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栖园的梨花又开了。
俞晚站在回廊下,望着庭院中央那株老梨树。四月的风掠过枝头,带起一片雪白的花雨,有几瓣沾在了她的肩头。她伸手拂去,指尖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俞老师,东厢房的墙面取样结果出来了。助手小林从廊柱后转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检测报告,和主楼一样,都是清末民初的建筑材料。
俞晚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数据。作为省文物局的资深修复师,她被派来主持这座百年古宅的修复工作已有半月。栖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式建筑,虽历经沧桑,但雕梁画栋间仍能窥见当年的气派。
奇怪的是,小林压低声音,西边那间书房墙体材料检测显示,有一处暗格是后来改造的,时间大约在七十年前。
俞晚抬起头:带我去看看。
书房位于西厢房最里间,推开门,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林指着靠北的一面墙:就在这里。
俞晚戴上手套,轻轻敲击墙面。果然,有一块区域发出空洞的回响。她沿着砖缝仔细摸索,终于在接近地面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
需要拆开吗?小林问。
俞晚犹豫了一下:先拍照记录,然后小心取出一块砖看看。
当砖块被轻轻抽出时,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散出来。俞晚将手电筒照进暗格,隐约可见一个布包。她的心跳突然加快,这是文物工作者最期待又最紧张的瞬间——未知的发现。
布包取出后,露出一个皮质封面的本子,边缘已经有些霉变。俞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民国三十六年春,栖园。沈暮。
字迹清隽有力,墨色虽已褪淡,却仍能感受到书写者的笔力。俞晚轻轻翻动纸页,生怕这些脆弱的纸张会在指尖碎成齑粉。
今天父亲又提起与周家的联姻,我直言拒绝。栖园的梨花开了,让我想起阿宁曾说,梨花是最寂寞的花,盛开时如雪,却无人赏其芳华...
俞晚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那些文字仿佛有生命般钻入她的心底。她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这位叫沈暮的男子的思绪,有对家事的烦忧,对时局的感慨,更多的是对某个叫阿宁的人的思念。
俞老师,快六点了,要不下班吧?小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俞晚这才发现窗外天色已暗,自己竟站在这里读了近两小时。你先回去吧,我再整理一下今天的发现。
当书房只剩下她一人时,俞晚再次翻开日记本。不知为何,这些文字对她有种奇特的吸引力,仿佛透过它们能看到那个站在梨树下忧郁的青年。
回到临时租住的院子,俞晚在灯下继续研读日记。沈暮的文字时而激昂,时而忧郁,字里行间透露着他与阿宁青梅竹马却被迫分离的故事,以及他对这座宅院的深厚感情。
栖园是我的牢笼,也是我的归宿。每当夜深人静,我仿佛能听到老宅的呼吸声,它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
俞晚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伏在桌上睡着了。
梦中,她站在栖园的梨树下,花瓣如雪般飘落。远处回廊下,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哀伤。她想走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你是谁?她喊道。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梨树后方的主楼。一阵风吹过,他的身影如烟般消散在花雨中...
俞晚猛然惊醒,发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发现日记本上多了一片干枯的梨花花瓣——而她的院子里,根本没有梨树。
早餐时,俞晚向房东老太太打听栖园的往事。
沈家啊,老太太眯起眼睛,那可是我们这儿曾经的大户,据说祖上出过状元,后来做丝绸生意发了家。不过到民国末年就没落了。
您知道沈家有个叫沈暮的人吗?
老太太的手突然一抖,茶水洒在桌上。沈...沈暮?她的表情变得古怪,那是沈家独子,听说很有才华,但死得早,才二十出头。
怎么死的?
这就不清楚了,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自杀。老太太压低声音,沈家老宅后来一直不太平,有人说看见过穿旧式西装的年轻人在梨树下站着...
俞晚背脊一凉,想起昨夜的梦。
对了,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村东头的李阿婆年轻时在沈家做过丫鬟,今年都快九十了,兴许知道些旧事。
告别房东,俞晚走向栖园,手中紧握着那本日记。阳光下的古宅静谧安详,丝毫看不出传闻中的诡异。但当她推开书房门时,分明感到一阵微风拂过面颊——而那扇窗,昨晚她明明记得关得严严实实。
第二章
晨光透过薄雾洒在栖园的瓦檐上,俞晚早早来到书房,继续研读那本日记。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
民国三十五年冬,阿宁离开已三月有余。周家来人提亲,父亲颇为意动,我却无法想象与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共度余生。昨夜梦回儿时,与阿宁在梨树下埋下她最爱的琉璃珠,约定来年花开时挖出。醒来方知大梦一场,那棵树早已被雷劈去半边...
俞晚的手指轻轻抚过这段文字,墨迹在纸上微微凹陷,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的力度。这个叫阿宁的女孩是谁?与沈暮是什么关系?为何离开?
她继续往后翻阅,日记中的时间跳跃不定,有时连续几日都有记录,有时隔上数月。大多是关于家族生意、时局动荡的感慨,但每隔几页就会出现关于阿宁的只言片语。
今日整理旧物,发现阿宁留下的手帕,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梨花。记得她初学刺绣时扎得满手是伤,却执意要绣我最爱的花...
俞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倔强少女的形象。她合上日记,环顾书房,突然萌生一个念头——阿宁是否也曾站在这个房间里?沈暮又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写下这些文字?
一阵凉风突然从颈后掠过,俞晚猛地回头,却只看到轻轻晃动的窗帘。奇怪的是,窗户明明关得很紧。
俞老师?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颜料样本送到了,您要看看吗?
接下来的几天,俞晚白天指挥修复工作,晚上研读日记。随着阅读深入,沈暮的形象在她脑海中越发清晰:一个受过新式教育却困于旧式家族的忧郁青年,痴心于青梅竹马的恋人,却因家道中落被迫分离。
周四上午,俞晚正在修复一幅古画,突然发现调色盘不见了。小林,看到我的调色盘了吗?
小林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没有啊,您不是一直放在这里吗?
俞晚明明记得十分钟前还用过,就放在画架旁。她四处寻找,最后在书房的窗台上发现了它——那个她今天根本没进去过的房间。
奇怪...她拿起调色盘,颜料已经半干,显然放置有一段时间了。
当天下午,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她专用的修复刀不翼而飞,两小时后出现在梨树下的石桌上,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梨树汁液。
俞老师,您是不是太累了?小林担忧地问,这两天您总忘东西。
俞晚摇摇头,没有解释。她开始留意这些异常现象,甚至做了个小实验:下班前将一支铅笔放在固定位置,第二天早上它总会出现在别处。
周五晚上,俞晚决定留在栖园过夜。她告诉房东要加班,带了睡袋和简易床垫到书房。夜幕降临后,古宅变得完全不同——木结构的吱呀声、风吹过走廊的呜咽,还有那些无法解释的轻微响动。
她打开日记,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
民国三十六年四月初八,雨。阿宁来信,言已随叔父迁往上海。字里行间皆是勉强,想必处境艰难。我欲前往寻她,父亲却命人将我锁在房中。若此生再难相见,这栖园于我不过是华丽坟墓...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俞晚连忙起身关窗,雨水还是打湿了窗台。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琴声很轻,却清晰可辨,是《月光奏鸣曲》的旋律。俞晚屏住呼吸——栖园确实有一间音乐室,但里面的老钢琴早已走音,根本不可能演奏。
她拿起手电筒,循着琴声穿过黑暗的走廊。音乐室在二楼尽头,门虚掩着,一缕微光从门缝透出。琴声在她接近时戛然而止。
俞晚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尘封的钢琴。琴盖是开着的,琴键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却有一处明显的痕迹——仿佛有人刚刚在上面弹奏过。
她的心跳加速,手电筒的光微微颤抖。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猛地吹开窗户,雨点斜射进来。俞晚赶紧去关窗,转身时手电筒的光扫过钢琴凳——积灰上似乎有人坐过的痕迹。
有人吗?她轻声问道,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只有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
俞晚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琴谱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是一片干枯的梨花花瓣,新鲜得像是刚落下不久。
回到书房,俞晚检查手机里的照片。前几张都很正常,最后一张却让她浑身发冷——在照片右下角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穿着旧式西装,站在钢琴旁。
她放大图片,细节更加清晰:修长的身形,微微低头的姿态,一只手似乎正搭在钢琴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种忧郁的气质与日记中的沈暮如出一辙。
沈暮?俞晚轻声呼唤,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整个房间。在那一秒的光亮中,俞晚分明看到书桌前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但眨眼间又消失了。
她一夜未眠,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她又见到了那个站在梨树下的身影,这次离得更近了些。他穿着笔挺的旧式西装,面容依然模糊,却给人一种深深的哀伤感觉。
你是谁?俞晚在梦中问道,是沈暮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主楼的方向。俞晚顺着望去,只见二楼一扇窗户后站着个穿旗袍的少女,正朝这边挥手。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书房里阳光明媚,仿佛昨夜的诡异经历只是一场梦。但俞晚手机里的照片确凿无疑——那个模糊的身影真实存在。
她决定去拜访房东提到的李阿婆。村东头的小院里,九十多岁的李阿婆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眼睛已经浑浊,但记忆却出奇地清晰。
沈家少爷啊,李阿婆的声音沙哑,长得可俊了,学问也好,就是命薄。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我在沈家做了十年工,少爷待下人极好,这是当年他赏的。
布包里是一枚精致的铜纽扣,上面刻着细小的梨花图案。
阿宁小姐呢?您记得吗?俞晚急切地问。
李阿婆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阿宁小姐?她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那可是忌讳,老爷不许人提的。
我在沈暮日记里看到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哟,李阿婆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阿宁小姐家原是做药材生意的,与沈家是世交。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很。后来宁家生意失败,搬去了外地,老爷便不许少爷再提她。
阿宁后来怎么样了?
李阿婆摇摇头:不清楚了。只听说少爷去世前不久,收到过她的信,之后就...老人突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沈暮是怎么死的?俞晚追问道。
李阿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病死的...官家是这么说的。但那天夜里...她突然抓住俞晚的手,姑娘,别在栖园过夜,尤其别去西厢房!
回栖园的路上,俞晚思绪万千。李阿婆的警告、照片中的身影、那些莫名移动的物品...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沈暮的灵魂仍在栖园徘徊。
她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傍晚时分,当其他工作人员都离开后,俞晚站在梨树下,轻声说:沈暮,如果你能听见,请给我一个信号。
一阵微风吹过,梨树沙沙作响,几片花瓣飘落在她脚边。这或许只是巧合,但俞晚的心却狂跳起来。
她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如果你有话想说,可以试着用这个。
录音持续了十分钟,回放时前九分钟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最后却突然出现一个低沉的男声,轻轻呼唤着:阿宁...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哀伤,让俞晚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再次播放那段录音,这次注意到背景中还有一个几不可闻的词语:小心...
当晚,俞晚在书房留到很晚,将日记中关于阿宁的片段都做了标记。她越来越确信,沈暮的灵魂之所以徘徊不去,与这个叫阿宁的女孩有莫大关系。
午夜时分,一阵困意袭来,她伏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又克制。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像被梦魇困住一般动弹不得。
阿宁...耳边响起一声轻叹,与录音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俞晚猛地惊醒,书房里空无一人,但桌上的日记本却翻到了她尚未读过的一页:
民国三十六年五月初七。今日得知周家与叔叔密谋之事,我命不久矣。若我遭遇不测,望阿宁勿悲。生死有命,唯情难断...
这一页的墨迹比别处更深,笔画凌厉,仿佛书写者当时情绪极为激动。更奇怪的是,页边有几处暗褐色的痕迹,像是...血迹?
俞晚的心沉了下去。沈暮的死,恐怕并非自然。
第三章
录音中的声音在俞晚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低沉而哀伤的阿宁二字,仿佛带着穿越时空的思念,让她胸口发闷。
清晨的栖园笼罩在薄雾中,俞晚站在梨树下,回放那段录音。阳光穿透花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暮,她轻声呼唤,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如果你想告诉我什么,请再给我一个信号。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梨花飘落在她肩头。俞晚苦笑,这算什么信号?一阵风,几片花,完全可以解释为自然现象。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回到工作室,俞晚开始修复一面从栖园出土的铜镜。镜面已经氧化得模糊不清,边缘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据小林考证,这面镜子应该是民国时期的闺阁用品。
奇怪的是,小林指着镜背的铭文,这上面刻的日期是民国三十六年六月,但栖园在那年秋天就被封了,这么新的镜子怎么会埋在花园里?
俞晚用软布轻轻擦拭镜面,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她本能地想缩回手,却发现手指像是粘在了镜子上。镜面逐渐变得清晰,反射出的却不是她的脸——
一个穿着旧式西装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镜中,轮廓分明,眉目如画却带着化不开的忧郁。他的眼睛直视着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俞晚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与照片中模糊身影完全对应的面容——沈暮,毫无疑问就是他。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抽回手,铜镜从桌上跌落,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小林闻声赶来:俞老师,怎么了?
没、没什么,俞晚强自镇定,弯腰收拾碎片,手滑了。
她的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镜子的碎片。当捡起最大的一块时,她忍不住再次看向镜面——只有她自己苍白的倒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俞晚心不在焉,眼前不断浮现那张英俊而哀伤的面孔。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思念、痛苦、孤独...还有某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下班后,俞晚故意磨蹭到所有人都离开。天色已暗,栖园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她拿着手电筒,再次来到音乐室。
沈暮,她鼓起勇气对着空气说道,如果你在这里,请现身吧。我想帮你。
寂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俞晚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她缓缓转身,手电筒的光束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你真的...能看见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俞晚的呼吸几乎停滞。那个轮廓越来越清晰,最终呈现出她今早在镜中看到的面容——沈暮,就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半透明的身体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我...我能看见你。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沈暮的嘴角微微上扬,却算不上一个笑容:七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近距离看,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剪裁考究的西装,一丝不苟的领结,梳得整齐的头发,都彰显着他生前的身份与品味。如果不是那半透明的身体和微微发光的轮廓,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民国青年。
你...你是怎么死的?话一出口,俞晚就后悔了自己的冒昧。
沈暮的表情变得阴郁:我不记得了。最后的记忆是喝了叔叔端来的茶,然后...就是漫长的黑暗。等我再次有意识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被困在栖园,没有人能看见或听见我。
除了我。
除了你。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为什么是你?
俞晚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因为我找到了你的日记?
日记?沈暮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还留着它?
在书房里。我每天都会读。
沈暮的身影突然闪烁了一下,像是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带我看看。
书房里,俞晚小心地翻开日记本。沈暮站在她身后,俯身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表情复杂。
我写这些时,从没想过会有别人读到。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尴尬和怀念。
俞晚指着一处关于阿宁的段落:她是你的恋人,对吗?
沈暮的轮廓又闪烁了一下,这次更加剧烈:青梅竹马。我们约定等我留学回来就结婚,但她家道中落,被迫迁往上海。后来...他的声音低下去,我收到她的信,说已经嫁人了。
俞晚的心莫名揪了一下:所以你是因为放不下她,才一直留在人间?
部分是。沈暮直起身,但更重要的是,我感觉自己的死并非意外。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必须弄清楚。
你的日记最后一页提到周家和你的叔叔密谋...
沈暮猛地转向她:你看到了?那页还在?
不,那一页被撕掉了,只能看到一点痕迹。俞晚犹豫了一下,还有...像是血迹的东西。
沈暮的身影突然变得不稳定,时隐时现:果然...果然如此。他的声音里充满愤怒和痛苦,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俞小姐。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到别人这么叫你。沈暮的表情柔和了些,我需要知道阿宁后来的下落,还有...我死亡的真相。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栖园所有的秘密,帮你更好地修复它。
俞晚的心跳加速。与一个幽灵做交易?这太疯狂了。但看着沈暮恳切的眼神,她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好,我答应你。
沈暮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几乎像个活人:谢谢你,俞晚。
他叫她名字的方式让她的耳根发热。
我该怎么开始调查?
先从阿宁开始吧。沈暮的身影开始变淡,我坚持不了太久...显形很耗费精力...
等等!俞晚急忙问道,我怎么再见到你?
镜子...或者音乐...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会尽量...来找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缕凉意和淡淡的檀香味。
俞晚呆立原地,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当晚,俞晚辗转难眠。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沈暮忧郁的面容。凌晨时分,她终于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自己站在栖园的梨树下,沈暮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找到阿宁...找到真相...
醒来时,枕边赫然放着一片新鲜的梨花花瓣。
接下来的几天,俞晚开始了她的调查。她查阅地方志,寻找关于宁家的记录;她再次拜访李阿婆,询问更多关于阿宁的细节;她甚至联系了上海的地方史研究机构,查询民国时期迁往上海的宁姓药材商。
与此同时,栖园里的超自然现象越来越频繁。有时是突然响起的钢琴声,有时是自动翻动的书页,更多时候是那种被注视的强烈感觉。俞晚逐渐习惯了这些,甚至开始期待这些小小的互动。
周五下午,俞晚在图书馆找到一条重要线索——民国三十七年的一份旧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宁家小姐病逝的简讯。
宁氏女公子静宁,原籍苏州,年二十二岁,于四月十八日病逝于上海广慈医院...
俞晚的心沉了下去。阿宁全名宁静宁,在沈暮死后不到一年就离开了人世,年仅二十二岁。
当晚,她带着这份复印件回到栖园。天色已晚,园中寂静无声。她站在音乐室里,轻声呼唤:沈暮,我有阿宁的消息。
没有回应。
俞晚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化妆镜,对着空气说:如果你能听见,请现身吧。
镜面渐渐蒙上一层雾气,随后,沈暮的面容浮现在镜中,比上次看起来更加疲惫。
你找到她了?他的声音直接从俞晚脑海中响起,而不是通过耳朵。
俞晚深吸一口气,拿出那份复印件:我很抱歉...她在你走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沈暮的表情凝固了。镜面开始剧烈波动,仿佛水面的涟漪。
她...痛苦吗?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
报道很简单,没有细节。俞晚轻声回答,但提到是在医院去世的,应该接受了治疗。
沈暮闭上眼睛:她终究还是...先我一步而去。
俞晚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心碎的幽灵,只能笨拙地说:至少...你们现在都在另一个世界了,也许...
不,沈暮打断她,我不认为她还停留在人间。能成为游魂的,都是有心愿未了的。阿宁...她走得很安详,对吗?
俞晚看着报道:上面说她'病逝',没有用'暴卒'之类的词,应该是自然死亡。
沈暮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镜中的影像开始变淡。
等等!俞晚急忙说,你不是还想查清自己的死因吗?
太危险了...沈暮的声音越来越弱,有些秘密...被刻意掩埋是有原因的...
但我答应过帮你!俞晚不假思索地将手按在镜面上。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流遍全身,她的视野突然变了——不再是音乐室的景象,而是一个陌生的书房,一个酷似沈暮但年长得多的男人正将一包粉末倒入茶杯...
幻象突然中断,俞晚踉跄后退,镜子跌落在地。她大口喘气,手指因寒冷而失去知觉。
你看到了什么?沈暮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俞晚猛地转身,发现他就站在那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
一个...一个像你但年纪更大的男人,在往茶杯里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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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叔叔。沈暮的声音冰冷,果然是他。
但为什么?
家产。他一直不满父亲将大部分产业留给我。沈暮的身影又开始变淡,俞晚,到此为止吧。知道阿宁安息,我已经...
不!俞晚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住一把冰凉的空气,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如果他是凶手,应该得到惩罚!
沈暮苦笑:七十年过去了,他早就不在人世。况且...他的目光突然变得警觉,有人在监视栖园。
什么?
最近几天,我感觉到有陌生人在园外徘徊...他们对你的调查很感兴趣。沈暮的身影闪烁得更加剧烈,小心周家...
周家?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周家?他们现在还在?
沈暮没有回答。他的影像如风中烛火般摇曳,最终消散无踪,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回荡在空气中:
明天...镜子...
俞晚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音乐室里,心跳如雷。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镜子,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赠静宁,愿如月之恒——暮,民国三十五年秋
这面镜子,原来是沈暮送给阿宁的礼物。
第四章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俞晚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床头柜上的小镜子。镜面平静如常,没有昨夜那种诡异的雾气。她伸手轻触冰凉的镜面,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栖园在朝阳中显得静谧美好,丝毫看不出夜晚的诡秘。俞晚径直走向音乐室,那面刻有赠言的铜镜碎片已被她小心收在一个丝绒盒子里。
沈暮?她轻声呼唤,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回应。
俞晚拿出小化妆镜,对着阳光照了照:你说过今天通过镜子...
镜面突然蒙上一层雾气,速度快得让她差点失手掉落。雾气中渐渐浮现沈暮的面容,比昨夜清晰许多,但眉宇间的忧郁也更浓了。
你不该再插手这件事。他一开口就说,周家不是好惹的,即使现在也一样。
俞晚在钢琴凳上坐下,将镜子放在谱架上:但这是你的心愿,不是吗?知道是谁害了你,才能安息。
沈暮沉默片刻:七十年了,复仇还有什么意义?凶手早就不在人世。
那为什么你还留在这里?俞晚反问,如果只是想知道阿宁的下落,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镜中的影像微微晃动,仿佛水面的倒影被搅乱:我...我不知道。也许习惯了等待,也许...他的声音低下去,害怕真正的死亡。
俞晚心头一颤。这个回答如此人性化,让她再次意识到面前的不是一个可怕的幽灵,而是一个迷失的灵魂。
告诉我关于阿宁的事吧,她柔声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暮的表情柔和了些:宁家与沈家是世交。她六岁那年随父亲来拜访,我们在梨树下第一次见面。他眼中浮现怀念的神色,她把泥巴抹在我新做的长衫上,还说这样更好看。
俞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听起来是个活泼的姑娘。
太活泼了,总惹麻烦。沈暮的声音带着宠溺,她讨厌刺绣,却为了绣一条梨花手帕给我,扎得满手是伤;她害怕雷声,却在暴雨夜翻墙来陪我,因为我发烧说胡话...
随着叙述,镜面逐渐显现出模糊的画面:两个孩子在梨树下追逐,少年少女在回廊下共读一本书,青年在码头与穿学生装的女孩依依惜别...
你爱她。俞晚轻声说,胸口莫名发闷。
我辜负了她。沈暮的声音突然变得苦涩,答应过会保护她,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俞晚不知该如何回应。阳光移到了镜面上,沈暮的影像开始变淡。
等等!她急忙说,我该怎么帮你?
帮我找到...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日记最后一页...西厢房...
话音未落,影像已完全消失。俞晚叹了口气,收起镜子。西厢房?那不是李阿婆特别警告过不要靠近的地方吗?
接下来的几天,俞晚和沈暮发展出一种奇妙的相处模式。白天,她在栖园各处工作,时常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有时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有时是莫名移动的小物件。晚上,她通过镜子与他交谈,听他讲述民国年间的往事,也向他描述现代世界的种种。
周五下午,俞晚正在修复一幅古画,突然感到有人站在身后。她转头,看到沈暮半透明的身影就飘在她斜后方,专注地看着她的工作。
你来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这幅画是你家的吗?
沈暮点点头:父亲五十大寿时,一位友人送的。画的是栖园春景。他指着画上一处,这里原本有棵梅树,后来被雷劈了。
俞晚惊讶地发现,通过沈暮的描述,她能更准确地还原画作原本的色彩和细节。渐渐地,他们形成默契——俞晚修复文物,沈暮提供只有亲历者才知道的细节。
你生前一定很爱这座园子。一天傍晚,俞晚看着满园暮色说道。
沈暮的身影浮现在梨树下,手指轻抚树干: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每一砖每一瓦都刻着回忆。他苦笑,没想到死后还要困在这里。
你...不能离开栖园?
最远到大门外十步,再远就像有无形的墙。他抬头看向远处,七十年了,我多想看看现在的苏州城...
俞晚心头一动:也许我可以带你去。
沈暮疑惑地看向她。
我是说,带着你的镜子,或者...你有什么特别依附的物品吗?
那面铜镜原本可以,但现在碎了。他思索道,还有我的怀表,应该还在书房暗格里。
第二天,俞晚在沈暮的指引下,从书房地板下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是一块精致的银怀表,表盖上刻着梨花图案。当她触碰表盖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这是父亲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沈暮的声音突然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俞晚抬头,发现他就站在她肩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带着它,我就能跟着你走更远。
当天傍晚,俞晚将怀表挂在脖子上,走出栖园大门。她能感觉到一种奇特的凉意从怀表散发出来,渗透到她的皮肤里。
沈暮?她小声问。
我在。耳边响起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继续走。
俞晚沿着石板路走向城区,不时低声描述沿途的变化。沈暮很少回应,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看到童年常去的茶馆变成咖啡馆时的失落,见到古老的石桥依然屹立时的欣喜。
他们在平江路的一家茶馆坐下,俞晚特意选了临窗的角落位置。
这里以前是家绸缎庄,沈暮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我常来给阿宁买衣料。她最喜欢湖蓝色的绸子...
俞晚要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旁人看来她只是独自一人,但她能感觉到沈暮就坐在那里,手指轻抚茶杯边缘,虽然无法真正端起它。
谢谢你,他的声音温柔而真诚,七十年来第一次'出门'。
回栖园的路上,突然下起雨来。俞晚撑开伞,感觉一股凉意贴近身侧。
可以...和你共撑一把伞吗?沈暮问,语气中带着少见的腼腆。
俞晚心跳漏了一拍:当然。
虽然实际上雨水仍会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但这种并肩而行的感觉让两人都莫名心动。走到栖园门口时,俞晚鬼使神差地说:下次带你去金鸡湖看看吧,那里现在是苏州的新地标,你一定喜欢。
沈暮没有立即回答。俞晚担心自己冒犯了他,正要道歉,却听他说:
好,我很期待。
那一刻,雨似乎停了,月光穿透云层,照亮了两人——一个实体,一个虚影——之间的空间,短暂地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周末,俞晚的同事林妍来栖园找她。一进门,林妍就皱起眉头。
这地方阴气真重。她环顾四周,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
俞晚正在整理文献,闻言手指微微一顿:习惯了。再说,这里很美,不是吗?
林妍凑近她,压低声音:局里都在传,说栖园闹鬼。上周值夜的老王说听到音乐室有钢琴声,可那架老钢琴根本弹不响。
俞晚心跳加速,强装镇定:老房子嘛,难免有怪声。
不只是声音。林妍的目光变得锐利,俞晚,你最近很不对劲。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做事心不在焉...她突然抓住俞晚的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俞晚抽回手: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工作太累。
林妍不信,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拿着,我妈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宁可信其有...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瞪大看向俞晚身后。俞晚转头,只见钢琴室的窗帘无风自动,形成一个人形的轮廓,又迅速恢复原状。
这...这地方真的有问题!林妍脸色煞白,俞晚,跟我走,现在就走!
别大惊小怪的。俞晚强作镇定,只是穿堂风。
送走惊魂未定的林妍,俞晚立刻奔向音乐室。沈暮的身影浮现在钢琴旁,面色阴沉。
她发现了。俞晚咬住嘴唇,会不会有麻烦?
沈暮摇头:大多数人会选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你要小心,别再在别人面前和我说话。
那天晚上,俞晚在镜前与沈暮长谈。她弹奏了《月光奏鸣曲》——沈暮生前最爱的曲子,虽然技巧生疏,但感情真挚。沈暮静静聆听,眼中闪烁着俞晚从未见过的光彩。
你弹得...很像阿宁。曲终时,他轻声说,她也总是弹错那几个音符。
俞晚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酸涩:我很想见见她。
你们...确实有些相似。沈暮凝视着她,不是长相,是那种...神韵。
俞晚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明天我去西厢房看看,找你说的那页日记。
沈暮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一定要在正午去,阳气最盛的时候。如果感觉不对,立刻离开。
那里有什么?
我不确定。他的影像开始变淡,但那里是我...死去的地方。
第五章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西厢房的窗棂上,俞晚站在门外,手中的钥匙微微发颤。这间屋子自修复工程开始就被锁着,据说是因结构不安全需要最后处理。
你确定要进去?小林担忧地问,检测报告说这间房的梁柱腐蚀最严重。
俞晚勉强笑了笑:只是初步查看,不会待太久。你去忙东厢房的测绘吧,有事我叫你。
等小林的脚步声远去,俞晚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锁芯转动的声音像是开启了另一个时空的门扉。门开的一瞬,一股陈旧的霉味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寒意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西厢房比想象中宽敞,但采光极差。即使正午时分,室内依然昏暗如黄昏。俞晚打开手电筒,光束照亮了积满灰尘的家具——一张红木书桌,几把东倒西歪的椅子,还有角落里一张挂着纱帐的雕花床榻。
沈暮?她低声呼唤,脖子上挂着的怀表突然变得冰凉刺骨。
没有回应,但空气中的寒意明显加重了。俞晚小心地向前走,每步都扬起细小的尘埃。手电筒的光扫过书桌,她猛地停住——桌面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还有一片已经发黑的不规则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胃部一阵绞痛,俞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根据沈暮的描述,日记最后一页应该藏在这房间的某处。她开始检查墙壁,轻敲每一块可能的砖石。
一小时过去了,毫无收获。俞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仅因为闷热,更因为房间里越来越重的压抑感。怀表冷得像块冰,贴着她的皮肤隐隐作痛。
正当她准备暂时放弃时,手电筒的光无意间照到床榻上方的一块墙砖,反射出微弱的异样光泽。俞晚走近细看,发现那块砖的边缘缝隙颜色略深,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染过。
她搬来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站上去检查那块砖。轻轻一推,砖块竟然松动了!取出砖后,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铁盒子,已经锈迹斑斑。
找到了...俞晚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就在她触碰铁盒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幻,房间突然变得明亮整洁,仿佛时光倒流——
一个年轻男子(沈暮!)坐在书桌前,面色苍白得可怕,正痛苦地抓着桌面,指甲在红木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他嘴角渗出血丝,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
叔...叔...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楚。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而入,面容与沈暮有几分相似,但眼神冷酷。
别怪我,暮儿。男人俯身在他耳边低语,要怪就怪你父亲把家产都留给你。周家答应我,只要你一死,他们就会支持我接管沈家。
沈暮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鲜血从口中涌出,滴在桌面上。他的手指无力地伸向抽屉,似乎想拿什么,最终颓然垂落...
幻象突然中断,俞晚踉跄着从椅子上跌落,铁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幕如此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了沈暮的死亡。
俞晚!小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慌忙回应,迅速捡起铁盒塞进包里,不小心碰倒了椅子。
离开西厢房后,俞晚直奔自己的临时办公室,锁上门才敢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页,边缘有烧焦的痕迹,正是日记缺失的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潦草不堪,与沈暮平时工整的笔迹大相径庭:
周家与叔叔勾结,欲夺我家产。今日叔叔端茶与我,味有异,恐已下毒。若我不测,凶手必是二人。阿宁,此生负你,来世...
最后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像是被泪水晕开。纸页背面粘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一对年轻男女的合影——穿着学生装的沈暮和一位穿旗袍的秀丽少女,背景正是栖园的梨树。照片边缘题着暮与阿宁,民国三十四年春。
俞晚的指尖轻抚照片,胸口发闷。这就是阿宁,沈暮念念不忘的恋人。确实如他所说,她们并不相像,但那种眉眼间的神韵...俞晚突然明白了沈暮所说的相似是什么意思。
傍晚,俞晚在梨树下等待沈暮出现。当夕阳将树影拉得很长时,一阵熟悉的凉意袭来,沈暮半透明的身影渐渐浮现。
你去了西厢房。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你...看到了什么?
俞晚拿出那张日记页:还有这个。
沈暮的影像剧烈波动了一下,仿佛受到冲击。他接过纸页(实际上只是手指轻触),目光扫过那些字迹,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我记起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杯茶...叔叔站在旁边看着我死去...影像突然变得模糊,周家...答应支持他接管沈家...
俞晚忍不住问:阿宁的照片,你想留着吗?
沈暮摇摇头:不必了。既然她已经安息,我该...放手了。虽然这么说,他的目光仍无法从照片上移开。
还有一件事,俞晚犹豫了一下,我查到老仆李阿婆的孙女还住在镇上,也许她知道更多关于阿宁的事?
沈暮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次日清晨,俞晚来到城郊的一栋老房子。开门的是位六十多岁的妇人,自称李秀兰,李阿婆的孙女。
奶奶去年过世了,妇人请俞晚进屋,您说是为了沈家的事?
俞晚点头:我在整理栖园的历史资料,听说您奶奶曾在沈家工作?
是啊,做了十几年工。李秀兰倒上茶,奶奶常说沈家少爷人好,死得冤枉。
俞晚心跳加速:怎么个冤枉法?
这个嘛...妇人压低声音,奶奶说那天她亲眼看见沈二爷(沈暮的叔叔)往茶里放了什么,后来少爷就...但没人敢说,当时周家势大。
俞晚强忍激动:那您知道宁家小姐后来怎么样了吗?
宁小姐?妇人叹了口气,可怜人啊。听说被家里逼着嫁了个富商做填房,没两年就病死了。
挂在俞晚胸前的怀表突然变得冰冷刺骨。李秀兰似乎也感觉到了寒意,奇怪地看了看四周。
病死的?什么病?
肺病吧,奶奶说宁小姐自小体弱。妇人摇头,最惨的是,她到死都不知道沈少爷已经走了。那封信...被周家截下了。
回栖园的路上,怀表一直冰冷如铁。俞晚知道沈暮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却不知如何安慰一个心碎的幽灵。
直到傍晚,沈暮才再次现身。他站在梨树下,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
她不知道...他的声音空洞,她到死都在等我...
俞晚眼眶发热:沈暮...
我想一个人...不,一个魂静静。说完,他的身影便消散在暮色中。
接下来的三天,沈暮几乎没有出现。即使俞晚对着镜子呼唤,他也只是短暂地现身,说一两句话就消失。栖园变得异常安静,连往常那些小小的灵异现象都不再发生。
第四天傍晚,俞晚坐在梨树下弹奏一首忧伤的曲子。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一阵熟悉的凉意从背后靠近。
新学的曲子?沈暮的声音依然低沉,但少了些阴郁。
俞晚轻轻点头:《梨花又开放》,觉得你会喜欢。
沈暮的身影在她身旁坐下(虽然实际上他无法真正坐下),半透明的手指轻抚琴键:谢谢你这几天的...体谅。
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抬头看向满树梨花,我想通了。阿宁已经安息,我也该...放下过去。
俞晚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那你的心愿...算是了结了吗?
不完全是。沈暮转向她,还有真相需要揭露,还有...新的牵挂。
他的目光如此温柔,让俞晚心跳加速。两人对视片刻,俞晚慌忙低头看琴键:呃...明天我要去市区采购材料,要...一起吗?
荣幸之至。
第二天恰逢雨天,俞晚撑着伞走在苏州街头,胸前挂着沈暮的怀表。他们去了博物馆,俞晚小声为沈暮解说各种展品;逛了书店,沈暮对现代书籍的装帧赞叹不已;最后来到一家老字号茶馆,点了沈暮记忆中的点心。
真神奇,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七十年过去,这家的桂花糕味道一点没变。
雨越下越大,他们共撑一把伞往回走。行至一座古桥时,沈暮突然说:停一下。
俞晚驻足。沈暮的虚影从伞下走出,站在雨中凝视桥下的流水。奇怪的是,雨水似乎穿过了他的身体,却没有使其模糊。
这座桥...我和阿宁常来。他轻声说,现在和你一起站在这里,感觉...很特别。
俞晚不知如何回应,只能静静站在他身后。沈暮转身,半透明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她感觉到的不是预期的寒意,而是一丝微弱的温暖。
谢谢你,俞晚。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谢谢你让我看到,生命...还有继续的可能。
回到栖园,俞晚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和沈暮共撑一伞,他站在雨中的样子美得像首诗。我开始期待每天与他的见面,这感觉既奇妙又危险。他是幽灵,我是活人,我们之间不该有这种感情。可是...
她停下笔,望向窗外的梨树。月光下,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似乎在守望她的窗口。
第六章
晨光透过薄雾洒在书桌上,俞晚小心翼翼地用紫外线灯照射日记的最后一页。这是文物修复中常用的技术,能够显现出肉眼看不见的墨迹残留。
果然...她屏住呼吸,看着纸上逐渐显现的淡蓝色字迹——在凶手必是二人之后,还有几行被刻意擦除的文字:
凶手是叔叔与周正雄。周家欲吞并我族产业久矣,今与叔叔合谋害我。若有人得见此日记,望为我讨回公道。沈暮绝笔。
最后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显然书写时已极度痛苦。俞晚的手指轻轻颤抖,不仅因为发现了沈暮被谋杀的明确证据,更因为那个名字——周正雄。
她迅速查阅资料,周正雄是民国时期苏州周家的当家,而现任周氏企业董事长周正国,正是他的孙子。
沈暮!她对着镜子呼唤,我找到了!明确的证据!
镜面泛起涟漪,沈暮的面容浮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模糊:什么...证据?
你日记里被擦掉的部分!俞晚激动地展示紫外线下的发现,你明确写下了凶手的名字!
沈暮的表情骤变,影像剧烈波动:不...不要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这是为你讨回公道的机会!
太危险了!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俞晚从未听过的激烈情绪,周家不是好惹的,即使现在也一样!
镜面突然结出一层冰霜,房间温度骤降。俞晚吃惊地看着沈暮的影像变得扭曲,眼中闪烁着恐惧与愤怒交织的光芒。
你怎么了?她伸手想触碰镜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答应我,停止调查!沈暮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我不想看到你...受到伤害...
话音未落,镜面啪地一声裂开一道细缝,沈暮的影像随之消失。俞晚呆立原地,胸口发闷。这是沈暮第一次对她发怒,那种恐惧和急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为什么?周家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即使他们祖上害死了沈暮,现在都过去七十年了,还能怎样?
思虑再三,俞晚决定不听劝告。她带着日记照片前往市档案馆,希望找到更多关于周家与沈家恩怨的资料。
档案馆的老管理员听说她研究栖园历史,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姑娘,你查这个可得小心。十年前也有个大学教授来查沈家旧事,结果...
结果怎样?
出了车祸,好在没大事,但资料全毁了。老人摇摇头,巧合吧,但太巧了。
俞晚背后一凉,强作镇定: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一整天的查阅收获颇丰。旧报纸上记载,沈暮死后不到一年,沈家就因经营不善将大部分产业卖给了周家。而沈暮的叔叔沈仲礼,则在一次意外坠河中身亡,当时有传言说是周家灭口。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是一则小新闻:民国三十七年,周正雄的独子周明辉出生,报道特别提到此子出生时,其祖父周正雄梦到一只凤凰栖于梨树。而栖园,正是以园中百年梨树得名。
回栖园的路上,俞晚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几次回头,却只看到寻常路人。直到拐进一条小巷,一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子突然挡在她面前。
俞小姐,男人面无表情,周董事长想请您喝杯茶。
俞晚心跳如鼓:周...周正国?我不认识他。
董事长说,您最近对他祖父很感兴趣。男人逼近一步,老宅子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何必翻旧账?
我只是做文物研究...
研究到别人家祖坟上就不合适了。男人递来一张名片,董事长明天下午三点有空,希望见到您。如果不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俞晚手中的资料袋,栖园的修复资金可能会出问题。
回到栖园,俞晚立刻呼唤沈暮,却得不到回应。镜子完好无损,但沈暮似乎刻意避而不见。直到深夜,她伏在书桌上睡着时,才感到一阵熟悉的凉意拂过面颊。
你去找周家了。沈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
俞晚惊醒,看到他的身影站在月光里,比之前更加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们先找上我的。她将白天的事告诉沈暮,周正国明显在害怕什么。
沈暮飘到窗前,背对着她:周家祖宅有间密室,里面供着一尊邪神。当年叔叔就是受了那东西的蛊惑...周家人相信,通过特定的仪式害死人,可以夺取那人的气运和寿命。
俞晚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这是某种邪术?
周正雄活到九十八岁,五个儿子却先后意外死亡,只留下一个孙子。沈暮的声音低沉,你不觉得奇怪吗?
但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能怎样?
沈暮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红光:你以为周家现在就不搞那些勾当了吗?他们只是更隐蔽了!那尊邪神还在,而且...他的身影闪烁了一下,它已经注意到你了。
俞晚浑身发冷:什么意思?
每次你接近真相,是不是都会遇到怪事?东西莫名移动,突然的寒意...沈暮飘近她,那不是我在搞鬼。是它在试探你,评估你是否构成威胁。
俞晚想起那些诡异的现象,胃部一阵绞痛:那...怎么办?
明天去见周正国,假装顺从。然后...离开苏州,别再回来。沈暮的声音带着恳求,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月光下,他们四目相对。俞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沈暮眼中的恐惧和关切。她想答应他,但内心深处的不甘却更强烈。
我不能。她最终说,不仅为了你,也为了所有被周家害过的人。如果真有这种邪术,必须揭露它。
沈暮的身影突然变得不稳定:固执!他咬牙切齿,你根本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那就告诉我!帮我!俞晚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住一把冰凉的空气,我们一起对抗他们!
沈暮的表情突然变得警觉:它来了...快走!
什么?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猛地关上,灯突然熄灭。一股腐臭味弥漫开来,比沈暮带来的寒意阴冷十倍。俞晚惊恐地看到,墙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逐渐形成一个人形轮廓。
沈暮!她尖叫出声。
一道蓝光闪过,沈暮挡在她面前,身影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实质化。他双手前推,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个红色人形挡在外面。
跑!他对俞晚吼道,去梨树下!
俞晚踉跄着冲向门口,却发现门纹丝不动。墙上的红色人形正在突破沈暮的屏障,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沈暮转身抱住俞晚,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完全包裹。一阵天旋地转后,俞晚发现自己站在了梨树下——沈暮不知用什么方法将她瞬移了出来。
但沈暮自己却不在身边。
沈暮!她对着空荡荡的园子大喊。
没有回应。只有主楼书房窗口闪烁的红光,显示那里正在发生某种超自然的搏斗。俞晚想冲回去,却想起沈暮的警告,只能无助地站在雨中等待。
大约十分钟后,红光消失了,园子恢复平静。俞晚立刻冲回主楼,发现书房门大开着,里面一片狼藉——书籍散落一地,墙上的照片全部掉了下来,而那面用来与沈暮沟通的镜子已经碎成无数片。
沈暮?她颤抖着呼唤。
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蓝光从镜子碎片中升起,逐渐凝聚成沈暮的轮廓。他看起来糟糕透了——几乎完全透明,身形模糊不清,像是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轻如耳语。
俞晚的眼泪夺眶而出:傻瓜!该问这个问题的是我!
沈暮试图微笑,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吃力:暂时...击退了它。但它会回来的...周家不会放过你...
他的身影又变淡了一些,仿佛随时会消散。俞晚惊慌失措: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用太多...灵力。沈暮的声音断断续续,保护你...值得。
不,不,你不能消失!俞晚的眼泪滴在地上,我该怎么办?怎么帮你?
怀表...沈暮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带我回...栖园核心...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俞晚胸前的怀表突然变得冰冷刺骨,然后彻底失去了温度。她紧紧握住怀表,知道沈暮的灵魂现在就在里面,虚弱至极。
栖园核心是哪里?俞晚思索着沈暮的话。梨树下?西厢房?还是...
她突然想起日记中提到的一个地方——沈家祠堂。根据记载,祠堂位于栖园最深处,是家族祭祀之所。但修复工作尚未推进到那里。
雨越下越大,俞晚冒雨冲向栖园后部。穿过一片竹林后,她看到一座低矮的砖木结构建筑,门楣上沈氏宗祠四个字已经斑驳不清。
祠堂大门紧锁,锁链锈迹斑斑。俞晚四处寻找,发现一扇侧窗的窗棂已经腐朽。她用力掰开足够通过的缝隙,钻了进去。
祠堂内部阴冷干燥,正中是一排排祖宗牌位,最下方赫然有一个刻着沈暮二字的牌位。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奇怪的是,牌位前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瓶口用红布塞着,看起来相对干净,像是有人定期更换。
俞晚想起沈暮说过,他的灵魂被困在栖园。难道这个瓷瓶与他的灵魂有关?她小心地拿起瓷瓶,拔出红布塞。
一股寒意立刻从瓶口涌出,怀表在她胸前微微震动。俞晚恍然大悟——这瓶子里装的恐怕是束缚沈暮灵魂的东西!
她将怀表放入瓶口,轻声说:沈暮,如果这里能帮你恢复,就进去吧。
怀表突然变得冰冷刺骨,然后彻底失去了所有温度。俞晚知道,沈暮的灵魂已经转移到了瓷瓶中。她重新塞好瓶口,小心地捧在胸前。
我会保护你,她轻声承诺,就像你保护我一样。
回到住处,俞晚将瓷瓶放在床头,整夜未眠地守着它。黎明时分,瓶身突然泛起微弱的蓝光,温度也逐渐回升。俞晚松了口气,知道沈暮正在恢复。
她拿出日记本,记下今天的发现和恐惧,最后写道:我差点失去他。这种痛苦让我明白,他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栖园的幽灵,而是...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这很疯狂,但爱情本就疯狂,不是吗?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那个小小的瓷瓶上。瓶内的蓝光轻轻闪烁,像是在回应她的心声。
第七章
三天过去,瓷瓶里的蓝光越来越强,但沈暮依然无法现身。俞晚每天对着瓷瓶说话,讲述她的发现和计划,偶尔会感觉到瓶身微微震动,像是回应。
第四天清晨,俞晚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睁开眼,只见沈暮半透明的身影站在床边,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但依然能透过他看到后面的墙壁。
你回来了!俞晚猛地坐起,想拥抱他却又停住,生怕会穿过他的虚影。
沈暮微微一笑:勉强能维持形态。他的声音依然虚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几天你一直守着瓷瓶?
当然。俞晚眼眶发热,我差点以为...
我不会那么轻易消失。沈暮的目光柔和下来,谢谢你带我去祠堂。那个瓷瓶...是周家的邪术道具,用来困住我的魂魄,让我无法转世也无法离开栖园。
俞晚倒吸一口冷气:所以周正雄不仅杀了你,还囚禁了你的灵魂?
沈暮点头:他们相信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延续夺取的气运。他的身影闪烁了一下,但现在瓷瓶的束缚被打破了,我的灵魂正在恢复自由...也正因如此,周家会加紧对付你。
我今天要去见周正国。俞晚咬了咬嘴唇,假装顺从,然后...
然后什么?沈暮突然变得严肃,你还想继续调查?
我们必须找到更多证据!俞晚拿出手机,展示一张照片,昨天我在档案馆发现的,民国三十六年六月《苏州日报》的一则小新闻——'沈氏茶庄少东家暴毙,疑为食物中毒'。
沈暮的影像波动起来:这算什么证据?
看这里。俞晚放大图片角落,这篇报道旁边就是周家新茶厂开业的新闻,而且...她切换到另一张照片,三天后,沈家就宣布因'经营不善'将西郊茶园转让给周家。
沈暮沉默片刻:这些只是间接证据。
所以我需要更多。俞晚坚定地说,如果能找到当年下毒的物证,或者...
太危险了。沈暮打断她,上次你差点丧命!
但我们现在知道对手是谁了。俞晚伸手想触碰他,手指却穿过虚影,沈暮,我不能让你白白死去,也不能让周家继续逍遥法外。
沈暮的表情变得复杂:你为什么这么坚持?明明与你无关...
因为...俞晚的声音哽住了,因为我在乎你。
空气凝固了。沈暮的影像突然变得稳定,眼中闪烁着俞晚从未见过的光芒。他缓缓靠近,半透明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脸颊上——这一次,她竟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触感,像是冬日里呵出的暖气。
俞晚,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阿宁是我无法实现的过去,而你...是我现在唯一在乎的人。正因如此,我不能看着你冒险。
俞晚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这是沈暮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感情。她张口想回应,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俞老师!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周氏集团的人来了,说要见您!
俞晚和沈暮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比约定时间提前了整整两小时,这绝不是好兆头。
马上来!她高声回应,然后压低声音对沈暮说:你留在这里恢复,我去应付他们。
沈暮想反对,但他的影像已经开始变淡:小心...如果感觉不对,立刻...
我知道,去梨树下嘛。俞晚勉强笑了笑,将瓷瓶小心地藏进抽屉,等我回来。
会客室里,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站在窗前,背对着门。他身材高大,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听到俞晚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可测。
俞小姐。男人微笑,声音低沉而威严,我是周正国。
俞晚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周董事长,我们约的是下午三点。
计划有变。周正国示意她坐下,我听说...栖园最近不太平?
俞晚心跳加速:老房子都这样,有些怪声很正常。
周正国的目光变得锐利:不只是怪声吧?我的人告诉我,你在调查七十年前的一桩旧事。他向前倾身,为什么?
职业习惯。俞晚尽量使声音平稳,文物修复不只是修房子,还要了解它的历史。
周正国突然笑了,那笑声让俞晚后背发凉:沈暮给了你什么好处?一个死了七十年的鬼魂,值得你这么卖命?
俞晚的血液瞬间凝固:你...你知道沈暮?
当然。周正国从内袋掏出一个怀表——与沈暮的一模一样,这是我祖父留下的。他说里面封着一个不听话的灵魂。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俞晚,你那个瓷瓶,是从祠堂拿的吧?
俞晚的手微微发抖:你想怎样?
很简单。周正国站起身,停止调查,离开苏州,把瓷瓶交给我。作为交换,我会保证你的安全,还会给栖园修复项目追加投资。
如果我说不呢?
周正国的表情阴沉下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以为沈暮能保护你?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冷笑一声,一个被困七十年的游魂,拿什么跟我斗?
俞晚猛地站起:沈暮的死是你祖父一手策划的!你们周家为了夺取沈家产业,不惜杀人!
证据呢?周正国不慌不忙,七十年前的旧事,谁能证明?他凑近俞晚,声音压低,听着,小姑娘,有些力量不是你能理解的。沈暮本该乖乖当我们的守护灵,既然他不识抬举...
滚出去!俞晚指向门口,否则我报警了!
周正国整了整领带:三天。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记住,跟我作对的人...下场都很惨。
他离开后,俞晚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小林慌张地跑进来:俞老师,没事吧?那人是谁啊?
没什么,一个...投资人。俞晚勉强笑笑,能帮我取消今天的所有安排吗?我有点不舒服。
回到住处,俞晚锁好门,立刻呼唤沈暮。没有回应。她慌忙拉开抽屉——瓷瓶还在,但蓝光变得极其微弱。
沈暮?她轻拍瓶身,你还好吗?
依然没有回应。俞晚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周正国对沈暮做了什么?还是刚才的对话消耗了他太多灵力?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一个苍老的女声传来:
俞小姐吗?我是李秀兰,李阿婆的孙女。有样东西...我觉得您应该看看。
一小时后,俞晚来到城郊一处老宅。李秀兰神秘兮兮地锁上门,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老式皮箱。
奶奶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沈少爷的东西,要我找个合适的时机交给可靠的人。老妇人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叠发黄的信件和一本账簿,昨天我听说您在打听沈家的事,就想到了这个。
俞晚小心地翻阅信件,发现全是阿宁写给沈暮的,邮戳显示从上海寄出。最后一封的日期是民国三十六年五月初九——沈暮死后两天。
这些信...沈暮没收到?
李秀兰摇头:被周家截下了。奶奶偷偷藏了起来。
俞晚打开最后一封信,阿宁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暮哥如晤:闻君将婚,心如刀割。然父母之命难违,我已许配王家。此身虽许他人,此心永属沈郎。倘若有来世...
信纸上有明显的泪痕。俞晚眼眶发热,继续翻阅那本账簿,发现是沈家的茶庄交易记录。最后几页记载着一笔奇怪的交易——沈暮的叔叔沈仲礼在沈暮死后第三天,从周家收取了茶叶特别费大洋五千元。
这就是证据!俞晚激动地说,沈仲礼收钱害死亲侄子!
李秀兰点点头:还有这个。她指向账簿最后一页,上面粘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写着茶已备妥,无色无味,三克即效。周。
俞晚的手不住颤抖。这就是确凿的谋杀证据!她小心地拍下这些材料,谢过李秀兰,匆匆赶回栖园。
天色已暗,栖园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俞晚直奔住处,想立刻告诉沈暮这个重大发现。然而刚踏进院门,她就感到一阵异样的寒意——不是沈暮带来的那种凉意,而是更阴冷、更邪恶的气息。
沈暮?她试探着呼唤,没有回应。
房间门虚掩着,她明明记得走时锁好了。俞晚警觉地放慢脚步,推开门——屋内一片狼藉,抽屉被拉开,那个装沈暮灵魂的瓷瓶不见了!
不!俞晚冲进房间,疯狂翻找,沈暮!沈暮!
一个阴森的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俞晚猛地转身,看到周正国站在门口,手中正拿着那个瓷瓶。
找这个?他狞笑着,你以为我会给你三天时间?太天真了。
俞晚扑上去想抢回瓷瓶,却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周正国打开瓶塞,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
祠堂那个是假的,这才是真正的束缚物——沈暮的骨灰。周正国冷笑道,现在,让我们彻底了结这件事。
他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那张写着沈暮名字的纸条。纸条瞬间燃尽,灰烬落在那堆骨灰上。俞晚尖叫着挣扎,却无法挣脱。
看着吧,周正国得意地说,七十年的守护灵,今天就要灰飞烟...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吹灭了所有灯光。瓷瓶从周正国手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耀眼的蓝光。
不...不可能!周正国脸色大变,封印应该...
蓝光越来越强,逐渐凝聚成沈暮的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实在,几乎像个活人。他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房间温度骤降至冰点。
周正国,沈暮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带着金属般的回音,你祖父害我性命,囚我灵魂,如今你又想伤害我在乎的人...
周正国惊恐地后退:拦住他!
两个保镖冲向沈暮,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随即发出惨叫——他们的手臂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沈暮抬手一挥,两人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房间。
你...你不能杀我!周正国颤抖着说,杀生会让你变成恶灵,永世不得超生!
沈暮冷笑:谁说我要杀你?他转向俞晚,报警吧,证据确凿。
俞晚这才回过神,颤抖着拨通了110。周正国面如死灰,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刺向俞晚!
一道蓝光闪过,沈暮瞬间移动到俞晚面前。刀锋刺入他的胸口,却像刺进空气一般毫无阻力。与此同时,周正国突然捂住胸口,脸色铁青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
你...你做了什么?他艰难地问。
什么都没做。沈暮冷冷地说,邪术反噬而已。你祖父靠谋杀延寿,现在报应到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沈暮的身影突然变得不稳定,蓝光开始闪烁。俞晚想扶住他,却再次穿过了他的身体。
沈暮?
力量...用尽了...他的声音变得微弱,俞晚...记住我...
不!不要走!俞晚的眼泪夺眶而出,你答应过不会消失的!
沈暮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蓝光,回到了那个空瓷瓶中。俞晚紧紧抱住瓷瓶,泪水打湿了瓶身。
警车停在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俞晚抹去眼泪,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找回沈暮的灵魂。这次,换她来救他。
第八章
晨光透过窗帘照在瓷瓶上,瓶身冰冷沉寂,没有一丝蓝光。俞晚整夜未眠,手指轻抚瓶身,仿佛这样就能唤回里面的灵魂。
警方带走了昏迷的周正国和他的手下。作为证据,俞晚上交了复制的历史文件,但保留了原件和李阿婆给她的信件。最关键的证据——那个装有沈暮骨灰的瓷瓶,她悄悄留了下来。
沈暮,她轻声呼唤,声音哽咽,如果你能听见,给我一个信号...
没有回应。瓷瓶就像个普通古董,毫无生气。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俞晚慌忙擦干眼泪,开门见到面色凝重的小林。
俞老师!出大事了!小林气喘吁吁,周正国昨晚突发心脏病,现在在医院重症监护!周家人说是栖园的风水害的,要拆了这里!
俞晚心头一紧: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他们已经召集了工程队!小林焦急地说,我们得赶紧把重要文物转移出去!
俞晚看向床头的瓷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周家要毁灭证据!不仅是建筑证据,还有可能残存在栖园的沈暮的灵魂碎片。
召集所有人,立刻开始转移工作。她果断决定,重点保护西厢房和祠堂的物品。
整个上午,栖园一片忙乱。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珍贵文物打包运出。俞晚亲自负责西厢房,希望能找到更多与沈暮有关的线索。
正午时分,当她在检查沈暮去世的那张书桌时,手指无意间触到抽屉底部的一个暗格。轻轻一推,暗格打开,露出一个褪色的蓝布包。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梨花形玉坠和一张字条:
暮哥生辰贺礼。宁赠,民国三十五年冬。
这是阿宁送给沈暮的礼物!俞晚小心地将玉坠收好,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挂在脖子上的怀表变得冰冷刺骨,随即咔嗒一声自动打开,表盘上浮现出微弱的蓝光。
沈暮?俞晚又惊又喜,是你吗?
怀表没有回应,但蓝光持续闪烁着。俞晚恍然大悟——沈暮的灵魂没有完全消散,而是分散在了与他有强烈关联的物品中!瓷瓶里有他的骨灰,怀表里有他的气息,而现在这枚玉坠...
她迅速将玉坠也挂在脖子上,与怀表紧贴。两件物品同时泛起蓝光,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还差什么?沈暮的灵魂还依附在什么物品上?
俞老师!小林的喊声从外面传来,周家的人提前来了!正在大门口闹事!
俞晚冲出西厢房,看到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在主楼前与工作人员争执。为首的年轻人眉眼间与周正国有几分相似,正大声嚷嚷:
这破园子害我父亲住院,今天非拆了不可!工程队,给我上!
工人们犹豫着不敢上前。俞晚快步走过去:栖园是受保护的历史建筑,你们无权拆除!
年轻人冷笑:你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修复师?他凑近俞晚,压低声音,识相的就滚远点,否则我父亲的下场就是你的榜样。
俞晚毫不退缩:威胁对我没用。你父亲是罪有应得。
年轻人的脸扭曲了一下,突然高声宣布:工程暂停!我们明天再来!说完便带着手下匆匆离开。
这突如其来的撤退让俞晚心生警惕。周家绝不会轻易放弃,除非...他们另有计划。
傍晚,大部分工作人员撤离后,俞晚独自留在栖园。她将两件发光的老物件放在书桌上,旁边是从祠堂拿回的瓷瓶。
沈暮,如果你能听见,我需要知道还缺什么。她轻声说,你的灵魂碎片还依附在什么地方?
怀表和玉坠的蓝光同时闪烁了一下,但瓷瓶依然沉寂。俞晚思索着沈暮生前最珍视的东西——阿宁的礼物、他自己的怀表,还有...
日记!她恍然大悟,你的日记!
俞晚急忙找出那本皮质日记,放在两件物品旁边。果然,书页边缘开始泛起微弱的蓝光。三件物品的光逐渐同步,形成一个稳定的光团。
光团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凝聚成沈暮模糊的轮廓。他看起来虚弱不堪,几乎完全透明,像一阵烟随时会散去。
俞...晚...他的声音如同风中细语。
俞晚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在这里!怎么帮你?怎么让你恢复?
时间...不多了...沈暮的影像断断续续,周家...今晚会...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俞晚跑到窗边,看到几个黑影翻墙进入栖园,手里拿着桶装液体。
他们来纵火!她立刻明白了周家白天的退让只是障眼法。
沈暮的影像变得焦急:快走...危险...
不!我不能丢下你!俞晚抓起三件物品,却发现光团正在消散,沈暮!
带着...我的物品...去梨树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那里...最安全...
前院已经传来汽油味。俞晚咬牙将物品塞进包里,冲向门口,却发现走廊尽头已经燃起火焰。浓烟迅速弥漫,热浪扑面而来。
她转身跑向后门,却被掉落的横梁挡住去路。火势蔓延极快,转眼间整个主楼已成火海。俞晚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视线模糊,只能凭记忆摸索着向梨树方向移动。
突然,一根燃烧的房梁从天花板砸下,重重砸在她腿上。剧痛让俞晚惨叫出声,她挣扎着想爬出来,却动弹不得。热浪灼烧着她的皮肤,浓烟灌入肺部,意识开始模糊。
沈暮...她绝望地呼唤,手指紧紧抓住装有他灵魂碎片的包。
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袭来,与周围的烈火形成鲜明对比。俞晚勉强睁开眼,看到一道耀眼的蓝光从包中迸发,沈暮的身影在火光中显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实在,几乎像个活人。
坚持住!他的声音清晰有力,不再是那种飘渺的回音。
沈暮俯身,竟然实实在在地抱起了俞晚!他的身体不再是虚幻的影像,而是有温度、有质感的实体。俞晚震惊地看着他——那张日夜相对的面容此刻如此鲜活,眉宇间的坚毅与温柔让她心碎。
你怎么...能碰到我了?她虚弱地问。
用尽了最后的灵力。沈暮抱着她穿过火海,奇迹般地毫发无伤,别说话,保存体力。
他们冲出主楼,来到梨树下。沈暮轻轻将俞晚放在草地上,自己却踉跄了几步,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沈暮!俞晚挣扎着坐起,不顾腿上的伤痛,你怎么了?
没事。他勉强微笑,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这一次,俞晚真切地感受到了他手指的温度,只是...时间到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但俞晚的注意力全在沈暮身上。他的轮廓开始模糊,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水彩画。
不,不要走!她抓住他的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穿过他的身体,你答应过不会消失的!
有些事...强求不得。沈暮的声音又变得飘渺,能看到你安全...就够了。
不!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俞晚的泪水滚落,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民国苏州,教我认古董...你还欠我一曲完整的《月光奏鸣曲》!
沈暮的身影越来越淡,蓝光逐渐减弱。他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消散的双手,苦笑道:看来...要食言了。
沈暮,俞晚突然坚定起来,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民国少爷,不是因为你是幽灵...就是爱你这个人,这个灵魂。
沈暮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俯身,嘴唇轻轻贴上俞晚的额头——那一瞬间的触感真实而温暖。
阿宁是我无法实现的过去,他在她耳边低语,而你,俞晚,是我最美好的现在。若有来世...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烟般消散在夜空中。梨树突然无风自动,雪白的花瓣如雨般落下,覆盖了俞晚全身。
消防员赶到时,发现一个满身花瓣的年轻女子跪在梨树下,怀中紧抱着一个旧布包,泪流满面却面带微笑。
小姐,你没事吧?一名消防员关切地问。
俞晚抬头,眼神坚定:我没事。但请你们一定要救下栖园,尤其是...她看向那棵繁花盛开的梨树,这棵树。
三天后,医院病房。俞晚的腿伤已无大碍,正整理着从火场救出的物品——怀表、玉坠和日记本都已恢复普通模样,不再发光。但当她翻开日记最后一页时,发现原本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可辨:
阿宁,此生负你,来世若得相逢,必不负相思意。——沈暮绝笔
而在这些字迹下方,多了一行新鲜的墨迹,笔迹与沈暮的一模一样:
俞晚,等我。
第九章
栖园的火灾上了当地新闻头条。幸运的是,主建筑结构得以保存,只有西厢房受损严重。更引人注目的是后续发展——周正国在病床上被控多项罪名,包括毁坏文物、威胁他人安全等。而俞晚提交的历史证据,更让一桩尘封七十年的谋杀案重见天日。
根据最新消息,电视里的记者站在栖园门口报道,这座百年古宅的前主人沈暮,极有可能在民国三十六年被其叔叔与周家合谋毒杀。苏州档案馆今日公开的文件显示...
俞晚关掉电视,轻抚桌上的三件物品——怀表、玉坠和日记本。自从那晚沈暮消失后,它们再也没有发出过蓝光。医生说她是因为吸入浓烟和过度悲伤产生了幻觉,所谓实体的幽灵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沈暮的拥抱、他的低语、他嘴唇的温度...一切都真实得刻骨铭心。
窗外的梨花开始凋谢,花瓣如雪般飘落。俞晚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外套冲出门去。
栖园的修复工作暂停了,但警戒线已经撤除。俞晚轻车熟路地来到梨树下,发现经过火灾,这棵百年老树竟然毫发无伤,反而比往年更加枝繁叶茂。
沈暮...她轻声呼唤,明知不会有回应。
微风吹过,几片花瓣落在她肩头。俞晚伸手接住一片,突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满树白花中,有一根枝条上竟然结了几个小小的青色果实。现在才四月,离梨子成熟还早得很。
她好奇地走近,发现那几个梨子形状完美,已经比拳头还大。俞晚伸手轻轻触碰其中一个,果实竟然自动脱落,掉入她掌心。
这...
梨子在手中沉甸甸的,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俞晚犹豫了一下,轻轻掰开果实——没有想象中的汁水四溅,果肉干燥如棉,中心不是果核,而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手指发颤地打开油纸,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梨花形白玉吊坠,与阿宁送给沈暮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花心多了一点淡淡的红晕,像是染了血丝。
当俞晚的指尖触碰到玉坠时,一阵熟悉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她倒吸一口气,紧紧握住玉坠。
沈暮?是你吗?
没有回应,但那种凉意持续着,不像以往那样刺骨,而是温柔的、抚慰般的清凉。俞晚将玉坠贴在胸口,泪水无声滑落。
我会等你。她对着空荡荡的园子说,不管要多久。
......
一年后的春天,苏州文学馆举办了一场特别的新书发布会。《栖园忆事》——一部记录民国少爷与当代修复师跨越时空的爱情故事,甫一出版就登上畅销榜。
签售台前,俞晚微笑着为读者签名。她的脖颈上戴着那枚梨花玉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俞小姐,一位女读者红着眼眶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俞晚笑而不答,只是在书的扉页写下:相信你所感受到的。
签售持续到傍晚。当最后一位读者离开后,俞晚开始整理桌面。这时,她发现一封信静静躺在签售台角落,没有邮戳,没有署名,只写着俞晚亲启。
手指微微发抖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旧式信笺,上面的字迹让她瞬间泪目——与沈暮日记中一模一样的笔迹:
久等了。转角咖啡厅,靠窗位置。——S
俞晚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文学馆已经空无一人。她抓起外套和包,几乎是跑着冲向街对面的咖啡厅。
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的心跳几乎停止——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侧脸与记忆中的面容分毫不差。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身。
他们的目光隔空相遇。男子微微一笑,眼中是俞晚再熟悉不过的温柔与忧郁。他的面前摆着两杯茶,一杯龙井,一杯...
茉莉花茶。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我记得你喜欢。
俞晚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是他,又不是他。这个人的眼神中有沈暮的灵魂,却也有活人的生气。
沈...暮?她试探着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本《栖园忆事》,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段她亲手写下的结局:
有些人,即使隔着生死,也会找到彼此。
他抬头,眼中闪烁着俞晚日夜思念的光芒:我答应过会回来。
窗外,一阵风吹过,带来几片雪白的梨花花瓣,轻轻落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