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身死的第三年,我顶替他人身份回京。
此行,我不仅要为他报仇。
还要将这京中的水,搅的更浑一些。
什么小将军、小少爷、还有三殿下,皆为我所用,替我翻案!
一:
薄雾酿成雾气,萦绕在车窗前,久久不能散去,我轻掠下车帘,将视线移回马车内燃着的熏香上。
冰生肌里冷,风起骨中寒。
今日,便是我回京的日子。
太子身死后的第三年,我收到黎叔的信——
一切准备妥当,只待你回京。
太子一向是周全之人,南越一行之前,便以此行凶多吉少为由交代了后事。
殿下将大部分金银细软都留给了我,而这些钱足够我富甲一方。
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回京城的。
京城的产业他基本上都留给了黎叔,我手上的则大多不需要经营。
他怕我回京遇到危险,也怕我故地重游触景伤情。
而我本就是他买来的,他早就算好要放我自由。
他早早就为我规划好他离开之后的一切,他总是这样,总是自私的算好一切。
可我无法做到顺他心意。
所以我让黎叔为我寻一个合适的身份,以便我回京调查。
我作为殿下近侍,自然知晓他在南越查到了什么。
充王身为太子皇叔,在南越那边陲之地拥兵自重,豢养私兵。
殿下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人证物证均不在我手。
要扳倒他,只怕是难于登天。
何况殿下回京遇伏,更是疑点重重。
恐怕,充王早有人手埋伏在太子帐中。
只可惜,南越一行相关之人尽数剿灭,唯有我幸存……
姑娘,姑娘。
有人拦车!
马车突兀停下,打断了我的思绪,赶车的鸿影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唤我。
鸿影是我在小镇养伤之际遇到的
,他为了保护妹妹,险些被人打死。
而我于他有恩,他便答应替我做几件事。
人虽然没规矩了些,但却是个忠诚可靠的。
我不动声色,提点一二。
以后稳重些。
鸿影自知思虑不周,连忙应下,我使了个眼色,他当即开口问道。
何人拦车
我就着还未落下的帘角瞥了一眼,那人身着不算褴褛,只是面色发红,听声音还在止不住的咳嗽。
咳咳咳……
大人,大人,求大人赏赐几个铜板给小人买药!
家中一家老小都染上了咳疾,求大人救命!
咳疾
如今已到沧州,怎么这人不往城内求药,偏偏往外求财
我扔了几两碎银给他,沉声问道:你自沧州来
那人慌忙捡起银子: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是,大人,我家就住沧州河边。
沧州河是沧州外的长河,虽流量不大,可城中人用水都自此河中取。
我又问:你一家感染,为何不求药反而求我铜圆
那人似乎有些惶恐: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境寒酸,偏偏城中咳疾盛行,药材也是供不应求,只剩下极少的药商抬高售价。
我年轻力壮倒是不怕,只是家中母亲与孩儿……
他说着急色几分,我叹了口气,索性解开钱袋扔给他:你走吧。
那人大喜过望,又道了几声谢,连忙走远。
只是此事疑点颇多——
究竟是什么咳疾能传染的如此迅速
又是什么咳疾让一家老小有性命之忧
那男子神色惶恐不似作假。
我当机立断:鸿影,你来。
你去这沧州河边探查一番,有任何情况都告诉我。
不过两炷香,鸿影便回来了。
姑娘,这沧州似乎常常有贼寇作祟。
那守关的士兵来不及焚烧尸体,便将尸体堆在了河道处。
尸体堆积,那河道边倒是臭气难忍。
所以那人一家并不是得了咳疾,而是时疫。
我面色一沉,若是殿下还在,定不会允许如此荒唐之事发生。
他面色犹豫:还有……
我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如何
守城官兵说,沧州自今日封城。
封城
那么想必沧州知府已经知道了。
而这现任沧州知府……
吕昌文,同正十九年榜眼,为右丞一脉,二十年入翰林院,七年后调任沧州知府。
此人口蜜腹剑,隐忍不发,是个曳尾涂中,尸位素餐之辈。
只怕时疫一旦发作,他会弃车保帅,选择隐瞒不报,压下舆情。
这沧州恐怕是要有一劫,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伸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啜饮,贴着里衣的玉佩忽然硌得我的骨头生疼。
这是殿下赠予我唯一的礼物。
若是他,会怎么做呢
他定会及他所能及,先封城,再处理尸体,安抚百姓。
一边上书请御医,一边广招天下名医。
随后留在州府与百姓共同进退,最后再治那州府的罪。
我此刻定会担忧他的安危,跪下请命。
而他会轻轻将我扶起,再挂着极其温柔的笑安慰我说,
我既身为太子,这些便是我该做的。
何况我的性命,于这天下百姓,是最无谓之物。
倒是你,虽从小练武,出门时也得注意安危。
对了,他在我的面前,一直自称我。
玉佩在车帐中泛着冷光,我却只觉得这块玉让人遍体生寒,好像怎么也捂不热似的。
天下万民爱戴于他是枷锁,万人敬仰皇太子之身份于他是禁锢。
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渊之下,无所不入焉。
玉佩通体依旧冷得刺骨,而我手中茶杯的温度却越来越烫。
我思索片刻,沉声道——
鸿影,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你去找个郎中查明这次时疫要用的药材,不要声张。
将最主要的几味药都买下,对外只说顾家采买,若有人不信,将这块令牌给他看。
不仅沧州剩下的要买,各个州的都要买,若是存货不够,便让掌柜去调货。
这件事要快,最好在今日之内办完。
至于京城的,避免打草惊蛇,我会让黎叔想办法。
我将全部身家给你,若是不够,这些田产商铺皆可以变卖。
在沧州内不要与任何人接触,戴上面罩。
我将太子留给我的票据悉数交给他,身上只留一些散银傍身。
时疫
姑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似乎握着厚厚的一叠纸似乎握着烫手山芋。
时疫非同小可,若是求稳,那便除去沧州将其他周边省份的药材买下。
只是一定要在这时疫爆发之前办好。
我知你做过一段时日的账房,也练过几日武。
这件事情于你应是不难,有难处可传信于我。
此事办好,你便是最大功臣,你所求之事,我皆会想办法替你办到。
说完,我顿了顿。
事毕来京城林府找我,我已经托人将你母亲与妹妹接来。
鸿影为人虽然可信,却也不得不防。
他所求不过一家平安,我早已托黎叔将她们在京郊一处偏宅安置。
他闻言有些激动,没再问下去,领命走了。
半威逼,半利诱,此为殿下言传身教御下之术。
顾家是京城首富,而我与他家小公子三年前有些交情。
那令牌,也是他交给我的,虽说有些对不起他,但我接近他本来就不怀好意。
且如今为了太子,我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只不过太子以德服人,不得善终,而我以武犯禁,只求真相。
二:
是夜,我趁着夜色敲响了林家的偏门,林氏夫妇迎着我在偏厅坐下。
林夫人递过一杯茶,轻声开口:煦雨姑娘,舟车劳顿,不如先整理行装
我双手接过,谢过,却并未饮之,林夫人,煦雨已经死在了三年前。
我从今往后,还要借用舒涵妹妹的身份了。
她的喜忌性格我已然在信中了解,只是不知府中可有她的画像
我受伤时年纪尚小,还未长开,如今的容貌虽然与以往有些区别,却还是要易容才不会被认出。
提及女儿,林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舒涵她自小体弱,不爱出门,别说画像了,便是见过她的人也几乎没有。
林夫人这话不假,我为太子手眼,都对这位林家独女知之甚少,其他人更不必说。
我低头,余光瞥见林大人在衣袖之下的手似乎也有些颤抖,却是愣了愣。
林大人官拜从五品,虽是小官,却是难得的谏臣,家中清贫朴陋,仆从只有一位奶娘。
他与林夫人也是琴瑟和鸣,自然没有通房妾室,只可惜两人无所出。
好不容易老来得女,可这唯一的独女却自小体弱,直到前年死于热症。
两人或是出于悲痛,或是无法接受,只选了个好墓址将人下葬,没有发丧,更没有与任何人说起。
而我上次见到他,还是四年前,那时林大人身陷囹圄,受累于一桩春闱舞弊案。
还是太子殿下翻阅卷宗后,认为此案有疑,为林大人翻了案。
出监狱那一日,为表重视,是太子领我前去迎接,那日林大人虽然狼狈,却精神矍铄。
而今日的林大人,却好像饱经风霜,神魂已失。
我自知失言,起身跪在林大人与林夫人身前。
林夫人想拦,却敌不过我的力气。
我望着上位的两人,坚定的说,
逝者为尊,舒涵妹妹本该在天上享乐。
却因我一人私心,被低贱之人冒名顶替。
甚至,一步踏错,累及林家。
可殿下之于我,便如舒涵之于林家。
我绝不会让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愿用一死换林家平安。
所以林大人,林夫人,还有早已不在的舒涵妹妹。
请准许我唤林大人与林夫人一声爹娘。
说完后,便是重重的三个响头。
林大人扶起我,眼中含泪,好,好。
若不是太子殿下,我与夫人早已入了轮回。
我这条命,本该就是太子殿下的。
虽九死,犹未悔啊!
林夫人将手搭在我与林大人交叠的手上,眼中透着温柔与坚定。
殿下为君,大人为夫,妾不论作为殿下的子民还是大人的妻子,
都愿意与你们共同进退。
何况,若不是太子殿下,林家早该亡于那场牢狱之灾。
现在舒涵……
林夫人的目光中闪过哀伤。
我们二人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林大人将眼含泪光的夫人抱在怀里,转头对我说。
林氏一族族长乃背信弃义之人,早已将我划出族谱,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我也揽住林夫人,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看啊,一边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另一边是有罪之人哭无情之人。
虽然不是为了同一人而落泪,我却能感受到他们与我同样的悲伤,同样痛苦。
三:
我在林家小住的这几日,感受到了从前从未体验过的另一种美好。
我当林家夫妻如亲生父母一般孝顺他们,而他们也待我如同另一个女儿。
林大人便亲手将一幅画像交于我。
舒涵虽常年卧病在床,却是最良善的孩子,
她从前便知太子于林家有恩,一直想身子好了报答他呢。
我展开画卷看了一眼,画像上的女子纤细婀娜,温婉却不失灵动,盈盈笑意,好似活了过来。
这是……您亲笔
林大人笑了笑,是啊,我也是以书画见长的。
我也回之一笑,舒涵妹妹长得像您。
那是自然,林大人的笑容中多了些怀念,我当年也是陛下御笔钦点的探花郎啊……
我仔细将画收好,世人都说这探花郎最是难当,不仅考才学,还要考容貌,父亲当真是才貌双全。
说得好,林大人拉过我坐下,我还有一事需得和你商量。
前几日我依你之言,将舒涵身体痊愈的消息说与我那些同僚听了。
可这消息传到陛下耳朵里了,说是让舒涵一同入太学。
这便是我要的效果。
我点了点头,这是好事,陛下挂念父亲,父亲应当没有回绝吧
林大人只笑了笑,眼中含着些许慈爱,没有,你若是同意,我明日便去谢过陛下。
我起身行礼,多谢父亲。
只是……父亲母亲的大恩大德,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林大人却只是微微一笑,我虽在朝中是孤臣,却并不是傻子。
你跟在太子身边十年有余,手段谋略我早有耳闻。
太子素来仁爱,衷心的旧部并不少。
你与京中那几位的关系……
若是真到最后关头,也有人能保你一命。
何况,你与舒涵年岁相当,你唤我父亲,我便将你视如己出。
帮助殿下,也是舒涵未尽的心愿。
林大人转过身,几步走远,只剩一句话飘散在空中。
天下没有不平之事,不仅是殿下的心愿,也是微臣的。
四:
现下还是早春,宫中连片的太平花还未开,并着一株株紫萼海棠花在薄阳中飘摇。
嫩枝婆娑,映着湖水朦胧,余光掠过湖面,红鲤摆尾,正巧激起一片涟漪。
林舒涵的性子细腻温柔,据夫人所说,她在家中总是对他们含着笑意。
却也最是有自己的想法,虽娇弱却不失傲骨。
她喜爱白粉色,因为一到春天,万物复苏,就连她的病也会好上三分。
林姑娘,前方便是太学了。
易完容后我与林舒涵已有八分相似,早已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即便是林父林母也需仔细分辨许久,所以我并不心虚。
只改换了自己本来的音色,提着嗓子,面带笑意递了些碎银给他,有劳公公。
随后轻提裙摆,只身往前走去。
这条路从前跟着殿下走过成百上千回了。
只是从前我是提着书盒的侍女,今日我却穿着与殿下一样的学制服进了书院。
面前的人似乎有意在等我。
见过谭司业。
谭司业也是我的熟人了,殿下从前也是太学学子,算是他的门生了。
可是林家小女
你既已入了太学,想必是身体大好了
我盈盈一笑:多谢司业关怀,父亲母亲十余年的悉心调养,已然与常人无异。
那就好,那就好。
哎哟,你可能不知道,我与令尊是同年同榜,昨日上朝他还让我关照些你呢。
是了,林大人是一甲第三,谭司业是一甲十三。
我行礼谢过,柔声道:父亲说谭叔叔最是恭俭仁厚,是他在朝中为数不多的知己。
是了是了,谭司业朗声大笑,你入太学比其他人稍晚些,若是学业有什么跟不上的,只管来问。
我行礼谢到:舒涵自知学浅才疏,还要多谢司业春风渡人。
舒涵不必自惭,既来了书院,我与夫子便会一视同仁,谭司业将几本书递给我,领着我去了内堂,学堂男女分席,你的位置便在这了。
司业,你今日怎有空来内堂了
我才将书放下,便有一道爽朗的男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是周学子啊,谭司业转身,将他带至我面前,来来来,你来的正好。
这位是周大将军的嫡子,一身好武艺,热心得很。
这位是林大人独女,自小体弱,养在家里,今日是第一天来。
你最爱路见不平,可别让她给人欺负了去。
谭司业说完,拍了拍他的肩,我今日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走了。
周小将军,全名周行俭,祖父有从龙之功,祖母诰命加身,其父驻军边疆,母亲是侯府嫡女,自小金尊玉贵,自然有行善的资本。
这位……
我也算得上熟悉。
小女林舒涵,见过小将军。
我故作含羞,低头行了个礼。
叫我周行俭便是了,我自小在军营长大,没那么多规矩。
他一歪头,却是细细对上了我的眼睛。
嘶……
他鲜少的犹豫了片刻。
我应当是没有见过你对吧
我依旧笑着,心中却有些疑惑。
我与他虽相识,但我三年前与现在本就变化颇大。
何况我还易容成了林舒涵,他这也能认出来
可能是舒涵这张脸没什么特色,所以周学子才会这么觉得。
我依旧笑着,心中却希望他快些揭过这个话题。
周行俭又端详了一会儿我的脸,随即认真的说,
不,你长得挺好看的,特别是这双眼睛。
很像我……
他顿了顿,一位故人。
眼睛
是应该敬佩周行俭的观察力,还是习武之人的直觉好得吓人。
我与林舒涵的眼睛确实是像极了,所以我只是大致的提了提肌理。
看来回去后要将眼睛再改一改了。
我看着他陷入沉思的样子有些好笑,那么,那位故人何在
周行俭这次倒是回答的果决,她已经死了。
我不赞同。
明明是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男子步伐极快,将手中折扇一合,站在了周行俭身侧,眼神之中充满质疑,
她的尸首尚未被找到,你怎能如此武断
周行俭看着来人,皱眉,
顾无极,你觉得她若活着,会不回来吗
即便不是找我们,也该回来看看那位。
何况以她的性子,定是不会独活。
顾无极
他是顾无极
顾无极不是小胖子吗
可眼前这男子和周行俭一般高,却比周行俭还瘦。
那男子显然是气极,若是她有什么苦衷呢
我顾无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便长袖一甩,扬长而去,不顾周行俭有些僵住的脸色。
待到周围静默了几秒钟后,周行俭低头一看,似乎才发现我还在原地,
抱歉,他是京城首富顾家少爷,顾无极。
平日里人还算好相与的,你不用害怕。
我又何尝不知道……
顾无极他从前可是个受气包啊,如今瘦了这么多,脾气倒是见长。
我低头笑了笑,多谢周学子关心了,我不在意这些的。
随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周学子也不要伤怀了,既然故人已逝,不如释怀吧
周行俭看着我的笑容,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却正巧听见夫子唤他考教课业。
这是这位夫子的习惯,上课前将前一日的作业挨个批阅一遍。
我便先过去了。
若有事,尽管来找我。
我行一礼,目送他走到夫子身前才坐下,身侧却传来一道叹息。
唉……
你说三殿下今日怎么又不来啊。
另一道女声答道,是啊,他都已经三日没来了……
三殿下,司朝益
诶!
你过来……
身侧那女子凑近前方人的耳朵,压低了音量。
我因自小习武,听力本就比常人好上几分。
所以即使那最开始抱怨的女生虽压低了音量,我也依旧能听见。
我昨日听我父王说……
三殿下如今正代陛下处理政务。
似乎陛下有意立三殿下为太子。
立司朝益为太子
自身份上来说,是为嫡出的只有殿下与六皇子,先太子已逝,而八皇子尚且襁褓之中,自然都不适合。
而司朝益生母为四妃之一的淑妃,剩下的皇子中,大皇子早已封王,四皇子早夭,五皇子为宫婢所出,性格风流,六七皇子则一位醉心武学一位自幼体弱。
司朝益此人……
虽区别于殿下的贤德,过于狠戾不仁,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另一道女声又问道,可我记得先太子去世后,陛下立言三年不另立太子呀。
这离国丧之日,还未满三年吧。
……这不是快到了吗!
何况三殿下俊逸秀美,又多谋善断,怎么不能当这太子呢
依我看,陛下就该快些下旨,省的我每天盼着他来。
我听闻此话,面上虽依旧表情不变,桌下却捏紧了手心。
殿下啊殿下,你看,不过三年而已,便有人嫌你占了他人位置。
十年呢二十年呢又有多少人会记得你
这就是你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万民吗
可你值得称颂的仁德,你无比艰难的决心,他们又是否能看见呢
五:
今日并未留堂,散学后我本应该松一口气,因为自己的伪装并没有被识破的痕迹。
除了周行俭,他觉得我有几分脸熟。
但他拿不到任何证据,我只需要减少和他接触便足够。
可今日那名少女说的话却给我提了个醒。
太子亡故,最有益的究竟是谁
司朝益。
如果司朝益和充王也有勾结呢
我皱了皱眉,虽然是无端猜测,可回想起随太子前往边陲之地调查时,确实太过顺利,疑点颇多,可还未等我们将情况查明,便收到陛下急诏,只能带着证据匆匆赶回,而回京途中便在古南坡遇伏。
这其中,是否有司朝益的手笔
充王是否,只是他的一把刀呢
若是司朝益也与充王有勾结,那么我的这场复仇,只能说又凶险一分。
我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接近三殿下的资格。
只能请黎叔帮忙调查当日回京的疑点,我再一边打探司朝益在朝中的势力关系。
我将寄给家宅的书信送出,突然听见有人推门。
我连忙将窗户关上,回到书桌。
你是谁啊
我不是和谭舒同说过了吗让他别给我安排室友。
谭舒同便是那位谭司业了,敢这般唤谭司业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我不动声色放下书,抬头笑着看她。
你好,我是林舒涵。
许是学子居没有多余的床铺,谭司业才将我安排到此处。
来人并未抬眼看我,只是指使女婢将她的食盒打开。
待旁人将饭菜糕点一一摆好后,她才扯出帕子,隔着手指从桌上拈了块金铃炙。
小口咬下吞咽,帕尖轻点嘴角后,才问。
林舒涵
京城贵女我无一不识,你的家境想必很是寒酸吧。
她将帕子放好,斜眼扫我一眼,拾筷又夹起一块升平炙放入口中。
一举一动尽显高傲。
虽然还不知晓她的身份,可寥寥几眼我已经认出她是白天那位希望三殿下继位的女子。
家父不过五品小官,如何比得上姑娘千金贵体。
舒涵自小体弱,足不出户,行不胜衣。
好不容易病情好转,陛下垂怜才让我入了太学。
我对这个女子是没什么好感的,可她今日表现的与司朝益颇为熟识。
她或许是我接近司朝益的唯一机会。
她皱了皱眉,将筷子甩在筷枕上。
你一个病秧子还上什么学
算了,既然是陛下的命令,那你就住着吧。
反正我也能回宫里住。
我心下疑惑,未出阁的少女若不是皇亲国戚,基本没有在宫内留宿的可能。
即便是殿下,也从未留过任何人。
那便谢过这位同窗了,不过我睡觉很安静,同窗不顾忌我什么的。
那女子瞥我一眼。
不用同窗同窗的了,我叫翟言。
回宫也不是顾忌你,只不过在姑母那能多见着三殿下而已。
原来是那位自小有意被许入京中的长乐郡主。
瞿家到了瞿定远这一代,领命戍边,三番平乱,乃有功之臣。
而瞿言为瞿定远嫡次女,不同于嫡长女,瞿言自龆龀之年便在京中由瞿定远胞妹舒妃养大。
瞿定远这么做,不仅是为了自己早日班师,也是为了瞿家。
所以殿下还在之时,舒妃几番试探殿下大选之事,恐怕也只是为了瞿言能入主东宫。
可惜瞿言彼时年纪尚小,殿下也并未与她有多少接触,我对她自然少了几分关注。
可如今这瞿言,似乎属意于司朝益
长乐郡主可是心悦三殿下
我装出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
我与表哥自小便一起长大,只是青梅竹马!
她一看就被保护的很好,明眸皓齿,一颦一笑皆是少女怀春时的欢欣,提到三殿下时更盛,虽是嘴上否决我的话,面颊上两朵飞红却怎么也抹不掉。
我了然,那翟小姐与三殿下倒是金玉良缘,缘分天定。
只是翟小姐国色天姿,倒不知道那三殿下与翟小姐相配否。
翟言笑了笑,显然是很满意我说的话。
你自小在闺阁养病,想必也没见过几分世面。
三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她提到他时眉目带了几分傲气,后又看向我掩唇一笑,下月正值宫中琼林宴,我给你带一张帖子。
琼林宴往常一向由东宫操办,只有世家望族,皇亲国戚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接帖,进宫共赴风雅。
原来我跟在太子身边,对这些品茗观花,对弈作诗总是没什么兴致。
可今日却要作为替身参加,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露馅。
万一到时候哪位娘娘指我作诗,岂不是要辜负林大人才子之名。
可琼林宴是最好的时机,我绝不能错过。
我露出恰到好处的艳羡和感激,看向高高在上的郡主,多谢翟小姐,听家父说起,往届琼林宴都是在水榭天举办,今年也是如此吗
水榭天,或许这位小郡主不知道,可我却很是熟悉,那是陛下赐予太子殿下的别院。
因为内造奇巧,被殿下选为每一届琼林宴的场所,可太子亡故,水榭天自然是不能再用。
翟言皱了皱眉,水榭天那地方早荒废了吧。
荒废
我紧紧的盯着她的表情,连一点微小的动态都没有错过——
我希望她在说谎,或者和我开个小玩笑。
但不是,她是认真的。
而且今年的琼林宴,陛下钦定三殿下一人统摄,六部三司皆是束手听命。
她眉眼中尽是肆意。
京中比水榭天好的地方多了去,三殿下还能找不出来么
我的手心不自觉的抓紧衣角,面上的表情险些要维持不住。
世家子女皆以入宴折桂为荣,瞿言自然也是在宴席上一舞惊鸿。
只是她或许不知,除却办宴有功的美名,往年琼林宴也是殿下拉拢人心之时。
倒真像是瞿言所说,下一任储君之位,三殿下唾手可得。
瞿小姐既然这么说,那三殿下自然是神通广大。
倒是配得上瞿小姐这绝世舞姬之名。
楼台临绝岸,洲渚亘长天。
殿下,你知道吗,虽然你殉义忘身,杀身成仁。
但我却无法忍受,他们一边享受着你的一切,还一边亵渎你的付出。
六:
近日黎叔传信与我,鸿影与他已经汇合,从沧州附近各地收来的草药已经按我的吩咐安置于几处库房。
当然,这几处库房也是以顾家名义租借而来。
思及此,我再传信一封与黎叔,吩咐他调派几人扮作三殿下的人去守卫京城南郊这一处仓库。
若我没记错,太子旧部也有一位在三殿下帐中,这件事情倒是需要他的帮助。
这计划中若是没有了三殿下,倒是不完美了。
信中还有个好消息,我与黎叔一直调查的古南坡一事,也终于有了进展。
据我回忆,当日刺杀之人手段狠辣,一招一式皆是亡命之徒,虽古南坡距离充王势力范围并不远,但这批人一招一式却并不像军队作风,而是更像精心培养过的死士。
黎叔调查多年,也并未从充王帐下发现任何其参与古南坡暗杀的踪迹。
而近日殿下安于充王帐下的眼线传来消息,充王自太子南下之前,正与周家有过往来。
我接到此条消息时,心绪十分复杂。
周家代代习武,培养一批死侍倒是不难。
只不过周家一向是肱骨之臣,从前于太子殿下也是以礼相待,他们会伙同充王,是我没想到的。
其中周老爷子战功赫赫,于朝中声望颇高,他最没必要与充王一党同流合污的,周老爷子此人也最是痛恨两面三刀之辈。
可周家其他人呢
周行俭父亲排行老大,战功虽不比其父,可看他教出来的周行俭就知道,他们这一家是最为忠心的。
至于周家二房和三房,一个籍籍无名,一个在朝中做些闲官,这两人倒是有些可能。
可是他们两位默默无闻这么多年,又是如何与充王勾结,如何策划的暗杀呢
周家防范一向森严,虽然让黎叔的人继续盯着,却也并不见得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看来只能从周行俭身上入手。
想至此,身旁似乎有一男子落座,还未来得及侧脸打量,一道声音便紧接其后。
三殿下!
瞿言提起裙子,从我身边飞奔而过,停在我的侧方。
你终于来了,最近可是朝中事务繁忙
司朝益淡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最近确实疏于课业,倒是不知表妹课业有无长进
瞿言有些赌气的睨他一眼,表哥明明知道我的……
学这些东西脑子都要疼死了。
司朝益似乎心思不在这里,只淡淡应了一句,无妨,表妹也不需要什么都会。
瞿言倒是看着他依旧热忱,说起来,我有功课向表哥请教。
瞿言拿了自己的书过来,又点了点我的桌面。
林舒涵,我们换个位置。
听闻此言,司朝益侧目望过来,眼神带着探究。
我与他对视一刹,倒是有些让我心惊。
他如今的眼神,暗藏锋芒,让人体感生寒。
林舒涵
林家那久病的独女
我拿起书,站起来朝二人各行一礼。
正是,舒涵便不打扰二位了。
瞿言在我的位置坐下。
表哥,她没见过什么世面,琼林宴我说好了要带她去的。
司朝益依旧答得随意。
自然可以,不过一张帖子的事。
接着他又浅浅一笑。
不过听闻林小姐素有诗名,幼时一首《桃夭》更是引人称赞。
不知琼林宴上的诗会,可否为大家再赋一首
林小姐的生平我已在她日记中悉数背过,她确实写过一本诗册,可流传出去的也不过寥寥。
且,并未有这首《桃夭》。
至于素有诗名
素有病体才差不多。
我不动声色,低眉一笑,殿下莫要取笑,舒涵久病缠身,何来诗名
况且,舒涵何时作过《桃夭》了
说完,我抬起头静静看他反应。
到不像是试探被戳穿的心虚,也不像是记错了的无措。
只是漠然。
如此,倒是本殿下记错了。
琼林宴订在三日后。
本殿下相信,林大人的女儿,不会差到哪去。
我皱眉,思索他是何意。
莫非这诗会是一定要我参加了
琼林宴并不只是一场宴席,其中诗会艺会甚至于武会都各设一日,总共三日,自然还设有头彩,瞿言便是以舞艺夺了三头彩中的一彩。
正当我准备开口之时,瞿言开口了。
表哥,你怎么不邀请我参加啊
司朝益这才将目光转向瞿言。
除了表妹的舞,我倒是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得这艺会头彩。
眼见夫子进门,我这才走到瞿言位置坐下。
见我离开,司朝益似乎淡淡瞥了我一眼,却并未叫住我。
回想起司朝益方才的态度,我确是有些拿捏不准。
他究竟有没有看出来我是谁
不过,看出来与不看出来,对我的计划影响都不大。
何况,他就算翻破天,也是没有证据证明我的身份的。
七:
顾公子,不好了。
老爷他进宫面圣去了。
今日散学,顾家老仆便在门口拦住顾无极。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有些大,周行俭与我皆正巧路过听见。
周行俭与顾无极关系一向不错,他正步上前关心道,可是因为沧州时疫
是了,沧州时疫一事已在京城传遍。
沧州太守不作为,导致沧州整州沦陷,草药稀缺,天子动怒。
怎么会这样!
顾无极无暇顾及周行俭,只听着那家仆叙述,而后大惊出声。
你是说草药是被顾家买走的!
周行俭闻言也是脸色一变,看向那顾家家仆,你是说……
那家仆颤颤巍巍,京中那位是这么说的,夫人让少爷您先去外祖那避避风头,待事情平息后,他们再接您回来。
顾无极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母亲都这么说了,莫非是要抄家的罪名……
周行俭看着顾无极哀痛的表情,一时间也不好出声。
我向前两步,顾少爷,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
那两人皆看向我。
若是这草药真是被顾家买断,顾家家主不是傻子,只需要将草药捐给沧州即可保全顾家。
可若是……
周行俭追问,若是什么
我朝他皱了皱眉,若是顾家没有囤积大量的草药,那么此事便有蹊跷。
周行俭看着来来往往的同窗,不如我们移步茶楼。
我自然同意,顾无极双眼无神,只跟着我们走。
三人包了一间包间,待顾无极喝了口茶,他才有些许回过神来。
顾家的买卖我也过手过不少,前几日还去各个铺子走过,从未有过草药囤积。
这草药不可能是顾家买断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顾家可能被陷害了
我点点头,若顾少爷说的话属实,那么顾家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顾无极脸色又是一白。
我连忙补上,不过顾家家住应当性命无忧。
顾无极急问,此话何解
我将茶杯端起,轻啜一口。
若是顾家被人陷害,只有两种方法可以解决此次危机。
一为自救,二为救沧州。
顾家家主此次面圣去的突兀,空口白牙自然很难辩解,所以顾少爷便应替他当查明真相。
至于救沧州,是圣上当下燃眉之急,若是能解决,那么顾家家主自然平安。
可我没有说完的是,顾家这次,不倒也得掉层皮。
周行俭看着陷入沉思的顾无极,对他说。
无极,我相信顾家是清白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顾无极目光透露着一股狠劲。
林舒涵,陷害我家的这人,不就是买断草药的人
我倒是没想到他如此通透。
有很大的可能。
顾无极一拍桌子,我必要叫这人付出代价!
我于周行俭对视一番,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担忧。
周行俭说,无极,你别急,调查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我家也算有些人脉。
我皱了皱眉,周小将军,我与你一起吧。
顾无极向我们道谢,既然如此,我便去收购些草药。
临分别前,顾无极对我们俩说,若顾家渡过难关,你们俩永远是顾家的恩人。
次日,周行俭向祖父借调了些人手,派了一部分人去沧州附近探查,剩下的在京中打探情报。
我与他走在路上,我有意无意的找了个话题。
周小将军,你与顾少爷虽然日日拌嘴,但交情似乎不错
其实这是废话,我当然知道,从前太子殿下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人便算是发小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面上有几分痛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虽然脾气不好,却是个善良的人。
我也不希望再有朋友出事了。
再有
我垂下眼帘,他想起了谁呢是太子殿下吗。
我微笑,顾少爷吉人天相,还有周小将军相助,自然会平平安安。
周行俭皱眉,我感觉,不太乐观。
昨日我向三叔打听情况,他说陛下将顾家主留在宫中了。
从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要么是下狱,要么是放人。
周行俭的三叔不是一直在内阁么消息为何如此灵通。
此番打听周行俭的二叔和三叔,也是一个目的。
周小将军的三叔是在宫内当差么
周行俭回点了点头。
正是,从前陛下命他在内阁修史,不知为何近日调去了御前。
周行俭此人直来直去,我也不必和他玩一些弯弯绕扰。
周家几乎人人为武将,不知小将军的三叔为何成了文官
周行俭提及此事也有些惋惜。
三叔天赋极佳,比起我父亲和二叔,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可惜幼年不慎伤及肺腑,大夫便不许他习武了。
幼年不慎
直觉告诉我这其中还有些秘密,可当下并不是追问的时机。
小将军不必伤怀,你的三叔既然能入陛下青眼,自然是人中龙凤,不管是否习武,皆是世间少见。
何况若不是他,我们便不会在今日知道顾家家主的消息了。
周行俭闻言却愣了愣。
林姑娘,你知道吗。
你说话的方式很像我一个朋友。
我皱眉,我一贯如此说话,是和太子学的。
不知道他这个朋友指的是太子还是原来的我
是小将军初见我时,提及的那位已故之人
他点了头,却并未再说话。
我们俩沉默走过一段路,出了关口,撞见一个十分可疑的人。
周行俭打量几眼,这人似乎是御林军的小统帅。
我曾与他打过照面,这个时间他不在当值,出城干什么
我回应,既如此,我们要不跟上去看一看
我们对视一眼,一齐跟上去,正巧跟到南郊。
何礼,你在此处做什么
何礼本来想躲过周行俭,却一把被他喊住。
周……周将军。
我……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却是被周行俭瞥到了手上的钥匙。
这是什么
这后面库房有什么
周行俭步步逼近,将钥匙夺过。
准备开门之时,何礼大喊一声,有几人冲上来攻向我们。
周行俭一手护我,一手拔剑迎敌。
虽然人多,但他们不是周行俭的对手,渐渐败下阵来,最后皆是负伤四散而逃。
我捡起他们的佩剑,小将军,你看这剑可是出自宫中
周行俭接过剑一看,宫中禁军归陛下统御,剑的制式倒不是这般。
这制式是三殿下手下的御林军。
他将剑收起,拿出刚刚的钥匙开了门。
走,我们先进去看看。
我跟着他,踏入了我一早设计好的陷阱。
没错,这是我存放草药的其中一处仓库。
我佯装惊讶,这是草药……
这么说,是三殿下
周行俭面色严肃,何礼乃是御林军之人,也是三殿下的人。
我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既如此,我们快回去告诉顾无极。
事情马上就要有转机了,不是吗
周行俭与我将此事细细讲与顾无极听完之后,已经是日落时分。
司朝益
居然是他干的!
我顾家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下此毒手
顾无极知道了之后异常生气。
你们随我进京面圣,我要去圣上面前揭发此事!
我轻笑一声,小将军和顾少爷进京便是了,此事本来就没有我多少功劳。
周行俭摇了摇头,此事若不是林姑娘,断不会如此顺利。
顾无极似乎还想说什么,我直接开口打断。
只要顾少爷记得我这份朋友情谊便好了,我并不是为了别的。
何况,我一个姑娘家,是不好参与这件事的。
还望两位公子体谅。
此话一出,周行俭和顾无极也明白了。
林舒涵一个大家闺秀,与两个男人出去查案,又大晚上进京面圣,传出去也对她的名声不好。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便不强求了。
不过我们顾家永远记得你这份恩情。
两人离开后,我则是回了林府。
并不是因为我顾及名声,只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必须先做好准备。
八:
顾家家主毫发无伤的回了顾家。
陛下为安抚顾家,将三年的贡品采买交给了顾家。
比起顾家家主在宫内为沧州捐的银两,贡品采买才是大头。
而司朝益呢
陛下撤了他御林军之权,沧州之事尽数交给他处理。
下令若是他不能将功赎罪,必有重罚。
司朝益刚从宫中出来,我便以何礼的身份将他约在顺议楼。
此处是太子殿下在京城的产业,也是议事最安全的地方。
今日我易容成何礼,坐在顶层包厢内。
三殿下,我不是说过,让你一个人来吗
司朝益进门之时,显然带着几分怒气,你不是何礼。
他坐在我对面,眼神冷冷的扫视。
你很清楚,何礼早就逃跑了。
他细细打量着我,那你是谁。
打扮成别人的样子,不觉得恶心吗
我笑了笑,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请三殿下将你的手下请出去。
司朝益也不急,挥手将他们赶出去。
你胆子倒是很大。
敢一个人来找我谈合作。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缓缓开口。
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能解你沧州燃眉之急。
杀了我,得不偿失。
司朝益表情不变,御林军中的酷刑很多,若是将你绑过去,还怕你不说吗
我不想与他废话,抬手便是一根针擦着他的脸飞过去,掉落几根他的黑发。
那殿下试试能不能走出这扇门
他反倒笑了,你能给我什么
我答,十八处草药仓库。
他又问,那你要什么
这次是我笑了,我要三年前周家和充王勾结谋害先太子的证据。
我说完,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眼中闪着寒光,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的。
这句话是试探,他在试我知道多少。
三殿下,我既然能查到周家,自然也知道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只一个证据换你稳坐太子之位,还不划算吗
司朝益浅浅一笑,你确定你知道所有吗
若那周家三郎是我的人呢
本来我还不确定,可现在我有七分把握,司朝益是没有参与的。
以他的性格,不会这样试探。
殿下,没有如果。
我无意识捏了捏杯壁。
就在这一刹那间,司朝益却突然右手提剑而起,我反手拔剑挡住。
可他左手却袭向我的脸——
撕拉。
他的手上是我的人皮面具。
我以袖挡脸,却还是慢了半拍。
他已经看见了我的脸。
煦雨。
好久不见。
他好像早知道是我。
我试图回他一个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倒是希望再也不见。
司朝益将那人皮面具扔回我的面前。
如今我的武功也不比你差,你的易容术我也能分辨出来了。
我猛然回想起,我掷银针时他向右偏了半寸。
所以呢
你要说你不受我威胁了么
他倒是勾起一抹笑,既然是你,谈什么威胁呢
三年前的案子父皇交给我调查,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证据确实还留在我手上。
我与充王确实达成了短期合作,可我确实没有参与谋杀,你可以不必怀疑我了。
我的心中所想他居然全都知道,不愧是连太子殿下都忌惮三分的司朝益。
我对这种受制于他的感觉很不适应,既如此,一物换一物。
司朝益确是笑了,不必这么麻烦,既然你回来了,这案不如我帮你翻。
我顶替他人身份,确实不好兴风作浪,于是我没回答。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又说。
不如就定在明天吧
三年后的第一场琼林宴。
我与司朝益分别之前,他问我,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我皱眉,知道什么
换句话说吧,我是第一个认出你的吗
我点了点头。
九:
这场琼林宴被司朝益办的很大,不仅陛下到场,甚至还有许多大臣,甚至久居边疆的充王也在。
若不是名单早就定好,我甚至会以为司朝益早有打算。
可谁又说得准呢
他那种八百个心眼的人。
陛下远坐高台,看不清楚脸色。
几段诗会过后,显然气氛已然到达顶峰。
陛下,儿臣有事要奏。
陛下准许后,司朝益跪在台阶前。
十八处草药已运往沧州,还请陛下过目。
司朝益将我给他的地图呈给陛下,上面画着十八处草药的粮仓所在地。
当然,为了避免司朝益过河拆桥,草药是我派人去运的,如若他不按计划行事,我也可以将草药拦下。
陛下欣慰的笑了,好!
念在你将功补过,朕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陛下挥手示意他退下,可他却分毫未动。
儿臣还有一事要告发。
充王此人豢养私兵,意图谋反,联合内臣,谋害皇兄,其心可诛!
司朝益拿出证据呈上,此为物证!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讶不已。
信从陛下手上转交给充王,充王看后拍案而起,
黄口小儿!岂敢污蔑!
凭借几张不知哪来的信件就想定本王的罪吗!
司朝益不语,只挥了挥手,几大箱兵器便被抬到案前。
这些皆是御林军从充王营帐搜出来的。
这上面的兵器皆是没有统一制式的。
若是充王殿下还要狡辩,你的军队御林军皆已收编,陛下可随时审问。
充王气急,原来你提前调开我就是为了收编我的军队。
不对!
不可能!
御林军的人数根本不够!
怎么可能收编我的人!
司朝益淡淡一笑,你还不明白吗,皇叔。
自从你谋害皇兄那日起,你的计划便已经暴露了。
司朝益命人端上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之后,里面只有一块布。
布上,只有血字。
这是从皇兄腹中发现的。
这是皇兄……
用生命传给我的消息。
众人皆是讶异,无一不是为了先太子惋惜。
只有我,我看着那衣袍的一角,红了眼眶。
充王大笑,哈哈哈哈哈!
原来你说你要跟我谋反都是骗我的!
司朝益将东西收好,不过是缓兵之计。
御林军的势力还不足以将你的军队收编。
何况,我也确实让皇叔你多活了三年。
陛下揉了揉额头,好了,七弟,如今你犯下如此大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充王指着周行俭,还有他们周家,他们也得给我陪葬。
周行俭还未说话,司朝益便命人将周家三郎带上来了。
陛下,此事为周家三郎一人所为,他已认罪。
陛下看向奄奄一息的周三,叹了口气,季礼啊,你这是为何
呵……
我本应当戎马一生,却因为就你落的一个残废的下场。
你说为何
陛下双眼微阖,叹息,我累了,老三,这些都由你来处理吧。
司朝益领旨。
我看向站在舞台中心的司朝益,他从容不迫,却又意气风发。
倒是越来越像他了。
复而又失笑离席。
因为他就是他,任何人都不会与他相似。
番外:
我本是罪臣家眷,流放之地幸得太子相救,从小习武,负责殿下安危。
三年前,殿下因边关失防一事请命前往蛮荒之地,不料回京途中遇伏。
而我为引开追兵身受重伤,与殿下失联。
我于一边陲小镇疗伤,不料几月后京城竟传来白丧。
皇太子薨,举国哀悼。
陛下痛心不已,国丧之礼厚葬太子,谥号昭明,曰:
万古昭明德,巍巍逝哲尊。
且传陛下有言,为悼念皇太子,三年之内不再另立太子。
陛下子嗣众多,他对太子向来也算不上亲厚。
可太子确是最为聪慧,最为仁德的嫡长子。
虽不受宠,却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我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天命之子,岂容有失
可同一批死士皆是身死,甚至京中心腹也说太子尸首已然下葬。
那批人出剑果决,一招一式皆是下了死手,显然是不想留活口。
我们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可身后仍有追兵。
我扯过殿下披风围上,决意带着几人引开追兵。
殿下深深看我一眼,往东南方向逃。
殿下开口,我来不及思考什么,只得听令,转身便带着几人往东南方向而去。
看着大部分追兵跟着我的披风而来,我甚至愈发觉得心安。
我越危险,殿下便越是安全。
我用尽全力逃跑,拖延时间,直到前方是山崖——
我毫不犹豫的顺着数十米高的陡坡滚了下去,而后便是昏厥,顺着山崖下的溪流不知飘到了哪里。
再醒过来是十日后,得知被救我十分感激,将身上所有金银细软都给了他们。
可我却没有一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因为我知道,殿下若是还活着,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我,可是他没有。
我心灰意冷,虚晃度日。
直到收到太子早早写好的遗书——
纵使天运无长日,但以身报民无悔之。
余无愧于国,无愧于民,唯愧于心。
仅仅只有两句话,可我却认得他的笔迹,也知晓他的心意。
他说他不悔,他说他有愧,对我有愧。
即使他将可能生还的道路留给了我,即使他拼尽全力为我留好了后路,即使他这一生来从未怠慢于我。
他还是有愧。
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我便在救济院日日奔波,我害怕自己一旦停下,便忘了自己为何而活。
孩子们于我很是亲近,林大人与夫人也于我情同家人,鸿影也依旧跟着我做事。
本该一切都这样继续下去的。
直到鸿影带来了一个人,
姑娘,您前日不是说我们院里缺一位教四书五经的先生吗
这位是来教习的。
虽有些缺陷,考不了功名。
却有文化的紧。
我届时正教完武术,抬起头略略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愣住了。
太像了。
身形,长相,气质,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这里可是林小姐办的救济院
连声音都那么像。
只是他的眼睛似乎瞎了,围着一层布料,让人看不真切。
正是,鸿影,扶这位先生坐下。
经过几日的试课,先生确实很是有文化,比起他来……
算了,不该这样比的。
先生又不是他。
虽然什么都像,但先生没有他有的痣。
若是将他当成他,他也会不高兴的。
思及此,好像心中的寒意都消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