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睁开眼时,第一感觉是冷。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空气里混着浓重的血腥和泥土气息。我躺在山崖下的灌木丛中,右肩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那是被他刺穿的地方。
萧云湛。
那个温润如玉、谈吐风雅的大理寺少卿,却有着狠辣的手腕与精准的剑术。
我缓缓地撑起身子,指尖触到脖颈处的一道伤口,血已经凝固。但我记得那力量,我记得他出剑时眼神里的凌厉……还有那一句低沉而冷静的话：
夜枭,你逃不掉。
我咬紧牙关,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模糊的画面：黑衣、利刃、火光摇曳的大宅院,以及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我家灭门那一夜。
我闭了闭眼,手指死死攥住腰间的青玉簪。
你是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猛地抬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名樵夫打扮的男人,背着柴禾,正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你不认得我我试探着开口,喉间干涩作响。
这深山老林的,姑娘你怎会一个人在这儿他迟疑了一下,该不会是从城里逃出来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早已满是泥泞与血迹,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我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失忆樵夫皱眉走近几步,却又不敢靠太近,你身上有伤,若不嫌弃,跟我回村上找个大夫瞧瞧。
我望着他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恶意。可我心底深处却本能地抗拒靠近任何人。我的记忆虽模糊,但我知道一件事：
信任,是一种致命的软弱。
我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又稳住脚步。
不必了。我低声说道,我……会自己走。
夜幕降临,我在破庙里点起一堆篝火,借着微光检查身上的伤势。右肩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我咬牙用匕首挑开化脓的部分,忍着剧痛将随身携带的止血粉洒上去。
不能死在这里。
我必须活着,必须回去幽冥阁。
那里有我要的答案,有我等待十九年的复仇。
可就在火光映照下,我忽然注意到——
腰间的青玉簪松了。
我伸手去扣,却发现簪身有一丝纹路不对劲。我屏住呼吸,轻轻拧动簪头,只听咔哒一声,簪底竟弹出一枚细小的纸条！
我摊开纸条,上面是一串潦草的字迹：
寒衣,若有朝一日你忘记我是谁,请记得这簪子里藏着母亲最后的愿望。
我的手瞬间颤抖起来。
母亲
我还有母亲
我拼命回想,脑海里却只有那一夜大火的画面：
黑衣人闯入府邸,血溅满地,父亲怒吼着让我快跑,母亲将我塞进地窖前,把这支簪子放进我手中……
然后——她转身冲出去,再也没回来。
我紧紧攥住簪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母亲留给我这唯一的信物。
可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我迅速熄灭火堆,藏在柱子后方,手持匕首,屏住呼吸。
黑暗中,那人走了进来。
是萧云湛。
他站在门口,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语气平稳：阿棠,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居然还记得我假扮的身份
我无意追你。他缓步走进来,月光透过破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只是担心你的伤。
我冷笑了一声：少卿大人何时开始关心一个刺客的生死
他顿了顿,轻声道：你不是普通的刺客。
哦我握紧匕首,指节泛白,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
他缓缓走近一步,眼神平静却坚定：你是叶家最小的女儿,叶寒衣。
我瞳孔猛然收缩。
他知道我真名。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你父亲曾是兵部尚书,十七年前被人构陷谋逆,全族被灭,唯独你失踪了。他继续说道,而你手中的青玉簪,是我娘留给她的挚友——也就是你母亲的遗物。
我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说的一切,全部吻合。
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你到底是谁我盯着他,声音沙哑。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姓萧,萧云湛。
我心头一震。
萧
母亲临终前念叨的那个人……
你娘救过我母亲。我喃喃道,她在地窖里对我说过……‘若将来你活着出来,去找一位姓萧的夫人,她是你娘的朋友’。
我看着他,眼中已有泪意：但她没有告诉我,她后来也死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轻声说：是的。她为了掩护你母亲,被幽冥阁的人杀了。
我浑身一僵。
所以你知道的比我还多。我声音冰冷,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伤我
因为我也需要证据。他坦然承认,你以夜枭的身份连杀七名朝廷命官,甚至暗通幽冥阁。我不能凭一个名字就相信你。
我冷笑：你现在相信了吗
他上前一步,声音柔和却坚定：我相信你不是他们的人。但你要证明你自己。
我沉默良久,最终冷声道：你想利用我
我想帮你找到真相。他注视着我,一字一句,也想让你看清幽冥阁的真面目。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青玉簪,心中翻涌着无数情绪。
幽冥阁……是当年害死我父母的幕后黑手吗
还是他们只是我复仇路上不得不借助的力量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好,我答应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冷冷一笑,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如果你能做到,我心甘情愿。
我们对视良久,仿佛在无声中达成了某种契约。
这一刻,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复仇者。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少卿。
我们,是彼此的棋子,也是彼此的救赎。
第二天清晨,我们并肩踏上回城的路。
一路上,他教我说话,教我行走的姿态,甚至教我如何笑得自然。
叶家小姐本就是大家闺秀,不该像个杀手一样踩着屋顶飞檐走壁。他说这话时,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温柔。
我撇嘴：你管得太多了。
他笑了笑：这是合作的一部分。
合作我冷哼,别忘了你是利用我。
可你也利用我。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是吗,阿棠
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向前走。
风从身后吹来,拂动我残破的衣角,也吹乱了我的心绪。
我不知道这段旅程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值得我去赌一把。
但我知道一件事：
这一局棋,我已经无法退出。
（第一章完）
阿棠,记住你的身份是江南首富叶家的千金,因避仇才随夫回京。
我站在镜前,看着自己身上那套绣着金丝牡丹的淡紫色罗裙,嘴角微微抽搐。
这身衣裳像块布料堆成的小山,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这束腰太紧了。我不满地扯了扯,我以前穿黑衣杀人的时候都没这么憋屈。
萧云湛站在我身后,手里还拿着一面铜镜,语气淡淡：你现在的身份是贵妇,不是杀手。
那你当初怎么不选个男扮女装的任务我回头瞪他一眼,让我一个杀手学做千金小姐,不如直接送我去幽冥阁自首算了。
他轻笑一声,将铜镜放下,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你若真去自首,我会亲自提剑把你带回来。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时却见他神情如常,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寻常玩笑。
可我知道,那是他的真心话。
我们乔装成一对新婚夫妇,入住幽冥阁分舵所在的城市——临安。
任务目标是城中最有名的酒楼悦来楼的老板沈万三,此人表面经营生意,实则是幽冥阁在江南的重要联络人之一。
我们要让他相信你是我的妻子。萧云湛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说道,言行举止要自然,不可露怯。
放心。我扬起下巴,我是谁叶家大小姐。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要是真有叶家小姐的半点模样,我也就不用教你写字、教你怎么笑、教你怎么走路了。
我翻了个白眼：少废话,赶紧走吧。
悦来楼果然名不虚传,一进门就是雕梁画栋,香炉袅袅,宾客如云,谈笑间尽是达官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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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紧挽着萧云湛的手臂,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娇羞的新娘子,实际上心里紧张得不行。
他们都在看我。我小声嘀咕。
因为你太紧张了。他轻轻一笑,声音柔和,放松一点,别像只拉紧的弓弦。
我没紧张。我嘴硬道,我只是……不太习惯被人盯着看。
以前你杀人的时候倒不怕人盯着。他低声道。
那时候他们是死人。我冷冷地说,现在他们是活人。
话音刚落,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哎呀呀,这不是萧少卿吗久仰久仰！
我们抬头一看,正是沈万三。他身穿锦缎长袍,满脸油光,笑容可掬地朝我们走来。
这位是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夫人真是国色天香啊。
我下意识想拔刀,却被萧云湛轻轻按住手背。
拙妻,阿棠。他笑着介绍,今日特地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好福气啊！沈万三连连称赞,两位请上座,请上座！
我们在二楼雅间入席,沈万三亲自端来几样精致小菜,并热情地与萧云湛攀谈起来。
我则低头吃东西,尽量不引起注意。
但没过多久,我就察觉到有人在偷窥我们。
我抬眼偷偷扫视四周,果然发现角落里坐着两个男子,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手中筷子夹菜的动作也有些僵硬。
刺客。
我心中警觉,悄悄用脚碰了碰萧云湛的鞋尖。
他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轻笑道：阿棠,你今天胃口不错。
嗯。我点头,眼角余光依旧盯着那两名可疑之人。
你喜欢吃鱼他问。
还好。我答。
那等会儿我带你去另一家饭庄尝尝招牌鱼片。他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却透着几分狡黠。
我知道这是暗号。
我们俩一句话接一句话,像是在闲聊,实则在传递信息。
左边那人是幽冥阁的‘青蛇’,右边那人是‘赤影’。我低声说,他们肯定认出你了。
无妨。他轻轻一笑,让他们先动。
果然不久之后,那两人起身离开,似乎准备去通风报信。
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萧云湛忽然起身,手中茶盏一扬——
一道寒光闪过,其中一人应声倒地,喉间插着一枚银针。
动手！我低喝一声,拔出身上的匕首冲上去。
混战骤起,悦来楼顿时乱作一团。
我与其中一名刺客交手几个回合,便用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而萧云湛已迅速制服剩下的那名刺客,一脚踩断他的踝骨。
说,今晚你们是不是收到了关于我们的密令萧云湛冷声问道。
那人口吐鲜血,咬牙不语。
不说我走上前,手中匕首在他脸上缓缓滑过,我可以一刀一刀割开你的皮,让你慢慢说。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阁主……阁主让我们确认你们的身份……如果真是大理寺的人……就……就立即除掉。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们会来。萧云湛冷笑,所以故意设局,引我们现身。
我皱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道：既然如此,那就顺势演下去。
什么意思我不解。
你继续以贵妇身份留下,我假装被刺伤逃走。他低声解释,他们会以为我们失败,从而放松警惕。
可你一个人出去危险。我犹豫。
我自有安排。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安慰,你也该学会独当一面了。
我沉默片刻,最终点头。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一眼,轻声道：
阿棠,小心点。
我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青玉簪。
夜色渐深,悦来楼恢复了热闹,而我独自坐在包厢中,听着外面人声鼎沸,心却沉甸甸的。
这一晚,是我第一次独自面对幽冥阁的试探。
这一晚,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
我已经无法再退缩。
（第二章完）
悦来楼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透过窗缝钻进来。我坐在二楼包厢里,听着楼下觥筹交错的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旋着腰间的青玉簪。
萧云湛已经离开快一个时辰了。
他走前说我会安排接应,可至今没有半点消息。沈万三也不见踪影,整个酒楼仿佛只剩下我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幽冥阁眼线。
我不安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月光洒在街道上,映出几道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却脚步沉稳,目光如鹰隼般警觉。
是幽冥阁的人。
他们果然没打算让我轻易脱身。
正思索间,一道轻飘飘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我没回头,只淡淡开口：谁
小姐别紧张。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属下只是奉命而来。
我缓缓转身,只见一名黑衣男子站在门口,脸上戴着银色面具,身形高大,步伐稳健。
分舵主——‘白骨’。
我在幽冥阁时曾远远见过他几次,他是幽冥阁主最信任的手下之一。
你来做什么我故作镇定。
阁主已知少卿大人潜入临安。他缓步走进来,语气平静,也知道你并未完成任务。
我心头一紧：我没有失败。
那你为何独留在此他反问,而你的夫君,却不知所踪
我握紧匕首,声音冷硬：我们是在演戏。你们杀了他的假身份,他才能继续深入调查。
是么他轻轻一笑,那为何刚才在楼下,有人看到你与他密谈时神情复杂,甚至……不愿动手
我咬住下唇,不语。
他知道些什么
阿棠。他忽然靠近一步,语气变得柔和,或者说,叶寒衣。
我猛地抬头。
他竟然知道我的真名。
你以为你瞒得很好。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修长的脸,眼神幽深如潭,但你忘了,你第一次加入幽冥阁时,是我亲自带你入门。
我瞳孔微缩。
不可能。
我记忆中从未见过这个人。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为了复仇才加入幽冥阁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还是说,你是被利用的棋子
什么意思我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静静看着我,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父亲不是被构陷谋逆。
他是真的有罪。
我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
你说什么我声音发颤。
十七年前,兵部尚书叶擎天联合朝中几位老臣,密谋推翻皇权,意图拥立新帝。他步步逼近,而幽冥阁,正是受命铲除叛党。
我连连摇头：不,不对,我父亲绝不会做这种事！
你亲眼看见大火中的尸体了吗他冷冷反问,你确定那些真的是你父母的遗骸
我猛地愣住。
没有。
我一直以为那一夜我亲眼目睹了父母惨死,可实际上,我被关在地窖里,是母亲亲手把我塞进去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加入幽冥阁,是因为你想复仇。他语气缓和了些,可你不知道的是,你父亲才是真正该死的那个。
闭嘴！我怒吼一声,拔出匕首指向他。
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一个能告诉你真相的人。
我呼吸急促,手心全是冷汗。
谁我低声问。
阁主。他微笑,你的义父。
我跟着他穿过了小巷、桥洞、最终来到一间隐秘的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中,我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幽冥阁主。
他坐在高位之上,身穿玄袍,面容模糊难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冷光。
寒衣。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温柔,你终于回来了。
我怔怔站着,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他站起身,缓步向我走来,关于你的身世,关于幽冥阁,关于你父亲
我点头。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玉牌,你本就是幽冥阁的人。
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意思
你母亲当年怀你九个月时,便加入了幽冥阁。他语气平静,她是你父亲的妻子没错,但她的真实身份,是我们派去监视他的卧底。
我几乎要站立不稳。
你出生那天,她就将你交给我们抚养。他继续说道,直到你十二岁那年,你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
我又瘦又小,跪在地上练剑；
一个男人教我杀人技巧；
还有一次,我偷偷跑出去,被人打晕带回,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屋子里,身上还带着鞭痕……
那些都是真的。
我不是为了复仇才加入幽冥阁。
我是被他们从小培养出来的。
你父亲确实死了。阁主语气微微低沉,但他不是无辜的。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皇帝,也背叛了你母亲。
你母亲为了自保,只能亲手设计灭门之局。他叹息,可她终究护住了你。
我眼泪无声滑落。
原来我不是幸存者,而是加害者的女儿。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阁主凝视着我,一是回到幽冥阁,继续执行任务,为组织效力。
另一个呢我声音嘶哑。
杀了萧云湛。他说,证明你依然忠于我们。
我浑身一震。
为什么我颤抖着问,为什么要我杀他
因为他已经知道得太多了。阁主语气骤然冰冷,而且……他知道你的身份。
我心中一凛。
如果你拒绝……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们就只能让你永远消失。
我怀着沉重的心踏上回悦来楼的路。
夜色黯淡,风中夹杂着湿冷的气息。我知道,这一夜之后,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头。
我推开房门,果然看到萧云湛已经等在那里。
他背对我坐着,手中拿着一本卷轴,似乎正在研究什么。
你去了很久。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去见了阁主。我缓缓走入房间,声音冷静得不像我自己。
他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说
他说……我慢慢走近他,眼中藏着泪却没有落下,他说你必须死。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看来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放下卷轴,站起身,缓缓走向我,所以,你要杀我
我猛然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胸口！
血溅在雪白的衣襟上,他踉跄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嘴角竟浮现出一抹苦笑。
这一刀……他喃喃道,算我还你的。
我看着他,泪水终于决堤。
对不起,萧云湛。
或许我真的曾经欠你什么。
但我现在只能这样选。
（第三章完）
我站在幽冥阁密室中,四周的火把摇曳着猩红的光。
血的味道还未散去——那是萧云湛的血。
我的手中还残留着匕首的余温,可心却像被掏空了一般。
做得很好。阁主缓缓起身,目光深邃,从今往后,你仍是幽冥阁最忠诚的杀手。
我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
我不是忠于你们。
我只是没有选择。
她已经服下‘忘忧散’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的。另一个声音回答,药效会在子时发作,届时她会忘记所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
很好。那第一个声音顿了顿,但别忘了,如果她反抗,就立即执行清除程序。
我紧闭双眼,假装昏迷。
毒已经入体,我能感觉到它在我血液中游走,像一条冰冷的蛇,一寸寸吞噬我的记忆。
萧云湛……
这个名字刚浮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
我咬住牙关,强迫自己记住他——记住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刀法、他在悦来楼替我挡下的那一刀……
我记得你。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夜色渐深,我被带往一间地牢。
狱卒将我扔进角落,冷哼一声：好好待着吧,等公子醒来,自有处置。
我蜷缩在黑暗中,指尖摸索着腰间的青玉簪。
里面还有母亲留下的纸条。
还有最后的真相。
我紧紧攥住簪子,心中默念：
我要活着。
我要变成更强的人。
子时刚过,剧痛袭来。
我蜷缩在地上,像是被人撕成碎片又拼回去。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破碎的画面：
父亲的脸……母亲的眼泪……大火中的府邸……还有萧云湛的笑。
阿棠,小心点。
这一刀……算我还你的。
你会学会独当一面的。
我捂住脑袋,痛苦地呻吟出声。
不要！
别带走他！
可那些画面还是一个个碎裂,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轮廓。
我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握不住。
泪水无声滑落。
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跳莫名加快。
你是……谁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是萧云湛,大理寺少卿。
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朴素的布衣,忽然感到一阵迷茫。
我是谁
他沉默片刻,轻轻开口：你叫叶寒衣。
我喃喃重复：叶寒衣……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可我却想不起任何关于它的记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回过去。
我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为什么要帮我
他注视着我,目光深情而坚定：因为你曾欠我很多,而我……愿用一生去讨回。
我坐在窗边,望着满天星辰。
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那句未完的话萦绕不去：
此生欠你太多,唯愿来世不相欠。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更不知道它是对谁说的。
但我心里隐隐作痛,仿佛曾经有什么人,在我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你在想什么萧云湛走到我身边,轻声问道。
我摇头：我只觉得……好像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他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才低声说道：
有些事错过了,未必是坏事。
我转头看他：那你呢有没有错过什么
他笑了笑,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哀伤。
有一个人。他说,我曾经以为,只要她活着,我就有机会挽回一切。
但她现在不在了。
我心头猛地一震,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
那个人……是不是我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如果她回来了呢我轻声问,你会怎么做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
我会告诉她——他缓缓开口,这一生欠她的债,我愿意用余生去偿还。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落下。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
（第四章完）
我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的手指动了动,却感觉不到触碰的物体。
我……失去了五感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呐喊,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静静地躺着,像被困在一个漆黑无声的世界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只是几个时辰——我听见有人低语。
她真的还活着吗
是的,公子用了‘凤凰血’,以命换命。
可他……醒不过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凤凰血。
那是皇室秘藏的药引,传说是用龙血、凤髓与千年灵芝融合而成,能起死回生,但代价巨大——施救者将以自己的性命为祭,永远昏迷不醒。
萧云湛……你疯了吗
我想哭,想大喊,想冲出去找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朝堂震动。
大理寺少卿萧云湛,亲手救下幽冥阁头号杀手叶寒衣,被认定勾结逆党,意图谋反。
圣上下旨抄家问罪,幸得老御史力保：萧少卿虽擅动秘药,然其忠心天地可鉴,今已昏迷不醒,实为赎罪。
我被囚于大理寺偏院,身边只剩下一个哑女照顾我。
她每日为我梳头、喂饭、洗衣,从不说一句话。
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温柔,也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怜惜。
有时候,我会想——
如果我没有遇到萧云湛,这一生是不是会更简单
我不必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也不必面对那段被掩盖的过去。
我可以继续做幽冥阁的夜枭,冷血无情地完成任务,不必顾虑任何人的生死。
可现在……
我什么都没有了。
连最基础的感知世界的能力都失去了。
某日夜里,风雪呼啸。
我正闭目休息,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阳光穿透云层,又像春风吹过枯枝。
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脚步声很轻,却坚定有力。
然后,一双温暖的手覆上我的掌心。
阿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低声唤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是他。
他醒了
我猛地睁开眼,依旧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站在我面前,背着我,手掌稳稳托住我的腰。
别怕。他轻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他带我去哪里,只知道我们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风渐渐暖了,雪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药谷。他说,江南有位神医,据说能解开‘忘忧散’的毒,也能修复你的五感。
我泪水无声滑落。
我知道你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把我轻轻放在一张软榻上,语气温柔而坚定,但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重新看到这个世界。
你说过,此生欠我太多。他握住我的手,贴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但现在我要告诉你——
我不许你再离开我。
我在药谷住了整整三个月。
期间,我逐渐恢复了部分感官。先是嗅觉,然后是听觉,最后才是视觉。
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看见萧云湛坐在床边打盹时,我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下巴上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
为了我,他付出了太多。
我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的脸。
他惊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能看见了他声音颤抖。
我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怕我会再次消失。
太好了……他在我耳边喃喃,阿棠,太好了。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终于明白：
这一生,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是因为复仇,也不是因为使命,而是因为他。
他是我的劫,也是我的光。
数年后。
药谷深处,春风拂面。
溪水潺潺,柳絮纷飞。
我站在亭中,看着不远处练剑的萧云湛。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少卿,而是我平凡却温暖的夫君。
今日你还想去山那边看看吗他收剑走来,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不了,今天我想待在这里。
他牵起我的手,轻轻握着：那我们就在这儿,看花开花谢,等月升月落。
我依偎在他肩上,心中一片安宁。
曾经的仇恨、背叛、误解,都在岁月中悄然淡去。
如今的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陪着他,走到白头。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