收剑入鞘,赵元忠七日后会调开守卫,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云容心头一紧:太危险了!若被发现...
所以不是你我去。宇文琰唇角微勾,我有个更好的人选。
次日清晨,云容正在研读宇文琰给她的朝臣关系图,忽听院中一阵骚动。她推开窗,看见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与侍卫争执。
本官奉太子之命查案,谁敢阻拦?!
云容心头一跳——这是刑部侍郎杜峰,太子心腹!她迅速藏好案几上的密件,刚转身,房门已被推开。
杜峰大步走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房间:你就是五皇子新收的乐伎?
云容福身行礼,不发一言。
杜峰绕着她走了一圈,突然道:抬头。
云容缓缓抬头,与他对视。杜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像,真像...
大人何意?云容强自镇定。
杜峰冷笑:三年前商相国寿宴,本官曾远远见过商家大小姐一面。他凑近,压低声音,商云容,你以为换了身份就能瞒天过海?
云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认错人了。
是吗?杜峰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那你可认得这个?
云容瞳孔骤缩——那是父亲的随身玉佩!
此物从何而来?她声音微颤。
杜峰得意一笑:商相国死前将此物交予我,说若有朝一日见到他女儿,就告诉她——‘红芍根下有真相’。
云容如遭雷击。父亲留给她的讯息!可为何要通过杜峰...
杜大人好兴致,竟跑到我别院来调戏女眷?
宇文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云容从未如此庆幸听到这个声音。
杜峰慌忙收起玉佩:殿下误会了,下官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琰缓步走入,身后跟着四名带刀侍卫,太子近日忙于筹备祭天大典,哪来的闲工夫派你查案?
杜峰额头见汗:这...下官...
滚。宇文琰只一个字,杜峰便灰溜溜地退下了。
待杜峰走远,云容才跌坐在椅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给你看了什么?宇文琰问。
云容将杜峰的话复述一遍。宇文琰眉头紧锁:奇怪,杜峰明明是太子党,为何要帮你?
我不知道...云容摇头,但那玉佩确实是父亲的。
宇文琰沉思片刻:今晚我去看看那株红芍的根部。现在,他递过一封信,看看这个。
信中是七皇子写给宇文琰的密函,提到太子最近频繁调动北境驻军,形迹可疑。
七弟是我唯一信得过的兄弟。宇文琰收起信函,他驻守北境多年,对军中动向最是敏感。
云容犹豫片刻:殿下为何要争这皇位?
宇文琰挑眉:谁说我要争皇位?
您暗中调查军饷案,结交各方势力,又拉拢七皇子...云容直视他的眼睛,不是为了那个位置?
宇文琰突然笑了:商姑娘,有时候救人即是自救。太子若登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这些兄弟。他转身走向门口,至于那个位置...我从十二岁起就知道,它不属于我。
当晚,宇文琰果然在那株红芍下挖出一个铁盒。盒中是半块虎符和一封密信,证实商相国确实查到了军饷贪墨的证据,幕后主使正是——
太子?!云容难以置信地看着信上那个熟悉的印鉴。
宇文琰神色凝重:难怪要置你父亲于死地...
云容攥紧信纸,指甲陷入掌心:我要他血债血偿。
冷静。宇文琰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现在还不是时候。太子党羽遍布朝野,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还要等多久?云容双眼通红。
宇文琰沉默片刻,突然道:三天后,随我去个地方。
哪里?
相国府废墟。他轻声道,是时候面对过去了。
云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父亲的冤屈、家族的毁灭、自己的屈辱...这一切,终将有个了断。
而身边这个男人,究竟是利用她的棋子,还是真能助她复仇的盟友?她仍不确定。
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从教坊司那日起,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如同那株在废墟中依然顽强生长的红芍。
4 第四章 残玉密信
相国府废墟比云容想象的还要荒凉。
三日前那场暴雨冲刷过的断壁残垣上,几株野草倔强地探出头来。云容站在曾经的家门前,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这里每一块砖石都刻着她童年的记忆,如今却只剩下焦黑的痕迹和斑驳的血迹。
还能认出来吗?宇文琰在她身后轻声问。
云容点点头,指向一处被瓦砾掩埋的角落:那里原本是父亲的书房。
宇文琰向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几名壮汉立刻开始清理那片废墟。云容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地面,突然在一处裂缝旁停住。
这里有东西。
宇文琰凑过来,只见裂缝中隐约透出一丝金属光泽。云容用发簪小心拨开周围的泥土,一枚烧得变形的铜钥匙渐渐显露出来。
这是...她捏起钥匙,指尖微微发抖,父亲密格的钥匙。
密格?
父亲书房地板下有个暗格,用来存放重要文书。云容站起身,快步走向正在清理的书房位置,应该就在这一带。
两个时辰后,当夕阳将废墟染成血色时,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暗格。暗格已经变形,钥匙插进去纹丝不动。宇文琰示意侍卫退开,亲自用匕首撬开了暗格盖子。
里面是一个铁盒,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云容双手颤抖地打开铁盒——半块青玉佩、几封烧得只剩残角的信,还有一本小册子。她拿起玉佩,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这是父亲从不离身的玉佩,背面刻着忠贞二字,如今却只剩一半。
这信...宇文琰小心地展开那些残信,像是军报。
云容擦干眼泪,凑过去看。残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辨认出军饷、北境、三十万两等字样。最关键的是其中一页的角落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太子的私印!
果然如此。宇文琰冷笑一声,太子贪墨军饷,被你父亲发现,于是先下手为强。
云容翻开那本小册子,发现是父亲手抄的账目,记录着近两年军饷发放的详细情况。其中几页被特意折了角,上面的数字明显对不上。
这些就是证据?她抬头问。
宇文琰仔细查看那些数字:还不够。这些只能证明军饷有亏空,无法直接指向太子。他拿起那半块玉佩,关键是这个。商相国临死前还惦记着它,必有深意。
云容将玉佩对着夕阳观察,突然发现内侧有个极小的凹槽:你看,这里像是可以打开。
宇文琰接过玉佩,用匕首尖轻轻一撬,玉佩果然分成两片,中间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上画着一幅简图,标注着几个地名和一行小字:白鹤衔钱处,真相自现。
白鹤衔钱...云容喃喃重复,父亲私印上的图案!
宇文琰眉头紧锁:这图看起来像是...北境某处的地形?
七皇子不是驻守北境吗?云容突然想到,或许他认得这地方。
宇文琰将纸片小心收好:正好,三日后皇家春猎,七弟也会回京参加。到时我找机会问他。他站起身,伸手拉云容,天快黑了,该回去了。
云容借力站起来,却因蹲得太久双腿发麻,一个踉跄跌入宇文琰怀中。两人俱是一愣,宇文琰的手还扶在她腰际,隔着薄薄的春衫,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抱歉。云容慌忙站稳,耳根发热。
宇文琰收回手,神色如常:走吧,回去研究这些线索。
回程的马车上,云容一直紧握着那半块玉佩。父亲留下这些线索,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不测吗?他当时该有多绝望...
别想太多。宇文琰突然开口,商相国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你如此自责。
云容苦笑:我怎能不自责?若非我那日贪睡起晚了,本可以随父亲一同上朝,或许...
或许你现在也是一具尸体。宇文琰声音冷硬,活着才有希望复仇。
云容抬头看他,发现他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锋利,眼中似有火焰燃烧。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冷面皇子或许比任何人都懂她的痛苦。
三日后,皇家猎场旌旗招展,鼓乐齐鸣。
云容作为宇文琰的红颜知己获准随行,这是她第一次面见天子。老皇帝坐在高台上,虽已年过六旬,眼神却依然锐利如鹰。太子立于其侧,面容与皇帝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阴鸷。
那就是七皇子。宇文琰低声示意云容看向右侧。
一位身着银色轻甲的年轻将领正大步走来,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与宇文琰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军人的豪爽气质。
五哥!七皇子宇文珏笑着拱手,久违了。
宇文琰难得地露出真诚笑容:七弟,北境风沙把你吹得更黑了。
两人寒暄几句,宇文琰找了个借口支开旁人,将七皇子引到云容所在的帐前。
这位就是商小姐?宇文珏打量云容,眼中带着好奇与敬意,商相国之女果然不凡。
云容福身行礼:见过七殿下。
宇文琰取出那张地形图:七弟可认得这地方?
宇文珏只看了一眼就点头:这是黑水河谷,距我驻地三十里。他压低声音,两个月前,那里新建了一座秘密仓库,守卫森严,连我都无法靠近。
仓库主人是谁?宇文琰问。
名义上是兵部的,但我怀疑...宇文珏左右看看,与太子有关。
三人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太子谋士卢远山带着几名侍卫朝这边走来,眼神不住地往云容身上瞟。
不好。宇文琰迅速收起地图,七弟,改日再谈。
宇文珏会意,大声道:五哥,听说你新得了一匹汗血宝马,不带小弟去看看?说着便拉着宇文琰往马厩方向走。
云容正要跟上,卢远山却已经拦在她面前: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啊。
云容低头不语,心跳如鼓。卢远山是太子心腹,出了名的老狐狸,若被他认出身份...
卢大人好兴致,竟对本王的侍女如此好奇?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三皇子宇文璋摇着折扇走近,似笑非笑地看着卢远山。
卢远山连忙行礼:老臣不敢。只是见这位姑娘气度不凡,以为是哪家千金...
云娘是五弟的心头好,卢大人还是少打听为妙。宇文璋意味深长地说,毕竟...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卢远山干笑两声,悻悻退下。云容松了口气,向宇文璋福身:多谢三殿下解围。
宇文璋合起折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商姑娘不必多礼。说起来,本王与令尊还有过几面之缘呢。
云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三哥说笑了。宇文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一把将云容拉到身后,云儿出身卑微,哪配与三哥相识?
宇文璋哈哈大笑:五弟啊五弟,你这护食的性子真是...他摇摇头,转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云容一眼,商姑娘,改日再叙。
待宇文璋走远,云容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他...他怎么会...
我早说过,三哥耳目众多。宇文琰眉头紧锁,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加快了。
正午时分,狩猎正式开始。王公贵族们策马入林,女眷们则留在营地品茶闲聊。云容借口更衣,独自走到一处僻静的小溪边,想冷静一下思绪。
溪水清澈见底,几尾小鱼悠闲地游弋。云容蹲下身,捧起一捧水洗了洗脸,突然注意到岸边生长着几株熟悉的草药——紫灵芝,解毒圣品!
父亲曾教她辨识百草,这紫灵芝极为罕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小心地采摘了几株,用手帕包好藏在袖中。
原来你在这里。
云容猛地回头,看见七皇子宇文珏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两只野兔。
殿下。她匆忙起身行礼。
宇文珏笑道:别紧张,我是来谢你的。
谢我?
那张图。宇文珏压低声音,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有消息立刻通知五哥。他顿了顿,商相国是忠臣,他的冤屈,我必助你洗刷。
云容眼眶一热:多谢七殿下。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宇文珏的亲兵狂奔而来,脸色惨白:殿下!不好了!七殿下带来的那只猎犬突然发狂,咬伤了好几个人,现在...现在七皇子的爱驹‘追风’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
宇文珏脸色大变:追风中毒了?他顾不上多说,飞身上马就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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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容想起袖中的紫灵芝,连忙跟上:殿下等等!我或许能帮忙!
当他们赶到营地时,一群人正围在一匹倒地的白马旁。宇文琰也在其中,见到云容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云容已经挤到前面:让我看看!
那匹名为追风的骏马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眼看就要不行了。更可怕的是,七皇子正跪在一旁,面色发青,显然也中了毒。
是断肠草!云容闻了闻马槽中的饲料,立刻判断出来,快取清水来!
她从袖中取出紫灵芝,迅速揉碎挤汁,滴入七皇子口中。然后又取出一部分敷在他手腕的伤口上——那里已经乌紫一片,显然是被疯犬所咬。
马救不活了,但人还有救!她指挥侍卫按住痛苦挣扎的七皇子,再去找些甘草来,快!
在场众人都被她镇住了,竟无人质疑。片刻后,七皇子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好转了些。
怎么回事?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慌忙让开一条路——老皇帝在太子搀扶下走了过来。
回父皇,儿臣的马匹被人下毒,自己也险些丧命。宇文珏虚弱地说,多亏这位姑娘相救。
皇帝锐利的目光落在云容身上:你是何人?
云容伏地而跪:民女云娘,是...是五殿下的乐伎。
一个乐伎竟懂医术?皇帝挑眉。
民女幼时跟随家父学过些皮毛。云容额头触地,不敢抬头。
宇文琰上前一步:父皇,云儿确实精通药理。儿臣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就是她配的药。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来吧。你救了朕的皇儿,该赏。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赐你自由身,今后不必再为伎。
云容愕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由身?这意味着她不再是官奴,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下了!
谢陛下隆恩!她重重磕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皇帝摆摆手,转向太子:查!朕倒要看看,谁敢在皇家猎场下毒!
太子脸色阴晴不定,连声应是。云容偷眼看去,发现卢远山正与一名马夫耳语什么,眼神阴鸷。
当晚,营地加强了守卫。宇文琰被皇帝召去议事,云容独自在帐中研究那半块玉佩。突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谁?她警觉地收起玉佩。
帐帘被掀开,宇文珏走了进来,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商姑娘,冒昧打扰。
云容连忙起身:七殿下身体可好些了?
多亏姑娘妙手回春。宇文珏拱手,我来是有一事相告——黑水河谷那边有消息了。
云容心头一跳:如何?
我的人潜入了那座仓库。宇文珏声音压得极低,里面堆满了兵甲粮草,足够装备五万大军!更可怕的是...他凑近云容耳边,我们在附近发现了铸造假官银的作坊。
云容倒吸一口冷气——这就对上了!太子贪墨军饷,是为了暗中养兵!
可有确凿证据指向太子?
宇文珏摇头:仓库用的是兵部公文,作坊的人已经撤走了。不过...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我们在作坊废墟中找到了这个。
云容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白鹤已至,速清痕迹。落款是一个‘赵’字。
赵...赵元忠?云容猜测。
宇文珏点头:很可能。五哥回来后,请转告他这些。我现在被父皇严令卧床休息,不便外出。
云容刚收好信,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兵刃相交的声音!
有刺客!宇文珏一把抽出佩剑,待在帐内别动!
云容却已经冲了出去——宇文琰还没回来,他可能有危险!
营地已经乱成一团。几名黑衣人正与侍卫厮杀,其中两人直奔皇帝大帐而去。云容四下张望,没看到宇文琰的身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云容本能地低头,一柄钢刀擦着她的发髻划过。她转身看见一个蒙面刺客,眼中杀气凛然。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闪过,刺客的刀当啷落地。宇文琰如天神降临,一剑刺穿刺客肩膀。
不是让你待在帐内吗?他一把拉过云容,声音里是罕见的焦急。
我担心你...云容话未说完,又一名刺客从侧面扑来。
宇文琰挥剑格挡,却不妨另一名刺客从背后偷袭。云容眼疾手快,抓起地上一把弓,用尽全力砸向那名刺客的膝盖。
刺客吃痛跪地,宇文琰趁机结果了他。两人背靠背站着,周围是越来越多的黑衣人。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查出真相。宇文琰冷笑。
云容捡起地上的一把短刀:那就更不能让他们得逞了。
那一刻,她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而是与宇文琰并肩作战的伙伴。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攻上,一个防下,竟逼得那些刺客一时无法近身。
终于,援兵赶到,刺客们见势不妙纷纷撤退。宇文琰正要追击,突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直取云容心口!
小心!宇文琰猛地推开云容,自己却被箭矢擦过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云容顾不上多想,撕下衣袖为他包扎:伤得不深,但箭上可能有毒。
她取出剩余的紫灵芝敷在伤口上,宇文琰疼得皱眉,却还笑得出来:看来带你来是对的。
营地渐渐恢复秩序。皇帝安然无恙,刺客全部逃遁。经查,那些刺客的目标似乎是——七皇子!
不对。回到帐中后,宇文琰摇头,刺客若真要杀七弟,趁他中毒时下手岂不更容易?
云容为他换上干净绷带:你是说...
声东击西。宇文琰冷笑,有人想阻止我们继续查下去。
云容想起那封信:七殿下带来了新线索。她将黑水河谷的发现一一道来。
宇文琰听完,眼中精光闪烁:果然如此!太子贪墨军饷是为了养私兵,而赵元忠是他的帮凶。他拿起那半块玉佩,现在只缺一个关键证据——证明伪造密信陷害商相国的就是太子本人。
云容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帐外有轻微的响动。宇文琰一个箭步冲出去,却只看到一片衣角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偷听。他脸色阴沉,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云容握紧那半块玉佩,心中既忐忑又坚定。父亲的冤案即将水落石出,而她和宇文琰,也在这一次次的生死与共中,建立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
帐外,一轮明月高悬,照得猎场如同白昼。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凄厉而悠长,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5 第五章 雪中胭脂
锦瑟别院的红芍开了第三茬时,云容迎来了十九岁生辰。
清晨醒来,她发现枕边多了一支通体雪白、唯瓣尖一抹胭脂红的芍药。花下压着一张素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雪中胭脂,一年只开一朵。贺云儿生辰。
没有落款,但那笔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宇文琰。
云容捏着花茎,指尖微微发颤。这种名为雪中胭脂的红芍是西域珍品,父亲生前曾提过,整个大周恐怕不超过三株。宇文琰是从何处得来?又为何送她?
姑娘醒了?青柳端着铜盆进来,看到那支花后眼睛一亮,呀!这花可真稀奇!殿下天没亮就亲自送来了,说是不想惊扰姑娘好梦。
云容将花轻轻放在妆台上:找个瓶子插起来吧。
她语气平静,心却跳得厉害。这几个月来,宇文琰待她越发不同。不再是初时的冷漠疏离,也不似人前的虚情假意,而是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态度。
就像上个月她染了风寒,他连夜从宫中请来太医;又如那次她随口提起想吃城南李记的蜜饯,第二日案头就出现了一匣子;再比如现在这支雪中胭脂...
姑娘,今日梳什么发式?青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简单些就好。云容望向镜中的自己——这张脸比刚从教坊司出来时丰润了些,眼中的惊惶也被沉静取代。谁能想到,一个本该是官妓的女子,如今却成了五皇子府中的云姑娘?
梳洗完毕,云容特意选了件淡粉色的衫子,衬得那支雪中胭脂更加夺目。她刚要将花插入发髻,忽听院中一阵脚步声。
宇文琰一袭墨蓝锦袍踏入院中,身后跟着两名抬着木箱的侍卫。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看到云容站在廊下,他唇角微扬:
寿星今日起得倒早。
云容福了福身:殿下厚赐,云儿受之有愧。
宇文琰挥手命侍卫放下箱子:打开看看。
箱盖掀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卷账册,最上面是一封火漆密信。云容瞳孔一缩——这是兵部的军械档案!
昨夜我潜入兵部,抄录了这些。宇文琰压低声音,赵元忠果然在军械上做了手脚。账面上看一切正常,实则三分之一的兵器被以‘损毁’名义调包,流向了黑水河谷。
云容迅速翻阅账册,过目不忘的本事让她很快发现了问题:这里,去年十月的记录被人改过。原本的数字被刮去重写,但墨色深浅不一。
宇文琰凑近查看,他的气息拂过云容耳际,带着淡淡的沉香味:好眼力。看来我们得去兵部库房实地查验一番。
我们?云容抬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怎么,商姑娘不敢?宇文琰挑眉,眼中带着挑衅。
云容抿唇:何时行动?
今夜子时。宇文琰直起身,兵部侍郎是我的人,会为我们行方便。但库房守卫是太子党,需小心应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支雪中胭脂上:花...可还喜欢?
云容心跳漏了一拍:很美。只是太过珍贵,云儿受不起。
花赠知己,何谈贵重。宇文琰语气平淡,眼神却深邃如潭,今日你生辰,晚上我命厨房备了寿面。
说完,他不等云容回应便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云容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花瓣。知己...他当她是知己?
还是说,这又是一场戏?
子夜时分,乌云蔽月。
云容一身夜行衣跟在宇文琰身后,悄无声息地潜入兵部后院。守卫刚刚换岗,两名侍卫打着哈欠往茅房方向走去。
记住,我们只有半个时辰。宇文琰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间,库房钥匙在第三块砖下。
云容点头,灵活地翻过矮墙。钥匙果然在预定位置,她顺利打开库房侧门,两人闪身而入。
库房内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盏长明灯提供微弱光亮。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油脂的气味,一排排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式兵器。
查铠甲那排。宇文琰指向右侧,账册上显示去年新造三千副,实际只发出两千。
云容轻手轻脚地查过去,突然在角落发现一堆蒙着油布的物品。掀开一看,是数百副崭新的铠甲,但奇怪的是,每副铠甲胸口处的护心镜都被拆除了。
殿下,你看这个。她小声唤道。
宇文琰快步走来,检查后冷笑:果然如此。护心镜是铠甲最贵重的部分,铜料可以熔铸钱币。太子这是在拆东墙补西墙。
云容正要回应,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两人迅速躲到架子后面,屏住呼吸。
大人,库房一切正常,并无异常。一个守卫的声音。
哼,本官接到密报,说今夜有人要盗取兵部机密。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是兵部尚书孙崇!
云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孙崇是太子的铁杆心腹,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琰的手无声地覆上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冷静。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给了云容一丝安定。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走到他们藏身之处。千钧一发之际,库房另一头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
什么人?!孙崇厉声喝道,带着守卫冲向声源处。
走!宇文琰拉起云容,迅速从侧门溜出。他们刚翻过院墙,身后就响起急促的哨声——他们被发现了!
分开走!宇文琰推了她一把,明日午时老地方见!
云容来不及多想,钻入一条小巷。她身形灵巧,七拐八绕,很快甩掉了追兵。回到别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她刚换下夜行衣,青柳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五殿下受伤了!
云容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什么?
刚传来的消息,殿下回府途中遇袭,肩头中了一箭!
云容顾不得多想,抓起药箱就往外冲。宇文琰的府邸与别院只隔一条街,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府中一片忙乱,太医刚刚包扎完毕。宇文琰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见到云容却还笑得出来:慌什么,小伤而已。
云容顾不上礼节,直接掀开纱布查看伤势。箭伤不深,但周围已经泛青——有毒!
太医怎么说?她急问。
说是不碍事,敷了药,静养几日便好。宇文琰的侍卫长答道。
云容凑近闻了闻伤口,眉头紧锁:不对,这是‘青丝绕’,毒性会慢慢侵入心脉。太医用的什么药?
侍卫长递过药方,云容一看就摇头: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她转向宇文琰,殿下信我吗?
宇文琰虚弱地点头:你说。
需要紫灵芝、龙眼草和...和红芍花瓣。云容咬了咬唇,我房中有前两样,但红芍...
我院子里有。宇文琰对侍卫长道,去摘几朵来。
云容补充:要那株‘雪中胭脂’的花瓣。
侍卫长面露难色:殿下,那花...
去摘。宇文琰不容置疑地说。
药很快备齐,云容亲自煎煮。汤药沸腾时,她悄悄割破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这是父亲教她的秘方,处子之血能增强药效。
喝了它。她扶起宇文琰,将药碗递到他唇边。
宇文琰一饮而尽,苦得皱眉:比太医开的难喝多了。
良药苦口。云容替他擦去嘴角药渍,动作轻柔,今夜可能会发热,需有人守着。
你来。宇文琰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异常明亮,别人我信不过。
云容耳根一热,轻轻点头。
果然,入夜后宇文琰开始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云容用湿巾不断为他擦拭额头和手臂,一遍遍换着降温的帕子。
冷...宇文琰在梦中呓语,浑身发抖。
云容犹豫片刻,脱去外衫躺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宇文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回抱,将脸埋在她颈间。
别走...他含糊地说,别像母妃一样离开我...
云容心头一震。宇文琰的生母早逝,这是宫中公开的秘密,但他从未提起过。此刻高烧中的呓语,是否暴露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我不走。她轻声承诺,手指轻抚他的后背。
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一处凹凸不平的疤痕。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小心地拉开宇文琰的衣领——右肩胛骨上,赫然是一处箭伤旧痕,形状奇特,像一朵绽放的花。
云容如遭雷击。这伤疤...与父亲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北境遇刺...箭上有毒...宇文琰曾经的解释在耳边回响。可父亲的信中明明写着:白鹤衔钱处见持花箭伤者,可托付性命。
这是巧合,还是...
怀中的宇文琰动了动,微微睁眼:云儿?
云容迅速收敛心神:殿下感觉如何?
好多了。宇文琰的声音依然虚弱,但眼神清明了不少。他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云容,两人姿势暧昧,顿时松开了手,抱歉,我...
殿下需要休息。云容起身,整理好衣衫,我去换盆水。
她逃也似地离开内室,心跳如鼓。父亲的信、宇文琰的伤、黑水河谷的仓库...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旋转,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宇文琰到底是谁?他接近她,真的只是为了查案吗?
三日后,宇文琰伤势好转,召云容到书房议事。
边关传来消息,太子的人开始转移黑水河谷的物资。他指着地图说,我们必须赶在他们销毁证据前拿到确凿证据。
云容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不时瞟向他的右肩。那处箭伤...该不该问?
云儿?宇文琰注意到她的走神,怎么了?
云容鼓起勇气:殿下右肩的旧伤...是怎么来的?
书房内瞬间安静得可怕。宇文琰的眼神变得锐利:为何突然问这个?
只是...关心。云容垂下眼睛。
宇文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一年前北境巡视时遇刺,箭上有毒,差点要了我的命。
刺客抓到了吗?
死了。宇文琰冷笑,服毒自尽。
云容心跳加速:那箭...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宇文琰突然站起身,逼近她:商云容,你到底想问什么?
云容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书架。宇文琰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压迫感:我...我只是...
你看到了我的伤疤。宇文琰的声音低沉,然后想起了什么?
云容咬唇不语。她不确定该不该信任他,即使...即使他一次次救她,即使他送她雪中胭脂...
罢了。宇文琰突然退开,语气恢复平静,三日后我启程去北境,你留在京城。
不!云容脱口而出,我要一起去。
太危险。
我熟悉北境地形,父亲曾带我去过多次。云容坚持,而且...若遇到持花箭伤者,我认得出来。
宇文琰猛地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说什么?
云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索性坦白:父亲的信中提到‘持花箭伤者’。而殿下肩上的旧伤,形状正像一朵花。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宇文琰的表情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果然如此...
什么?
没什么。宇文琰转身望向窗外,既然你执意同去,那就女扮男装,扮作我的随从。
云容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此刻不宜追问:好。
还有一事。宇文琰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给你的。
盒中是一把精致的匕首,鞘上镶嵌着红宝石,宛如朵朵红芍。
防身用。宇文琰语气平淡,我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
云容拔出匕首,寒光映照着她的眼睛。这把匕首,就像送它的人一样,美丽而危险。
谢谢。她轻声说,我会珍惜的。
启程那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细雨。云容一身男装,戴着斗笠跟在宇文琰身后。随行的只有四名心腹侍卫,轻车简从,以免引人注目。
马车刚出城门,云容就察觉到不对劲——太安静了。官道上竟一个行人都没有。
殿下...她刚想提醒,宇文琰已经按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他眼神锐利,有埋伏。
话音刚落,一支箭嗖地射入车厢,钉在云容耳畔的木板上!
保护殿下!侍卫长一声令下,四名侍卫立刻拔剑围住马车。
十余名黑衣人从路两侧的树林中杀出,招招致命。宇文琰一把拉过云容,护在身后:跟紧我!
他们冲出马车,与侍卫汇合。云容拔出宇文琰送的匕首,勉强抵挡着来袭的刀剑。她虽学了防身术,但实战经验不足,很快左臂就挂了彩。
云儿!宇文琰见她受伤,眼中杀气大盛,剑法陡然凌厉,连斩两名刺客。
就在他们快要突围时,一名弓箭手出现在树梢,瞄准了云容的后心!
小心!宇文琰飞身扑来,再次用身体为她挡箭。这一箭深深扎入他的右胸,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殿下!云容扶住踉跄的宇文琰,心如刀绞。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骑兵从官道另一端疾驰而来,黑衣刺客见状立刻撤退。
五哥!为首的骑士摘下头盔——竟是七皇子宇文珏!
七弟?你怎么...宇文琰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昏倒在云容怀中。
快!回我的别院!宇文珏指挥手下抬起宇文琰,那里有太医候着!
云容紧紧握着宇文琰的手,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心中一片冰凉。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下去。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也冲刷着云容脸上的泪水。这一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不知何时起,这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已经悄然走进了她的心里。
6 第六章 星陨红芍
七皇子的别院坐落在北境要塞铁壁城外三里处,四周环绕着高大的白桦树,隐蔽而安静。云容守在宇文琰病榻前已有三日,眼下一片青黑。
姑娘,您去歇会儿吧。老太医第无数次劝道,殿下伤势已稳定,只是失血过多才昏迷不醒。
云容摇头,拧干帕子轻轻擦拭宇文琰额头的冷汗。箭伤在右胸,差一寸就中心脉,加上箭上淬了毒,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他什么时候能醒?她声音沙哑。
这...老太医欲言又止,毒虽解了,但殿下体内似有旧疾,两相冲撞,故而...
旧疾?云容抬头。
老太医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殿下心脉处有一道旧伤,应是幼时所受,一直未曾痊愈。此次新伤引发旧疾,故而昏迷不醒。
云容心头一颤。宇文琰身上到底有多少伤?每一道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故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七皇子宇文珏大步走入,一身戎装未卸,显然刚从军营回来。
五哥还没醒?他皱眉看向床榻。
云容起身行礼:回七殿下,太医说...
别拘礼了。宇文珏挥手打断,我刚从黑水河谷回来,情况不妙。太子的人已经开始焚烧账册,再不行动,证据就全没了!
云容攥紧手中帕子:可殿下这样...
我去。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从床上传来。
云容惊喜回头,只见宇文琰已经睁开了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却强撑着要起身。
五哥!你别动!宇文珏连忙按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宇文琰咬牙忍痛:没时间了...必须拿到账册...
云容见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心疼不已:我去。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我父亲曾带我多次往返北境,我熟悉黑水河谷地形。云容语气坚定,而且没人会提防一个女子。
太危险。宇文琰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
云容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佩:父亲留下这个,必有其深意。殿下不是说‘白鹤衔钱处,真相自现’吗?我想我知道在哪里。
宇文琰与宇文珏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无奈点头:让七弟派一队精锐保护你。
不,人多反而惹眼。云容拒绝,我只需一个向导。
宇文珏沉思片刻:我有个亲信,叫贺锋,是本地驻军校尉。他父亲曾是商相国旧部,值得信任。
当日下午,云容换上粗布衣裙,扮作农家女,在贺锋带领下前往黑水河谷。贺锋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眼神锐利如鹰,一路上话不多,却处处留心她的安全。
姑娘小心,这段路常有山石滑落。过一处狭窄山道时,贺锋伸手虚护在她身后。
云容点头致谢,突然注意到他腰间佩刀上刻着一只白鹤衔钱的图案,与父亲私印一模一样!
贺校尉,你这刀...
贺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姑娘认得这图案?
是我父亲私印上的图案。
贺锋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此刀是商相国所赐。当年北境军饷第一次失踪,相国暗中调查,收我等为心腹,这图案便是凭证。
云容心跳加速:那我父亲...他查到了什么?
很多,但都来不及上报。贺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相国最后一次来北境,曾密会几位边关将领,留下半块虎符和一些文书,说若他有不测,便将此物交给可信之人。
虎符?云容想起在红芍花下找到的那半块,另半块在哪里?
贺锋摇头:相国没说。但他提过,‘白鹤衔钱处’藏有全部证据。
谈话间,他们已来到黑水河谷。谷口有士兵把守,两人绕到后山一条隐蔽小路下到谷底。谷中有一座新建的仓库,周围守卫森严,几队士兵正忙着将一箱箱物品搬上马车。
他们在转移证据!云容急道,我们得想办法进去。
贺锋指向仓库后方:那里有个排水暗道,可容一人通过。姑娘在此等候,我去查探。
云容刚要反对,贺锋已经悄然离去。她只好躲在岩石后等待,心跳如鼓。约莫一刻钟后,贺锋回来了,脸色凝重。
仓库里大部分东西已经运走,但我在暗格里找到了这个。他递过一本小册子。
云容翻开一看,是一本密账,详细记录了军饷和军械的去向——近百万两白银和数万件兵器被秘密运往各地,接收人赫然是太子及其党羽!
这就是证据!云容激动得手指发抖,足以证明我父亲清白!
不止如此。贺锋指向最后一页,看这里。
最后一页记录了一笔特殊交易:白银五万两,用于伪造商相国通敌文书及印信。后面还附着参与伪造的人员名单,包括两名专精笔迹模仿的翰林院编修!
果然是他们陷害我父亲!云容眼中含泪,贺校尉,我们得立刻回去告诉五殿下!
贺锋却按住她的手:姑娘且慢。你看这个。他指向名单最后一个名字——赵元忠。
户部侍郎赵元忠?云容皱眉,他是执行者,这我们都知道。
不仅如此。贺锋声音更低,我查过,赵元忠与太子侧妃苏婉柔是表兄妹。而苏婉柔的娘家,正是西戎贵族!
云容如遭雷击:所以所谓'‘通敌’,其实是...
太子与西戎某些势力暗中勾结,被你父亲发现,于是反咬一口。贺锋冷笑,好一招贼喊捉贼!
云容将账册小心藏入怀中:我们走!
回程比来时更加谨慎。为避开巡逻士兵,他们不得不绕行山路,等回到铁壁城时,已是次日黄昏。
宇文琰勉强能下床了,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等候。见到云容平安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随即被严肃取代:找到什么了?
云容将账册递给他,简单汇报了发现。宇文琰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猛地合上册子:果然如此!太子勾结外敌,贪污军饷,还陷害忠良!
我们何时回京揭发他?云容问。
宇文琰沉思片刻:明日一早就启程。此事宜早不宜迟,太子一旦发现账册丢失,必会狗急跳墙。
当夜,云容辗转难眠。她起身来到院中,发现宇文琰独自站在槐树下,仰望星空。
殿下怎么不休息?她轻声走近。
宇文琰回头,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在想...回京后该如何行动。
云容站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满天星斗。北境的星空格外清澈,银河如练,繁星似锦。
小时候父亲常带我看星星。她不由自主地说,他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守护所爱之人。
宇文琰沉默片刻:那你父亲一定是最亮的那颗。
云容鼻子一酸,强忍泪水:殿下相信人死后有灵吗?
以前不信。宇文琰的声音出奇地柔和,但现在...我希望有。这样我母妃就能知道,我从未忘记她的样子。
这是宇文琰第一次提起他的母亲。云容悄悄看他,发现素来冷硬的侧脸此刻竟流露出一丝脆弱。
殿下与母亲感情很深?
宇文琰轻轻点头:她是西域进贡的舞姬,身份卑微,却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父皇一时兴起临幸她,生下我后便将她遗忘。他苦笑一声,我六岁那年,她病重不起,我去求父皇请太医,却被拒之门外。那晚,她死在我怀里,身体一点点变冷...
云容心头剧痛,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殿下...
所以她走后,我发誓要变强。宇文琰回握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强到再也没人能伤害我在意的人。
两人在星光下对视,某种无需言语的情感在空气中流淌。云容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皇子,内心竟藏着如此深重的伤痛与执念。
云儿。宇文琰突然唤她的小名,声音低沉如春风拂过古琴弦,若此事了结,你...有何打算?
云容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还没想过。或许找个安静的地方,开间绣坊?她勉强笑笑,殿下呢?
我大概会被派去戍边吧。宇文琰望向远方,朝堂纷争太累,不如边疆清净。
两人沉默下来,却不觉得尴尬。夜风轻拂,带着淡淡的花香。云容忽然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延续下去——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只有星空下的宁静相伴。
可惜,黎明终将到来。
次日清晨,一行人轻装简从,秘密启程返京。宇文琰伤势未愈,不得不乘坐马车。云容骑马随行在侧,怀中紧藏着那本足以扭转乾坤的账册。
前两日平安无事,第三日午后,当他们行至一处名为断魂崖的险要山路时,埋伏突然降临。
箭矢如雨点般从两侧山林射来,三名侍卫当场毙命。
有埋伏!保护殿下!侍卫长大吼一声,拔剑挡开几支箭。
宇文琰强忍伤痛跃下马车,一把拉过云容护在身后:是太子的人!他们发现账册丢失了!
云容从靴中抽出宇文琰送她的匕首,心脏狂跳。敌人至少有三四十人,而他们只剩七八个能战的,形势危急。
贺锋!宇文琰对七皇子派来护送他们的校尉喊道,你带两个人保护云姑娘从后山突围!务必将她安全送回京城!
不!云容一把抓住宇文琰的手臂,我不能丢下你!
宇文琰转头看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决绝:账册比我的命重要。若我们都死在这里,谁来为你父亲平反?
云容咬唇出血,却知他说得对。她迅速从怀中取出账册,撕下最关键的三页藏入鞋底,将剩余部分交给宇文琰:分头行动,增加胜算。
宇文琰还想反对,敌人已经冲下山坡。他只得点头,在云容额头印下一吻:保重。
这一吻轻如蝶翼,却重若千钧。云容来不及品味其中深意,已被贺锋拉着往后山撤去。
山路崎岖,追兵却越来越近。云容听到身后不断传来惨叫,每一声都让她心如刀绞——那些都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勇士。
姑娘,前面没路了!贺锋突然停下。
云容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前方竟是万丈悬崖!湍急的河水在崖下咆哮,犹如猛兽。
追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贺锋与仅剩的一名亲兵拔刀而立:姑娘,我们断后,您...
不。云容突然冷静下来,你们带着这三页账册回去交给五殿下。她脱下外衫包住那三页纸,塞给贺锋。
那您...
云容看向追兵方向,露出决绝的微笑:我来引开他们。
不等贺锋反应,她已经冲向另一侧的山路,故意发出声响。追兵果然被她吸引,大半人马调转方向追来。
商姑娘!贺锋的呼喊被风声吞没。
云容拼命奔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但至少要给贺锋争取足够的时间逃离。
悬崖边,云容停下脚步。十几名黑衣人已经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太子谋士卢远山!
商小姐,好久不见。卢远山阴笑着走近,把账册交出来,或许太子殿下会饶你不死。
云容冷笑:做梦。她缓缓后退,脚下碎石滚落悬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激流中。
别做傻事!卢远山脸色一变,你死了,谁来为你父亲洗刷冤屈?
五殿下会。云容露出凄美的微笑,告诉太子,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她纵身一跃,坠入万丈深渊。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从山路另一端传来。宇文琰浑身是血,目眦欲裂地看着云容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之下。他疯了一般杀开阻拦的敌人,冲到崖边,却只看到湍急的河水吞噬了一切痕迹。
云儿...他跪在崖边,手中紧攥着云容留下的外衫一角,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贺锋红着眼睛上前:殿下,这是商姑娘留下的...他递上那三页账册。
宇文琰机械地接过,眼神空洞如死灰。他缓缓站起身,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回京。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血债,必须血偿。
三个月后,京城。
宇文琰站在御书房,面无表情地将证据呈给皇帝。账册、证词、物证...铁证如山,太子辩无可辩。
老皇帝看完所有证据,双手颤抖:朕...朕竟被蒙蔽至此...
请父皇为商相国平反,严惩真凶。宇文琰声音平静得可怕。
太子被废,打入天牢。赵元忠等一干党羽问斩。商相国追复原职,赐谥忠烈,云容追封贞懿夫人。
一切看似圆满,只有宇文琰知道,他的心永远缺了一块。
他常常站在锦瑟别院那株雪中胭脂前,一站就是一整天。花开花落,那个如红芍般坚韧美丽的女子,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个江南小镇。
沈娘子,你这红芍绣得可真传神!绣庄老板娘赞叹道,客人点名要你的绣品呢!
一位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浅笑不语,继续低头绣着手中的帕子。她半年前被渔民从河里救起,醒来后记忆全无,只记得自己会刺绣,尤其擅长绣红芍。
说起来,沈娘子可想好名字了?总不能一直叫你‘沈娘子’吧?老板娘问。
女子停下针线,望向窗外盛开的红芍,不知为何心头一痛。
就叫...红芍吧。她轻声道。
7 第七章 记忆红芍
江南三月,烟雨朦胧。
宇文琰站在临江城的绣坊前,手中紧握着一方丝帕。帕角绣着一朵红芍,花瓣层叠如血,花蕊处却用金线绣出星点纹样——这独特的绣法,天下只有一人会用。
这位客官,可是要买绣品?绣坊老板娘热情地迎出来。
宇文琰收敛心神,将帕子递过去:请问这方帕子出自何人之手?
老板娘接过一看,笑道:是咱们绣坊沈娘子的手艺。她绣的红芍最是传神,城里多少小姐太太抢着要呢!
沈娘子?宇文琰喉头发紧,可否引见?
老板娘上下打量他一番。眼前男子一袭素袍,面容俊朗却透着几分憔悴,眼神锐利如鹰,却在对上帕子时流露出罕见的柔软。
沈娘子性子静,不爱见生人...老板娘有些犹豫。
宇文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烦请通传一声,就说...就说有位故人,想请她绣一幅‘雪中胭脂’。
老板娘眼睛一亮,接过银子:客官稍候。
片刻后,老板娘引着宇文琰穿过绣坊后院,来到一间临水的小屋前。屋前种着几株红芍,在细雨中摇曳生姿。
沈娘子,客人到了。老板娘轻叩门扉。
请进。屋内传出一个轻柔的女声。
那声音如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宇文琰心脏。一年了,他夜夜梦回这个声音,如今亲耳听见,竟恍如隔世。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光线昏暗,一名素衣女子背对门口坐着,手中针线不停。她发髻简单挽起,几缕青丝垂在颈侧,衬得肌肤如雪。
听说客官要绣'‘雪中胭脂’?女子没有回头,这花名贵,我未曾见过,恐怕...
她的话戛然而止。宇文琰已经走到她面前,手中捧着一朵干花——洁白如雪的花瓣,唯瓣尖一抹胭脂红,正是雪中胭脂。
女子缓缓抬头。
刹那间,宇文琰如遭雷击。是她!虽然消瘦了许多,虽然眼神不再锐利而是充满困惑,但那眉眼、那唇形,分明是他朝思暮想的商云容!
姑娘...认得这花吗?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女子皱眉,目光在干花与他脸上来回游移:有些眼熟,但...她突然按住太阳穴,面露痛苦,头好痛...
宇文琰本能地上前一步想扶她,又硬生生止住。不能急,太医说过,失忆之人受不得刺激。
是在下唐突了。他后退半步,深深一揖,听闻沈娘子绣艺超群,特来求一幅红芍图。这‘雪中胭脂’若没见过,绣普通红芍也可。
女子神色稍缓,示意他坐下:客官想要什么样式?
宇文琰在离她三步远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容颜。她还活着!虽然不记得他了,但她活着!这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不拘什么样式。他轻声道,姑娘绣的,必定是极好的。
女子抿唇一笑,那笑颜让宇文琰眼眶发热。她取出素绢,穿针引线,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
客官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她一边绣一边问。
从京城来。宇文琰注视着她纤细的手指,来寻一位...故人。
找到了吗?
宇文琰沉默片刻:找到了,但她不记得我了。
女子手中针线一顿:那一定很难过。
无妨。宇文琰声音轻柔,只要她还活着,记不记得我都不重要。
女子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客官的声音...有些耳熟。
是吗?宇文琰心跳加速,或许在哪个梦里听过?
女子摇头,继续低头绣花。屋内一时寂静,只有雨打窗棂的声音和针线穿过绢布的细微声响。
姑娘为何独自在此做绣娘?半晌,宇文琰打破沉默。
我不记得了。女子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去年夏天,我被渔民从江里救起,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会刺绣,尤其爱绣红芍。
宇文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断魂崖下的激流将她冲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而他却以为她早已葬身鱼腹!
姑娘没想过找回记忆吗?
女子苦笑:想,但无从找起。镇上郎中说我可能撞伤了头,记忆或许会慢慢恢复,也或许...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宇文琰深吸一口气:在下游历四方,听过不少奇闻轶事。姑娘若愿意,我可常来讲些故事,或许能帮你想起什么。
女子惊讶地看他:为何对我这般好?
因为...宇文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很像我那位故人。
就这样,宇文琰以说书人的身份留在了临江城。他每日都去绣坊,给沈娘子讲各种故事——京城的风物、朝堂的轶事、边疆的见闻...唯独不讲那个关于商云容和宇文琰的故事。
他要等她慢慢记起来,而不是强行唤醒那些可能痛苦的回忆。
今日讲个什么故事呢?这日午后,云容——宇文琰在心里依然这样唤她——一边绣花一边问。
讲个关于红芍的故事吧。宇文琰望着窗外细雨,从前有位大臣,最爱红芍。他在园中种了上百种红芍,每年花开时都会邀请好友赏花饮酒。
云容手中针线慢了下来,似乎被故事吸引。
大臣有个女儿,聪慧过人,尤其擅长琴棋书画。大臣视她如掌上明珠,常对她说:‘红芍看似娇弱,实则坚韧。能在贫瘠之地生根,能在风雨中挺立,年复一年,不改其志。’
云容突然抬头:就像...我们商家...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宇文琰心跳如鼓:商家?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云容困惑地按住太阳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但又抓不住...
不急。宇文琰柔声道,慢慢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宇文琰警觉地起身,从窗缝中看到几个陌生男子正在前院与老板娘交谈,腰间佩刀显示他们绝非普通百姓。
找沈娘子?对对,就在后院...老板娘的声音隐约传来。
宇文琰脸色一变:云...沈娘子,你可认识外面那些人?
云容摇头:从未见过。
后门在哪?我们得离开。宇文琰声音紧绷。
为什么?
来不及解释,相信我!宇文琰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些人很危险!
云容被他眼中的焦急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带他从小屋后门溜出,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来到江边一处废弃的渔屋。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她喘着气问。
宇文琰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开口:那些人可能是来杀你的。
杀我?云容脸色煞白,为什么?我只是个绣娘...
因为你是...宇文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告诉她真相是否合适?她还没完全恢复记忆,贸然相认可能会让她更加混乱。
我是什么?云容追问,你认识我,对不对?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
宇文琰深吸一口气:是的,我认识你。但你现在记忆未复,我怕...
告诉我!云容突然激动起来,这几个月我像无根浮萍,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如果你知道,求你告诉我!
宇文琰看着她眼中的痛苦,心如刀绞。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方旧帕,帕上绣着一朵红芍,与云容的绣法一模一样。
这是...
一年前,我心爱之人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宇文琰声音低沉,她为了救我,坠下悬崖。我以为她死了,直到三个月前在绣坊看到你的绣品...
云容颤抖着接过帕子,突然头痛欲裂。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相国府的红芍、教坊司的屈辱、宇文琰救她出火海、他们一起查案、悬崖边那一吻...
啊!她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
云儿!宇文琰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想不起来就别勉强!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云容在他怀中剧烈颤抖,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半晌,她缓缓抬头,眼中不再是迷茫,而是清明与震惊:
宇文...琰?
这一声呼唤,让宇文琰瞬间红了眼眶。她记起来了!他的云儿回来了!
是我。他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云容在他怀中安静了片刻,突然推开他:等等,那些人是...
很可能是太子余党。宇文琰神色凝重,太子虽被废,但其党羽仍在活动。近日皇上病重,他们蠢蠢欲动,可能是发现了你的踪迹。
云容脸色一变:那我们得赶快回京!太子若趁机作乱...
不行!宇文琰斩钉截铁,你刚恢复记忆,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而且京城现在太危险,你必须留在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
我得立刻回京。宇文琰握住她的手,七弟来信说朝局有变,我必须赶回去。
云容摇头: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云儿...
宇文琰,云容直视他的眼睛,一年前我选择跳崖,是为了让你活着回去揭发太子。现在你若独自回京遇险,我这一年的‘死’岂不是白费?
宇文琰被她眼中的坚定震住了。这才是他的云容,坚韧如红芍,宁折不弯。
好。他终于妥协,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云容点头:我答应你。
当夜,两人伪装成商人夫妇,乘船北上。船舱狭小,宇文琰坚持让云容睡床,自己打地铺。
这一年...你过得好吗?黑暗中,云容轻声问。
宇文琰沉默良久:我以为你死了。
短短五个字,道尽无数心酸。云容鼻头一酸,想起他在绣坊时憔悴的面容和看到她时发红的眼眶。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她轻声道,梦里总有个声音叫我‘云儿’,但我看不清他的脸...
宇文琰翻过身,在月光下凝视她的侧脸:现在看清了吗?
云容转头与他对视,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看清了。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需言语的情感在狭小的船舱中流淌。
船行三日,抵达第一个大码头时,宇文琰上岸打探消息,回来时脸色异常凝重。
怎么了?云容问。
皇上病危,太子余党控制了皇宫。宇文琰声音低沉,三皇子趁机发难,指责我与七弟勾结边将谋反,已经下了海捕文书。
云容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们怎么回京?
改道去北境。宇文琰展开一张地图,七弟已经秘密调兵,我们必须尽快与他会合。
就在他们准备启程时,船夫慌慌张张跑来:老爷夫人,不好了!码头上贴了你们的画像,官兵正挨个船搜查呢!
宇文琰与云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他迅速收拾行装,拉着云容从船尾溜上岸,钻入一条小巷。
分开走。宇文琰塞给云容一封信,按这上面的地址去找一个叫贺锋的校尉,他会保护你去北境。
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宇文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云容抓住他的衣袖:不,我们一起走!
云儿,听话。宇文琰语气坚决,我若被捕,七弟还能周旋。但你若落入三皇子之手...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云容知道他说得对,但分离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一年前悬崖边的诀别还历历在目,如今又要重演吗?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她声音颤抖。
宇文琰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住她的唇。这个吻炽热而绝望,仿佛要把一生的爱意都倾注其中。
我答应你。分开时,他额头抵着她的,红芍花开时,我一定回来。
云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一次,命运会将他们推向何方?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无论前路多艰险,他们终将在红芍盛开处重逢。
8 第八章 血色诏书
北境的风格外凛冽,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云容裹紧斗篷,跟在贺锋身后,沿着一条隐蔽的山路前行。距离与宇文琰分别已过去七日,这七日里她几乎没有合眼,脑海中全是他可能遭遇的危险。
姑娘,前面就是军营了。贺锋指着远处山谷中隐约可见的旗帜,七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云容点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自从记忆恢复,那些痛苦的、甜蜜的往事如潮水般涌回,让她时而恍惚时而清醒。她想起悬崖边那一跃,想起宇文琰跪在崖边撕心裂肺的呼喊,想起这一年来他以为她已死去时承受的痛苦...
商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七皇子宇文珏一身戎装,大步迎上前来。他比一年前更加成熟稳重,眉宇间的英气愈发逼人。
七殿下。云容福身行礼。
宇文珏连忙扶住她:不必多礼。五哥可有消息?
云容摇头,从怀中取出宇文琰给她的信:这是他让我转交给您的。
宇文珏迅速浏览信件,脸色越发凝重:果然如此。三哥与太子余党勾结,意图趁父皇病重之际发动政变。他收起信,示意云容随他进入大帐,五哥计划在朝堂上揭露太子罪行,需要我们率兵接应。
大帐内,几位将领正在研究一张京城布防图。云容一眼认出其中几处标记——那是父亲生前曾提过的京城密道!
七殿下,她突然开口,我有办法让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皇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云容走到地图前,指着几处地点:这几条密道是开国皇帝所建,只有历任相国知晓。父亲临终前将图纸藏在了红芍花根下。
宇文珏眼中精光一闪:密道出口在何处?
太和殿后花园、东宫偏殿、以及...云容指向地图中心,皇帝寝宫下方。
帐内一片哗然。若真如此,他们完全可以出其不意地控制整个皇城!
太好了!宇文珏拍案而起,贺锋,立刻点齐三千精锐,今夜秘密启程!
众将领命而去,大帐内只剩下云容与宇文珏。
商姑娘,宇文珏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云容心头一紧:什么事?
关于五哥的身世。宇文珏压低声音,太子手中握有一份密档,声称五哥并非父皇亲生,而是...商相国与西域公主的私生子。
云容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荒谬!父亲一生清正,怎会...
我自然不信。宇文珏摇头,但这谣言若在关键时刻散布,足以动摇五哥在朝中的地位。太子此计毒辣,无论真假,都能让五哥陷入被动。
云容攥紧衣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父亲已经蒙冤而死,死后还要被如此污蔑?而宇文琰...若这谣言传开,他将如何在朝中自处?
我们必须赶在太子之前拿到那份所谓的‘密档’。她咬牙道。
五哥正是此意。宇文珏点头,他已派人潜入宫中搜寻。但眼下最紧要的是你带来的密道消息。若能出其不意控制皇城,太子的任何阴谋都将不攻自破。
当夜,大军秘密启程。云容骑在马上,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心中默默祈祷:宇文琰,一定要平安无事...
京城,皇宫。
宇文琰藏身在一处废弃的偏殿中,借着微弱的烛光研究手中的密信。这是他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送来的最新情报——太子已经控制了皇帝寝宫,假传圣旨召三皇子入宫侍疾,实则是要逼迫皇帝改立储君!
殿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入殿内,是他的心腹侍卫长风,属下查到云姑娘已经安全抵达北境军营,七殿下率精兵三千,正秘密赶来。
宇文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密道那边呢?
已经按云姑娘提供的图纸找到入口,只等大军一到便可行动。
好。宇文琰收起密信,明日大朝会,太子必会发难。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
长风欲言又止:殿下,还有一事...太子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说您...
说我是商相国私生子?宇文琰冷笑,拙劣的把戏。
可这谣言已经传到一些大臣耳中,明日朝会上恐怕...
宇文琰摆手打断他:无妨。明日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待长风退下,宇文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一株含苞待放的红芍。云儿...想到那个倔强聪慧的女子,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年前他以为永远失去了她,如今失而复得,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明日一战,要么功成名就,要么万劫不复。
天色微明,太和殿前已经聚集了文武百官。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朝会将不同寻常。
宇文琰一身朝服立于殿中,面色如常,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眼中暗藏的锋芒。太子站在御阶下首,面带病容的皇帝被太监搀扶着坐上龙椅,眼神浑浊,显然病情沉重。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掌印太监尖声宣道。
太子一党的卢远山立刻出列:臣有本奏!他高举一份奏折,五皇子宇文琰勾结边将宇文珏,私调大军意图谋反,罪证确凿,请皇上明察!
殿中一片哗然。皇帝虚弱地抬手:证据何在?
卢远山呈上一叠信件:此乃宇文琰与宇文珏往来密信,内有调兵部署。更有甚者...他阴冷地瞥了宇文琰一眼,宇文琰实非皇室血脉,乃商相国与西域女子私通所生,潜伏宫中多年,意图颠覆我大周江山!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皇帝猛地坐直身体:胡说八道!
臣有证人!卢远山高声道,传赵元忠!
已被革职的赵元忠被带上殿来,跪地痛哭:皇上明鉴!当年商相国确与西域公主有染,生下私生子托付给宫中舞姬抚养。臣一时糊涂,为其隐瞒多年,如今幡然醒悟,特来告发!
宇文琰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冷笑。赵元忠明明已被革职问斩,却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太子从中作梗。
五弟,你还有何话说?太子假惺惺地问,若你认罪,念在兄弟一场,我或可求父皇从轻发落。
宇文琰环视殿中众臣,看到的是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报——!一名侍卫慌张跑入,七皇子宇文珏率兵包围了皇城!
太子脸色大变:果然谋反!禁军何在?速速拿下宇文琰!
禁军涌入大殿,刀剑直指宇文琰。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亮的女声响彻大殿:
且慢!
所有人回头望去。殿门口,一袭素衣的商云容昂首而立,手中高举一卷竹简。阳光从她身后照入,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宛如神女降临。
商...商云容?!太子如见鬼魅,踉跄后退,你不是死了吗?
云容缓步走入大殿,每一步都坚定有力:托太子的福,我侥幸生还。她走到御阶前跪下,民女商云容,有本启奏!
皇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商相国之女?朕不是追封你为...
民女侥幸生还,不敢欺君。云容双手呈上竹简,此乃太子勾结西戎、贪墨军饷、陷害忠良之铁证,请皇上御览!
太监接过竹简呈给皇帝。太子面如死灰,突然暴起欲夺,被禁军拦住。
不可能!那些证据早已...太子意识到失言,急忙住口。
早已被你销毁?宇文琰冷笑,可惜百密一疏。他转向皇帝,父皇,儿臣与七弟调兵非为谋反,实为护驾。太子意图趁您病重逼宫,儿臣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颤抖着翻阅竹简,脸色越来越难看。竹简中不仅有太子贪墨军饷、勾结外敌的证据,还有他伪造商相国通敌文书的铁证。
逆子!皇帝一把将竹简砸在太子脸上,朕待你不薄,你竟敢...
话音未落,皇帝突然面色惨白,捂住胸口向后倒去。太监慌忙扶住:皇上!御医!快传御医!
殿中大乱。太子趁机高呼:宇文琰气晕父皇,意图谋反!禁军听令,格杀勿论!
禁军犹豫不决。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全副武装的北境精锐在宇文珏率领下冲入大殿,瞬间控制局面。
保护皇上!拿下太子及其党羽!宇文珏一声令下,士兵立刻行动。
太子见大势已去,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扑向最近的云容:贱人!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宇文琰眼疾手快,一把拉过云容,同时飞起一脚将太子踹翻在地。太子被士兵按住,仍不甘心地嘶吼:宇文琰!你以为赢了?你永远别想娶商云容!父皇早已为你指婚镇北侯之女,圣旨已下!哈哈哈...
宇文琰脸色骤变,看向被御医围住的皇帝。老皇帝微微睁眼,虚弱地点了点头。
不...宇文琰握紧拳头,父皇,儿臣...
琰儿...皇帝气若游丝,君无戏言...
云容站在一旁,心如刀绞。胜利的喜悦还未品尝,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击得粉碎。她早该想到的——宇文琰是皇子,婚姻从来不由自己做主。
云儿...宇文琰转向她,眼中满是痛楚。
云容强忍泪水,缓缓跪下:恭喜五殿下。
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他们之间仿佛突然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三日后,皇帝病情稍稳,下诏废太子为庶人,终身幽禁;为商相国平反,恢复云容贵女身份;追查太子党羽,朝堂为之一清。
唯有那道赐婚圣旨,如一把利剑悬在宇文琰与云容头顶。
我不会接受。锦瑟别院中,宇文琰一拳砸在桌上,哪怕抗旨,我也绝不娶镇北侯之女!
云容端坐窗前,手中绣绷上的红芍已经完成大半。她看起来平静如水,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她眼中深藏的痛楚。
殿下三思。她声音轻柔,镇北侯手握重兵,若能得其支持,朝局可稳。如今皇上病重,太子被废,三皇子虎视眈眈...大周需要这场联姻。
那你呢?宇文琰一把夺过绣绷,你不需要我吗?
云容抬头看他,一滴泪无声滑落:我需要你活着,需要大周安稳。若因我一人之私导致朝局动荡,我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
宇文琰跪在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定有别的办法...我可以辞去皇子之位,我们可以远走高飞...
然后呢?云容苦笑,让七皇子独自面对朝堂风雨?让三皇子趁机作乱?让边疆再起战火?她轻轻抽出手宇文琰,我们都不是可以任性的人。
宇文琰将头埋在她膝上,肩膀微微颤抖。云容轻抚他的发丝,心如刀割。他们历经生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要被一道圣旨拆散...
还有三天。宇文琰突然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圣旨三日后才正式颁布。在这之前,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云容不忍打破他的希望,轻轻点头。但她心里清楚,皇命难违,更何况是在如此敏感的时期。
夜幕降临,云容独自站在院中那株红芍前。花苞已经微微张开,再过几日就会完全绽放。她想起父亲曾说,红芍花期虽短,却年复一年如期而开,不改其志。
商小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容回头,看到七皇子宇文珏站在廊下。
七殿下。她福身行礼。
宇文珏走近,递给她一封信:五哥被召入宫了。临行前让我转交给你。
云容接过信,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这么晚召见,所为何事?
宇文珏摇头:我也不知。但...他犹豫片刻,三哥今日入宫觐见,与父皇密谈多时。
云容手指一颤。三皇子宇文璋一向与太子不和,但与宇文琰也非盟友。此时入宫,必有图谋。
多谢七殿下。她收起信,我稍后就看。
宇文珏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商小姐,若三哥提出要娶你为条件支持五哥,你会答应吗?
云容震惊抬头:什么?
我只是猜测。宇文珏苦笑,三哥一直对你...有所图谋。如今五哥被赐婚,他必会趁机要挟。
云容攥紧信纸,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是啊,以三皇子的性格,怎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宇文琰...他会为了她放弃抵抗三皇子吗?
七殿下,她突然问,若您是我,会如何选择?
宇文珏沉思片刻:我不是你。但若是我心爱之人...他直视云容的眼睛,我会尊重她的选择,无论多痛。
云容苦笑:所以您是说,我应该自我牺牲,换取他的平安?
我是说,宇文珏轻声道,爱一个人,有时候放手比坚持更需要勇气。
云容怔住,久久不语。宇文珏拱手离去,留下她一人在红芍前沉思。
回到房中,云容拆开宇文琰的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云儿,若三哥以娶你为条件支持我抗旨,万万不可答应。我已命贺锋备好车马,明日送你离京。红芍花开处,终有重逢时。
信纸从云容手中滑落。他知道了...知道三皇子会趁火打劫,所以宁愿送她走,也不愿看她成为政治筹码...
窗外,一阵风吹过,红芍花苞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点头。
云容擦干眼泪,做出了决定。
9 第九章 年年红芍
黎明前的皇宫静得可怕。
云容藏身在一处废弃的偏殿中,透过窗棂望向被火把照亮的乾清宫。昨夜宇文琰被急召入宫后便再无消息,而七皇子派人送来的密信只写了四个字:宫变,速离。
但她不能走。不仅因为宇文琰还在宫中,更因为那份被皇帝藏在身上的血诏——据七皇子所说,那上面不仅证明了三皇子伪造宇文琰身世的阴谋,还可能藏着关于她身世的秘密。
商小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容猛地转身,短剑已然出鞘。阴影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贺锋。
贺校尉!云容收起短剑,情况如何?
贺锋脸色凝重:五殿下因抗旨被皇上禁足在景阳宫。三皇子趁机联合太子余党控制了乾清宫,皇上已被软禁。
七殿下呢?
率兵守在宫门外,但投鼠忌器,不敢强攻。贺锋递过一张纸条,这是五殿下设法送出的。
云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红芍根下,速离京。
她的心猛地一缩。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红芍根下指的是相国府废墟。宇文琰要她去那里找什么东西?
贺校尉,能否带我去景阳宫?
贺锋面露难色:景阳宫守卫森严,硬闯无异于送死。
我知道一条密道。云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父亲生前给我的。
图纸上标注着几条鲜为人知的宫中密道,其中一条正好通往景阳宫后方。贺锋研究片刻,点头道:可以一试,但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现在就动身。
两人借着晨曦前的黑暗,悄然潜行至御花园假山后。云容按照图纸所示,找到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轻轻一推——假山竟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
密道内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云容点亮早已准备好的灯笼,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前方蜿蜒的路径。她心跳如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上面的守卫。
商小姐,贺锋突然低声问,若此次行动失败,你可有后路?
云容脚步不停:没有,也不需要。
贺锋沉默片刻:五殿下得你如此,真是幸事。
云容没有回答。此刻她全部心思都在前方——宇文琰被禁足,皇帝被软禁,三皇子随时可能假传圣旨...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约莫半刻钟后,密道开始上行。云容熄灭灯笼,示意贺锋放轻脚步。前方透出一丝光亮,是一处隐蔽的通风口。
透过通风口的雕花格栅,云容看到了景阳宫的内室。宇文琰背对门口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如松,丝毫看不出被囚禁的颓丧。两名带刀侍卫守在门边,面无表情。
云容正思索如何引起宇文琰注意,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三皇子宇文璋一袭华服踏入内室,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五弟,考虑得如何了?宇文璋开门见山,只要你放弃抗旨,接受与镇北侯之女的婚事,我保你平安离京。
宇文琰头也不回:三哥深夜造访,就为说这个?
当然不止。宇文璋踱步到宇文琰身侧,我知道商云容还在京城。你若执意抗旨,父皇震怒之下,难保不会拿她开刀。
云容屏住呼吸。宇文琰的背影微微一僵,但声音依然平静:三哥这是在威胁我?
是提醒。宇文璋轻笑,只要你点头应下婚事,我可以说服父皇放她一条生路。甚至...他刻意顿了顿,我可以娶她为正妃,保她后半生荣华富贵。
宇文琰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你休想!
那就怪不得我了。宇文璋冷下脸,明日早朝,父皇会当众宣布你并非皇室血脉,而是商相国与西域公主的私生子。届时不仅是你,连商云容也难逃一死!
密道中的云容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这谎言如此恶毒,却因掺杂半分真相而极具杀伤力——宇文琰的生母确实是西域人,只是并非什么公主,更与父亲毫无瓜葛!
宇文琰突然笑了:三哥,你可知父皇为何突然为我指婚?
宇文璋皱眉:自然是拉拢镇北侯。
错了。宇文琰逼近一步,是因为父皇早已看穿你的野心。镇北侯是父皇的人,这桩婚事实则是为了保护我。
宇文璋脸色微变:胡说!
不信?宇文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父皇密旨,要我假装抗旨,引你露出真面目。此刻七弟应该已经控制了你安插在宫中的党羽。
云容惊讶地看向贺锋,后者同样一脸茫然。这显然是个计谋,宇文琰在虚张声势!
宇文璋果然被唬住,脸色阴晴不定。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警讯!
报——!一名侍卫慌张冲入,太子余党攻入乾清宫,挟持了皇上!
宇文璋和宇文琰同时变色。
三哥,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宇文琰厉声道,若父皇有闪失,大周必乱!
宇文璋咬牙:你待如何?
放我出去,我们一起救驾。宇文琰直视他的眼睛,事成之后,我自愿放弃皇子身份,离开京城。
这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宇文璋一怔:你舍得?
比起江山,我更在乎所爱之人。宇文琰的声音低沉坚定。
密道中的云容眼眶一热。他竟愿为她放弃一切...
宇文璋沉思片刻,突然拔剑指向宇文琰:好一出苦肉计!你以为我会信?太子余党早被剿灭干净,这必是你的安排!
宇文琰面不改色:三哥若不信,可亲自去乾清宫查看。但若迟了,父皇有个闪失...
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七皇子宇文珏一身戎装闯入,脸色凝重:三哥,五哥,太子余党确实作乱,父皇危在旦夕!
局势急转直下。宇文璋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情愿地点头:好,我们联手救驾。但事后...
我说到做到。宇文琰斩钉截铁。
待宇文璋匆匆离去布置救驾,宇文珏才低声道:五哥,商小姐她...
平安吗?宇文琰瞬间紧张起来。
宇文珏点头:我已派人护送她离京。
宇文琰如释重负:那就好。
云容在密道中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既感动又好笑。这个傻子,都这种时候了还惦记着她的安危。
贺校尉,她悄声道,我们去乾清宫。
可是五殿下...
他们从正门强攻,我们走密道。云容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若太子余党狗急跳墙,伤害皇上,一切就完了。
两人迅速退回密道主路,向乾清宫方向潜行。云容心跳如鼓,脑海中不断回放宇文琰那句比起江山,我更在乎所爱之人。她绝不能让他独自面对危险!
乾清宫的密道出口在一处隐蔽的耳房内。云容小心推开暗门,确认无人后闪身而出。外面乱作一团,太监宫女四散奔逃,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皇上被关在内殿!贺锋抓了一个逃跑的小太监问明情况,有六名死士把守,都是太子的心腹。
云容咬唇思索:得想办法引开他们...
正说着,外面突然杀声震天——宇文琰他们开始强攻了!
机会来了!贺锋拔刀在手,商小姐在此等候,我去...
不,我们一起。云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父亲留下的迷香,能让人短时间内四肢无力。我们从侧窗进去。
两人借着前庭混战的掩护,绕到乾清宫侧面的花窗下。云容踩在贺锋肩上,轻轻撬开窗棂,将迷香点燃投入室内。
片刻后,两人蒙住口鼻翻窗而入。殿内烟雾弥漫,几名守卫已经瘫软在地,只有一名黑衣人还勉强站立,手中匕首抵在老皇帝颈间!
别过来!黑衣人厉声喝道,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皇帝!
云容定睛一看,心头一震——这哪里是什么太子余党,分明是三皇子的心腹卢远山!
卢大人,三殿下知道您这么忠心吗?云容冷笑,假扮太子余党弑君,这罪名可不小。
卢远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闭嘴!都是你们逼的!
老皇帝虽虚弱,神志却清醒:云容...朕腰间...血诏...
卢远山闻言匕首一紧,皇帝颈间顿时渗出血丝。云容不敢轻举妄动,眼角余光瞥见贺锋正悄然挪动位置。
卢大人,她故意提高声音,三殿下已经控制了局面,您何必铤而走险?不如放下匕首,我保您全身而退。
你算什么东西!卢远山狞笑,等三殿下登基,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们这些碍事的!
话音刚落,贺锋突然从侧面扑来,一刀斩向卢远山手腕!卢远山吃痛松手,匕首当啷落地。云容趁机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
陛下,您没事吧?
老皇帝虚弱地摇头,从腰间解下一块染血的绢布:给...琰儿...
云容刚接过血诏,殿门就被轰然撞开。宇文琰一身是血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七皇子和一队精锐。
云儿?!宇文琰看到她,又惊又喜,你怎么...
回头再说!云容将血诏抛给他,卢远山假扮太子余党欲弑君,快拿下他!
卢远山见大势已去,突然狂笑一声,咬破口中暗藏的毒囊,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
殿内一时寂静。宇文琰快步上前检查皇帝伤势,而宇文珏则指挥士兵清理现场。
父皇!宇文璋匆匆赶来,看到殿内情形脸色大变,这是...
三哥,你来得正好。宇文琰冷冷道,你的心腹卢远山假扮太子余党欲弑君,临死前可是亲口供认受你指使。
宇文璋面如死灰:胡说!我从未...
血诏在此!宇文琰展开那块染血的绢布,父皇早已看穿你的阴谋,立诏传位于七弟!
宇文璋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不可能...
老皇帝在云容搀扶下缓缓坐起,声音虽弱却威严依旧:逆子...朕给过你机会...
至此,一场宫变终于落下帷幕。三皇子被拿下,太子余党尽数伏诛。七皇子宇文珏在众臣拥戴下暂摄朝政,待皇帝康复后再行定夺。
三日后,老皇帝病情稍稳,第一道口谕就是为商相国彻底平反,追封忠烈王。而云容,则被赐还所有家产,并获准自由婚配。
锦瑟别院中,满园红芍盛开如血。云容站在花丛中,恍如隔世。一年前,她就是在这里与宇文琰初次相见;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们终于可以...
云儿。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容转身,看到宇文琰一袭白衣立于花间,手中捧着一朵刚摘的雪中胭脂。
殿下。她微微福身,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宇文琰走近,将红芍别在她发间:别再叫我殿下了。我已经向七弟请辞所有爵位,只做一个闲散宗室。
云容愕然: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红芍花开时一定回来。宇文琰执起她的手,现在,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离开京城,远离这些纷争?
云容眼眶发热:你舍得放下这一切?
有什么舍不得的?宇文琰轻笑,权力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唯有你...他声音低沉下去,才是我此生至宝。
云容再也忍不住,扑入他怀中。红芍花瓣被惊起,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身上,宛如一场花雨。
我们去哪儿?她闷在他胸前问。
江南如何?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最适合种红芍。宇文琰轻抚她的发丝,我们可以开间书院,就叫‘红芍书院’,专收寒门学子。
云容抬头,眼中闪着泪光与笑意:就像父亲生前常说的,‘教育乃立国之本’?
正是。宇文琰低头,在她唇上印下轻轻一吻,以你我所能,为这天下尽一份力。
一个月后,江南水乡。
一座临水而建的书院刚刚落成,门楣上红芍书院四个大字苍劲有力。院中种满了各色红芍,正值花期,美不胜收。
云容一袭素衣,正在给第一批学子讲解《诗经》。宇文琰则在一旁整理新到的书籍,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眼中满是柔情。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云容念完最后一句,抬头看向窗外。微风拂过,红芍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点头。
下课后,学子们散去。宇文琰走到云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累吗?
云容靠在他胸前:不累。只是...她顿了顿,有点想京城那株‘雪中胭脂’了。
那我们明年花开时回去看看?宇文琰吻了吻她的发顶,就我们两个,偷偷回去,赏完花就溜。
云容轻笑出声:好。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红芍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坚守的故事。
一个关于红芍年年盛开,真爱永不凋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