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莲劫
我睁开眼睛时,鼻腔里还残留着焦糊味。
手腕突然传来刺痛,这才发现被铁链锁在雕花拔步床上。绣着并蒂莲的帐幔在眼前晃动,鎏金香炉翻倒在织锦地毯上,半截安神香正在青烟里明明灭灭。
三姑娘醒了?门外传来老妇人阴恻恻的声音,您就安心待着,等寅时三刻祠堂走水,老奴定会把您收拾得干干净净。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小时前我还在现代火灾现场勘验尸体,天花板坍塌的瞬间,掌心突然发烫。那枚祖传的羊脂玉佩在火光中浮现血色纹路,转眼就将我拽入这具身体。
咚的一声,妆奁铜镜被撞翻在地。镜中映出少女苍白的脸,眉间一点朱砂痣艳得滴血。这是裴府庶出的三小姐裴昭,三日前因冲撞老夫人被关进祠堂,却在今夜被人活活勒死。
我摸向颈间淤青,指尖突然顿住。后颈发丝间黏着细碎粉末,凑近闻有淡淡苦杏仁味——是氰化物。这种杀人手法,绝不该出现在古代。
姑娘还是莫要挣扎了。门缝里探进半张布满皱纹的脸,李嬷嬷浑浊的眼珠盯着我,要怪就怪您和您娘一样,总爱往不该去的地方钻。
铜锁咔嗒作响的瞬间,我抓起香炉砸向轩窗。冷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回身时瞥见妆台暗格微敞,半本染血的《洗冤录》正压在翡翠簪子下。
大人,火势控制住了!
院墙外忽然响起惊呼,我趁机翻出窗外。雪地上凌乱脚印延伸向西厢房,其中一双官靴印边缘沾着朱砂——这是大理寺特供的鞋底纹样。
庑廊转角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玄色织金蟒纹袖口擦过我耳边。年轻男子扣住我手腕,白玉扳指压住命门:裴三小姐诈尸的本事,倒是比令尊私运的暹罗药材更有意思。
他腰间金牌闪过冷光,我看清上面监察司陆四个篆字。三日前云州码头查获的走私船,押运官正是裴府大少爷——我那具身体同父异母的兄长。
第二章 骨上痕
灵堂的素幡拂过脸颊时,我正盯着棺材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血珠。
寅时未到,裴府中庭已挂满招魂幡。陆昭明扣着我腕子的手又收紧三分,玄色官服上的银线蟒纹在灯笼下泛着冷光。这位大理寺少卿从西厢房跟到灵堂,倒像是我身上拴了条恶犬。
陆大人不去查药材走私案,倒对本姑娘的闺誉感兴趣?我甩开他的手,指腹蹭过棺木边缘,令妹若是知道兄长这般孟浪,怕是要掀了陆家祠堂。
他脸色骤然阴沉。情报果然没错,五年前陆家幺女暴毙,尸身上就有这样的苦杏仁味。
棺盖轰然掀开的刹那,腐臭混着龙脑香扑面而来。我那兄长裴钰仰面躺着,锦缎寿衣领口渗出黑紫色尸斑。陆昭明的白玉扳指突然抵住我咽喉:三姑娘对亲兄长倒是狠得下心。
不及大人十分之一。我捏住他腕间阳池穴,趁他卸力时抽出银簪,活人会说谎,死人可不会。
簪尾挑开裴钰的衣襟,后颈处针孔大小的伤口已经结痂。现代带来的橡胶手套藏在袖中,我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戴上,指尖按向死者下颌——喉骨纵向裂纹,典型的机械性窒息。
中毒而亡?陆昭明忽然贴近我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还是说...裴三小姐连亲哥哥怎么死的都记不清了?
棺椁阴影里,我猛地掰开尸身指甲。青金石碎屑混着血垢,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这是云州码头走私船上特有的标记矿石,三日前才被查封的暹罗货箱里,就铺着这种碎石防潮。
陆大人不妨闻闻这个。我刮下伤口处的白色结晶,突然抬手抹在他唇上,氰酸钾遇唾液会产生...
放肆!他暴怒着后退,却已经尝到苦味。我趁机掀开寿衣下摆,尸身腰侧赫然有道陈年刀疤——这是裴钰十四岁坠马留下的,可眼前这具尸体皮肤光滑如新。
窗外惊雷炸响,我后背撞上供桌。牌位噼里啪啦砸下来,最底层的檀木灵牌裂成两半,露出中空的夹层。半块绣着玉兰花的绢帕飘出来,帕角墨迹写着癸未年腊月廿三。
那是母亲去世的日子。
看来令兄不仅走私药材。陆昭明用剑尖挑起绢帕,二十年前沉湖的芸姨娘,竟能预言自己死后十六年才出生的儿子会腰腹受伤?
我攥着灵牌碎片的掌心刺痛,原身的记忆突然翻涌。母亲被捞上来时手里紧攥着青瓷药瓶,官府却说是失足落水。现在想来,那瓶子与兄长书房暗格里的紫金丹容器,分明是同窑烧制的官瓷。
大人!衙役突然冲进来,西跨院起火了!
陆昭明旋身时,我瞥见他袖中露出一角黄麻纸——是今晨刚从刑部调来的旧案卷宗。火光照亮他侧脸的瞬间,我终于看清卷宗封皮上的朱砂印:壬寅年宫女沉湖案。
那年母亲正在宫中为贵妃调香。
三姑娘不妨猜猜,他站在漫天纸钱里轻笑,令堂制的鹅梨帐中香,怎么掺进了西域狼毒?
我弯腰去捡母亲灵牌的刹那,袖中突然掉出个青瓷小瓶。陆昭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与他妹妹临终前紧握的药瓶,釉色分毫不差。
第三章 香魂引
铜匙插进锁眼的瞬间,我闻到了腐烂的沉香味。
陆昭明的佩剑横在颈侧,剑柄镶嵌的猫眼石硌得生疼。他竟真敢在宵禁时挟持裴府小姐,就为找这间尘封二十年的调香室。
三姑娘最好快些。他的剑尖挑开我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淡红的胎记,丑时三刻巡夜家丁换岗,本官不介意让令尊看看他女儿夜会外男的模样。
我猛地推开楠木门,霉味混着奇香扑面而来。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见博古架上数百个琉璃瓶。暗红漆盒在月光下泛着血光,盒面雕着熟悉的并蒂莲——和拔步床帐幔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这是...陆昭明突然捂住口鼻踉跄后退,白玉扳指在案几上磕出裂痕。我循声望去,紫檀香案积灰中有道新鲜划痕,像是三日前有人匆忙挪动过香炉。
袖中滑出勘察现场用的棉布口罩,我俯身查看香灰。褐色粉末里混着细小白晶,指尖搓开竟是未融的岩盐——这是保存特殊香料的秘法。
陆大人可知'返魂香'?我掀开漆盒夹层,拈起一片发黑的香饼,《香谱》记载,取将死之人的心头血与龙脑同炼,可让亡者开口说话。
他剑锋骤然逼近,在我颈间划出血线:装神弄鬼!
那您抖什么?我指向他官靴边缘,从进来到现在,您踩了七次右足跟——这是陆家枪法的收势动作,令尊教您习武时没说过,心虚之人惯用此式压惊?
漆盒底层突然弹开暗格,泛黄的香方飘落在地。当看清鹅梨帐中香配方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第七味配料本该是苏合香,此处却写着西域狼毒根。
这分明是杀人香。
癸未年冬月廿三...陆昭明捡起香方尾端的朱批,令堂沉湖前七日还在修改配方?
我耳畔突然响起水声。属于原身的记忆如潮水漫涌——五岁那年躲在屏风后,看见母亲将青瓷瓶埋进香灰。她腕间玉镯磕在铜炉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指尖无意识抚过博古架第三层,果然摸到凹痕。按下机关的瞬间,整面墙轰然翻转,密室内悬挂的数百个香囊如尸林垂落。最中央的银丝香球里,蜷缩着半块羊脂玉佩。
别碰!陆昭明打落我伸向香球的手。他掌心赫然有道陈年灼痕,形状竟与玉佩缺口完全吻合。
香球突然迸裂,淡金色粉末漫天飞舞。我掩住口鼻仍吸入少许,舌尖顿时泛起熟悉的苦杏仁味。陆昭明突然掐住我脖颈按在墙上,眼中布满血丝:说!这配方哪来的?
挣扎间扯开他衣襟,锁骨下方淡红的胎记若隐若现。我如坠冰窟——这印记与我身上的一模一样,分明是娘胎里带的朱砂痣。
五年前...他指节咯咯作响,我妹妹临死前,枕边就摆着这样的香球。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子时到了。香灰突然无风自动,在月光下聚成个人形。那影子抬手摘下鬓边玉兰,正是记忆里母亲常戴的式样。
昭儿... 阴冷的气息喷在耳后,我猛地转身。陆昭明官帽不知何时落了,乌发间缠着根玉兰花枝——那是母亲最爱的头饰。
怀中的羊脂玉佩突然发烫,裂纹中渗出鲜血。密室外传来杂沓脚步声,管家嘶哑的嗓音穿透门板:三姑娘怎会知道这暗室?当年芸姨娘就是在这里被...
砰的一声巨响,陆昭明挥剑劈开暗道。他攥着我手腕跳进密道时,我瞥见香案下的青瓷碎片——釉色与母亲临终握着的药瓶,分毫不差。
第四章 血字谜
暗道石阶第九级发出空响时,我闻到了新鲜的血腥气。
陆昭明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暗,映出青砖上蜿蜒的暗红痕迹。这血迹从密道入口延伸至此,每隔七步便有个指甲抓挠的印记,像是有人拖着垂死之躯在爬行。
裴府的暗道倒是比刑部大牢更精彩。他剑尖挑开我鬓边蛛网,语气却森冷如铁,三姑娘这般熟门熟路,莫非常来?
我摸向渗血的袖袋,母亲那半块玉佩正在发烫。方才密室中的玉兰花枝突然枯萎,此刻竟在掌心化成灰白色粉末——是人的骨灰。
大人不妨看看这个。我将粉末抹在石壁上,幽蓝磷火骤起,照出墙内嵌着的铁秤砣。秤杆上密密麻麻刻着正字,最新一道划痕还沾着皮肉碎屑。
陆昭明突然扯过我手腕,火光照亮他袖口内衬的朱砂纹。这是五品以上官员才有的制式,可那纹样分明是倒着的——他在查案时竟敢穿反官服。
叮——
秤盘上的铜钱突然坠落,滚进黑暗深处。我们同时僵住,阴风裹着腐臭扑来,那铜钱落地声竟与母亲玉镯撞香炉的声响一模一样。
血迹在转角处汇成血泊,我踩到块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去,半截断指正勾着账房先生的玉扳指——正是三日前失踪的周先生。
别动!陆昭明突然将我拽进怀里。他胸膛剧烈起伏,火折子照出前方景象:数百个药秤悬挂在穹顶,每只秤盘上都摆着人体残肢。最中央的铜秤滴着血,砝码竟是颗尚在抽搐的心脏。
我挣开他怀抱时,袖中掉出青瓷瓶。瓶身滚过青砖地,停在血泊边缘。陆昭明突然暴起掐住我脖颈,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你究竟是谁?这瓶子...这瓶子明明随我妹妹下葬了!
窒息感让我眼前发黑,指尖摸到他后颈的朱砂痣。属于原身的记忆突然苏醒——五岁那年被兄长推入冰湖,濒死时看到对岸有人烧纸钱。火盆里青瓷瓶炸裂的声响,与陆昭明此刻的喘息重叠。
陆大人...我艰难地掰开他手指,令妹的棺椁...是不是少了左手小指?
他如遭雷击般松手。我扑向血泊中的断指,果然在断面看到青金石碎屑——和裴钰指甲里的一模一样。这些走私矿石竟被磨成粉灌进人体,难怪大理寺的仵作验不出毒。
去年霜降,云州码头沉过一艘暹罗商船。我扯下残肢上的布料,露出烙印的莲花纹,水手尸首至今未寻回,可这棉纱是今年江南新贡的雪影纱。
陆昭明突然挥剑斩断铜秤锁链,秤砣砸地时震开暗格。成摞的账本倾泻而出,最新那本恰好翻到药材采购页——朱砂用量足够毒死半个云州城的人。
周先生倒是个妙人。我指着账本上的批注,每月初七采买的砒霜,全记在老夫人礼佛的香火账上。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机关转动声。陆昭明揽着我滚向石壁缝隙的刹那,血泊中升起铁笼。笼中蜷缩的尸体缓缓抬头,溃烂的唇间吐出半枚带血的铜钥匙——正是周先生失踪当日从账房带走的库房钥匙。
大人!上面有字!我抓住他手腕。尸体背后的石壁刻着歪斜血书,字迹被反复涂抹过,最新一笔还滴着血:癸未年腊月廿三,芸娘看见......
最后三个字被生生剜去,刀痕里嵌着青金石颗粒。陆昭明突然用剑划开自己掌心,将血抹在剜痕处。浸血的字迹渐渐显现,竟是三个惊心动魄的大字:
皇长子
远处突然传来铁链绞动声,陆昭明猛地将我推进暗道深处。他反手甩出剑鞘击灭火光,在彻底黑暗降临前,我瞥见他用带血的手指在账本封面写了个赦字。
那是新帝登基后废除的死囚特赦令的编号。
第五章 双生局
牌位砸中神龛暗钮时,我正捂着陆昭明渗血的伤口。他腰间的青玉佩突然发烫,与我怀中那半块残玉共鸣震颤,震得胸腔发麻。
别碰供桌!我拽着他滚向蒲团,方才站立的青砖地轰然塌陷。腐朽的檀香味混着尸臭冲天而起,露出地下三尺见方的石室——两具婴孩骸骨对卧而眠,天灵盖各钉着七寸铜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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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明突然攥紧我手腕,火折子照亮他惨白的脸。骸骨腕间挂着长命锁,錾刻的长宁二字被利器刮花,可那锁芯嵌着的青金石,分明与裴钰指甲里的碎屑同源。
三十年前...他剑尖挑起半幅褪色的襁褓,裴老太爷嫡长孙夭折,同日家庙多了座无名冢。
我俯身查看骸骨齿列,心头突跳。左侧骸骨第二臼齿缺失,这是裴家男丁特有的遗传病症。可右侧骸骨枕骨处的裂痕,竟与陆昭明后脑旧伤分毫不差。
陆大人可听过'阴阳胎'?我掰开骸骨交握的手掌,露出半枚鎏金钥匙,双生子在裴家视为凶兆,通常留长杀幼。可若有人调换嫡庶...
话音未落,陆昭明突然刺向神龛后的帷幔。布料撕裂声里坠下具干尸,杏黄道袍上绣着北斗七星——正是当年给母亲接生的张嬷嬷。
难怪找不到。他用剑鞘拨开干尸衣襟,露出颈间紫黑掐痕,五年前我追查妹妹死因时,这婆子就该在流放路上病死了。
干尸袖中滑落发黑的密信,我抢在陆昭明之前捡起。信纸浸过尸油,对着月光显出字迹:癸未年腊月廿三子时,芸娘产下双胎,留女弃男。然所弃男婴肩有龙鳞...
陆昭明的剑锋突然架在我颈间:三姑娘可知,当今天子右肩就有块胎记?
我反手扯开他衣领,暗红胎记在烛光下宛如盘龙。怀中玉佩突然裂开细纹,映出他腰间青玉上的螭纹——两块玉的断口竟能严丝合缝。
地底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骸骨手中的鎏金钥匙自动插入石壁锁孔。整面墙翻转过来,露出密密麻麻的命牌。最上方两块乌木牌位并列,分别写着裴氏长宁与陆氏昭明。
原来如此。我抚过陆昭明后颈的朱砂痣,当年被弃的男婴肩有龙纹,接生嬷嬷不敢杀,便送去陆家换了死婴。而真正的陆家小姐...
就是我妹妹!他赤红着眼劈碎命牌,五年前她发现身世之谜,才会被毒杀灭口!
碎木纷飞中飘出张泛黄的婚书,男方署名处盖着裴老爷的私印。我捡起婚书时,干尸突然暴起掐住我咽喉。陆昭明挥剑斩落的瞬间,我瞥见干尸舌底压着的玉诀——刻着母亲闺名芸娘。
小心!我推开陆昭明,玉诀擦着他耳际飞过,钉入供桌的蟠龙柱。柱身裂开细缝,流出汩汩黑血。血腥味中混着曼陀罗香,与老夫人佛堂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骸骨突然咯吱作响,天灵盖的铜钉缓缓升起。陆昭明揽着我后撤时,我摸到他后背官服下的旧伤——形状竟与母亲留下的香囊针脚完全吻合。
当年换婴的不止我们。我盯着铜钉上錾刻的凤纹,裴家长子裴钰腰侧本该有坠马伤疤,可灵堂那具尸体...
远处传来梆子声,子时三刻到了。骸骨空洞的眼窝突然流出黑水,在地面汇成八卦图形。陆昭明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掌心被玉诀划破的伤口正渗出青黑血珠。
别动!我撕开他衣袖,伤口周围的血管已呈蛛网状,这是尸毒混着西域狼毒,十二个时辰内...
他忽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在空中凝成符咒。我这才看清他剑柄猫眼石里嵌着的,竟是半片缩微的边关布防图。
听着。陆昭明将染血的玉佩塞进我手中,去后山找移棺人,他手上有...
祠堂大门轰然洞开,寒风卷着纸钱扑进来。老夫人拄着蟠龙杖立在雪地里,腕间佛珠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幽光。她身后站着十八个戴鬼面的家丁,每人手中都握着滴血的药秤。
好孩子。她笑得慈祥,把你娘偷走的婚书交出来,祖母让你和昭明合葬。
我握紧陆昭明渐冷的手,摸到他袖中藏着的火折子。母亲调香室里的岩盐配方突然闪过脑海——遇火会爆炸的,可不只是硝石。
第六章 毒心计
佛珠崩裂的脆响炸开时,我正按着陆昭明颈侧渐弱的脉搏。老夫人腕间的沉香木串珠弹跳着滚落在地,每颗珠子都在青砖上灼出焦黑小坑。
好孩子,把火折子放下。老夫人拄着蟠龙杖逼近,绣金马面裙扫过满地毒珠,你娘当年也喜欢玩火,可惜最后...
她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的黑血滴在佛头青衣襟上。我盯着她发紫的指甲,突然想起灵堂供桌下的曼陀罗香灰——原来每日诵经不是赎罪,是慢性自杀。
祖母可知氰酸钾遇热会升华?我旋开火折子铜帽,您佛堂里的地龙烧得这么旺,怕是活不过三更天了。
鬼面家丁们突然齐刷刷后退,老夫人枯瘦的手抓住我脚踝。她腕骨凸起处有道陈年咬痕,与我记忆中母亲肩头的牙印形状相同。
你以为赢了吗?她笑得癫狂,扯开衣领露出溃烂的胸口,老身用二十年阳寿养着蛊王,就为等今日...
陆昭明突然睁开眼,沾血的玉佩碎片刺入她膻中穴。黑血喷涌的刹那,我嗅到熟悉的鹅梨帐中香——掺了西域狼毒根的版本。
老夫人抽搐着拽断颈间红绳,青铜钥匙落入血泊。她临死前瞪向祠堂横梁,我顺着视线望去,褪色的妙法莲华匾额后隐约露出鎏金机关。
别看!陆昭明捂住我眼睛,却迟了半步。匾额翻转露出铜镜的瞬间,我望见镜中自己眉心的朱砂痣正在渗血。身后陆昭明的倒影竟穿着杏黄道袍,与张嬷嬷那具干尸的装束一模一样。
鬼面家丁突然集体摘下面具,每张脸都长着与裴钰相同的桃花眼。他们机械地抬起老夫人尸身,从她腹腔挖出团蠕动的黑影。那东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惊得牌位纷纷坠落。
是尸蚕蛊。陆昭明撕下衣摆裹住我口鼻,以血亲肉身饲喂,可保尸身百年不腐。
我夺过家丁手中的青铜钥匙,插入供桌下的暗孔。地面陡然倾斜,露出通往地窖的石阶。陆昭明却杵在原地,怔怔望着掌心发黑的伤口——那形状竟与母亲香囊上的刺绣分毫不差。
地窖寒气扑面而来时,我听见了水声。不是暗河奔涌,而是无数瓷瓶相互碰撞的清响。月光透过气窗照在青瓷瓮上,映出癸未年号。每只瓮中都泡着具婴尸,脐带连着的木牌写着裴氏弃婴。
最深处的水晶棺里躺着个美妇人,云鬓间别着新鲜的玉兰花。我踉跄着扶住棺椁,看到她耳后那颗红痣的位置,与我分毫不差。
娘...
喉间突然腥甜,我呕出口黑血。陆昭明从背后接住我瘫软的身子,他腕间的旧伤疤蹭过我颈侧,竟与水晶棺女子颈间的勒痕完全重合。
原来我们才是祭品。他苦笑着掰开我紧攥的拳头,露出掌纹里新长的血线,双生蛊发作时,尸蚕会循着血脉找到宿主。
水晶棺突然迸裂,美妇人的尸身遇风即化。玉兰花跌落在我胸口,花瓣里蜷缩着只通体血红的蛊虫。陆昭明挥剑斩下的瞬间,蛊虫突然钻入他剑柄的猫眼石中。
地面开始剧烈震颤,我拽着他扑向地窖暗门。身后传来瓷器爆裂声,数百只尸蚕破瓮而出,在月光下汇成黑色洪流。陆昭明反手甩出火折子,点燃了墙角的硝石粉。
爆炸的气浪将我们掀进枯井,我后脑撞上井壁的瞬间,突然记起五岁那年的冰湖。对岸烧纸钱的人转过身,火光映出陆昭明少年时的眉眼——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抓紧!他单手攀住井沿凸石,血顺着下颌滴进我衣领。井底传来尸蚕啃噬砖石的声响,上方却响起杂乱的马蹄声。
圣旨到!
一截明黄卷轴垂落井口,陆昭明突然松手。我们坠向黑暗的瞬间,我瞥见圣旨末尾的朱批:裴陆二族,满门赐死。
井底竟是条暗河,湍急的水流将我们冲向下游。陆昭明将我抵在岸边岩壁上包扎伤口时,我突然摸到他脊背的旧伤——与母亲留下的验尸录中,那个被溺毙的皇子伤痕一模一样。
当年被沉湖的...
是真正的皇长子。他扯开浸血的中衣,露出肩头龙鳞状胎记,而你母亲,是唯一知道先帝狸猫换太子秘密的调香女官。
怀中的半块玉佩突然发出嗡鸣,暗河尽头亮起幽幽绿光。十八具青铜棺椁悬在钟乳石间,棺身上的北斗七星阵与张嬷嬷道袍刺绣如出一辙。
陆昭明剑尖挑开最近那具棺盖,腐尸手中的玉印跌落水中。我捞起玉印对着月光,刻痕显示这是当年东宫太傅的私印——而棺中尸体的左手小指,正戴着陆家祖传的翡翠扳指。
第七章 往生咒
棺椁撞上钟乳石的脆响里,我摸到了陆昭明后背新添的伤口。北斗七星阵倒映在暗河水面,那些青铜棺竟随着月相缓缓移位,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
坎位第七棺。陆昭明突然咬破指尖在我掌心画符,寅时三刻,北斗勺柄指向的位置会有生门。
血珠渗入掌纹的刹那,我眼前闪过零碎画面——五岁时在冰湖看到的烧纸人,此刻正跪在第七棺前叩拜。那人褪色道袍下摆绣着的八卦纹,与陆昭明中衣内衬的暗纹分毫不差。
暗河突然暴涨,我们被冲进溶洞深处的墓室。陆昭明用剑柄撬开渗水的砖墙,腐臭味扑面而来。十八具无字碑围成圈,每块碑下都埋着口薄棺,棺头朝内组成莲花阵。
是往生阵。我抹去碑上青苔,露出暗红的辰州砂符咒,但阵眼被改成聚阴冢,这些死者...
话音戛然而止。最近那具棺材里铺满青金石颗粒,尸身右手小指缺失——正是陆昭明妹妹的特征。而她紧握的玉梳上,刻着裴府祠堂的并蒂莲纹。
陆昭明突然挥剑劈向阵眼石碑,火星四溅中露出中空的暗格。羊皮卷轴浸泡在血水里,展开是云州舆图,朱砂标记的矿洞位置与走私船航线完全重合。
原来如此。我捻起棺中青金石,这些矿石不是防潮,是用来标记尸体运输路线——裴家祖坟竟是走私中转站。
墓顶突然砸落碎石,陆昭明护着我滚向陪葬坑。坑底散落着鎏金香炉,炉灰里混着未燃尽的密信残片。我捡起半张焦纸,借着他剑锋反光辨认字迹:...亥时移棺,东宫旧物需经裴府水路...
小心!
陆昭明突然扑倒我,背后掠过道寒光。鬼面家丁的钢刀砍在石碑上,面具碎裂露出裴钰的脸。不,准确说是与裴钰有七分相似的青年,只是眼角多颗泪痣。
二少爷?我盯着他腰间错金带钩,三年前暴病身亡的裴珏?
尸体喉间发出咯咯声响,五指成爪抓向我颈间玉佩。陆昭明挑开他衣襟,胸口赫然纹着北斗七星——与张嬷嬷道袍上的阵图一模一样。
是活尸术。他斩断尸身四肢关节,用至亲骨血喂养,可保尸身听令行事。
更多脚步声从溶洞深处传来,我拽着陆昭明跳进陪葬坑。坑底另有暗道,石壁上用血画着箭头,指向正是母亲衣冠冢的位置。
等等。陆昭明突然抚过某处箭头的边缘,这血迹...是新鲜的。
暗河在此处形成漩涡,水底沉着具青石棺。我们合力推开棺盖的瞬间,数百只尸蚕破水而出。棺内金丝楠木上刻满梵文,中央供着尊无面玉雕,雕工与陆府祠堂的祖宗像如出一辙。
是巫蛊像。陆昭明剑尖颤抖,我娘临终前说,害她之人每日对着这种雕像...
玉雕突然裂开,滚出个鎏金盒子。盒中密信火漆印着东宫徽记,信纸却是母亲常用的薛涛笺。展开瞬间我如坠冰窟——这分明是母亲的笔迹:
壬寅年腊月廿三,亥时于冷宫接应皇子。换婴事成,裴家女可入东宫为婢。
暗河对岸亮起火光,陆昭明突然捂住我嘴。透过石缝望去,数十鬼面人正往棺中搬运青金石。他们交谈声随水波传来:
...明日山洪冲开衣冠冢,就把芸娘的尸骨送进宫...
...那丫头身上的双生蛊该发作了...
陆昭明的手突然从我腰间滑落,他心口浮现蛛网状青纹。我扯开他衣襟,发现我们颈间不知何时缠上了红线,线头延伸至暗河深处。
是姻缘蛊。他苦笑着咳出血沫,老夫人给我们下的不是双生蛊,是苗疆合欢蛊。子时一到...
远处传来更鼓声,红线突然收紧。我被迫贴向他胸膛时,瞥见他锁骨下的龙鳞胎记正在渗血。那些血珠滚落水中,竟让尸蚕纷纷退避。
得罪了。陆昭明突然咬破我指尖,将血抹在玉佩裂纹上。玉中浮现出星图,裂纹恰好组成北斗七星的轨迹。
第七颗星的位置,指向母亲衣冠冢后的老槐树。树干裂口处塞着个油纸包,里面竟是当年接生嬷嬷的遗书:
皇长子肩有龙鳞,换予陆府时被稳婆私留玉佩为证。今裴府二子俱为狸猫,唯三姑娘系真凤...
遗书在此处断裂,背面粘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陆昭明突然捏碎玉佩,玉屑在他掌心凝成钥匙形状:这是东宫暗库的密钥,当年我娘拼死带出的...
溶洞突然坍塌,我们被水流冲进地下暗渠。浮出水面的刹那,我望见裴府后山腾起的火光——母亲的衣冠冢正在燃烧,青烟在空中凝成凤形。
陆昭明将我推上岸,自己却沉向水底。我抓住他衣袖时,摸到暗纹刺绣的凹凸——竟是半幅边关布防图。
记住...他在我掌心划了三个字,戍边军。
追兵的火把已至对岸,我将他藏进芦苇荡。转身时撞上大理寺差役,为首之人举起令牌——竟是本该在棺材里的裴钰。
三妹妹。他擦去脸上尸斑妆,为兄给你备了份大礼,明日你就会...
利箭破空声打断他的话,陆昭明的佩剑贯穿其咽喉。对岸芦苇丛中,真正的陆昭明浑身湿透地举着弩机,脚边躺着十八具鬼面人尸体。
月光照亮他手中密信,火漆印着当朝宰相的私章。信纸背面透出的轮廓,赫然是陆昭明项上人头的悬赏令。
第八章 玲珑棋
棋秤落满灰尘时,我正用簪子撬着暗格第三层。陆昭明的血顺着紫檀木纹蜿蜒成河,在啪嗒声中惊醒机关兽铜铃般的眼睛。
还有半刻钟。他抵着书房门咳嗽,肩头箭伤渗出的血染红窗纸,相府侍卫换岗前若找不到...
铜制兽首突然转动,暗格弹开的瞬间寒光乍现。我侧头躲过淬毒银针,却撞翻案头青玉棋罐。黑白云子洒落满地,在月光下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果然在这。我抽出暗格中的鲛绡地图,皮质触感让胃部翻涌——这是张人皮,陆大人不妨猜猜,用少女脊背绘制的边关布防图,浸了血会显出什么?
陆昭明突然劈手夺过地图按在伤口上,血迹蜿蜒过雁门关标记时,竟浮出条密道。他瞳孔骤缩:这是三年前阵亡的戍边军行军路线!
窗外传来梆子声,子时到了。地图遇血后开始卷边,夹层中飘落半张婚书。我接住的刹那,熟悉的鹅梨帐中香钻入鼻腔——是母亲调制的毒香版本。
原来如此。陆昭明剑尖挑起婚书,令尊与西戎王庭的盟约,用的是当年东宫特供的薛涛笺。
书架突然移动,我们跌进密室。夜明珠冷光下,整面墙钉满人皮地图,每张都标着不同年份的戍边军布防。最中央那幅墨迹未干,绘制的正是三日后圣驾秋猎的行宫路线。
看这里。我指着重甲骑兵标记旁的朱砂小楷,这个'芸'字,是我娘独创的连笔写法。
陆昭明突然扯开我衣领,玉佩贴住地图上的玉门关。裂纹中渗出的血珠自动游走,勾勒出女子侧影——正是水晶棺中的母亲,她指尖点着的却是西戎王帐。
二十年前...他剑柄磕开地砖,露出金丝楠木匣,先帝为平边患,将芸娘娘冒充公主和亲。没想到...
匣中密诏刺目惊心:赐鸩酒于玉门关,着裴氏女代之。 朱批日期正是母亲失足落水前三日。
密室突然震颤,棋盘机关重新排列。我摸到陆昭明后背的旧伤疤,与地图上密道走向完全重合:你三年前根本不是坠崖,是沿着这条路线潜入西戎王庭!
小心!
他将我扑倒在地,弩箭擦着发髻钉入墙壁。箭尾系着的琉璃瓶炸开,紫色毒雾瞬间弥漫。我扯下帐幔捂住口鼻,却发现陆昭明眼中泛起妖异紫光——是西戎巫蛊的傀儡术!
看着我。他掐住我脖颈按在棋盘上,黑子硌得脊背生疼,三年前我中蛊失忆,今日才知原来是你娘...
颈间玉佩突然发烫,我屈膝顶向他腰腹。玉门关地图被扯破的瞬间,我们双双跌出密室。陆昭明袖中滑落玉诀,刻着的西戎文字在月光下投出影子——竟是真凤临世,山河易主八个篆字。
书房门轰然洞开,裴钰执剑立在石阶上。他身后侍卫举着的火把,照亮我腕间新浮现的凤羽纹——与密诏上的凤印如出一辙。
好妹妹,该接旨了。他展开明黄卷轴,陛下有令,封你为西戎太子妃,三日后和亲...
陆昭明的剑突然贯穿他咽喉,密旨飘落火盆。火舌卷起的刹那,我望见背面暗纹——竟是母亲绘制的人皮地图。
走!陆昭明揽着我跃上屋脊,身后传来弓弩上弦声。他中箭的右腿在瓦片上拖出血痕,却还记得护住我发间的玉兰簪。
我们跌进枯井时,追兵的火把已至巷口。井底青砖刻着母亲的小楷:癸未年腊月廿三,埋骨于此。 陆昭明撬开砖石,暗格里躺着半枚虎符与血书:
昭儿亲启:玉门关外三千戍边儿郎,皆为你死士。
枯井突然开始渗水,血书上的字迹遇水显现出第二层信息。陆昭明就着月光辨认,突然笑出泪来:原来我陆家七十三口,皆是当年护送你娘出关的影卫...
追兵脚步声近在咫尺,他将虎符塞进我怀中:顺着水路去玉门关,那边...
井口突然垂下条绳索,大理寺少卿的金牌晃得人睁不开眼。真正的陆昭明浑身是血地探出头,手中还拎着裴府管家的头颅:三姑娘,该清账了。
我握紧虎符后退,两个陆昭明同时伸出手。左侧那个腕间有道新鲜剑伤,右侧的却露出锁骨下完好无损的龙鳞胎记。井水漫到腰际时,我想起母亲验尸录最后一页的警告:
双生蛊破,见血识真。
簪子刺入左侧那人手腕的瞬间,他化作一滩尸蚕。真陆昭明拽着我冲出井口,将火把扔进枯井。爆炸声里,他贴着我的耳垂呢喃:
当年你娘给我的名字,是'死士甲'。
远处城门轰然倒塌,狼烟中浮现西戎铁骑。陆昭明解下染血的官服披在我身上,露出后背纹着的戍边军图腾——与虎符上的猛虎啸月图严丝合缝。
准备好了吗?他搭箭拉弓,眸中映出燎原之火,你的三千死士,该醒了。
第九章 涅槃火
玉佩裂成两半时,我正踩着陆昭明的肩膀攀上药库横梁。浓烟从榫卯缝隙钻进来,在眼前凝成母亲临终时的面容。她染血的指尖点着我心口,朱唇开合无声地说着癸未。
抓紧!陆昭明在火海中挥剑劈开药柜,火星引燃了囤积的硫磺。热浪掀翻屋顶的刹那,他扑上来将我护在身下,后背的戍边军图腾灼烧出焦糊味。
你疯了?我撕开他黏在伤口的布料,这些硫磺掺了西域火油...
我要听实话。他突然掐住我下巴,眼中跳动着比烈焰更灼人的光,当年玉门关外,你娘究竟有没有...
爆炸声打断质问,我们被气浪掀进地窖。头顶传来梁柱坍塌的巨响,火舌顺着桐油沟槽灌入密室。陆昭明转身挡住火焰的瞬间,我瞥见他后颈的傀儡线勒痕——是西戎巫祝的控尸术。
别动!我拔下玉簪刺入他风池穴,你三年前中的不是蛊,是牵丝毒。每次动用内力,傀儡线就会深一寸...
地窖暗门突然洞开,寒风卷着雪花倒灌进来。十八具青铜棺椁悬在悬崖边,棺身上的北斗七星泛着血光。最中央那具棺材里坐着焦尸,白骨五指紧攥着半块玉佩——与我怀中残玉拼成完整凤形。
昭儿。焦尸突然开口,发出母亲的声音,把虎符放进来。
陆昭明的剑锋横在我颈间:你选哪边?
我握紧虎符后退,靴跟踩到松动的青砖。砖下露出密信残片,焦黄纸上是母亲的笔迹:...戍边军实为前朝余孽,借西戎之手除之...
玉佩突然发烫,裂纹中渗出鲜血。陆昭明颈间的傀儡线根根断裂,他痛苦地跪倒在地,瞳孔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我趁机将虎符按在他后背图腾上,皮肉灼烧声中浮现出完整的地形图。
原来虎符是这么用的。我扯开他衣襟,看到地图标注的藏兵谷,你根本不是死士,是前朝太子的...
悬崖突然坍塌,我们坠向深渊。陆昭明在空中转身垫在我身下,呼啸的风声里,他贴着我的耳垂呢喃:三年前玉门关外,我见过你。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那年我随导师去边疆勘验古尸,在烽燧遗址捡到过染血的青铜虎符。指尖触碰的瞬间,玉佩在现世博物馆发出红光——原来穿越的契机早在那时就已种下。
抓住!陆昭明将我甩向崖壁藤蔓。他下坠时扯开前襟,心口赫然纹着我的生辰八字。焦尸的狂笑从深渊传来,那具骸骨在火光中舒展成母亲的模样。
我抠着岩缝爬进山洞,虎符在地面擦出火星。石壁上密布着戍边军的暗语,最新刻痕还沾着血:癸未年真相在...
在这里!追兵的火把照亮洞口。我转身的刹那,陆昭明浑身是血地扑倒领头侍卫,他手中弯刀刻着西戎王庭徽记。
你...
嘘。他染血的手指按在我唇上,三千死士已经控制四门,现在我要你做个选择。弯刀挑起我的下颌,当女帝,还是做我的囚徒?
洞外传来喊杀声,我摸到袖中藏着的验尸刀。刀尖抵住他心口时,忽然触到异物——是半枚玉门关守军的铭牌,编号与三年前火灾遇难者档案中的某个名字完全一致。
李昭明。我念出铭牌上的名字,三年前西戎奇袭玉门关,有个伙头军为保护文物抢救队而...
他突然吻住我,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悬崖下方升起孔明灯,每盏灯罩都绘着戍边军的猛虎图腾。最前方那盏突然炸开,火雨中浮现母亲的身影。她脚下跪着的,赫然是当今天子。
时辰到了。陆昭明将火把扔进深潭,潭水遇热蒸腾成雾。雾气中浮现海市蜃楼般的景象:二十年前的裴府祠堂,老夫人正将毒针刺入母亲隆起的腹部。
玉佩突然炸裂,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滚落处,焦尸手中的半块玉竟自动飞来。完整凤佩浮现的刹那,我望见玉髓中封存的金箔密诏:
朕之幼女永宁,托与裴氏。若及笄时社稷倾颓,可持此玉承大统。
烈焰吞噬整座山崖时,陆昭明抱着我跳进寒潭。他手腕的戍边军刺青遇水显现新字,与我掌纹中的血线拼成遗诏缺失的玉玺纹样。我们浮出水面的刹那,京郊七十二座烽燧同时燃起狼烟。
殿下。他湿漉漉的睫毛扫过我颈侧,该收网了。
宫墙下,三千鬼面军齐齐摘下面具。每张脸都是玉门关阵亡将士的模样,他们手中高举的,正是母亲验尸录里记录过的所有冤案证物。
第十章 清明雪
暴雨冲垮封土时,我正跪在母亲的衣冠冢前。青玉枕从棺椁裂缝中滚出,枕面密布的星象图遇水显形——正是陆昭明后背灼伤的痕迹。
殿下小心!他挥剑斩落暗箭,虎符在雨中泛着血色。我砸碎玉枕的瞬间,染血的《验尸录》浮出水面,最后一页夹着的却是一纸禅位诏书。
永宁亲启...陆昭明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你娘用二十年阳寿,换的从来不是复仇。
诏书内页拓着传国玉玺的印痕,边缘粘着半片枯萎的玉兰。我抚过母亲用血写就的批注:昭明非仆,乃李氏遗孤。玉门关三千英魂,皆汝子民。
惊雷劈开墓碑,露出深埋的玄铁箱。箱中金册记载着壬寅年真相:先帝为夺嫡毒杀真正的皇长子,而母亲作为接生医女,被迫将死婴与西戎王子调换。
所以你是...我转身望着雨中列阵的三千死士,当年那个本该夭折的...
陆昭明突然单膝跪地,扯开染血的战甲。心口处的龙鳞胎记下,竟纹着传国玉玺的微雕:三年前玉门关大火,我循着玉佩指引找到你时,就知会有今日。
宫墙方向传来钟声,他剑尖挑起宰相头颅:昏君已自焚于太庙,殿下该更衣受玺了。
我攥着验尸录后退,青石板下突然升起寒冰棺。母亲面容如生,手中握着陆家祖传的翡翠扳指——内侧刻着死士甲的编号。
你以为他是真心?棺中人突然睁眼,发出老夫人的狞笑,戍边军早被我下了同命蛊...
陆昭明突然口吐黑血,战甲缝隙钻出无数尸蚕。他却在笑,笑着将佩剑刺入自己丹田:二十年前你在我娘身上种蛊时,可曾想过会被反噬?
老夫人惨叫响彻皇城,三千死士同时割破手掌。血线在空中交织成网,将寒冰棺绞成碎片。陆昭明踉跄着栽进我怀里,指尖描摹我眉间朱砂:当年你被推下冰湖时,这滴心头血...就注定是我的...
暴雨骤停,朝阳刺破云层。我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走上金銮殿,脚下蜿蜒的血迹汇成凤凰图腾。玉阶尽头,传国玉玺在龙案上泛着青光,底下压着陆昭明未写完的婚书:
臣李昭明,愿以万里江山为聘,求娶...
泪珠晕开墨迹时,殿外忽然传来清越的凤鸣。新雪覆盖的宫墙上,有人玄甲银枪挑着西戎王旗,后背的猛虎刺青正在渗血——与虎符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陛下,他转身的瞬间,万千箭矢化作纷扬的梨花,臣来讨三年前的聘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