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后山的雪,下了整整三日。
云无涯站在悬崖边,白衣胜雪,几乎与那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他修无情道已有三百余载,半步化神的修为让他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长老,却也让他忘记了如何做一个有温度的人。
师尊......
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呼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整个玄天宗,会在这个时辰来打扰他的,只有那个最不成器的徒弟——苏棠。
何事云无涯没有转身,声音比山巅的雪还冷。
苏棠局促地攥着衣角,筑基初期的修为让她连这山巅的寒气都抵御不住,嘴唇冻得发白。
弟子、弟子在修炼《玄冰诀》时遇到了瓶颈,想请教师尊……
玄冰诀筑基篇本座已讲解过七次。云无涯终于转过身,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寒冰。
若还不会,是你悟性不足。
苏棠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知道自己是师尊七个徒弟中最笨的一个,大师兄二十岁就结了金丹,而她修行十年仍停留在筑基初期。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想靠近师尊,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
弟子知错,这就回去继续参悟……她声音越来越小,转身时一个踉跄,险些滑倒。
云无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看见苏棠转身时,一抹红色从她心口延伸而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那红线的另一端,竟连在他自己心上。
命定红线。
修真界千万人中难有一对的姻缘羁绊。
云无涯瞳孔微缩,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
他修无情道三百年,道心坚如玄铁,怎会与人有红线相连更何况对方还是他最不看好的徒弟。
一定是哪里错了。
待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云无涯抬手抚上心口。
那根红线若隐若现,却真实存在。他试着用灵力去触碰,立刻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天道认可的姻缘,强行干预必遭反噬。
三日后晨课时,云无涯破天荒地提前到了讲经堂。
七个弟子中六个已端正跪坐,唯独最末的蒲团空着。他眸光微沉,刚要开口,就见殿门被砰地撞开。
对、对不起师尊!苏棠气喘吁吁地抱着满怀野花,发间还沾着晨露,弟子去后山采药,忘了时辰……
云无涯却看着那捧沾露的夕雾花——治疗寒毒的主药,正是他前日练功时无意提及所需。
袖中的手微微一动,满堂弟子突然噤声,眼睁睁看着素来严厉的师尊竟用灵力托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花束。
入座。声音仍是冷的,却让苏棠眼睛亮了起来。
晨课结束时,云无涯留下那捧花,指尖拂过花瓣时顿了顿。
最底下藏着一枚青涩的野果,果皮上歪歪扭扭刻着祝师尊早日康复。
当晚炼丹房飘出药香时,守夜弟子看见白衣师尊立在苏棠寝殿外,将一瓶丹药悬在门楣。
月光在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唇角似乎有极浅的弧度。
又过了半月,宗门考核。
苏棠在擂台上被剑气所伤,云无涯瞬移至场中,广袖翻飞间震退对手。
怀中人鲜血染红他雪白衣襟时,心口红线突然发烫,烫得他险些当众失态。
师尊...苏棠迷迷糊糊抓住他衣襟,弟子...没丢您的脸吧
云无涯怔住了。
这个总被他斥责愚钝的小徒弟,此刻想的竟是这个。
他下意识将人搂紧了些,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没有。
回玉霄峰的路上,苏棠在他背上轻轻哼起民间小调。
云无涯本该制止这不合规矩的举动,却默许了一路。
直到察觉颈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微微侧首。
少女睡颜近在咫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带着满足的笑。
那一刻,三百年未起波澜的道心突然颤了颤。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及那带笑唇角时猛然惊醒。
当夜,玄冰洞中,云无涯凝视着随呼吸起伏的红线,终于明白为何近日总破例——这根线早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心也缚住了。
霜华剑发出清越剑鸣,他闭了闭眼。无情道修至化神需斩尘缘,明日...明日便彻底了断。
第二日,云无涯在玄冰洞中闭关。
他需要理清思绪,更需要斩断这荒谬的羁绊。无情道修至大成需断情绝爱,他不能允许任何变数存在。
洞中寒冰映出他清俊如谪仙的容颜,也映出那根越来越清晰的红线。云无涯掐诀念咒,以本命剑霜华为引,开始斩缘。
剑锋触及红线的瞬间,远在弟子居的苏棠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捂住心口,那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生生剥离。
师尊……她无意识地呢喃,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冥冥中她感觉到,师尊正在离她远去,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割裂。
苏棠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朝着玄冰洞方向奔去。
夜雨不知何时开始落下,打湿了她的衣衫,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只知道如果现在不见师尊一面,她会死。
真的会死。
师尊!师尊!苏棠跪在玄冰洞外,雨水混着泪水从她脸上滚落。
求您开门!求您见弟子一面!
洞内毫无回应。
苏棠不管不顾地磕着头,额角很快渗出血来:师尊!弟子知道错了!是弟子愚钝,是弟子不配做您的徒弟!求您别不要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来,只能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石门。
禁制反噬让她双手血肉模糊,可她感觉不到痛,因为心里的痛楚比这强烈千万倍。
师尊......她蜷缩在石门前,像被遗弃的小兽,您说过......只要我努力......就会看我一眼的.....
玄冰洞内,云无涯的斩缘已到最后关头。霜华剑悬于红线之上,只差最后一斩。
那声音里的绝望让云无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让苏棠看到了自己腕上那根连接两人的红线,也感受到了霜华剑的剑气,以及红线断裂的瞬间。
不——!
红线断裂的脆响在苏棠耳中如同惊雷。她眼睁睁看着那根红线在空气中消散,仿佛她十年来的痴心妄想也随之烟消云散。
为什么……她跪在雨中,嘴角溢出的鲜血被雨水冲淡。
云无涯走出玄冰洞时,看到的是苏棠周身灵力暴走的场景。
斩断红线带来的反噬让她体内本就微弱的灵力彻底失控,筑基期的修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冲击。
苏棠!他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苏棠抬头看他,眼神涣散:师尊……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您看……弟子也会用《玄冰诀》了……
她掌心凝结出一朵小小的冰花,那是《玄冰诀》最基础的术法,她学了十年都没能掌握。
此刻在灵力暴走的状态下,反而阴差阳错地使了出来。
冰花很快在她掌心融化,就像她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爱意,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凋零。
弟子……真的……很努力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倒去——那里是玄天宗禁地,万丈深渊下的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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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无涯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被血染红的衣袖。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坠入深渊,消失在浓雾与黑暗中。
心口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比斩断红线时强烈百倍。
云无涯跪在崖边,霜华剑哐当落地。
这一刻,三百年的无情道修为土崩瓦解,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苏棠……他轻唤这个从未认真叫过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诡林深处,苏棠在一片剧痛中醒来。
红线被斩的反噬让她经脉寸断,灵力逆行,本该命不久矣。
可当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双如深渊般漆黑的眸子。
哟,醒了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玄天宗的小修士,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
苏棠想挣扎起身,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别动,你伤得很重。
她这才看清男子的样貌——剑眉星目,轮廓深邃,额间一道暗紫色纹路昭示着他非同寻常的身份。
你是……魔族苏棠虚弱地问。
男子挑了挑眉:魔族少主夜昭,幸会。他顿了顿,你心口的伤很特别,像是被什么人从灵魂层面割了一刀。
苏棠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瞬间通红的眼眶。
夜昭没有追问,只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暗红色丹药:吃了它,能暂时压制你的伤势。
为什么救我苏棠没有接。
夜昭耸了耸肩:本少主闲来无事在诡林打猎,谁知猎物没抓到,倒捡了个半死不活的小修士。
他晃了晃手中的丹药,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苏棠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丹药吞了下去。药效发作得很快,疼痛果然缓和了些。
这才对嘛。夜昭满意地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苏……她顿了顿,苏棠。
苏棠夜昭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名字倒是好听,就是人傻了点。明知道诡林危险还往这里跳
苏棠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夜昭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
行吧,你好好休息。这山洞我布了结界,暂时安全。说完便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夜昭每天都会来查看苏棠的伤势,顺便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是诡林特有的灵果,有时是些造型奇特的小玩意儿。
尝尝这个,某天他丢给苏棠一个红彤彤的果子,赤焰果,我们魔族的特产。
苏棠咬了一口,立刻被辣得眼泪直流:这、这是什么
哈哈哈!夜昭笑得前仰后合,骗你的,这是火辣果,专门用来整人的!
苏棠气得把剩下的果子砸向他,却因为伤势未愈,动作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夜昭轻松接住果子,又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个金黄色的果子:给,这才是赤焰果,甜的。
苏棠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果然甜如蜜糖。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自红线被斩后,她第一次笑。
这才对嘛,夜昭歪着头看她,你笑起来好看多了。
某天夜里,苏棠被噩梦惊醒,梦到红线被斩的那一刻。
她蜷缩在角落无声哭泣,却听到洞口传来夜昭的声音:做噩梦了
苏棠慌忙擦掉眼泪,却见夜昭已经走到她身边坐下:想哭就哭出来,憋着多难受。
也许是夜色太深,也许是压抑太久,苏棠终于崩溃大哭,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对师尊十年来的仰慕,以及红线被斩的绝望。
夜昭安静地听完,难得地没有嘲笑她:所以,你那师尊为了修那个什么劳什子无情道,就把你扔了
不是扔……苏棠下意识为师尊辩解,是我自己掉下来的……
得了吧,夜昭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斩断红线导致你灵力暴走,你会掉下来
苏棠沉默了。
夜昭突然站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苏棠惊讶地看着洞外的夜色。
就现在。夜昭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放心,有本少主在,诡林的魔物不敢靠近。
夜昭带着苏棠来到诡林深处的一片空地。
这里生长着许多发光的植物,在夜色中如同繁星落地,美不胜收。
这是……苏棠睁大了眼睛。
萤光草。夜昭得意地说,只有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才会发光。
他拉着苏棠在草地上坐下,我小时候每次不开心,就会来这里。
苏棠望着眼前梦幻般的景象,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照亮了些许。
谢谢你,夜昭。她轻声说。
夜昭挠了挠头,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谢什么,本少主就是闲得慌。
从那天起,两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夜昭开始教苏棠一些魔族的术法,虽然她学得很慢,但夜昭从不嘲笑她,反而总是耐心地一遍遍示范。
不对不对,手势要这样。
某天夜昭实在看不下去,直接站到苏棠身后,握着她的手腕调整姿势,灵力要从这里走,不是那里。
苏棠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跳加速,连耳根都红了。
似乎也意识到了姿势的暧昧,夜昭赶紧松开手后退一步,罕见地结巴起来:那、那个……你自己再试试……
魔族少主,人生第一次,落荒而逃。
苏棠也在夜昭的陪伴下,逐渐走出了红线被斩的阴影。
夜昭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爱情不应该是卑微的仰望,而应该是平等的相守。
与此同时,云无涯正疯了一般搜寻整个修真界。
自苏棠坠崖那日起,他的无情道便出现了裂痕。
曾经古井无波的心境如今满是悔恨与思念,修为不进反退。
他走遍诡林每一个角落,斩杀无数魔物,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处山洞发现了苏棠曾经佩戴的玉簪,旁边还有魔族留下的痕迹。
魔族……云无涯握紧玉簪,指节发白。若苏棠落入魔族之手……
这个念头让他心如刀绞。
三百年来第一次,云无涯感受到了恐惧——不是对强敌的畏惧,而是可能永远失去那个人的绝望。
他循着玉簪旁残留的魔族气息,一路追踪至诡林最深处。
当拨开最后一片荆棘时,眼前的景象让云无涯呼吸一滞——花海中央。
苏棠正与一个魔族男子执手相望,那魔族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朵赤焰花。
苏棠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正要伸手去接那朵花。
苏棠!
这一声呼唤裹挟着化神期的威压,震得整片花海簌簌作响。
苏棠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到那道刻入骨髓的白衣身影时,瞳孔骤然紧缩。
师...尊
夜昭瞬间挡在苏棠身前,魔气暴涨:什么人!
云无涯根本不看那魔族一眼,霜华剑直指对方咽喉:滚开。
他盯着苏棠,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跟我回去。
苏棠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个动作让云无涯眼底闪过一丝猩红。
夜昭冷笑一声:她说了要跟你走吗
找死。云无涯剑锋一转,凌厉剑气直逼夜昭心口。
夜昭挥刀格挡,两股力量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住手!苏棠想冲上前,却被云无涯用禁制定住。
她眼睁睁看着两道身影在花海中激战,所过之处赤焰花尽数凋零。
三百年的无情道修为让云无涯占据上风,一剑刺穿夜昭肩膀。
就在他准备给予致命一击时,一道纤弱身影突然挡在夜昭身前。
不要——!
霜华剑在距离苏棠心口三寸处硬生生停住。云无涯的手微微发抖:为了一个魔族……你连命都不要了
苏棠嘴角溢出血丝,方才强行冲破禁制让她内伤复发,却仍死死护住身后的夜昭:师尊...求您放过他...
云无涯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苏棠毛骨悚然:好,很好。
他袖袍一挥,一道金光将夜昭狠狠击飞,那为师便带你回去好好叙旧。
云无涯打横抱起苏棠,一步跨出已在百里之外。
玄天宗禁地,寒玉洞内。
苏棠被轻轻放在寒玉床上,云无涯指尖抚过她苍白的唇:十年了,为师第一次离你这般近。
他的气息冰冷中带着癫狂,你却为了别人挡剑
师尊...您修的是无情道...苏棠挣扎着想后退,却被扣住手腕按在床头。
无情道云无涯低笑,另一只手抚上她心口,这里曾经有一根红线,连着谁
他突然撕开她前襟,露出雪白肌肤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现在呢它去哪了
苏棠浑身发抖,眼泪滚落:是您...亲手斩断的...
我后悔了。
云无涯俯身,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为师现在就把红线接回来。
他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在苏棠心口疤痕上。
啊!苏棠痛得弓起身子,那滴血像烙铁般灼烧着她的心脏。
云无涯趁机吻住她,将一声声痛呼尽数吞下。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偏执的占有欲,与记忆中那个清冷如雪的师尊判若两人。
当他的手探入衣襟时,苏棠终于崩溃:夜昭...夜昭救我...
云无涯动作猛地顿住,眼底风暴骤起:你在床上喊别人的名字
他掐住苏棠的下巴,那个魔族碰过你哪里这里还是这里手指粗暴地划过她脖颈和锁骨。
他没有...苏棠泪流满面,只有师尊...才会这样伤害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云无涯头上。
他怔怔看着身下伤痕累累的徒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些强行灌入的精血从苏棠嘴角溢出,红线终究没能接上。
为什么...云无涯声音沙哑,为什么不再等等为师...
苏棠蜷缩成一团,声音颤抖:等过…等过的
那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却让云无涯愣住。
一瞬间洞外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玄天宗护山大阵都在震颤。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彻云霄:云无涯!把苏棠还给我!
夜昭……苏棠眼中突然有了光亮,挣扎着要起身。
这个细节彻底击碎了云无涯最后的理智。
你就这么想见他云无涯冷笑,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
心口处赫然是一道与苏棠一模一样的疤痕,看看这道疤!它每天都在提醒我失去了什么!
他抓起霜华剑塞进苏棠手里,来,往这里刺,就像我当初斩断红线那样!
苏棠的手剧烈颤抖,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师尊…放了我吧…
云无涯颓然跪地,三百年的修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亲手推开的小徒弟,如今眼里装着别人。
洞外的攻击越来越猛烈,整个寒玉洞开始崩塌。
云无涯最后看了一眼缩在床角的苏棠,抬手撤去禁制:走吧。
苏棠不敢相信地抬头。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云无涯背过身,声音疲惫。
若再相见……我未必能再放手。
苏棠踉跄着跑向洞口,却在最后一刻回头:师尊……保重。
云无涯没有回头,只是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霜华剑静静躺在地上,映出他猩红的眼角。
洞外,夜昭浑身是血地破开最后一道禁制,看到苏棠的瞬间几乎跪倒在地:棠儿……!
苏棠扑进他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夜昭颤抖着抱紧她,目光落在她脖颈处的红痕上,眼中杀意暴涨:他竟对你做了那样的事
苏棠摇头,把脸埋在他胸口:带我走...求你...
夜昭抱起她,最后看了一眼崩塌的寒玉洞,转身踏入传送阵。
夜昭抱着苏棠穿过传送阵的瞬间,魔域特有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苏棠在熟悉的怀抱里微微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夜昭染血的衣襟。
别怕。夜昭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将怀抱收得更紧,我们回家了。
夜昭一脚踹开寝殿大门,小心翼翼地将苏棠放在铺满软垫的床榻上,转身时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
别走...
苏棠眼里还凝着未落的泪,脖颈上的红痕在魔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夜昭单膝跪在榻前,轻轻捧住那只手:我去拿药,很快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发狠,若你身上留一道疤,本少主便去剐了那伪君子一身皮肉。
苏棠却摇了摇头,指尖抚上夜昭肩上狰狞的伤口——那是强闯玄天宗护山大阵时留下的。
她的灵力虽然微弱,却执拗地泛着浅绿色微光。
傻子。夜昭突然红了眼眶,一把扣住她手腕,自己都这样了还治别人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魔医捧着药匣匆匆赶来。
赤晶石的光透过纱帐,在苏棠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慢慢展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被血浸透的玉珏——云无涯常年佩戴的护心玉。
他最后……把这个塞给了我。
苏棠苦笑,多可笑,红线断了才知……
夜昭突然俯身,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落在她眉心:从今往后,你的红线我来系。
他扯开自己衣领,心口处一道新鲜伤痕还在渗血,以魔魂为契,以心血为引——夜昭此生,唯苏棠而已。
魔医手中的药钵咣当落地。
这是魔族最重的血誓,一旦立下,生死同命。
你...苏棠愣住流下眼泪…
夜昭却笑着抹去她的泪:本少主乐意。转头对呆立的魔医吼道,愣着干什么治伤!
三日后,魔宫张灯结彩,夜昭不顾长老反对执意举行大婚。
苏棠穿着绣满赤焰花的嫁衣站在镜前,侍女正为她戴上缀满魔晶的额饰。
少主说您喜欢人界的梨花糕。侍女笑着捧来玉碟,特意派人去……
话音戛然而止。
苏棠转头,看见夜昭阴沉着脸站在殿门口,手中捏着一封烫金战帖——玄天宗的徽记在魔火中分外刺眼。
他竟还有脸来。夜昭冷笑,战帖在他掌心化为灰烬。
苏棠伸手接过飘落的灰烬,突然笑了:我去见他。
不行!
最后一次。她踮脚吻在夜昭紧绷的下颌,相信我。
魔域边境,断魂崖。
云无涯的白衣在魔气中依然不染纤尘,只是眉心的道印已经黯淡。
他看着盛装而来的苏棠,霜华剑当啷落地。
我来取回护心玉。声音仍是清冷的,尾音却带着颤。
苏棠摇头:玉碎了。
她展开掌心,玉粉随风飘散,就像那根红线。
云无涯突然咳出一口血,三百年的修为正在急速溃散
。
他望着苏棠嫁衣上灼灼的赤焰花,恍惚想起玄天宗后山那捧沾露的夕雾花。
棠儿...
师尊。苏棠后退半步,躲开他伸来的手,弟子今日大婚。
远处传来熟悉的魔息,夜昭黑袍猎猎踏空而来。
云无涯看着那人将苏棠揽入怀中,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小徒弟第一次学会御剑时,也是这样扑进自己怀里。
祝……喉间腥甜翻涌,他勉强咽下,百年好合。
转身时,一根几乎透明的红线从心口飘出,未及落地便消散在风中。
原来斩断的红线,终究会化作劫灰。
魔宫喜乐声响彻云霄时,玄天宗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云无涯站在苏棠曾经居住的小院前,指尖拂过石桌上刻歪的师尊二字,突然轻笑出声。
霜华剑嗡鸣着没入雪地,三百年的无情道,终究抵不过一世红尘劫。
《番外·梨花烬》
魔宫的梨花开了。
夜昭推开窗时,正看见苏棠踮脚去折枝头最盛的那一枝。
晨光透过花瓣落在她眉梢,衬得那道浅疤也温柔起来——那是当年寒玉洞里,云无涯失控时留下的痕迹。
又偷本少主的花夜昭从背后环住她,故意咬她耳尖。
苏棠笑着躲闪,却将梨花塞进他前襟:魔域的土养不好人界的花,偏你非要种。
夜昭不语,只是收紧了手臂。
他知道,她每年春日都要在寝殿插一枝梨花,就像当年在玄天宗时那样。
突然有侍卫来报,说人界送来一只玉匣。夜昭脸色骤冷,却在打开时怔住——匣中躺着半截枯枝,枝上系着褪色的红绳。
是玄天宗后山的梨树。苏棠轻触枯枝。
夜昭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想起三日前探子的回报:云无涯自封修为,在那棵梨树下坐化了。
要哭吗他粗声问,指尖却温柔地擦过她眼角。
苏棠摇头,将枯枝埋进梨花树下。
转身时,夜昭突然将衣物系在她腕上——竟是根鲜红的丝绳,浸透了他的心头血。
本少主的红线,他恶狠狠道,你休想再弄断。
苏棠望着腕上红绳,突然笑出声来。
远处钟声悠扬,惊起满树梨花,像一场迟了百年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