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画里画外 > 艺术点亮生命

艺术点亮生命
——浅析牧歌小说《画里画外》
李染澄
在作家牧歌的小说《画里画外》中,主人公我作为劳动改造的知识青年,在富楼村的牛棚里经历了肉体和精神上都艰难痛苦的十年改造,同时我作为村中的外来人,若即若离地旁观了从马河湾嫁到富楼村的陈家姑娘田玉英身不由己的悲惨一生。这漫长的十年中,有三幅画作为我生命中重要节点出现,它们分别是《橡树》、《泉》和《父亲》,以这三幅画为代表的艺术作品启迪了我,并在我人生中扮演了灯塔一般重要的角色。本文从这三幅画作入手,分析艺术作品是如何照亮了主人公跌宕坎坷的一生的。
一、《橡树》——点亮黑夜的启迪之光
符号学家罗兰·巴特曾经在《明室》中,提出了刺点(Punctum)的概念,即作品中刺入人心,刺入回忆的部分,它能够激起观者思考,牵动观者的情绪。刺点是解读摄影作品时被提出的,但有时也同样适用于绘画作品。一件伟大的作品诞生,是藉由艺术家从本人的角度出发进行创作的,但是,当观者面对作品时,却能够通过自己的双眼从中发现刺点,并由此而获得情感共振。这种共振会引发长久的回味,甚至足以支撑孤独的人熬过漫长黑夜。
我的一生是充满意外的,一个普通的周日下午,我随着母亲去她的同学王阿姨家串门,一次无心的杂志翻阅让我邂逅了法国巴比松画派的画家柯罗,而他的画作《橡树》如同一缕光,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柯罗作为十九世纪法国伟大的风景画家之一,其作品糅合了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色彩。阳光与海风、细雨与晨雾、树梢与鸟鸣,都如朦胧的记忆般静静储存在他的画面里,看着这幅画的我应当在某一瞬间也是被那灰蒙蒙、湿漉漉的色彩勾起了回忆:或许是童年在树下与伙伴的玩耍,也或许是与母亲的一次郊游,这符合我们对美好回忆的最初构想——自在、安全,附着了时间距离的朦胧感,也因此更加美好。
这幅《橡树》与其他大师的作品一同构建了我最初的精神乐园,可短暂的快乐却被现实粉碎:我并没有被向往已久的浙江美术学院录取,等来的却是邻省一所专科学校的数学专业录取通知书。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一粒时代的微尘落到了我的肩上,它是那样沉重,让二十一岁的我陷入了命运黑沉沉的漩涡中。母亲在劳改中去世,我也被打成老黑。被迫从三尺讲台上走下,在破旧的牛棚蜗居的我,似乎已无法反抗,已然习惯与无处不在的牛粪味和谐共处,习惯和陈兴旺为代表的粗俗乡民们周旋。只是那些画作,那些柯罗、梵高、米勒,依然像子夜的星光,让我在铡草、喂牛、铲粪的间歇里,依然能抬头看一看、想一想。
在小说中,柯罗的《橡树》之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幅艺术和审美上的启蒙作品,更是在苦难生活中的精神支柱,因为对这幅画的反复回想,不仅仅是对美的认识和追求,更是对自己身份、定位的一种执念,这样的坚持或多或少的让我在富楼村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正是这样的执念,支撑着十年后的我再度出发,重回校园。
二、《泉》——穿越现实与理想的慰藉
时代的风云席卷过身处其中的每个人时,总会留下或浅或深的痕迹,马河湾的少女田玉英也不例外。为了田家的香火,玉英在那一桩目的与她无关的转亲中,如一块物物交换的筹码被抛进了三十多里地外的陈家,给豁嘴的哥哥换来了新媳妇和大金鹿自行车,而她本人,则嫁入了那并不能让她鼓起肚子的洞房。在母凭子贵思想苟延残喘的地方,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注定是不会好过的,陷入迷茫、恐惧、痛苦的玉英,就在一个月色氤氲的水畔与我邂逅。
月光下的田玉英,在我的眼中是神圣而充满诱惑的,牛棚中压抑的劳作生活和母亲去世的痛苦回忆让我的精神逐渐下坠。在此前的生活中,我对于美的追求和对艺术的理想几乎已经被现实打败了,玉英的出现似乎又把美好和光明带到了眼前。真实的少女化身成安格尔的《泉》,不但美丽动人,甚至向我发出了诱惑的邀请,这样的诱惑如同伊甸园中散发着芳香的苹果,那么美好又那么致命。这幅号称象征清高绝俗和庄严肃穆的美的《泉》,恰恰也是画家安格尔结合了古典美与现实美,试图实现对女性人体完美的理想化呈现。在《泉》中,少女以米洛的维纳斯姿态站立,双肩向左倾斜,左肩上扛着一个水罐,躯体转折起落的曲线动静结合,典雅美丽。安格尔在创作这幅作品时,他试图呈现一个单纯化的维纳斯形象,画家是成功的,这幅伟大的杰作流芳百世,而代表了爱与美的维纳斯在画中化身为少女,穿透时空击中了我的心灵。月下的玉英一方面勾起了我往昔自视高雅脱俗的艺术梦想,另一方面抚平了陈家娶亲后我受到的明嘲暗讽,在这一刻,眼前的玉英和心里《泉》中少女交叠在一起,我得到了现实和精神上的双重满足——尽管出于种种对现实的畏惧,我最终没有接受玉英的诱惑,但这已然是十年晦暗生活中唯一一次精神层面的满足,肉体的欲望与精神的欲望在这短暂的高潮后,随着玉英命运的坠落显得更加珍贵。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陈兴旺怂恿我玷污玉英给陈家借种时,他所亵渎的不只是作为我倾慕对象的玉英,更是精神殿堂里的维纳斯,这直接加速了我逃离富楼村的步伐,终于在
1978
年重回校园。
可以说,《泉》在文中的出现,不仅是艺术之梦再次敲击我沉沦的灵魂,更是一次借由田玉英具象化于现实的神迹,好比在天光大亮时,一盏灯显得无足轻重,而身处无边黑夜的人终于看见了一盏灯,哪怕这灯光昏暗,转瞬即逝,也会让人念念不忘,难以释怀。毕加索曾说:绘画是一种魔法,是联系这个满怀敌意的世界和我们之间的媒介。在残酷的生活中,或许艺术的光芒能够让人不至于踽踽独行。
三、《父亲》——归于平静的和解
《父亲》这幅画在小说中出现时,我已离开乡下,洗脱了老黑的罪名,重返校园。可是,离开富楼村的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导师的不认可,同学的歧视,感情的不顺,都让我的心无法平静。这样的现实显然与我曾经设想期待的前程出入很大。十年的劳动改造生活已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从外到内。接受外貌的改变可能更容易一些——在照相馆的镜子前,我几乎是十年来第一次照镜子,曾经眉清目秀意气风发的书生已经生出了许多皱纹和银丝,难过之余我咬紧牙关,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时间不仅仅改变了我的外貌,同时也改变了我的精神,我似乎总是与同学们格格不入,对玉英的留恋也让我迟迟无法进入新的感情,此刻的我还没有意识到每一段生命历程都是无法舍弃的一部分,直到我在北京的展览上看到了罗中立的油画《父亲》。站在《父亲》面前,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在直观的冲击后,我马上开始试图对标过去习得的艺术知识,从超现实主义到印象派,从梵高到米勒,这是一种退回已知领域去解释世界的本能,但事实上我早不是二十岁出头只能透过书本了解这一切的学生了,我做了许多年阳春白雪,也做了十年下里巴人,当我切实从时间和空间上穿过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回馈给生命同样厚重的体悟——当我透过《父亲》不仅仅看到风格、流派,还看到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朴实坚韧的农民,还看到现实生活中不甚高大的田有才(玉英的父亲)、陈兴旺们,这一刻的我似乎才是真正的与世界、与自我、与过往、与艺术和解了。
在小说《画里画外》中,主人公的一生是始终与艺术相伴的,艺术给了我少时启迪和困难时支撑,最终成为我与世界和解的契机。我的母亲曾在苦难时期,鼓励我找寻自己人生道路上的那盏长明之灯,而艺术正是这盏明灯。我国现代艺术家、教育家丰子恺曾经提出过艺术教育的目标之一是引导人们由苦恼的世界走进幸福、和平和爱的世界,在本文,艺术也的确滋养、启发了我,直接或间接的引导了我走向光明。
(作者:山东大学文学院
文艺美学专业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