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二十七日,宜嫁娶。
酉时刚至,福州城内早已热闹非凡。
今日是傅太守家双姝出嫁的大喜日子,全城百姓都涌在太守府门口议论这两桩婚事——傅家两位千金不仅同日出阁,且两桩婚事天差地别。
嫡女傅容许配给了城北祁家的大少爷祁越,祁家是福州城第一富户,酒楼、绸缎庄、首饰店等各类店铺开了十几家,据说连京城都有生意。
而庶女傅婉则许配给了城南的穷秀才周文轩,家中只有三间旧瓦房,全靠着秀才娘亲给别人做绣活赚些银子度日。
听说嫡女花容月貌,才情横溢,与祁少爷正相配,可谓是是郎才女貌。
那庶女可就惨了,虽说容貌也是上乘之姿,但嫁给个穷秀才,这辈子怕是难熬出头了。
由远及近的喜乐将百姓的议论声掩盖,太守府内院却是一片嘈杂忙乱。
飘柳院。
傅容端坐在铜镜前,由着喜婆婆为她梳妆。
镜中女子明艳照人,冰肌玉骨,头戴累丝攒珠冠,身着大红嫁衣,衣上金线绣的长尾鸳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交颈合欢。
小姐今日好似仙女下凡,祁少爷见了定会被迷的神魂颠倒。
贴身丫鬟青羽一边为傅容整理嫁衣,一边奉承道。
傅容红唇微扬,眉眼间俱是桀骜。
她对镜轻轻抚摸着乌黑亮丽的秀发,心中暗道:傅婉,这一世,我绝不会比你差。
是的,傅容重生了。
前世,她嫁入祁家,本以为会和祁越夫妻恩爱,情瑟和鸣,却不料祁越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整日忙于生意,让她日日独守空房。
祁家规矩森严,婆婆古板严苛,她在那深宅大院里受尽委屈,不过双十年华便有了白发,最终郁郁而终。
而她那庶妹傅婉,虽是嫁给了穷秀才,起初日子确实清苦,可谁曾想那周文轩后来竟高中探花,后来更是成为一部尚书。
傅婉也跟着成为官夫人,更是成了人人羡慕的一品诰命夫人。
当重生回到出嫁前,傅容毫不犹豫地决定——这一世,她一定要嫁给周文轩,哪怕他现在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秀才。
青羽,事情可安排妥当了傅容压低声音问道。
小姐放心,奴婢寻了在前院上值的哥哥,他已经打点妥当了。
青羽凑到傅容耳边,低声回答。
傅容满意地点点头。
她早已计划周全——今日两家同时迎亲,她与傅婉又穿着一样的嫁衣。
只要让傅婉坐上祁家的花轿,与祁越拜了堂,这换亲一事,就尘埃落定了。
就算后面查出是自己动了手脚,父亲也会为了太守府的颜面出手帮忙遮掩。
毕竟在父亲眼中,嫡女嫁给商户有失体面,庶女嫁给穷秀才,又不合身份。
小姐,迎亲的已经到了,该去拜别老爷夫人了。门外传来嬷嬷的呼唤。
傅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大红嫁衣如火焰般在身后铺展。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这一世,我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菡萏院中,一位穿着与傅容同款嫁衣的新娘,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
没一会儿,两方人马在花园中相遇。
傅容用力地捏了捏青柳羽的手臂,青羽会意地回头看向跟在人群末尾的一个小厮。
小厮点了点头,突然快步撞向往前走的傅婉。
傅婉毫无防备地被这猛地一撞,不自觉地松开了扶着丫鬟的手,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
云书,怎么回事
傅婉扶着头上的盖头,很快稳定身形。
小姐,云书姐姐刚刚被撞扭了脚,得休息一会,我扶着您走吧。
说罢,丫鬟扶住傅婉的手。
傅婉听到声音是自己院中的丫鬟也没多想,只觉得是今日两人同时出嫁,府中太忙了的缘故。
可她并不知道,她的贴身丫鬟云书被人紧紧捂着嘴拖走了,她身边的下人全都换成了傅容那边的人。
前院,周文轩一身大红喜袍,却掩不住那一身书卷气。他面容清俊,眉目间透着几分坚毅,正恭敬地向傅太守行礼。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特来迎娶傅家二小姐。周文轩声音清朗,举止得体。
傅太守正欲回应,只见同样一身大红喜袍的祁越走了进来。
傅容为了这次能顺利换亲,就连两位新郎官的喜袍都做的一模一样。
岳父在上,小婿前来迎娶傅家大小姐。
祁越拱手行礼,却客气疏离。
傅太守看着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的祁越,心中止不住的叹息,若祁越是个读书人该多好啊。
就在此时,两位新娘被下人簇拥着到了。
在喜婆婆的引导下,傅婉站在了祁越的身边,傅容站在了周文轩的身边。
傅太守也不好再说什么,随意说了几句,便挥手让他们各自带着新娘离开。
就这样,在傅容精心设计的局中,两顶花轿里的新娘调换了人。
傅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周文轩,而等傅婉掀开盖头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新房内。
傅婉泫然欲泣地看着挑起盖头的祁越——她的原姐夫。
祁越黑着脸,语气不善道:
你,知不知情
傅婉咬着唇连连摇头,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祁越摸着腰间的玉佩,神色冷漠:
你可想回周家
傅婉哽咽着道:
我们拜了堂,就是夫妻了。
傅婉的回答,让祁越的面色缓和一些。
祁越盯着盛装打扮的傅婉看了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离开去了书房。
屋里的丫鬟个个幸灾乐祸,她们都是傅容留下来监视傅婉的人。
只要把傅婉过的不好的消息传过去,她们就有赏钱拿。
傅婉如遭雷击,呆坐在床上,默默垂泪。
她与周文轩虽无私交,但也隔着花园,远远见过一面,只记得是位有礼的清俊书生。
而祁少主祁越,她只听说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整日与银钱打交道,冷面无情。
姐姐...为何要这样...
傅婉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在花园中被人撞到了,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云书在哪里
傅婉担忧地轻声询问。
就在隔壁耳房里,奴婢去唤她来伺候小姐梳洗。
领头的青衣丫鬟说完,就带着房内所有的人出去了。
小姐...云书哽咽着推门进来,是奴婢的错,没有护好小姐...如今可怎么办呐...
傅婉苦笑一声,起身走到梳妆台坐下,抬手止住云书的话:不必说了,姐姐既然处心积虑要嫁周文轩,我又如何能反抗。我...我认命就是。
半刻钟后,傅婉挥退了云书。
她想起刚刚祁越的模样,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冷峻,轮廓分明,一双鹰目锐利如刀,通身上下透着商人的精明与果断。
是一位与周文轩完全相反的人。
她与周文轩订婚三年,却不及与祁越相见一面令人心动。
傅婉的视线定格在镜中的自己,杏眼柳眉,肤若凝脂,笑靥如花。
丝毫不见被换亲的慌张与担忧。
姐姐...傅婉卸下头顶的风冠,玩味一笑,你既然费尽心机抢走周文轩,势必有所图。我倒要看看,你弃的祁家,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
(二)
翌日清晨,两顶花轿同时停在太守府门前。
傅婉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在云书的搀扶下缓步走出。
祁越穿着一身黑色常服,衣服上用金线勾勒出如意纹,更显得肩宽腰窄,气度不凡,只是那双眼睛深不可测。
傅婉向他行礼,祁越微微颔首,伸出手示意她扶稳。
另一边,傅容也出来了。
她今日换了一身嫁衣,比昨日那件还要华丽,金线绣的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见到傅婉,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亲热地挽住周文轩的手臂。
啪!
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傅婉的绣鞋上,她只垂眼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至祁越的手上。
整个傅家正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笑容和煦的高大男人身上。
祁越。
他明明笑容满面,可无端地令人生出一股寒意。
那双锐利的眼睛冰冷地盯着傅太守,声音低沉得可怕:意外好一个意外。
傅婉悄悄地抬眼扫视一圈,将各自的反应收入眼底,而后又垂下脑袋,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好似受了委屈的人并不是她。
其实她刚刚经历了人生最荒谬的一天——本该嫁给周文轩的她,意外上了祁家的花轿。
而她的嫡姐傅容,则替代她嫁给了周文轩。
这个...祁贤侄...傅太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神飘忽,
实在是意外啊...昨日府中繁忙,小女又穿着同样的嫁衣,这下人一冲撞,便弄混了人...
弄混了人祁越冷笑一声,冷冽的目光扫向傅容,贵府就是这般调教下人的做错了事都不再确认一番
傅容身子一颤,下意识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傅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太了解傅容了——这躲避明显就是因为心虚,若不是做了错事,她早就嚷开了。
这场意外,恐怕没那么简单。
祁兄。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傅婉转头,看见周文轩缓缓起身。
他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与杜衡的锋芒毕露形成鲜明对比。
昨日的事或是意外,或是安排,周文轩向众人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却坚定,但我们都已拜堂,这事已是定局。
哦祁越挑眉,目光在周文轩身上停留片刻,周秀才难道就甘心接受这场‘意外’
周文轩神色平静:事已至此,周某不愿为难傅家。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傅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傅婉身上。
傅婉自嘲一笑。
她能说什么说嫡姐故意设计抢了她的婚事那傅家的脸面往哪放父亲会饶了她吗
我...
傅婉刚开口,就被傅太守厉声打断。
傅婉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傅太守急声道,狠狠瞪了她一眼,
两家既已拜堂,便是姻缘天定。若再换回来,成何体统我太守府丢不起这个人!
傅母也连忙帮腔:是啊,两位贤婿,这事虽然是意外,但也是天意啊。容儿是嫡女,才情横溢,嫁给周秀才也算门当户对;婉儿虽是庶女,但她精通算账,正适合祁家...
祁越冷笑一声:好一个天意。
他转头看向旁边低着头的傅婉,眼神锐利如鹰隼,二小姐,你当真愿意嫁入祁家
傅婉心知今日的事情已经定局,她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她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傅婉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听从父亲安排,自愿嫁入祁家。
厅内一片寂静。
傅容明显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上扬。
周文轩垂下眼睛,长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而祁越...傅婉偷偷抬眼,正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只是眼神内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好,很好。祁越突然笑了,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既然二小姐心甘情愿,祁某也无话可说。
他转向傅太守,声音陡然转冷,只是岳父大人,祁某最恨被人算计。若日后发现此事另有隐情...
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傅太守想起祁家背后的靠山,不禁脸色发白,连连摆手:贤婿多虑了,多虑了...
祁兄,周文轩突然开口,今日之事,周某心中也有疑虑。但婚姻大事,关乎两位小姐名节,既已拜堂,不如就此作罢。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只是若有人故意为之,便是欺我周家贫寒,辱我周文轩无能。他日若查明真相...
这番话不卑不亢,柔中带刚,连祁越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傅婉心中一动。
周文轩表面看似温和退让,实则话中有话。
他不像祁越那般锋芒毕露,却自有一股不容轻视的力量。
既如此,祁越冷冷道,祁某家中有事,告辞。
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经过傅婉身边时略一停顿,明日酉时,祁家花轿来接。
傅婉粲然一笑,点头应下,而后低着头不敢看他。
祁越被这一笑晃了眼,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但还是大步离开了。
祁越走后,厅内气氛稍缓。
傅太守长舒一口气,转向周文轩:文轩啊,今日委屈你了...
周文轩摇摇头:岳父言重了。周某家境贫寒,确实委屈了大小姐。
他看向傅容,语气平静,不知大小姐可愿随周某回家
傅容想起周家的状况,脸色变了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自然是随你回去。
她说得勉强,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得意。
傅婉冷眼旁观,心中疑云密布。
傅容为何要这样做她不是一向心高气傲,瞧不起周文轩这样的穷书生吗
婉儿,傅母走过来,难得和颜悦色,今日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梳妆。
傅婉只好默默行礼退下。
正当走出正厅时,她听见傅父压低声音对傅容说:你这丫头,到底想做什么若让祁越知道了...
父亲!傅容娇嗔道,女儿什么也没做,真的是意外嘛...
傅婉脚步一顿,心中一片冰凉。
果然...
回到闺房,她扑倒在被褥上,才允许眼泪落下。云书慌忙关上门,跪在她面前:小姐...
云书,傅婉擦去泪水,声音沙哑,把你带走的,是什么人
云书犹豫了一下:是...是大少爷院子里的小厮...
傅婉闭了闭眼。果然如此。
嫡姐设计换了她的姻缘,而父亲母亲心知肚明,却选择包庇。
小姐,要不要告诉祁少爷云书小声道。
傅婉摇头:此事已成定局,再多说无益,更何况...
她苦笑一声,父亲说得对,已经拜了堂,若再换回来,傅家颜面何存
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得正艳的芍药。其实她喜欢的是牡丹,可嫡姐认为她不配,不允许她在院中栽种。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嫡姐犯错,都是轻拿轻放,而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小姐...云书声音哽咽。
傅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帮我收拾东西吧。既然要入祁家,总要做好准备。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映在她的嫁衣上,谁也不知道她心内真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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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酉时。
起轿——
随着喜娘一声吆喝,两顶花轿一前一后离开太守府,这一离去,便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傅婉端坐在轿中,掀开盖头一角,从轿帘缝隙中看着周家的花轿拐向城南,而自己的轿子则驶向城北。
她忽然想起昨日周文轩那番话——若有人故意为之,便是欺我周家贫寒,辱我周文轩无能。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轿外,祁越骑马的身影投在轿帘上,挺拔如松,却透着说不出的疏离。
傅婉轻轻放下轿帘,闭上了眼睛。
前路茫茫,福祸难料。
但既然命运将她推向了祁家,那她就要在祁家...好好活着。
(三)
吱呀。
祁越推开门走了进来,空气中能闻见一股淡淡的酒气混着松木香。
都退下吧。祁越的声音低沉冷冽。
丫鬟们窸窸窣窣退了出去,又将房门轻轻合上。
傅婉心跳如擂,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住喜服。
秤杆挑起盖头的瞬间,她下意识抬眼,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祁越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衬得肩宽腰窄,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傅婉,目光锐利,转瞬化为温柔。
傅婉。
他念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不知名的意味。
夫君。
傅婉轻声应答,微仰着头,直视祁越的眼睛。
祁越在她身旁坐下,床榻微微下陷。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让傅婉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怕我祁越突然问。
傅婉连忙摇头:不...不是的。
那为何避让
傅婉这才发觉自己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
她深吸一口气,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还不太习惯。
祁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竟微微颔首:很诚实。
他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合卺酒,你我既已成婚,有些话不妨直说。
傅婉接过酒杯,与他交臂饮尽。酒液辛辣,呛得她眼角泛红。
祁家世代经商,最重信义。祁越放下酒杯,声音平静,你我成亲虽是意外,但既已拜堂,我自会尽丈夫之责。只要你安分守己,祁家不会亏待于你。
傅婉了然地点点头。
这话听着像交易,但至少明确了彼此的位置。
她抬起头,轻声道:我既入了祁家门,自当以祁家为重。只要夫君待我以诚,我必不会让夫君失望。
烛光下,她清澈的目光不闪不避,带着几分坚定。祁越凝视她片刻,突然伸手拂过她的脸颊,惊得傅婉瞪大了双眼。
你有些不一样。祁越回味地搓了搓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傅婉脸颊的嫩滑,原以为你是只小白兔,没想到是一只伪装的小狐狸。
傅婉耸耸肩:我只是一个庶女,在傅家若是不伪装一番,又怎能安稳长大。
说完,她扭头看见杜衡已经开始宽衣。
傅婉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慌忙别开视线。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刻,但真到了眼前,还是忍不住浑身僵硬。
不必害怕。祁越的声音突然柔和了几分,若你不愿,可以改日。
傅婉惊讶地抬头,没想到这个男人会顾及她的感受。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我...今夜便是洞房花烛,我没有不愿。
祁越眸光微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傅婉,在我面前,不必强求自己,你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说罢,他一手揽腰抱起傅婉,往床榻走去。
傅婉觉得酒意上头,迷迷糊糊中感到一双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衣带。她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沦在温柔的旋涡里。
与此同时,周家小院的新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是什么破地方!傅容一把扯下盖头,瞪着眼前简陋的屋子,连我傅家的柴房都不如!
周文轩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娘子稍安勿躁。周家家贫,委屈娘子了。
委屈傅容厉声尖叫道,的确是委屈,从小到大,我就没住过这样的地方。
她指着破旧的桌椅和床榻,你看看!这能住人吗屋内摆设全都破旧不堪!
周文轩默默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娘子,合卺酒...
喝什么喝!傅容冲上前一把打翻酒杯,周文轩,我告诉你,别以为娶了我就能高枕无忧!你必须高中,听到没有...
周文轩弯腰捡起酒杯,声音依然温和:娘子累了,先歇息吧。我去书房睡。
站住!傅容喝住他,你什么意思新婚之夜就要冷落我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周文轩转身,烛光下他的眼神清亮如泉:娘子若是实在不喜周家,如今夜色正浓,娘子可以趁夜归家,周某毫无怨言。
傅容当即语塞,随之恼羞成怒:你...你竟敢让我归家
她抓起枕头砸向周文轩,滚,滚出去!
枕头软软地落在地上,周文轩弯腰拾起,轻轻放回床上:娘子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完,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竹。
傅容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扫落妆台上的脂粉盒。
铜镜落地,映出她扭曲的面容。
这不对...完全不对!前世周文轩对傅婉明明温柔体贴,怎么到她这儿就完全变了
她扑到床上,狠狠捶打枕头。重生以来处处算计,好不容易换了亲事,却落得这般境地。
不,她不能认输!周文轩将来是要高中的,她必须忍到那时候...
一缕微光透过床幔,照在沉睡的傅婉脸上,她不禁动了动身子。
嘶——
身上传来的酸楚,让她清醒过来。
身侧空无一人,唯有枕上浅浅的凹痕证明昨夜有人同眠。
她缓缓坐起,锦被滑落,露出身上几处红痕。想到昨夜的亲密,她脸颊发烫,赶紧穿好衣裳。
刚梳洗完毕,一个圆脸丫鬟推门而入:少夫人醒了奴婢喜月,少爷吩咐来伺候少夫人。
傅婉微笑点头:有劳喜月了。夫君呢
少爷天没亮就去铺子了。喜月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老夫人那边传话,说少夫人初来不必急着请安,用了早膳再去不迟。
傅婉有些意外。
祁母严苛在福州城是出了名的,但今日好似并不如传言一般
傅婉草草用完早膳,便跟着一个老嬷嬷去见祁母。
穿过三道回廊,来到正院。
厅内檀香袅袅,祁母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见傅婉走了进来,随手放下茶盏:来了
傅婉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不必多礼。
祁母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走近些让我看看。
傅婉上前几步,飞快地瞥了一眼祁母,便垂首而立。
祁母约莫五十岁上下,鬓角微霜,眉目慈祥,与传言中那个刻薄严厉的祁夫人判若两人。
好一个标志的小丫头。祁母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委屈你了。
傅婉一愣:母亲何出此言
祁母叹了口气:祁越整日就爱摆着那张臭脸,真是难为你了。他从小就不爱与人亲近,尤其是女子。八岁后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让碰,请了多少大夫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傅婉,没想到昨夜竟主动与你圆了房...
傅婉耳根发热,不知如何接话。
祁越厌恶女子接触可昨夜他明明连叫三回水...
你是个有福的。祁母笑着递给她一个锦盒,这是祁家传给媳妇的镯子,收着吧。
傅婉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只通透碧绿的玉镯,价值不菲。
她连忙道谢,心中却满是疑惑。
祁家母子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尤其是祁越……
离开正院,傅婉想去书房看看账本——既然要在祁家立足,总得尽快熟悉家务。
路过花园时,她瞥见祁越站在一株海棠树下,正与管家说着什么。
晨光透过花瓣间隙洒在他身上,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似是察觉到视线,祁越突然转头,与傅婉四目相对。
傅婉浅笑着行礼,祁越微微颔首,随即对管家吩咐了几句,而后大步向她走来。
起的这般早,可有休息的好
他问,声音依然冷淡,却少了昨日的疏离。
傅婉脸颊微红,嗔怪了他一眼:休息的很好,刚刚给母亲请安去了。
祁越抓住傅婉的手,细细摩挲着:咱家没有这么多的规矩,母亲那边只初一十五早起请安便是。平日里你想做什么只管吩咐院中的人。
是,我记住了。
傅婉开心地应下。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傅婉不自觉地伸手接住一片,嘴角微微上扬。
这细微的表情被祁越捕捉到,他眸光微动,突然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晨露重,小心着凉。他的动作有些生硬,仿佛不习惯这样的体贴。
傅婉呆住了。
袍子还带着祁越的体温和气息,那股淡淡的松木香包围了她。她抬头看向祁越,发现他耳根竟有些泛红。
我...我去书房了。祁越匆匆说完,转身离去,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傅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外人眼中冷面无情的祁少主,似乎并不像传言那般不近人情。
或许,这段始于意外的婚姻,未必会如她想象的那般糟糕。
(四)
刚刚入夏,天气已经开始炎热。
傅婉坐在水榭里,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套男子衣裳。
这套衣裳她已经做了整整一个月,打算在祁越生辰时送给他。
针尖在云锦上穿梭,勾勒出如意祥云纹,如她的心意一般,只愿祁越能平平安安。
少夫人,喜月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少爷从京城派人送东西回来了。
傅婉指尖一顿,针尖在锦布上留下一个几不可见的圆点。
她放下绣绷,接过喜月递来的锦盒。盒子不重,却让她开心不已——这已经是这个月祁越第三次派人送东西回来了。
锦盒放着一根点翠珐琅彩蝶簪,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最下面还压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是近来在闺阁中传抄甚广的《精怪传奇录》。
傅婉轻轻抚过书页,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祁越竟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看这些闲书。
夫君可有信来傅婉问道,声音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喜月抿嘴一笑:有呢。送东西的小厮说,少爷还有两日就回府,京城的生意谈得顺利,还特意嘱咐少夫人别熬夜做绣活,伤眼睛。
傅婉耳根一热。
前些日子她为了赶制祁母的鞋袜,确实熬到三更天,被起夜的祁越抓了个正着。
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吹灭了她房里的灯,没成想竟记到现在。
去把前些日酿好的梅子酒取一壶来。傅婉吩咐道,再让厨房准备些夫君爱吃的醉鹅、芙蓉虾,待他归家,做来给他接风。
喜月应声退下。
傅婉重新拿起绣绷,针脚比方才更轻快了几分。
半年前那个战战兢兢的新嫁娘,如今已能在祁家自如地发号施令,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少夫人,管家明叔匆匆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周家夫人派人来,说请您明日去太守府一叙。
傅婉眉头微蹙,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半年来,她与傅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娘家,傅容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冷嘲热讽。如今突然邀约,怕是心怀不轨。
去回话,说我明日准时到。傅婉放下绣绷,心中暗自警惕。
翌日清晨,傅婉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裙,届时有什么事也好方便她离开。
一路上,她不断猜测傅容的用意,却怎么也想不透。
太守府花厅内,傅容一身华服,却掩不住眼下的青黑。见到傅婉,她挤出一个笑容:妹妹来了,快坐。
傅婉低着头地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嫡姐。
半年时光在傅容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曾经娇艳如花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眉宇间尽是郁色。
姐姐近日可好傅婉轻声问道。
好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傅容冷笑一声,她突然抓住傅婉的手,妹妹,咱们把亲事换回来吧!
傅婉如遭雷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姐姐莫不是疯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怎么是儿戏呢傅容急切道,本来就是阴差阳错才换的。现在换回来,皆大欢喜。你看看我,
她指着自己憔悴的面容,那周家实在清苦,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父亲又不允我带仆从过去,我日日操持家务,手都粗了!
傅婉抽回手,声音平静却坚定:姐姐,此事不必再提。当初是你抢我婚事嫁入周家,而我替你嫁入祁家。现在我绝不会与你换回来。
好你个傅婉,攀上高枝就不认人了傅容面色阴沉,她眼中闪着怨毒的光,
你以为祁越真看得上你一个庶女不过是新鲜劲没过罢了!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甩袖而去,留下傅婉一人坐在花厅内,心绪翻涌。
回府的路上,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半年前那场荒唐的换亲,如今看来竟是命运的巧妙安排。若当初嫁入周家的是她……她摇摇头,不敢再想。
刚下轿,就看见祁越撑伞站在府门前,眉头紧锁。
怎么淋雨了他大步走来,将外袍披在她肩上。
傅婉一怔:夫君不是明日才回吗
事情提前办完就回了。祁越简短地回答,目光却在她脸上扫视一圈,去周家了
傅婉点点头,随他进入内室。
丫鬟端来热茶和干净衣裳,她换好后,心内纠结要不要将傅容说的话据实相告。
夜深人静,傅婉辗转难眠。
傅容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虽然她坚定地拒绝了换亲的要求,但嫡姐那句祁越真看得上你一个庶女却让她心头微颤。
她知道,她不该怀疑祁越。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外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傅婉连忙起身,披衣去看。只见祁越坐在书案前,面色潮红,额上沁着细汗。
夫君傅婉伸手探他额头,触手滚烫,你发热了!
祁越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傅婉连忙扶他躺下,唤人请大夫,又亲自打来冷水,拧了帕子敷在他额上。
无妨...祁越声音沙哑,小伤风而已...
傅婉不听他逞强的话,坚持守在床边。大夫来后,诊断是旅途劳累加上淋雨所致的风寒,开了药方便离去。
煎药、喂药、换冷帕子...傅婉忙到东方泛白。
祁越的高热反反复复,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每次睁眼,看到傅婉仍在身边,眼中满是心疼。
第三日清晨,祁越的烧终于退了。
傅婉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湿的帕子。祁越醒来,看见她疲惫的睡颜,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
傅婉被这轻柔的触碰惊醒,迷迷糊糊地抬头,正对上祁越满是爱意的目光。
还难受吗她嗓音微哑,下意识去探他额头。
祁越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为何如此照顾我
傅婉一怔:你是我夫君啊。
祁越凝视她良久,突然道:傅容找你做什么
傅婉心头一跳。原来他都知道。
她...傅婉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想换回亲事。
祁越眸光一沉: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傅婉直视他的眼睛,我说,我已嫁入祁家,绝不会换回去。
祁越手上力道微微加重:为何
为何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每日清晨与他一道用早膳
习惯了听他讲商场上各种尔虞我诈的事情
习惯了他虽不多言却无处不在的体贴
还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
因为...傅婉轻声道,我心悦你,我想与你在一起。
祁越眼中似有星光闪过。
他缓缓坐起,将傅婉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我亦是。
傅婉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半年前那场阴差阳错的换亲,或许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五日后,祁越病愈,太守府却传来消息:傅容因大闹周家,被傅父禁足反省。
听说周秀才正在备考秋闱,傅大小姐却日日吵闹,非要他放弃科考。喜月一边为傅婉梳头,一边说着外界的传言。
傅婉轻叹一声,没有接话。她想起那日在太守府府花厅,傅容憔悴的面容和疯狂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晚膳时,祁越带回一个消息:傅父有意送傅容去老家祠堂静思己过。
周文轩若高中,必入仕途。祁越给傅婉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蒸鲈鱼,我已让人在京中物色宅院,离贡院不远。
傅婉心头一暖。
祁越这是在为周文轩安排后路,让他不必再受傅容纠缠。
多谢夫君。她轻声道。
祁越看她一眼:不必谢我。我只是利用一个商人的眼光,认为周文轩可以投资。
傅婉正想解释,管家匆匆来报:少爷,少夫人,傅家大小姐闯进来了,拦都拦不住!
话音未落,傅容已经冲了进来,发髻散乱,双目通红。
她指着傅婉厉声责问道:都是你!这一切都怪你,如果不是你的存在,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祁越面色一沉,起身挡在傅婉面前:周夫人,请注意分寸。
傅容歇斯底里地大笑:周夫人哈哈哈哈,好一个周夫人。祁越,我才应该是你的妻!
她眼中闪着疯狂的光,傅婉,你等着,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说完,她甩袖而去,留下一室寂静。
傅婉微微发抖。
祁越紧紧拥着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傅婉瞬间安心。
她抱住祁越的腰,忽然明白,无论傅婉如何闹腾,都无法动摇她现在的幸福。
(五)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纱,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在青石板上。
傅婉坐在窗边绣着小儿肚兜,针脚细密匀称。她不时轻抚尚未显怀的腹部,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少夫人!喜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喜报!周秀才高中了!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傅婉手中的针线一顿,眼前浮现出那个青衫磊落的书生形象。周文轩果然不负众望,一举高中。她轻轻点头:这是好事。
还有更好的呢!喜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听说周秀才当即就给傅家大小姐送了休书,说她‘不敬婆母,不修妇德’。老爷气得当场昏过去,现在太守府乱成一锅粥了!
傅婉指尖微微一颤。
虽然早知道傅容与周文轩的婚姻难以为继,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她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祁越大步走进来,一身靛蓝色锦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看了眼喜月,丫鬟立刻识趣地退下。
听说了祁越在傅婉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肚兜上,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
傅婉点点头:周文轩高中,是喜事。
祁越轻哼一声:他倒是有骨气,一得功名就休妻。
他伸手覆在傅婉的手上,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你姐姐再来纠缠。
傅婉垂眸不语。
这半年来,傅容虽被关在祠堂思过,却仍时不时托人带话,要她帮忙向祁越求情。如今被休弃回家,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
别想那些了。祁越捏了捏她的手,大夫说你要静养,少思少虑。
他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柔,我们的孩子要紧。
傅婉心头一暖。
三日前诊出喜脉时,一向冷静自持的祁越竟失手打翻了茶盏,连夜请来三位颇有名气的妇科圣手确认,更是大手一挥全府赏下三个月的月钱。
这份紧张与珍视,让她真切感受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夫君,傅婉轻声道,我想去普陀寺里还愿。
祁越眉头微蹙:等胎稳些再去。
可我已经许了愿...傅婉难得坚持,就在城郊的普陀寺,半日便回。
祁越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终是松了口:多带些人手,我让赵护卫跟着。
傅婉展颜一笑,颊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祁越看得一怔,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早些回来。
普陀寺坐落在城郊风清山的半山腰,香火鼎盛。
傅婉虔诚地上完香,捐了香油钱,又求了平安符,正准备返程,忽见一个小沙弥匆匆走来。
女施主,有位姓傅的夫人说在后院厢房里等您,有要事相商。
傅婉心头一紧:傅夫人
小沙弥点头:说是您的姐姐。
傅婉与喜月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虑。傅容不是被休弃回家了吗怎会出现在此
少夫人,要不咱们直接回府吧喜月小声道,少爷说了要早些回去...
傅婉犹豫片刻,还是摇头:去看看吧。
毕竟是嫡亲姐姐,若真有事,她不能置之不理。
小沙弥引着傅婉一行人走进一片竹林中,又路过一个莲花池,这才到了厢房门口。傅婉让赵护卫等人在外等候,只带着喜月走了进去。
姐姐傅婉环顾四周,不见傅容的身影。
就在这时,喜月突然一声闷哼,软软倒下。傅婉大惊,转身要跑,却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妹妹,别来无恙啊。傅容从里间缓步走出,一身破旧的下人服,披头散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姐姐这是何意傅婉强自镇定,手悄悄摸向袖中的防身匕首——这是祁越得知她有孕后,特意让她随身携带的。
傅容狞笑:何意你抢了我的夫君,怀了他的孩子,还问我何意
她一步步逼近,今日我就要让祁越看看,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妇,还配不配做祁家少夫人!
傅婉心头剧震:你疯了我是你妹妹!
妹妹傅容尖声大笑,我给你一分颜面,你就是我的妹妹。我若是不给,你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
她朝那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把她带到里间去,好好‘伺候伺候’。
傅婉拔出匕首,厉声道:别过来!祁越不会放过你们的!
大汉们迟疑了一下,傅容怒喝:怕什么一个弱女子而已!事成之后,银子翻倍!
眼看大汉逼近,傅婉背靠墙壁,匕首前指,心中一片冰凉。她不怕死,但腹中胎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厢房的门突然被踹开,祁越带着一众护卫冲了进来,刀光剑影间,两个大汉已经倒地哀嚎。
傅容脸色大变,转身要逃,却被赵护卫一把按住。
夫君...傅婉腿一软,险些跌倒,被祁越一把揽入怀中。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紧紧环住她,心跳如雷,震得她后背发麻。
没事了。祁越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我在这儿。
傅婉这才发现,一向冷静自持的祁越,此刻竟在微微发抖。
大抵是祁越怀中充斥着安全感,傅容再也忍不住晕了过去。
回到祁府,傅婉被安置在床上,三位大夫轮番诊脉,确认胎儿无恙后才退下。祁越坐在床边,面色阴沉如水。
夫君傅婉缓缓睁开眼睛,姐姐她,怎么逃出来的
祁越冷笑:祁家送饭的下人被她砸晕,她穿上下人的衣服,偷偷逃了出来。
他握住傅婉的手,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傅婉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狠厉,心头一颤:夫君要如何处置姐姐
祁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抚上她的腹部:没有人能伤害你和孩子。
三日后,太守府传来消息:傅容突发恶疾,喉咙失声,再不能言。傅父请遍名医,皆束手无策。
听说大小姐疯了似的在纸上写满‘祁越’二字,喜月一边为傅婉梳头,一边低声道,老爷气得把那些纸全烧了。
傅婉手中的玉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想起祁越那日的眼神,心中已然明了。
少夫人喜月疑惑地看向她。
傅婉摇摇头:没事。
她弯腰拾起玉梳,指尖微微发抖。祁越为了给她出气,竟做到这般地步...她该感动还是恐惧
正沉思间,祁越大步走了进来。喜月识趣地退下,屋内只剩夫妻二人。
周文轩来信了。祁越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你看看。
傅婉接过信,有些迟疑地看向祁越。他神色平静:看吧。
信很简短,周文轩先是问候了她的近况,然后提到已听闻傅容的恶行,表示愤慨。最后一段写道:
闻妹有喜,不胜欣慰。祁兄待妹情深义重,文轩甚慰。今寄上京城名医所制安胎丸数枚,愿妹母子平安。他日若有需,文轩必当竭力。
傅婉读完,心中五味杂陈。周文轩高中探花,前途无量,却仍记挂着她这个妹妹。
他倒是有心。祁越轻哼一声,从另一个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药我让大夫验过了,确实上好的安胎丸。
傅婉惊讶地看着他:夫君不介意
祁越挑眉:我看起来那么小气他伸手抚上她的腹部,只要对你和孩子好的,我都接受。
傅婉心头一热,靠进他怀里。祁越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包围着她,让人安心。
夫君,她轻声道,谢谢。
祁越低头看她:谢什么
谢谢你...保护我和孩子。傅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姐姐她...
祁越摸着她的肚子:伤害你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六)
又是一年春,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傅婉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有力的踢动。
七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有些不便,但眉眼间的幸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媚。
少夫人,您慢些。喜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到庭院中,少爷说了,您不能久坐,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出来走走。
傅婉笑着摇头: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瓷娃娃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顺从地让喜月扶着慢慢走动了起来。
自从有孕以来,祁越几乎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珍宝,连平日里最爱的绣活都不让她多绣上一会儿。
走了好一会儿,直到腿有点酸软,她才让喜月扶着进屋。
傅婉拿起绣了一半的小包被,针脚细密地缝着。
这是她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第一件小物件,用的是祁越从杭州带回来的烟萝锦,摸着细软柔和。
少夫人!管家匆匆走来,周大人回来了,正在前厅与少爷说话。听说还带了位夫人...
傅婉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手指,一滴血珠落在浅黄色的布料上,晕开一小朵红梅。
周大人……周文轩
她已有大半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上次听说还是他高中进士,入了翰林院。
扶我去前厅。傅婉放下绣活,一手撑着扶手,一手摸着肚子站起身来。
前厅里,祁越正与一位身着白衣书生袍的男子对坐饮茶。
那人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已不见当年的穷酸气,反而透着一股沉稳的官威。
夫君。傅婉轻声唤道。
祁越立刻起身相迎,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身子可还舒坦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那白衣男子闻言转身,正是周文轩。
比起半年前,他更加清瘦了些,面容被京城的官场磨砺得棱角分明,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干净如初。
见到傅婉,他眼神清澈,郑重行礼:祁夫人。
傅婉还礼:周大人。
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侧那位女子身上。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红色劲装,不施粉黛却英气逼人。
见傅婉看来,她落落大方地行礼:祁夫人安好,小女子姓江,名欣媛,是文轩的妻子。
她的声音清脆如铃,举止间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寻常女子没有的洒脱。傅婉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飒爽的女子。
周夫人快请坐。傅婉微笑示意,周大人何时成的亲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喝杯喜酒。
周文轩与江欣媛相视一笑,那默契的模样让傅婉心头微暖。
周文轩道:去岁腊月在京中简单办的。欣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在翰林院时又多得她父亲照拂。
沈清梧接口道:文轩常提起祁家对他的帮助,尤其是祁少爷在他赴考时的资助。这次他申请外放,特意选了离青州不远的县份,就是为了亲自登门道谢。
外放傅婉有些意外。翰林院是清贵之地,多少人求之不得,周文轩竟主动申请外放
周文轩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京官虽好,终究少了历练。我想到地方上做些实事,等有了政绩再回京不迟。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与当年那个家境贫寒苦读的秀才判若两人。
祁越难得地露出赞许之色:周大人有志气。地方虽苦,却是建功立业的好去处。
正说着,一个小厮匆匆进来:少爷,周老夫人接来了。
周文轩连忙起身迎出去。
不多时,他扶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夫人进来,正是周母。
比起半年前病容憔悴的模样,如今的周母面色红润,步履稳健,见到傅婉就笑开了花:祁家媳妇,真是许久未见,老身甚是想念你!
傅婉上前行礼,被周母一把拉住:快别见外,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她慈爱地摸了摸傅婉的肚子,真好,真好。祁少爷有福气啊。
祁越嘴角微扬,眼中是掩不住的骄傲。周母又拉过江欣媛的手:这是我新媳妇,也是个好孩子。文轩有福气,娶了个大气爽朗的好姑娘。
江欣媛被夸得脸颊微红,那羞涩的模样与她方才的英气判若两人。
傅婉突然明白了周文轩为何会选择她——这女子身上有种鲜活的生命力,是深闺中养大的小姐所没有的。
午膳时,两家人围坐一桌,气氛融洽得仿佛多年的至交。
周文轩谈起在京中的见闻,江欣媛偶尔补充几句,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傅婉注意到,每当江欣媛说话时,周文轩的眼神总是温柔地追随着她,那神情做不得假。
祁夫人,江欣媛突然问道,听闻您绣工极好,能否指点我一二我自幼习武,女红实在拿不出手。
傅婉欣然应允。
膳后,两位女子在内室闲聊,江欣媛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这是我绣的,让祁夫人见笑了。
那帕子上的鸳鸯歪歪扭扭,倒像两只落水的鸭子。傅婉忍俊不禁:周夫人果然...别具一格。
江欣媛哈哈大笑:祁夫人直说难看便是。我娘亲常说,我这双手握得了刀剑,但是握不住小小的绣花针。
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知道,文轩当初与你嫡姐有过婚姻。
傅婉心头一跳。
不过我不在乎。江欣媛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你嫡姐不懂得珍惜,如今倒是便宜了我。文轩的心,我势在必得。
傅婉暗暗佩服这女子的豁达,柔声道:周大人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另一边,祁越与周文轩站在庭院中,望着初春的新绿,一时无言。
多谢。最终还是周文轩打破沉默,若非祁兄当日资助,周某恐怕连赴考的路费都凑不齐。
祁越摇头:举手之劳。周大人能有今日,全凭自身才学。
周文轩望向远处:来之前,我去见了傅容……
你的夫人知道吗杜衡打断他,可别瞒着她。
周文轩微笑:自然知晓。祁兄,你如今变了许多。
祁越挑眉:哦
从前的祁越,眼中只有生意。现在的祁越……周文轩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巧香囊,那是傅婉亲手绣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妻子。
祁越轻哼一声,却没有否认。
傅容...周文轩语气一转,她疯了。
祁越神色不变:听说了。
在祠堂里整日胡言乱语,说什么‘重来一次’、‘不该换亲’之类的疯话。周文轩摇摇头,你觉得她所言如何。
祁越沉默片刻:无论真假,现在的生活很好。
周文轩点头赞同,随即换了话题:祁兄可有兴趣在元县开个分号小弟虽新官上任,行个方便还是可以的。
两位男子相视一笑,前尘往事,言语间便消散而去。
日落时分,周文轩一家告辞离去。
傅婉站在门口,望着周文轩温柔地扶江欣媛上马车,心中一片平静,她想,周文轩的心早已落在了江欣媛的身上。
累了么祁越揽住她的肩,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有点。傅容靠在他怀里,摸了摸肚子,小家伙今天特别活跃。
祁越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她隆起的腹部,认真聆听。
阳光洒在他刚毅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曾几何时,这个冷面商人也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
祁越。傅婉突然温声唤他的名讳,而非往日的夫君。
我在。他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谢谢你。傅婉轻声道,谢谢对我这般好。
祁越站起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肯喜欢我这般无趣的人。
傅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远处,夕阳余晖里,周家的马车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
不论是周文轩,还是傅婉与祁越,他们的故事,将会在各自的人生中开启新的篇章。
至于傅容...
没有人再提起她。
那个得到天道眷顾,重生一世却依然不得善终的女子,最终成了乡下老宅里一个整日疯疯癫癫的疯女人,偶尔被仆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