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将军府里的小醋坛 > 第一章


1·初遇:灶台边的金丝软甲

建安十八年,霜降。

京城西街的糖蒸酥酪铺子前,林小满正踮脚往竹筐里码新烤的蟹壳黄,青布裙角沾着面粉,发间别着朵蔫了的木芙蓉。隔壁绸缎庄的王娘子扒着门框笑:小满啊,你这手艺该去将军府当厨娘,听说大将军府正招庖人呢。

她手一抖,刚出炉的酥饼掉在炭盆里,溅起火星子:我爹说将军府吃人不吐骨头。话虽这么说,夜里却攥着母亲留下的翡翠镯睡不着——父亲卧病三月,药钱早掏空了家底。

三日后,她揣着半块凉透的蟹壳黄,站在朱漆门前。门环上的鎏金麒麟瞪着她,直到腰间玉佩被人碰响,抬头便撞进一双冷玉般的眼睛。

厨娘男人身披金丝软甲,肩甲上的鳞纹还沾着晨霜,腰间悬着的寒铁剑却比眼神温和些。林小满慌忙福身,袖中掉出块帕子,正是前日在巷口捡到的,绣着半枝未开的白梅。

萧砚之看着地上的帕子,喉结滚了滚。这是他亲手绣给亡母的样式,京都之中,除了已故的长公主,再无第二人会在帕角绣半枝白梅。

2·暗涌:翡翠镯与青梅酒

将军府的灶间比想象中暖和。林小满发现,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镇北将军,每回用膳都要盯着她的手腕看——那里戴着母亲留下的翡翠镯,水头极润,像极了长公主房里那盏翡翠琉璃灯。

今日的蟹壳黄,盐多了。萧砚之夹起酥饼,眼角余光却扫过她发间新换的木芙蓉。自她来了之后,膳房每日都会多出半碟蜜渍芙蓉花瓣,放在他案头的青瓷碟里。

中秋宴那日,变故陡生。吏部尚书之女苏绾绾捧着青瓷瓶进来,袖口绣着的白梅开得正好:将军可还记得,当年在长公主府,是谁教你绣的白梅

林小满捏着抹布的手骤然收紧。她看见萧砚之接过酒瓶时,指尖划过瓶身的纹路,正是母亲临终前教她的缠枝纹。而苏绾绾腕上,戴着与她那只极相似的翡翠镯,只是镯心刻着个萧字。

将军尝尝这青梅酒,是按长公主当年的方子酿的。苏绾绾笑得温婉,忽然瞥见林小满的手腕,妹妹这镯子...倒像是长公主府的旧物呢。

醋坛子翻在炭盆里,酸气混着炭烟呛得人眼眶发疼。林小满转身去端热汤,却听见萧砚之淡淡开口:长公主的镯子,镯心刻的是'砚'字。

3·醋意:雨中伞与断发刀

秋雨连绵三日,林小满在柴房发现萧砚之的软甲裂开道口子。她蹲在灶台前,就着豆油灯,用母亲教的锁子绣细细缝补,线尾穿了颗从库房偷拿的东珠——那是苏绾绾昨日送的,说是给将军补身子。

第四日卯时,她顶着黑眼圈去送早膳,却见苏绾绾正拿着剪刀,要替萧砚之修剪被雨水打湿的鬓发。

将军鬓角的碎发,还是我来修吧。苏绾绾的指尖划过他耳后,那里有块浅红的胎记,是长公主当年抱他时,胭脂蹭上的印子。

林小满手中的青瓷碗当啷落地,热粥溅在裙角,烫出几个红印。萧砚之抬头,看见她眼里水光比秋雨更凉,忽然伸手夺过苏绾绾手中的剪刀,刀刃在晨光里划出银弧,咔地剪断自己一绺长发。

以后,只许她碰我的刀。他将断发塞进林小满掌心,发尾还带着体温,还有...软甲上的东珠,比苏小姐的好看。

4·真相:玉佩与半枝梅

霜降前夜,萧砚之在库房撞见偷翻典籍的林小满。她怀里抱着本《齐民要术》,发间木芙蓉早已枯萎,却别着枚碎玉簪——正是他儿时遗失的长公主殿中旧物。

你究竟是谁他扣住她手腕,翡翠镯硌得掌心发疼,与记忆中母亲的体温重叠。林小满挣了挣,帕子从袖中滑落,露出绣在里层的半枝白梅,花瓣上用金线绣着个满字。

十五年前,长公主府走水那晚,乳母抱着未满周岁的小郡主从后窗逃出,怀里揣着半块刻着砚字的玉佩。而他手中,正握着另半块。

原来...你才是...萧砚之声音发颤,忽然听见院外喧哗,苏绾绾带着一队禁卫军闯入,手中举着的圣旨泛着冷光:镇北将军萧砚之,私藏前朝余孽,即刻收押!

林小满看着苏绾绾腕上的翡翠镯,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若见着镯心刻'萧'字的,便是当年背叛长公主的苏家人...她猛地推开萧砚之,将半块玉佩塞进他掌心,转身撞向禁卫军的长刀。

血溅在萧砚之的软甲上,像极了那年长公主府里,开败的木芙蓉。

5·糖蒸酥酪与十里红妆

三个月后,江南水乡。

青石板路上,新嫁娘的盖头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腕间翡翠镯,镯心刻着细小的砚字。萧砚之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在将军府灶台前烫出的印记。

那日在柴房,你为何要缝东珠他忽然轻笑,想起她躲在廊柱后,看他与苏绾绾说话时,气鼓鼓揪芙蓉花瓣的模样。

林小满捏紧手中的食盒,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糖蒸酥酪:东珠...东珠比她的眼睛亮。声音越来越小,却听见头顶传来低笑,带着胸腔震动:傻瓜,我看的是你发间的木芙蓉。

花轿行至镇口,忽然停下。萧砚之掀开帘子,取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半支玉簪,正是她母亲当年遗失的那支。簪头雕刻的,是半枝将开的白梅。

当年乳母带着你逃出,慌乱中遗落了簪子。他替她插上簪子,指尖划过她耳后,那里不知何时,也多了块浅红的胎记,后来我才知道,长公主府的郡主,耳后都有胭脂记。

暮色里,糖蒸酥酪的甜香漫出来。林小满忽然想起,初遇那日,他站在将军府门前,腰间挂着的,正是她从小戴到大的半块玉佩。原来命运早有安排,让她这个小醋坛,终是打翻在将军的心里。

6·诗会:醋溜蟹粉与白梅笺

江南的十月,桂花香浸着青石板。林小满蹲在糖蒸酥酪铺子后院,对着新到的蟹粉发愁——萧砚之昨日说,城南柳家的蟹粉豆腐比她做的嫩滑。

娘子这醋坛子,倒比蟹壳还硬。竹帘一响,萧砚之穿着月白长衫进来,袖中掉出张洒金笺,正是柳家小姐柳如烟送来的诗会请帖,角上画着半枝白梅。

她捏着蟹钳的手骤然收紧,蟹壳咔地裂开:柳小姐的字,倒比她的豆腐更软些。指尖无意识划过请帖边缘,忽然顿住——这白梅的勾法,与苏绾绾帕子上的如出一辙。

诗会设在画舫之上。林小满扮作书童,袖中藏着半块从柳府偷来的玉佩,正是当年长公主府流失的款式。可当她看见柳如烟提着裙摆,将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往萧砚之案头放时,指尖的玉佩险些戳破掌心。

萧公子对这‘疏影横斜’的笔法,可还眼熟柳如烟指尖划过宣纸上的白梅,眼尾扫过林小满紧握的拳头,听闻公子家中有位...会做糖蒸酥酪的妙人

画舫忽然晃了晃,林小满失手将蟹粉豆腐扣在宣纸上,金黄的汤汁渗过墨字,倒像极了白梅枝头落满金箔。萧砚之看着她耳尖发红的模样,忽然轻笑:我家那口子啊,最见不得旁的花儿开得比她的木芙蓉艳。

夜色渐深,柳如烟邀众人猜灯谜。林小满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虽无萧字,却刻着缠枝纹,与苏绾绾的那只纹路相似。正要凑近细看,却见萧砚之被几个世家公子拉去品酒,柳如烟竟趁机往他杯中添了盏琥珀色的酒。

这是江南的‘醉梅酿’,最能醉人心神。她的指尖划过杯沿,忽然听见啪的脆响——林小满打翻了案上的青瓷酒壶,酒液顺着画舫木板流进江里,惊起几尾银鱼。

书童不懂事,柳小姐莫怪。萧砚之按住她发颤的手,忽然低头嗅了嗅,倒是这醉梅酿的味道...像极了当年将军府里,某人打翻的醋坛子。

散场时,柳如烟塞给萧砚之半幅画卷,说是家传之物。回到客栈,林小满借着烛火展开,却见画中女子抱着个襁褓,襁褓上绣着半枝白梅——正是长公主府的乳母!

她腕上的镯子...她指着画中细节,忽然发现萧砚之正盯着她发间的木芙蓉出神,看什么

看你方才瞪柳小姐时,像极了灶间那只护食的狸奴。他忽然凑近,指尖划过她唇畔,嘴上说不爱吃醋,可这蟹粉豆腐里,分明多搁了三钱陈醋。

更漏声里,画舫上的灯火渐次熄灭。林小满枕在萧砚之膝头,听他讲起幼时在长公主府,总偷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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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糖蒸酥酪,却不知那个总在哭鼻子的小奶娃,如今成了他掌心的小醋坛。

明日去柳府查账。他替她掖好被角,忽然轻笑,不过在此之前...为夫得先尝尝,娘子今夜有没有在酥酪里,偷偷埋东珠般的醋粒。

7·梅宴:糖霜梅与月白裙

柳府账房的霉味混着鼠药气息,林小满捏着账本的指尖发颤——戌初三年的采买记录里,分明记着二十车松脂,与长公主府走水那晚的火势记载分毫不差。更下方一行小字,写着苏记香粉坊特供鹅黄粉十箱,正是苏绾绾惯用的香粉味道。

小姐,知府大人派人来请将军去城西梅园赏梅。小丫鬟春桃扒着门框,眼睛盯着她腕间翡翠镯,柳家小姐说,要穿月白绣梅裙赴宴呢。

砚台里的墨汁啪嗒滴在账本上,晕开的墨迹像极了白梅枯瓣。林小满盯着春桃鬓边的鹅黄粉,忽然想起苏绾绾那日闯入将军府时,袖口也是这种若有若无的甜香。

城西梅园的梅枝压着薄雪,萧砚之刚转过九曲桥,便看见柳如烟立在梅树下,月白裙角绣着的白梅开得正好,腰间垂着的玉佩,正是长公主府旧物踏雪寻梅佩。

萧公子可还记得她抬手接住一片落梅,指尖掠过胸前的翡翠锁片,长公主当年最喜踏雪赏梅,总说这白梅...要配月白人儿才不辜负。

假山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林小满扮作小厮缩在树影里,看着柳如烟往萧砚之身边挪了半寸,忽然注意到她耳后贴着片金箔——与苏绾绾那日的妆扮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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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姐的锁片,倒是和我家娘子的镯子相得益彰。萧砚之忽然轻笑,目光掠过她发间,不过比起月白绣梅,我倒更喜欢...木芙蓉插在青布裙上的样子。

话音未落,假山上扑簌簌掉下雪块,林小满抱着食盒摔进梅枝里,盒盖翻开,露出十二枚糖霜梅子,每枚梅尖都点着点胭脂红,像极了她鼻尖冻出的薄红。

你...你怎么在这儿柳如烟的月白裙沾满雪渍,锁片上的白梅被糖霜粘住,显得格外滑稽。林小满慌忙爬起,却见萧砚之正盯着她发间的木芙蓉簪笑,那是今早他亲手替她别上的。

将军府的庖人,自然要跟着将军尝遍天下点心。她梗着脖子递上食盒,指尖划过糖霜时忽然想起,柳如烟方才说长公主不爱甜腻,不过这糖霜梅子,特意加了三钱陈醋,柳小姐可要尝尝

宴后,萧砚之跟着柳如烟进了梅园暖阁。林小满趴在窗纸上,看见柳如烟捧出件鹅黄色夹袄,领口绣着半枝白梅——正是她母亲临终前穿的款式。

这是长公主当年赏给乳母的。柳如烟的声音低下来,乳母临终前说,她曾抱着个女婴从火场逃出...萧公子可曾想过,那孩子如今在哪儿

窗纸被指尖戳出个小洞。林小满看着萧砚之忽然起身,袖中滑落的,正是她绣的白梅帕子,帕角的满字在烛火下泛着金线光泽。

比起女婴,我更在意...他忽然转身,目光穿过窗纸落在她藏着的食盒上,是谁在糖霜梅子里埋了我最怕的花椒粒。

雪夜里,梅园灯笼次第亮起。林小满蹲在墙角揪梅枝,忽然被人从身后捞起,腰间食盒里的花椒粒哗啦作响:原来将军怕辣,早说嘛...

怕的不是花椒。萧砚之捏着她冻红的指尖,替她呵着气,是怕你躲在假山后,看我与旁的女子说话时,把自己冻成了冰疙瘩的小醋坛。

暖阁里,柳如烟盯着帕角的满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案上的糖霜梅子还剩三枚,其中一枚梅子核上,刻着极小的砚字——正是当年长公主给萧砚之刻在玉佩上的字体。

8·夜探:金错刀与花椒酥

柳府库房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绿锈,林小满攥着从账房偷来的钥匙,指尖被铁锈刺得发疼。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她慌忙转身,却见萧砚之披着玄色斗篷,腰间别着的正是方才在柳如烟房里看见的金错刀——刀柄缠着半旧的丝绦,绣着阿竹二字,正是她母亲的乳名。

原来将军是来做梁上君子的她压低声音,目光落在刀鞘上的缠枝纹,与苏绾绾、柳如烟的镯子纹路分毫不差,还是说...柳小姐方才往你袖中塞的,是这把刀

萧砚之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发间新换的银簪——那是今早她从柳府胭脂匣里顺的,簪头嵌着粒东珠,比柳如烟耳坠上的小了整整一圈:比起做贼,我更怕某人把库房老鼠都熏跑了。

话未落音,梁上突然撒下大片鹅黄粉,甜腻气息呛得人咳嗽。林小满盯着地上的粉末,忽然想起苏绾绾的香粉、柳如烟的鬓角,还有春桃那日身上的味道——原来这柳府上下,早被苏记香粉坊的人渗透了。

当心!萧砚之忽然揽住她腰,刀刃在黑暗中划出弧光,削落半片带着机关的瓦当。她趁机翻开墙角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青瓷罐,封皮上写着松脂膏,正是当年纵火案的关键物证。

更漏声敲过三下,两人在梁柱间发现暗格。林小满掀开绣着白梅的绢布,一柄镶玉匕首映入眼帘,刀柄刻着半枝枯梅——与萧砚之收到的飞鸽传书上的暗号一模一样。

这是...当年刺客用的刀。萧砚之声音发紧,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柳如烟的嗓音混着梅香飘进来:萧公子可在库房如烟备了新制的花椒酥...

醋意突然漫上喉头。林小满想起昨日萧砚之嫌她做的花椒酥太麻,却转头夸柳如烟的点心合口。她猛地掀开瓷罐,挖了两大勺松脂膏抹在花椒酥上,用绢布包好塞进暗格——反正柳如烟的点心,不吃也罢。

柳小姐深夜至此,怕是不妥。萧砚之挡在暗格前,看着她腕间翡翠锁片闪过冷光,不过既然来了,不妨尝尝我家娘子的手艺

木箱吱呀一声打开,林小满递上油乎乎的纸包,指尖故意蹭过柳如烟的镯子:这花椒酥啊,特意加了柳小姐库房的松脂膏,吃起来...格外酥脆呢。

柳如烟的脸色骤变,锁片上的白梅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她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犬吠,林小满趁机将金错刀塞进萧砚之袖中,却在触到刀柄时,发现丝绦内侧绣着行小字:小满别怕,阿娘在。

子夜的雨来得急,两人躲在紫藤花架下,看着柳府灯火次第亮起。萧砚之借着闪电微光,看见她攥着丝绦的指节泛白,忽然低头咬住她指尖:松脂膏的味道,比你方才的眼神还酸。

谁...谁吃醋了!她慌忙缩回手,却被他扣住手腕,翡翠镯与金错刀的缠枝纹在雨中交叠,我只是...只是怕你被松脂糊住眼睛,看不出谁的点心更真心。

他忽然笑出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完好无损的花椒酥:傻丫头,方才换包时,我早把你的点心藏起来了。酥皮裂开的瞬间,露出里面裹着的东珠——正是她缝在软甲上的那粒。

雨幕中,柳府的灯笼化作点点流萤。林小满咬着酥皮,忽然发现萧砚之指尖还捏着那截绣着阿竹的丝绦,而他耳后被雨水冲刷的胎记,此刻红得像朵开败的木芙蓉。

明日去苏记香粉坊。他替她理好被雨打湿的鬓发,指尖划过她耳后,不过在此之前...为夫得先确认,你藏在酥饼里的,究竟是东珠...还是没晾干的醋坛子眼泪。

9·香局:胭脂醋与迷香帐

苏记香粉坊的地窖泛着潮气,林小满攥着从账房偷来的《采买月册》,指尖在戌初三年孟夏那页停住——除了二十车松脂,还记着柳氏胭脂铺贡鹅黄粉十箱,附账银三百两,经手人苏明修。父亲的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批注着私扣香粉银,下狱候审。

小姐,将军醒了!春桃的声音从木楼梯传来,带着异样的颤音,柳小姐正在厢房替将军擦手呢!

胭脂盒啪嗒掉在青砖上,鹅黄粉扬起的瞬间,林小满想起母亲妆匣里的残粉——也是这种混着梅香的甜腻,却比柳如烟身上的多了丝若有若无的醋香。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萧砚之袖中发现的迷香,正是用梅瓣与松脂调和的,与长公主府走水那晚的气味一模一样。

厢房的雕花槅扇半开着,柳如烟正举着月白帕子,往萧砚之腕间擦药膏。她身上的衣料沙沙作响,正是长公主当年常穿的杭锦,领口绣着的半枝白梅,比帕角的满字大了整整一圈。

将军可还记得她的指尖划过他腕骨,那里有道浅红的烫疤,小时候你总偷爬长公主的妆台,碰倒胭脂盒烫了手,还是我替你涂的金疮药。

醋意混着地窖的潮气涌上来。林小满盯着柳如烟手中的药膏——分明是苏记香粉坊的鹅黄粉调的,哪里是什么金疮药!她悄悄摸出从厨房顺的醋葫芦,对着窗缝滋地喷了半壶,酸气顿时漫进厢房。

萧砚之忽然咳嗽起来,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柳小姐的药膏...怎的有股子灶间陈醋味他侧过脸,看见槅扇后晃动的青布裙角,袖中指尖轻轻叩了叩床沿——这是他们昨夜约定的暗号,意思是迷香已解,放心动手。

林小满会意,猛地推开槅扇,手中举着从地窖翻出的鎏金妆匣:巧了,我在库房寻着长公主的旧物,柳小姐要不要试试这‘醉芙蓉胭脂’胭脂膏体在烛火下泛着橙红,细看却混着细小的气泡——那是她刚才偷偷加的蟹醋。

柳如烟的手骤然收紧,杭锦衣料上的白梅被胭脂染脏:你...你怎敢动长公主的遗物!

动不得么林小满将胭脂往她掌心抹,看着她指尖瞬间泛起的红痕(其实是加了微量花椒粉),当年有人动了长公主的松脂库,害她葬身火海,如今动一动胭脂,又算什么

帐中忽然传来轻笑,萧砚之支起半个身子,腕间烫疤在火光下格外明显:原来你吃醋时,连胭脂都要加陈醋。他忽然拉住她手腕,翡翠镯与妆匣上的缠枝纹相碰,不过比起柳小姐的药膏,我倒更信你做的糖蒸酥酪能救命。

更鼓敲过五下时,地窖传来巨响。林小满看着从暗格里翻出的长公主府舆图,忽然发现图上标着乳母居的位置,正是她从小长大的西街破院。而舆图边缘的落款,赫然是父亲的笔迹——原来当年纵火案,父亲是被嫁祸的监守者。

苏明修的账银...是替我爹顶的罪名。她声音发颤,忽然听见身后衣料摩擦声,柳如烟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手中握着柄刻着枯梅的匕首。

聪明。柳如烟的鹅黄粉被醋气熏得变了色,脸上却挂着笑,可惜你爹到死都不知道,他替长公主藏了十五年的小郡主,终究还是要栽在我们手里。

匕首寒光闪过的瞬间,萧砚之忽然将她护在身后,手中金错刀出鞘,刀柄丝绦上的阿竹二字在血光中明明灭灭。林小满看见柳如烟腕间翡翠锁片裂开,露出里面刻着的苏字——与苏绾绾镯心的萧字,正是当年背叛长公主的两家暗记。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香粉坊后院的梅树落了满地残花。林小满蹲在井边洗去胭脂渍,忽然被人从身后圈住腰,鼻尖漫上熟悉的檀香混着醋味——原来萧砚之刚才故意让她的醋葫芦泼在自己身上,为的是掩盖迷香气息。

疼么她摸着他手臂上的划伤,忽然想起柳如烟说的偷爬妆台,小时候你真的总偷我胭脂

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个极轻的吻:偷的不是胭脂,是你挂在摇篮上的糖蒸酥酪。指腹划过她唇畔,不过现在...更想偷你这坛,沾着醋气的小甜酪。

井水里倒映着渐亮的天色,梅枝上的残雪融化,滴在她发间的木芙蓉簪上。林小满忽然想起,方才在妆匣底层,看见母亲留的半幅字:砚儿莫怕,小满当归——原来命运早把他们的名字,写进了彼此的掌心。

10·芍宴:酸梅冻与金缕衣

江南织造府的芍药宴开得盛大,朱漆长廊挂满绢灯,映得池面的红芍药像浮着层金箔。林小满攥着食盒站在角门,盒里装着新制的酸梅冻——特意用了萧砚之送的和田玉模子,每块冻糕上都刻着半枝白梅,比柳如烟鬓边的金步摇精致百倍。

萧将军,这是奴家新学的‘金缕芍药酥’。穿月白羽纱的女子款步而来,腕间翡翠镯心闪着微光,正是苏绾绾的贴身侍女绿萝。她指尖划过食盒边缘,忽然瞥见林小满发间的木芙蓉簪,哟,姑娘戴的可是市井常见的木芙蓉我家小姐说,长公主府的郡主该戴红芍药才是。

醋意顺着梅冻的酸气漫上来。林小满看着绿萝腕上镯子——虽无萧字,却缠着与柳如烟相同的缠枝纹丝绦。她忽然掀开食盒,酸梅冻的凉气混着陈醋香扑了满面:原来苏小姐眼里的郡主,连口味都要学她这酸梅冻我加了七钱梅卤,不知苏小姐的芍药酥,敢不敢搁半滴醋

花厅里传来弦乐声,萧砚之正被几位世家公子围住,话题却不离新出土的长公主金缕衣。林小满隔着屏风看见,柳如烟竟穿着件月白绣金缕芍药的襦裙,领口开得比寻常贵女低半寸,露出与苏绾绾相似的翡翠锁片。

将军可记得她抬手替他拂开袖口褶皱,指尖划过他腕骨的烫疤,长公主曾说,金缕衣配红芍药,方不负春日韶光。

屏风吱呀一声响,林小满失手碰翻酸梅冻,玉模子摔在青砖上,碎成十二瓣白梅。萧砚之看着她耳尖发红的模样,忽然轻笑:长公主还说过,穿金缕衣的人若心口不一,不如穿青布裙的小厨娘顺眼。

他弯腰捡起半块梅冻,冻糕上的白梅映着她发间木芙蓉,忽然抬头对柳如烟道:劳烦柳小姐替我寻件披风,某人身子弱,闻不得芍药香。话尾未落,指尖已悄悄勾住林小满的袖角——这是他们约定的救场暗号。

后园的木香花架下,林小满蹲在石桌边补做酸梅冻,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布料摩擦声。萧砚之披着她绣的白梅披风,袖中掉出片金箔,正是从柳如烟的金缕衣上扯下来的:方才她凑近时,我忽然想起,长公主的金缕衣...领口绣的是并蒂莲,不是单枝芍药。

她捏着玉模的手骤然收紧,模子边缘的白梅刺得掌心发疼:将军倒是记得清楚,连柳小姐领口开几寸都留意了

留意的是这里。他忽然低头,指尖划过她唇畔,酸梅冻的汁水流到嘴角了。温热的指腹擦过唇瓣,带着梅冻的凉意,还有...某人捏玉模的力道,倒像在捏我与旁的女子说话时的耳朵。

更漏声里,花厅突然传来喧哗。林小满跟着萧砚之冲进厅内,只见苏绾绾举着件焦黑的披风,正是方才她补做酸梅冻时,被人从后园偷的那件——领口绣着的半枝白梅,被烧得只剩半片金箔。

萧将军看看,苏绾绾的翡翠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有人竟敢烧毁长公主府的旧物,这披风上的白梅纹,分明是...

分明是我家娘子新学的绣样。萧砚之忽然抽出金错刀,刀柄丝绦上的阿竹二字映着烛火,倒是苏小姐腕上的镯子,与柳小姐的锁片,都缠着同一种缠枝纹——这种只在叛臣府中流传的纹样,不知二位作何解释

厅内顿时寂静。林小满看着苏绾绾骤然惨白的脸,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缠枝纹里藏着刀,看见时要往反方向折。她悄悄捏住萧砚之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个反苏字——这是他们昨夜在香粉坊地窖新创的暗语。

子夜散宴时,芍药池的花灯漂成一片红海。林小满捧着完好无损的酸梅冻食盒,忽然被萧砚之拉到假山后,他指间夹着片从金缕衣上撕下的布料,背面用密线绣着戌初三年松脂。

方才柳如烟碰我披风时,我闻到她袖中...有你醋葫芦的味道。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发间木芙蓉,原来你早把陈醋泼在披风上,难怪火一烧,满厅都是酸梅子香。

她慌忙后退,却撞进他怀里,食盒里的酸梅冻轻轻晃动:谁...谁让她穿金缕衣抢风头!长公主的金缕衣该配白梅,配她的红芍药算什么...

话未说完,唇上忽然落下个极轻的吻,带着酸梅冻的凉与檀香的暖:在我眼里,金缕衣再好,也不如你青布裙上的木芙蓉簪。他替她理好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划过她耳后胭脂记,何况...这世间能让我吃醋的,唯有你把酸梅冻分给旁人时,眼里没我的模样。

芍药池的花灯突然灭了大半,黑暗中传来衣料撕裂声——不知谁的金缕衣勾住了木香花藤。林小满摸着袖中藏着的半片焦披风,忽然发现被烧的白梅处,隐隐透出个满字绣纹——原来萧砚之早把她的名字,绣进了长公主府的旧物里。

11·醋巷:千坛醋与木芙蓉烙

霜降后的第三日,将军府西跨院堆起了七十二个醋坛。林小满攥着新烤的蟹壳黄,看着每坛封口上的半枝枯梅,醋意比坛中陈酿还要浓烈——这些都是苏绾绾散播小郡主需陈年醋引子谣言后,各地贵女送来的心意。

将军倒是好福气。她咬着酥饼,碎屑掉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麻雀,京城贵女的醋,够泡十缸蟹粉豆腐了。

萧砚之从账房出来,袖中掉出张单子,正是各地醋坛的来历:苏记送来的是三年陈,柳家的带梅香,倒是西街张娘子送的...写着'小满亲酿'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发间木芙蓉,原来某人早把自家醋坛,混在贵女礼单里了。

她耳尖发烫,想起昨夜偷偷在自家醋坛上刻的小芙蓉纹——分明藏在最角落,却被他一眼认出。正欲辩解,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御史家的千金任瑶抱着坛玫瑰醋,非要亲自教萧砚之辨别醋香。

将军可知,这玫瑰醋要配百花酥才不腻任瑶的指尖划过坛口,腕间翡翠镯心闪着微光,就像长公主当年教我们的,醋香需配...

需配蟹壳黄。林小满突然插话,将刚出炉的酥饼塞进坛口,玫瑰醋太甜,配百花酥腻嗓子,还是我这加了十三香的酥饼实在。看着任瑶错愕的脸,她故意凑近醋坛闻了闻,倒是这醋...有股子胭脂水粉味,不如我灶间的粮食醋来得实在。

萧砚之看着她鼓着的腮帮子,忽然想起她昨夜在厨房偷偷尝醋的模样——明明被酸得皱眉,还要嘴硬说比贵女的假惺惺强。他接过任瑶手中的醋坛,转手递给看门的老周:劳烦送去膳房,给小满娘子做醋溜鲈鱼。

午后的阳光斜照醋巷,林小满蹲在自家醋坛前,用红绳系上木芙蓉结。萧砚之抱着叠账册走来,指尖划过她脊背:知道为何留着这些醋坛

因为苏绾绾想借醋传信,坛口的枯梅是暗号。她赌气似的扯紧红绳,却听见他低笑:错了,是因为每坛醋上,都有你偷偷刻的芙蓉纹——从第一坛到第七十二坛,纹路线条越来越稳,像极了某人吃醋时,越来越理直气壮的模样。

暮色漫进院子时,任瑶突然折返,说要教萧砚之跳长公主当年创的踏梅舞。林小满躲在廊柱后,看着任瑶的手搭上他肩,忽然想起灶间还煨着的醋椒汤——那是萧砚之昨夜说胃寒,她特意加了双倍胡椒。

舞要这样跳。她猛地冲进庭院,端着滚烫的汤碗,将军胃寒,先喝碗醋椒汤暖暖身子。汤勺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在任瑶的月白裙上烫出几个褐斑,呀,对不住,我这汤里的胡椒粒,最是认生。

萧砚之看着她拼命眨眼的模样,忽然接过汤碗,仰头饮尽,辣得眼眶发红却仍笑着:还是娘子的汤合口,比任瑶小姐的舞...暖得多。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汗,帕角的满字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明日陪我去马场听说有人吃醋吃得太多,连马都认不出谁是主人了。

戌初的风带着寒意,醋巷的七十二个醋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林小满摸着自己那坛刻着双芙蓉纹的陈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萧砚之正将任瑶送的玫瑰醋倒进花坛,土中竟露出半块刻着枯梅的木牌。

早知道你会吃醋。他转身时,袖中掉出串钥匙,正是开这些醋坛的,所以每收一坛醋,我就多刻一道芙蓉纹在钥匙上——这样,钥匙永远比醋坛多一道,就像我对你的心意...永远多一分。

她看着他掌心密密麻麻的刻痕,忽然想起今日在酥饼里,偷偷掺进的他最爱的核桃仁——原来有些心意,不必说出口,却藏在每道刻纹、每粒椒粒、每朵木芙蓉里。

马场的夜风传来,带着远处糖蒸酥酪的甜香。萧砚之忽然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明日骑马时,若再盯着旁的姑娘看,我就...

就怎样她仰头望着他,鼻尖漫上熟悉的檀香混着醋香。

就把你酿进糖蒸酥酪里。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唇畔,让全天下的醋坛,都知道萧砚之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带着木芙蓉香的小醋坛。

终章·归宴:糖蒸酪与双生梅

京城腊月,将军府门前的灯笼映着新雪。林小满攥着红绸,看着门上贴着的萧满双字喜联——左边是萧砚之苍劲的笔锋,右边是她歪歪扭扭的小字,像极了灶台上撒落的糖霜。

新娘的盖头该用红绸,怎的绣着木芙蓉喜婆笑着替她整理鬓边,却瞥见她腕间翡翠镯,镯心砚字与萧砚之腰间玉佩严丝合缝,倒是这镯子,比金缕玉衣还贵重呢。

正说着,前院忽然传来喧哗。苏绾绾穿着月白绣梅的嫁衣,被侍卫押着经过穿堂,腕间翡翠镯已换成粗劣的木环:林小满!你不过是个厨娘,怎配穿长公主的霞帔

霞帔是我用蟹壳黄换的。林小满掀起盖头一角,看着她鬓间掉落的鹅黄粉,何况长公主临终前说,她的小郡主...该带着灶间的烟火气出嫁。袖中滑落半块玉佩,正是昨夜在祠堂找到的,与萧砚之的那块拼合时,中间竟嵌着粒风干的木芙蓉花瓣。

喜宴设在露天冰场,琉璃灯映着冰面如镜。萧砚之刚接过任瑶递来的合卺酒,便听见噗通一声——林小满故意撞翻醋坛,酸气漫得满场宾客打喷嚏:对不住,将军府的醋认主,见不得旁的酒杯沾他唇。

他看着她耳后胭脂记在火光下跳动,忽然轻笑,将合卺酒倒进冰面凹槽,竟摆出个木芙蓉的形状:任瑶小姐可听说我萧砚之这辈子,只喝一个人坛子里的醋。指尖划过她掌心薄茧,还是带糖霜的那种。

戌初正刻,祠堂钟声响起。老宗正捧着金错刀跪下,刀柄丝绦上的阿竹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长公主府流落的小郡主,今日终得归位。

林小满却退后半步,将刀塞进萧砚之掌心:我爹说,郡主该住在灶台边。她解开霞帔,露出里层绣着蟹壳黄的红嫁衣,何况...将军府的庖人,还没学会给你绣新软甲呢。

掌声中,萧砚之忽然单膝跪地,掏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半支玉簪——正是她母亲当年遗失的那支,簪头的白梅旁,新刻了朵绽放的木芙蓉:十年前在西街,我看见个小丫头蹲在糖铺前,发间木芙蓉比酥酪还甜。他替她插上簪子,后来才知道,那是我找了十五年的...小郡主。

更漏声里,冰场中央升起座糖蒸酥酪塔,每一层都嵌着东珠般的醋渍梅子。林小满看着萧砚之偷偷掰下塔顶的小酥饼,忽然想起初遇那日他盯着她腕间翡翠镯的模样——原来从那时起,他便认出了母亲的镯子,却偏要等她自己撞进他的掌心。

将军府的规矩,她忽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以后每回你看旁的姑娘,我就往酥酪里多搁三钱醋。

他忽然咬住她指尖,酥饼的甜混着醋香在唇齿间漫开:那我可得看仔细了——看我的小醋坛,如何把全天下的醋,都酿成糖蒸酥酪的甜。

雪落无声,冰面上的木芙蓉灯阵次第亮起。林小满看见远处庖房透出暖光,新收的小徒弟正在窗纸上贴囍字,却歪歪扭扭贴成了半枝白梅加朵木芙蓉。

原来有些缘分,早在灶台的烟火里、酥饼的裂缝中、醋坛的刻纹上,便已写好。就像她腕间的砚字镯,他腰间的满字佩,合起来便是——

萧砚之,林小满,合卺同牢,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