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晴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窗外,凌晨四点的城市还在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恐惧,但心跳依然快得不像话。
又是那个梦。
梦里,她穿着民国时期的浅蓝色旗袍,站在一座石桥上。桥下流水潺潺,两岸垂柳依依。远处传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个身着军装的高大男子向她走来。每当她想看清他的脸,梦境就会戛然而止。
周雨晴揉了揉太阳穴,拿起床头的笔记本。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做同样的梦了。她翻开笔记本,前几页密密麻麻记录着梦中的细节:石桥的位置、旗袍的样式、军装的款式,甚至还有梦中闻到的桂花香。
太真实了...她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画下的石桥草图。作为一名历史系研究生,她很清楚那座桥——位于城西的永安桥,建于清末,民国时期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奇怪的是,她从未去过那里,却在梦中能准确描绘出每一个细节。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周雨晴终于决定做些什么。她快速洗漱完毕,套上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抓起背包就出了门。
周末的清晨,城市刚刚苏醒。周雨晴坐上开往城西的公交车,一路上心跳加速。当永安桥站的报站声响起时,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水。
下车后,周雨晴站在路边,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桂花香飘来,她不由自主地顺着香气走去。转过两个街角,一座石桥赫然出现在眼前——与梦中一模一样。
周雨晴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缓步走上石桥,手指触碰冰凉的桥栏,那种触感熟悉得令人心惊。桥下的流水,两岸的柳树,甚至连石栏上那道浅浅的划痕,都与梦境分毫不差。
小姐,你还好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周雨晴猛地转身,差点惊叫出声。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梦中那个军官,而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拎着菜篮子,关切地看着她。
我...我没事,谢谢。周雨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老人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又回头问道:你是在找什么吗这桥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很多游客都喜欢来看。
我只是...周雨晴犹豫了一下,您知道这桥在民国时期有什么特别的传说吗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问对人了。我爷爷以前常给我讲这座桥的故事。他指了指桥中央,据说民国二十三年,有位姓沈的军官在这里等他的未婚妻,结果等来的却是她遭遇意外的消息。军官悲痛欲绝,就在这桥上...老人做了个举枪的手势,后来有人说,每到下雨天,还能听到军官的哭声。
周雨晴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桥栏才稳住身体。军官...姓沈...
那...那位未婚妻叫什么名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老人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指向桥对面的一家古董店,那家店的老板收集了不少老照片,也许你能在那里找到些什么。
周雨晴谢过老人,几乎是跑着过了桥。古董店的门面很小,木质招牌上写着怀古斋三个字,字迹已经有些褪色。推门进去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木头和纸张的陈年气息。柜台后坐着一位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擦拭一件瓷器。
随便看看。店主头也不抬地说。
周雨晴环顾四周,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玻璃柜吸引。柜子里陈列着各式怀表,其中一块银色的怀表让她心跳加速——表盖上雕刻着精细的藤蔓花纹,与梦中那位军官手中握着的怀表一模一样。
请问...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块银怀表可以给我看看吗
店主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好眼力,那是民国时期的真品,保存得相当完好。他取出怀表递给周雨晴。
怀表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周雨晴小心翼翼地打开表盖,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小照片——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石桥上微笑。看到照片的瞬间,周雨晴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因为照片上的女子,赫然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这...这是...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店主凑过来看了一眼:哦,这是怀表原来的主人和未婚妻的合影。据说这位军官姓沈,是当时城防司令部的参谋,未婚妻姓林,是当地商人的女儿。可惜啊,就在婚礼前一周,林小姐乘坐的马车出了意外...
周雨晴感到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沈军官...林小姐...这一切与她梦中的片段完美吻合。
你怎么了脸色很差。店主关切地问。
我...我没事。周雨晴深吸一口气,这块怀表...我想买下它。
店主露出为难的表情:这...这块表是一位老收藏家的寄卖品,价格不菲...
多少钱我都买。周雨晴坚定地说,手指紧紧攥着怀表,仿佛一松手它就会消失。
最终,周雨晴用光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和部分积蓄,才将怀表带回了家。她把怀表放在书桌上,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照片上的女子确实与她极为相似,但衣着发型明显是民国时期的风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盖内侧。突然,她感觉到表盖内侧似乎有刻痕。对着灯光仔细查看,果然刻着几个小字——墨与婉清,永结同心。
墨...沈墨婉清...林婉清周雨晴念出这两个名字,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倒在床上。
梦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林婉清本人。
民国二十三年秋,林婉清站在永安桥上,等待未婚夫沈墨的到来。远处传来军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她转身,看到沈墨高大的身影从晨雾中走来。他穿着笔挺的军装,面容刚毅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等很久了沈墨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刚到。林婉清微笑着回答,从手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给你的礼物。
沈墨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银怀表,表盖上雕刻着藤蔓花纹。太贵重了...他有些惊讶。
订婚礼物。林婉清的脸微微泛红,我在里面刻了字...
沈墨打开表盖,看到内侧刻着的墨与婉清,永结同心,眼中闪过感动。他从军装口袋取出一个小绒盒:我也准备了礼物。
盒子里是一枚翡翠戒指,碧绿通透。我母亲留下的,沈墨轻声说,她说要给我未来的妻子。
他正要为林婉清戴上戒指,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沈墨皱眉:紧急集合。婉清,我得马上回去。
去吧,我理解。林婉清虽然失望,但仍保持着微笑。
沈墨匆匆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晚上老时间,我来接你。说完便快步离去。
林婉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沈墨...
周雨晴猛地睁开眼睛,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梦中的情感如此真实,那种爱恋与不舍几乎要将她的心脏撕裂。她坐起身,发现窗外已是黄昏,自己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
书桌上的怀表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周雨晴拿起它,轻轻打开表盖,凝视着那张照片。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不是巧合——照片上的林婉清就是她的前世,而沈墨,是她前世的爱人。
所以那些梦...是前世的记忆她自言自语,感到既荒谬又确信。作为一名接受现代教育的研究生,她从未认真考虑过轮回转世的可能,但现在发生的一切让她不得不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周雨晴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研究民国时期的历史上,特别是关于沈墨和林婉清的记载。她在市档案馆找到了一份1934年的旧报纸,上面有一则小小的讣告:城防司令部参谋沈墨,于十月十五日夜不幸殉职,享年二十八岁。
十月十五日——正是林婉清在梦中与沈墨分别的那天。
更令她震惊的是,在翻阅一本地方志时,她发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是永安桥的旧景,桥上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背影。照片说明写着:1934年秋,商贾林氏之女婉清于桥上留影,不久后因马车意外身亡。
周雨晴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沈墨和林婉清,几乎是在同一时期离世...她突然想起老人说的传说,军官在得知未婚妻死讯后自尽...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吗她轻声问,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天晚上,周雨晴又一次梦见了沈墨,但这次场景完全不同。没有阳光,没有石桥,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雨声。沈墨跪在一座新坟前,雨水混合着泪水从他刚毅的脸上滑落。他手中握着那把银色怀表,另一只手握着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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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清...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我们说好的...九泉之下再续前缘...
一声枪响划破雨夜,沈墨的身体缓缓倒下,鲜血在雨水中蔓延...
周雨晴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窗外确实在下雨,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与梦中如出一辙。她蜷缩在床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悲伤。
沈墨...她念着这个名字,心脏传来阵阵刺痛。前世他们未能相守,以悲剧收场。而现在,她作为林婉清的转世,孤独地活在近百年后的世界,甚至连祭拜他们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里。
第二天,周雨晴决定去城郊的民国公墓看看。据资料记载,许多民国时期的军官都安葬在那里。雨后的墓地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一排排寻找着,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块简朴的墓碑:沈墨之墓。
墓碑前已经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菊花。周雨晴蹲下身,轻轻抚摸冰凉的碑石,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轻声说,泪水滴落在墓碑上。
你也认识沈墨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周雨晴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另一束白菊。当看清他的脸时,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张脸,与梦中的沈墨一模一样。
男子似乎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你...还好吗
周雨晴站起身,双腿发软:你...你是谁
顾远。男子微微皱眉,我是市立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沈墨是我曾祖父的弟弟,家族里很少有人记得他了,但我每年都会来祭拜。
周雨晴无法移开视线。顾远不仅长相与沈墨相似,连声音都如出一辙。她突然想起怀表,急忙从包里取出来:这个...你认识吗
顾远看到怀表,眼睛瞪大了:这...这是沈墨的怀表!我家族相册里有它的照片。你从哪里得到的
古董店。周雨晴简短地回答,心跳如雷,顾医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顾远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作为医生,我本该只相信科学。但是...他犹豫片刻,自从我第一次看到沈墨的照片,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而且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民国军装,站在一座石桥上等一个女子...
周雨晴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墓碑才站稳。顾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你脸色很差,需要去医院吗
不,我没事...周雨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女子...是不是穿着浅蓝色旗袍
顾远的表情凝固了:你怎么知道
两人沉默地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某种确认。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落在他们之间,仿佛时空的帷幕。
找个地方聊聊吧。最终顾远轻声说,脱下外套撑在周雨晴头顶挡雨。
他们在墓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玻璃上凝结着水珠。周雨晴讲述了她的梦境和发现,顾远则分享了家族中关于沈墨的零星记忆。
家族传说沈墨是殉情而死,顾远说,但具体细节已经无人知晓。我父亲只告诉我,沈墨深爱一个姓林的女子,两人未能成婚就双双离世。
周雨晴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在档案馆拍下的照片和讣告。顾远仔细查看后,表情变得复杂:日期吻合...十月十五日。我梦中最后的情景就是在那天晚上,下着大雨...
我也是。周雨晴轻声说,我看到沈墨...看到你在坟前...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咖啡馆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如果...顾远缓缓开口,如果这真的是前世记忆,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周雨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与梦中沈墨一样的温柔和坚毅:也许...是给我们一个机会,完成未完成的缘分。
顾远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周雨晴,虽然这一切听起来很荒谬,但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种强烈的熟悉感。就像...找回了失去已久的一部分自己。
周雨晴感到一股暖流从相触的皮肤传来,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和悲伤。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些梦境如此执着,为什么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民国军官念念不忘。
顾远,她轻声问,你相信命运吗
顾远沉思片刻:作为医生,我见过太多生命的无常。但如果真有命运...他握紧她的手,我相信它让我们再次相遇,一定有它的理由。
离开咖啡馆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润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远坚持送周雨晴回家,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偶尔肩膀相碰,带来一阵微妙的悸动。
明天...在周雨晴公寓楼下,顾远有些犹豫地开口,明天我休息,要不要一起去永安桥看看既然那里对我们都有特殊意义...
周雨晴点点头,心跳加速:好。
顾远微笑着看她走进大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才转身离去。周雨晴站在电梯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里的怀表,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期待充盈心间。
也许,这就是命运给予他们的第二次机会。
然而,命运有时就像天气一样变幻莫测。第二天清晨,周雨晴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是周雨晴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我是市立医院的护士长。顾远医生今早上班途中遭遇了车祸,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抢救...
周雨晴的手机滑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她机械地捡起手机,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对方后面说了什么。
我...我马上过去。她颤抖着说,抓起外套和包就冲出了门。
出租车驶向医院的路上,周雨晴的大脑一片空白。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就像她突然崩塌的世界。怀表在口袋里沉甸甸的,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
不会的...不会重演的...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市立医院的急诊部一片忙乱。周雨晴在前台询问顾远的情况,护士指引她到手术室外的等候区。那里已经坐着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表情凝重。
你是顾医生的...一位年长的医生问道。
朋友。周雨晴声音嘶哑,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叹了口气:很严重。一辆货车闯红灯,直接撞上了他的驾驶座。脾脏破裂,多根肋骨骨折,最麻烦的是心脏附近的主动脉有撕裂...
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周雨晴心上。她跌坐在长椅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历史正在重演——沈墨死于意外,而现在顾远也...
不...她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次不会...这次我一定要救你...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周雨晴一直守在门外,拒绝离开半步。她握着怀表,一遍遍回想着与顾远短暂的相遇,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些未说完的话。
当手术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走出来时,周雨晴几乎不敢上前询问。
暂时稳定了,医生疲惫地说,但接下来的24小时很关键。他伤得太重,心脏功能很弱...
我能看看他吗周雨晴哀求道。
医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只能远远看一眼。他在ICU,需要绝对安静。
透过ICU的玻璃窗,周雨晴看到顾远浑身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仪器。那个昨天还对她微笑的高大男子,现在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证明他还活着。
顾远...她轻声呼唤,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你不能走...我们说好的...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曲线变成了危险的直线。医护人员迅速冲进病房,开始紧急抢救。
室颤!准备除颤!
充电200焦耳!
Clear!
周雨晴看着顾远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就像她破碎的心。医护人员紧张的声音,仪器刺耳的警报,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她只看到顾远安静的脸,仿佛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不要...她滑坐在地上,泪水决堤,沈墨...不要再一次...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像一把尖刀刺入周雨晴的心脏。她瘫坐在ICU外的地板上,透过玻璃看着医护人员围着顾远忙碌的身影。除颤器的电击让他的身体弹起又落下,但那条代表生命线的绿色波浪依然固执地保持平直。
再来一次!300焦耳!
Clear!
又一次电击。又一次徒劳。
周雨晴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枚银怀表,金属边缘深深陷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她看到怀表盖自动弹开了,里面的照片发出微弱的蓝光。
沈墨...她喃喃呼唤着这个前世爱人的名字,不要走...求你不要再一次离开我...
就在这一刻,医院的白炽灯突然闪烁起来,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周雨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像被水洗过的油画般模糊、融化...
当视线再次清晰时,她发现自己站在雨中。不是医院的走廊,而是一条泥泞的民国街道。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那件梦中的浅蓝色旗袍,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
这是...1934年周雨晴——不,此刻她已是林婉清——惊恐地环顾四周。街道两旁的建筑古旧斑驳,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这不是梦,触感、气味、声音都真实得可怕。
林小姐!林小姐请留步!
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士兵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沈参谋派我来接您。司令部临时有紧急会议,他让您先去永安茶楼等他。
林婉清认出了这个勤务兵——在梦中见过几次,是沈墨的贴身警卫小王。她点点头,跟着他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今天城里不太平,小王为她拉开车门,沈参谋特意嘱咐要走大路。
车子缓缓行驶在湿滑的街道上。林婉清望着窗外闪过的景色,一种强烈的不安在心头蔓延。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马车意外,她的死亡,沈墨的自杀...但此刻作为林婉清,她却没有周雨晴的记忆,只有一种模糊的预感。
这不是去茶楼的路。当车子拐入一条偏僻的小巷时,林婉清警觉起来。
小王没有回答,车速却突然加快。
停车!我要下车!林婉清拍打着驾驶座的靠背,却发现小王转过头来,脸上不再是憨厚的笑容,而是一种冷酷的决绝。
对不起,林小姐。陈少爷说,您不该嫁给沈参谋。
陈少爷林婉清的大脑中闪过一个名字——陈志豪,城防司令陈大帅的独子,那个一直对她纠缠不休的花花公子。
车子猛地刹住,林婉清因惯性向前冲去,额头撞在前座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门被拉开,两个彪形大汉粗暴地将她拖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沈墨不会放过你们的!林婉清挣扎着,油纸伞掉在泥水中。
沈墨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从阴影处走出来,正是陈志豪,等他找到你的时候,只会看到一具被'劫匪'杀害的尸体。他冷笑着掏出一把手枪,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上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林婉清绝望地意识到,这就是她的结局。不是意外,而是谋杀。恐惧如潮水般淹没她,但更强烈的是对沈墨的担忧——他该多么痛苦啊...
枪声响起。
林婉清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感到子弹穿透身体的痛苦,反而听到一阵混乱的喊叫声和打斗声。她睁开眼,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沈墨,带着一队士兵冲了过来!
婉清!沈墨一枪击中了陈志豪的肩膀,迅速将她护在身后,没事了,我来了...
原来,沈墨早就怀疑陈志豪心怀不轨,特意派了心腹暗中保护林婉清。当发现车子偏离路线时,报信的人立刻通知了他。
陈志豪被制服了,但这场风波远未结束。陈大帅为了包庇儿子,反咬一口诬陷沈墨意图谋杀司令公子。一时间,沈墨被停职调查,甚至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
逃吧,林婉清在秘密会面时哀求沈墨,我们离开这里,去南方,去任何地方...
沈墨摇摇头,抚摸着她的脸:如果我逃走,就坐实了罪名。陈大帅会通缉我们一辈子。我要留下来面对审判,清者自清。
可是...
相信我,婉清。沈墨将那块银怀表塞进她手中,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对你的爱。如果今生无缘...我们九泉之下再续前缘。
这是林婉清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沈墨。三天后,她在报上看到消息:沈墨在狱中畏罪自杀。同一天,陈大帅派来的人以调查需要为由带走了林婉清。她被关在一间暗室里,听到守卫议论着晚上陈志豪要亲自审问她。
绝望中,林婉清用藏在衣领里的发夹割开了手腕。鲜血染红了浅蓝色的旗袍,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紧握在手中的银怀表...
不!不要!
周雨晴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跪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四周没有墙壁,只有流动的灰色雾气。她抬起手,看到自己又恢复了现代装束,但手腕上却有一道新鲜的伤痕,正渗出鲜血。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周雨晴转身,看到永安桥上那位老人缓步走来,但他的样子变了——眼睛深邃如星空,手中拄着一根雕刻着奇异符号的手杖。
你...你是谁周雨晴颤抖着问。
我是看守这段记忆的人。老人叹息道,沈墨和林婉清死后,执念太深,无法顺利转世。他们向冥府祈求一个机会,宁愿承受九世轮回不得善终的诅咒,也要换一次重逢的可能。
九世轮回...
是的,你们已经经历了八世。老人的手杖轻点地面,雾气中浮现出一个个画面——抗战时期的医护兵与女学生、建国初期的工程师与女教师...每一世他们都相遇相爱,却总因各种原因无法相守,最后一人先逝,另一人悲痛而终。
这是第九世,也是最后的机会。老人的目光变得锐利,现在,顾远命悬一线,你必须做出选择。
周雨晴的心跳加速:什么选择
你可以接受命运,让这一世如同前八世一样以悲剧收场,然后你们的灵魂将永远安息;或者...老人顿了顿,你可以付出代价,打破这个轮回。
什么代价周雨晴毫不犹豫地问。
老人深深看着她:你今生剩余寿命的一半。如果你本该活到80岁,现在30岁,那么你将只剩下25年可活。而且...他补充道,这段记忆将再次被封存,你不会记得曾经知道真相,顾远也不会记得任何前世的事情。
周雨晴的眼泪滚落下来,但她的声音异常坚定:我愿意。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
老人点点头,手杖高高举起:记住你的选择。
一道强光闪过,周雨晴感到自己被抛入无尽的漩涡中...
有心跳了!
刺眼的灯光,嘈杂的喊叫声,消毒水的气味。周雨晴恍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一个护士正扶她坐起来。
你突然晕倒了,护士担忧地说,需要检查一下吗
周雨晴摇摇头,急切地望向ICU。透过玻璃,她看到医护人员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生命线重新开始了规律的波动。
顾医生挺过来了,一位护士走出来说,奇迹般地,所有指标都在好转。
周雨晴想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护士惊呼一声:你的头发!
周雨晴抓起一绺头发,惊恐地发现原本乌黑的发丝中,赫然出现了大片灰白。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到了眼角新生的细纹。代价已经开始生效了...
三天后,顾远脱离了危险期。当周雨晴获准进入病房时,他已经能够坐起来喝粥了。看到她的第一眼,顾远皱起眉头:你看起来...很疲惫。这些天辛苦你了。
周雨晴知道,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一个突然苍老了许多的普通女孩。前世的记忆,那个约定,所有的一切都已从他脑海中消失。
不辛苦,她微笑着说,眼眶湿润,看到你好起来,什么都值得。
顾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说:奇怪,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但我总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你一辈子了。
周雨晴的心猛地一跳: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我们确实相识。
顾远笑了,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等我出院后,一起去永安桥走走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里很重要。
好。周雨晴点点头,泪水终于落下,我等你。
三个月后,完全康复的顾远和周雨晴站在永安桥上。秋日的阳光洒在桥面上,微风拂过两人的发梢。顾远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周雨晴则是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与梦中林婉清的旗袍颜色相仿。
我查到了更多关于沈墨和林婉清的史料,顾远说,目光投向远处的流水,陈大帅后来在内斗中失势,他儿子陈志豪流亡海外时死于海难。算是...恶有恶报吧。
周雨晴轻轻点头。她没有告诉顾远,自从医院那日后,她再也没有做过关于民国时期的梦。那些前世的记忆正在逐渐淡去,就像退潮时的沙滩上的字迹。
雨晴,顾远突然转向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我知道这很突然,但...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翡翠戒指,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说要给我未来的妻子。
周雨晴的呼吸停滞了。同样的台词,同样的戒指,跨越时空的呼应让她浑身颤抖。
你愿意...嫁给我吗顾远问道,眼中是纯粹的期待,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有今生的爱意。
周雨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沈墨的忧郁,只有顾远的明朗。她突然明白,这就是打破轮回的意义——不是重复过去的悲剧,而是创造新的未来。
我愿意。她伸出手,让顾远为她戴上戒指。
婚礼很简单,就在永安桥边的老教堂举行。周雨晴特意将银怀表放在捧花中,作为对那段跨越生死缘分的纪念。当他们交换戒指时,一缕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怀表上,表盖微微弹开,里面的照片似乎闪过一道光芒,然后永远地暗淡下去。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充实。顾远回到医院工作,成为心脏外科的顶尖专家;周雨晴则完成了历史学博士学位,专门研究民国时期的社会史。他们偶尔会去永安桥散步,但更多时候是向前看,规划着共同的未来。
周雨晴35岁那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取名念安,寓意铭记永安桥那段缘分,又祈愿一生平安。每当看着丈夫逗弄女儿的笑脸,周雨晴都会感到一种深沉的满足——这一世,他们终于打破了命运的诅咒,不再需要九泉之下再续前缘。
有时候,在深夜醒来,周雨晴会轻抚自己灰白的鬓角和手腕上那道早已淡去的疤痕,隐约记起那个神秘老人和她的选择。然后她会转身,紧紧抱住熟睡中的顾远,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声,感激每一秒能够相守的时光。
在女儿五岁生日那天,周雨晴和顾远带着她去了永安桥。小念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突然在桥中央停下,指着石栏说:妈妈,这里有字!
周雨晴走过去,看到石栏内侧确实刻着一行小字,被岁月侵蚀得几乎看不清了。她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描摹那些笔画:墨...与...婉清...永...结...同...心...
顾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上: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句话...
周雨晴仰头看他,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她微笑着站起身,握住丈夫的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
他们牵着手,带着女儿继续向前走去。桥下的流水依旧,见证着又一段缘分的圆满。这一次,不必等到九泉之下,他们的前缘,今生已经再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