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很穷,但有全世界最好的阿姐。
她入宫当宫女那日,抱着我算未来：
赏钱买三亩地,再添头小牛...
我嬉笑着补充：还要嫁给阿成哥！
可到了放归日——
连姐姐的尸首都没看见。
那夜大雨冲垮了茅屋,我蜷在阿姐坟前。
阿姐没了。
家也没了。
1
通过最终选拔的宫女们站得笔直,听嬷嬷训话。
明日分到各宫,都机灵点！
等众人散去,我偷偷追上嬷嬷,递上全部积蓄：
奴婢想去凤仪宫。
嬷嬷掂着钱袋冷笑：就这点
我咬牙解下贴身玉佩——
（阿姐死那年,宫里赏的抚恤品）
次日,我在众目睽睽下踏入凤仪宫。
众人皆知,皇后娘娘宠冠后宫,膝下一对双胞胎公主更是早早便封了封号。
更何况皇后娘娘是有名的贤后,宫里的宫女们也是独一份的二十二岁出宫,阖宫上下没有不想进中宫做事的。
我的姐姐,也曾经是这宫中的一员,想到这里,我抬头看向宫墙边影影绰绰的夹竹桃花,不知姐姐是不是也曾和我一样看着这些花朵。
跟着嬷嬷进入正殿,皇后娘娘正高坐在凤椅上,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美丽又端庄。
我依照嬷嬷教的规矩恭恭敬敬行了礼,娘娘温柔的向我询问些基本信息。
你今年多大了家中还有何人可有什么擅长吗
我一一作答,只是在擅长一事上,我犹豫了一下。
启禀娘娘,奴婢家中遭难,仅剩下奴婢一人。
我顿了下继续开课：不过奴婢的娘曾经在药王谷伺候过谷主千金,因此学习了不少美容养颜的方子教给了奴婢,奴婢不才,愿为娘娘添色。
皇后一听来了兴致,哦,那本宫倒是有些兴趣。
一旁内务府的嬷嬷也帮腔：这丫头是这批进宫的新人里最出挑的,特来给娘娘过目。
皇后点点头,那便留下吧,你可有名字
启禀娘娘,家中唤奴婢小柳儿。
皇后微微一愣,随后开口：既然入了宫,便随着我宫中的位次,就叫春桃吧。
我恭恭敬敬的拜倒谢娘娘赐名！
2
我的美容技术很快便得到了皇后的赏识,在我的每日护理下,她的皮肤愈加水嫩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
十五那日,我特别为她设计了新的发型,点缀上几朵清丽小花,皇上一见便晃了神。
卿卿这般,让朕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初遇的时候。
皇后娇羞着扯住皇上的衣摆,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自此之后,皇上更是连连十几日都宿在皇后宫中,一时间六宫纷纷议论,不晓得皇后这是出了什么奇招。
第二日清晨,我小心翼翼为皇后敷上自制的珍珠粉面膜。
皇后靠在椅背上,享受着我轻柔的按摩,浑身透露出被滋润过的满足。
你这丫头真是不错,本宫该如何赏你
我恭敬的回答：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气,不敢受赏。
皇后娘娘满意的笑笑：既如此,便升你为一等宫人,贴身侍候吧。
我自然大喜谢娘娘恩典。
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也与旁的不同,一间硕大的屋子仅住了两人,同住的夏竹姐姐正当值,屋内便只有我一人。
当年阿姐应该也是住在这里,我在屋里小心翻找了一遍,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丧气的躺在床上,手下意识在床沿边摩挲着,突然摸到了一块凸起。
我立刻翻身下床,蹲在床边仔细查看,床沿的木头接缝里被塞了一张纸条,展开来上面满是凌乱的字迹。
她们都没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了
看来我所料不错,这凤仪宫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阿姐的失踪,一定和中宫有关。
手里捏着纸条,渐渐陷入回忆中。
十年前,我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家里只有两亩薄田,阿娘陆续生下了阿姐和我后便伤了身子,只能将养着,家里全靠爹爹苦苦支撑。
虽然家里一贫如洗,但爹爹和阿娘对我们的爱一点也没有少。
阿姐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早早便定了青梅竹马的铁牛哥,可是后来,铁牛哥入了伍,我又生了场大病,为了筹钱,阿姐便在里正的举荐下入宫做了宫女。
不过阿姐的运气很好,进了中宫侍奉皇后娘娘,每年还会让阿姐回家探亲几天。
每次阿姐回来,都会给我带稀奇的玩具,有时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糕点。
这可是娘娘吃的糕点啊,大家都舍不得吃,每次只肯捻一点点尝尝味道,只有我每次会被允许吃上半块。
那日,阿姐兴冲冲的回了家,告诉我们再过几个月满二十二岁,她就可以放归了,而且皇后娘娘会给一大笔赏赐。
爹娘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我们期待着阿姐回来团聚的那天,可是到了那天,阿姐却再也没有回来。
3
爹娘想方设法托人去打听,宫里人说姐姐已经领着赏钱离开了。
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能这么不见了呢
爹娘便去报了官,可知县大人三言两语就将他们打发了。
他们苦苦哀求,可知县却置之不理。
一个小衙役不忍心,悄悄告诉我们不要再追查了,这样失踪的宫女不止我姐姐一个。
可爹娘哪里肯,便齐齐跪在衙门口喊冤,谁知知县恼羞成怒,竟指使着衙役将爹娘活活打死！
那天雨好大,仿佛老天爷也在为我们鸣不平,我伏在爹娘血迹斑斑的尸体上哭泣着,过路的人不敢置喙,都躲着走。
知县的千金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我们便用帕子捂住鼻子：真晦气,赶紧把这些脏东西都清理出去。
衙役们得了指示,便找了两张破席子将爹娘裹了裹,抬着往乱葬岗去。
我哪里肯,扑上去又打又咬,想要将爹娘救下来,知县千金便指使着家丁将我一起丢过去埋了。
他们在乱葬岗挖了一个大坑,便要将我们一家全都扔进去。
一个家丁似乎动了恻隐之心,悄悄松开钳制我的手,我便趁机挣脱开拼命逃进了附近林子里。
幸好他们没有追上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想到这里,恨意涌上心头,爹娘,阿姐,我一定会查出究竟是谁害了我们的。
就在我沉浸在回忆中,一道女声突然响起：你在做什么
我被吓的一激灵,忙将纸条塞进袖里,回头望去,本应当值的夏竹正站在门口。
我瞧这床似乎有点松动,想看看是不是需要找人来修一下。
夏竹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随后伸手按按床铺：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笑笑：可能是我看错了。
后宫是没有秘密的,皇后娘娘是用了我的美容方子才引得皇上流连忘返一事很快便被各宫知晓。
容妃娘娘在晨会的时候还拿这件事来打趣,娘娘得了好方子,可别藏私啊,也让妹妹们试试重返青春是个什么滋味
皇后娘娘便笑着唤我过来,春桃,还不把你的方子给娘娘们说一说
我自然不敢拒绝,便捡着和娘娘们说了说,这时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
这方子里的珍珠虽不算特别名贵,可每日拿来敷面未免太奢侈了吧
我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是刚进宫不久的沅美人,如今正得盛宠。
她一副青春姣好的模样,妩媚的面孔与记忆中知县千金的脸渐渐重合。
我低下头,恭恭敬敬回答：小主所言不错,因此大可以选用次一等的珍珠来用,效果也是一样的。
听了我的话,一时间内务府的珍珠都供不应求起来,谁不想返老还童呢
这天,我正在花房里采集敷面用的花朵,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说有位娘娘唤我前去御花园。
我有些不明所以,到了御花园看见唤我前来的竟是沅美人。
她独自站在偏僻一角,见我前来连声抱怨：你怎么这么磨磨蹭蹭,害本宫等这么久。
我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不知小主唤奴婢前来有何要事
沅美人不耐烦的扇下扇子：我想起你是谁了,你是那来告状的农户之女,没想到你竟然还进了宫,做了皇后身边的人。
我垂下眼睑：小主这是何意奴婢不知。
你少在这里装,我已经问过我爹了,你们家当年状告宫中,大逆不道,本该全家处死的,没想到你这么命大,竟然还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她狠狠扇了几下扇子：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从今天起你便要为我办事。要是不肯我便立刻将你的身世告诉皇后娘娘,娘娘要知道你进宫是心怀不轨,你猜你这条小命还能留几时
我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奴婢只是为了生存,并无二心,不过小主既然说了,奴婢愿为小主分忧。
为了投诚,我交给了沅美人一张秘方,向她保证只要用了便可以怀上皇子。
沅美人本就年轻貌美,又有些骄纵的脾气,皇上近来宠幸颇多。
用了方子之后不久,她便怀上了龙嗣。
后宫子嗣凋零,仅有几位公主,而皇子是一个都没有,因此皇上格外重视这胎。
怀孕后的沅美人,哦不,现在是沅贵人了,脾气愈发不好起来。
在自己宫里横行霸道也就罢了,甚至在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口出狂言,一下子便把几位无子的妃嫔给得罪了干净。
她甚至说出自己怀的皇子,生下来便是长子,将来是要为皇上分忧这种话来。
皇后娘娘当众没有说什么,回到宫里便气的将御赐的茶具砸了个粉碎。
娘娘生了气,殿里的宫人们便退了下去,只留娘娘的掌事嬷嬷在一旁侍候。
我趁着无人在意,偷偷溜进了偏殿后荒废的杂物房里。
这里明明都是空房,可是我却偷偷看到嬷嬷曾经从这个方向走出来过。
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我掏出一根发夹撬了开。
屋内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奇怪的是上面都只蒙着一层薄薄的灰,仿佛不久前才被人打扫过。
床褥上有大片污渍,虽然被浆洗过但还有斑斑污渍,仔细搜寻后我在床头发现一行被指甲刻出的小字。
救救我！
4
事情终于串起来了,皇后宫中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干净,失踪的宫女或许都被关在这里过。
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们后来都去了哪里
这样想着,我晃到了前院,花匠们正打理着那一丛丛的牡丹花。
皇后娘娘唯爱牡丹,因此凤仪宫中种满了牡丹花丛。
我同花匠搭话,花匠告诉我,娘娘这里的牡丹都是她出嫁的时候从娘家移栽的,栽种都由娘娘身边的人亲手打理,他们只日常修剪下花枝罢了。
这句闲聊我并没放在心上,满脑子都在猜想着宫女们的下落。
没等我有头绪,宫里便出了件大事。
沅贵人与侍卫私通,被她的贴身宫女告发到中宫。
御前总管带人从沅贵人的宫中搜出了男子的贴身衣物,那侍卫的衣箱里还有着沅贵人的肚兜,证据确凿。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皇上被气的晕了过去,醒来就大吵着要将他们五马分尸。
皇后娘娘劝了下来,说此事不宜大肆张扬,免得丢了皇家的脸面。
皇上大怒后又是失落,皇后娘娘便小意安慰着,皇上搂住娘娘的腰,将脸深深的埋入腹中。
卿卿,再给朕生一个孩子吧。
我瞧见皇后听到这话后脸色瞬间便阴沉下来,语气却很温柔：皇上,宫人们还在呢。
皇上抬起头挥挥手,我们连忙退了出去,隔着门还听到皇后银铃般的笑声。
沅贵人的父亲本已升任知府,却被御史参他草菅人命,压榨百姓,没几日就被处斩了。
沅贵人得知了此事,大受打击很快就病逝了,同时宫里无声无息没了个侍卫,
我被叫到正殿,偌大的房间只有我,皇后,掌事嬷嬷三人。
娘娘上下打量了我,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许久,那一瞬间我简直以为她联想到了什么。
可惜同貌美的姐姐截然不同,我随了父母的缺点,整张脸只能勉强算是个清秀而已,和姐姐站在一起没有人能看出我们的血缘关系。
半晌,皇后开口,语调冷冷的：春桃,你对本宫是忠心的吗
我不知她们是否察觉到什么,连忙跪下狠狠磕了一个头：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皇后正对着镜子梳妆,听到这话漫不经心抚了抚头发忠不忠心,本宫又不能挖出你的心来看一看。
我后背冒出一片冷汗：不知奴婢要如何证明
皇后轻笑了一声,嬷嬷走到我的身边,手上端着一个小盒,里面放了一粒药丸。
这时西南特有的蛊,吃下它后每个月都需服用解药,否则便会七窍流血,痛苦而死,你可愿意服下
我看向这粒毒药,心里很清楚,这种时候,若是我胆敢说一句不愿意,便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想到这里,我果断拿起了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皇后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好,从今日起,你便好好给本宫当差,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我再次重重的磕下头：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5
皇后挥挥手,嬷嬷便示意我拿起地上一个盒子跟她走。
见我出来,夏竹正守在门口,她冲我点点头便进入殿内,而我则跟着嬷嬷一直走到了后院的偏房之中。
这次,房门口多了几个太监,是我在宫中从未见过的。
我下意识打量着他们,嬷嬷幽幽开口：他们是负责后院打扫的,以后你会经常见到他们。
后院打扫
嬷嬷没有说话,只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随后打开门示意我进去。
房间摆设并没有什么改变,只多了一个人。
被宣告病死的沅贵人。
她被牢牢绑在床上,嘴里塞着布,见我们前来,露出惊恐的眼神,呜呜的叫着。
嬷嬷并不搭理她,只示意我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这一开又是一惊,盒子里摆放着磨得锃亮的匕首与剪刀。
嬷嬷拿起匕首,走向沅贵人。
沅贵人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拼命的挣扎求救,嬷嬷便让我按住她,自己用刀子轻轻划开了她的衣服。
硕大的肚皮露了出来,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隔着皮肤开始蠕动。
嬷嬷眼都不眨,将刀直直插进了肚子里。
这场面实在太过血腥,沅贵人是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取走的,她愣愣的看着屋顶,剧痛已经让她无法动弹。
渐渐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至停止。血不断地从肚子中涌出,就像我爹娘死的时候那样。
这一刻,我有些后悔了。
虽然我想借别人的手除掉她,便特地给她下了会刺激情绪的药,也是我一直暗示着她怀的是皇子,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可亲眼看见她这样死掉,我只有一个想法,若是爹娘和阿姐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吧。
孩子被剖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型,小手还在空中虚虚张开,很快便没了气息。
嬷嬷将孩子放在盒子里,叮嘱我要看着几个哑巴太监把尸体处理好。
我有些茫然,跟在那几个太监身后,看见他们将尸体随意裹了裹,便抬着走到了牡丹花圃旁开始挖坑。
铲着铲着,在灯火的照映下一抹银色的光亮折射出来。
趁着他们专心埋着尸体,我悄悄走过去将东西握在了手里,直至一切结束后回到屋内,才慢慢张开。
那是一个小小的银坠,刻着莲花的吉祥图案,背面还刻了一个槐字。
这个坠子,我也有一个,刻着柳字,是阿娘在我出生后融了自己唯一的银镯子,请工匠打造的,我和阿姐一人一个。
我将银坠紧紧握在手里,无声的哭泣起来。
明知道阿姐已经不在了,但是仍然怀揣着一丝念想,可如今,这念想也被打破了。
第二日,我一如往常般为娘娘做好护理。
嬷嬷端来了一碗汤,里面漂浮着圆圆的肉丸,肉香味却是我从未闻过的。
娘娘拿起汤羹舀起一颗,一口吞了下去,很快一碗被喝得干净。
我沉默着递上帕子,她拭了拭：春桃,你可知我刚才吃的是什么
春桃不知。
她看向镜子中的我：那可是好东西,十年前我吃过一次,就诞下了龙凤胎,如今皇上想再要个嫡子,我身为皇后自然要满足他的愿望。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看向我,朱唇轻启。
那丸子,可是用颍贵人的孩子做的。
一股恶心瞬间涌了上来,我努力咽下口水强行压了下去,定定神恭维起来。
娘娘此番定能得偿所愿。
皇后将头转了回去,漫不经心的戴上耳坠：若是再生个孩儿,也不枉我费这么大功夫了。
从宫中出来,我再也忍不住,扶着柱子便吐了起来。
这中宫里的不是人,而是恶魔。
一张帕子递了过来,我扭头看过去,是夏竹姐姐。
她的表情很是悲伤。
夏竹姐姐,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
她只点点头,轻轻摸了下我的发梢你和你的姐姐其实很像。
6
我在长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脑海中全是夏竹姐姐的那句话。
可是我再追问下去,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匆匆离开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打骂声,我看过去,角落里一个内务府太监正在打骂宫女。
你这贱蹄子,竟敢摔坏娘娘的膳食,真是不知死活。
那名宫女看起来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蜷缩着任由打骂。
我连忙劝阻：公公手下留情。
那太监抬头见是我,连忙挤出笑容：是春桃姑娘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笑着搭话：不知她做错什么了,竟惹着公公发这么大的火。
她做事毛手毛脚,摔坏了贵妃娘娘的汤羹,我这才罚一罚她。
原来如此。我掏出两粒金瓜子塞到他手里。
娘娘的汤羹定还有余量,公公不必生气,让御膳房再送一份便是了。
他掂掂金瓜子,笑的开怀姑娘也太客气了,得了,还不快谢谢姑娘救你一命。
那宫女连忙点头道谢,又目送公公远去。
我将她扶起来,塞给她一瓶金创药行了,快回去上药吧。
多谢姑娘,不知我该如何报答你
你是贵妃娘娘宫里的金雀吧,不必客气,快回去吧。
她猛地抬头我惹怒了娘娘,被赶出来跑腿,这下又摔坏了东西,娘娘肯定会责罚我的。
我想了想,低声给她说了几句话。
你放心,有了这个秘方,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谢谢姑娘救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没过多久,听说贵妃似乎也得了什么美容秘方,整个人容光焕发,更胜从前。
皇上便又日日流连在景福宫,皇后气的又砸了几个杯子,随后恶狠狠的看向我。
贵妃这事,不会是你给她透露了什么吧
我连忙跪下娘娘,奴婢对您一心一意,怎会去帮助贵妃呢
不是就好,谅你也不敢。
随后,她仔细照了照镜子,又开始发脾气。
怎么回事,我的脸上怎么多了一条皱纹！
我连忙解释娘娘,方子虽好,却不能完全保持年轻啊。
没用的东西,叫李嬷嬷过来。
不知嬷嬷和皇后密谋了什么,只知道皇后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过了几日,我发现她脸上的那条皱纹竟然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宫里有一名宫女不见了。
我悄悄向她同屋的人打听,她们都说春铃是到了年纪,被放归了,很多人都看到她兴高采烈从娘娘宫里走出来,告诉大家娘娘赏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归家。
大家还很羡慕呢,春铃还有几个月才满二十二岁,竟然提前离宫。
可我细查,发现春铃根本没有出宫记录,她就这么消失了。
当晚,夏竹姐姐下值回屋,看见我正坐在桌前等着她。
桌上放着阿姐的那枚坠子。
一见到坠子,夏竹姐姐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保守了多年的秘密,终于在今晚向我全部揭开。
7
原来,那些失踪的宫女,全部都是被皇后看中的药引。
这些女孩子会以放归的名义离开,随后便被绑到后院的杂房中,每日食用些鲜花露水,皇后坚信这样可以令全身的血液纯净。
直到七日后,这些奄奄一息的少女便会被割开血管,活活的流血而亡。
她们的鲜血,被皇后用来浸浴,以此来延长她的青春貌美。
为了不引人注目,皇后每年只选一名最漂亮的女孩子。
而一番操作下来,其他人只会以为那些女孩是出宫了,压根不会想到她们的尸体正埋在几步之外的花丛下。
说到这里,夏竹姐姐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阿姐当年和我在一个屋子里住,她比我大几岁,一直很照顾我,直到那日,皇后把我叫过去,让我服了毒药。
后来……后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放干了全身的血,她死之前还一直在求我救救她,她还有爹娘小妹要照顾。
夏竹姐姐再也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我恨透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血一滴一滴流出。
夏竹姐姐,你愿意帮我吗她们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愤慨：当初我得罪了贵人,是你阿姐救了我一命,这条命是我欠她的。
第二天,我悄悄给了金雀一张字条。
夏天的蝉鸣连绵不断,宫中也是一派热闹。
先是贵妃有了身孕,没过几天皇后也把出了喜脉,皇上大喜,流水般的赏赐进了两宫里。
尤其是贵妃,十年前她刚入宫不久,正是盛宠时怀了一子,然而发生了意外,孩子没有保住,从那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皇上虽然怜悯她,封为了贵妃,可帝王心海底针,多年下来感情也淡去了。
如今贵妃又复宠怀孕,六宫都十分吃惊。
我趁着下值,去见了一个人。
回到中宫,夏竹姐姐下值交班给我,一进去,皇后便发起脾气。
你跑哪去了早上本宫寻你,嬷嬷说你不在屋里。
我笑着奉上一瓶百合奴婢去了花房,特为娘娘选了这新鲜百合过来,百合清心安神,最适合娘娘了。
她闻到清新的花香,怒火便也渐渐平息下来。
算你有心,放桌上吧。
我放下花瓶,轻轻为她揉捏起头部。
她享受的闭上眼睛,与我说起闲话：贵妃那里有什么动静
奴婢听说贵妃娘娘近来胎气似乎不太稳,找了太医一日三次的把脉调理。
她猛地睁开眼睛当真
太医院的消息,想必不会有错。
她笑了笑：那便赏一尊送子观音过去,说本宫关心龙胎,特请神灵坐镇。
娘娘心善,奴婢这便让人送去。
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我应答如流：娘娘放心,奴婢晓得。
她满意的点点头,在我的按摩下沉沉睡去。
8
又过了两个月,皇后与贵妃的肚子都隆了起来。
皇上很是喜新厌旧,在两宫间轮流留宿些时日,近来又迷上了新入宫的丽嫔。
皇后也不是很在意,她现在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龙胎与贵妃的肚子,哪里想的了别的事。
为了表示关切,她还免掉了贵妃的早晚请安,只让她安心养胎。
过了几日,便是皇上的寿辰万寿节,阖宫嫔妃们欢聚一堂,共同庆祝着陛下的寿诞。
宫中从未有过两位妃子同时有孕的大喜事,皇上高兴的不行,饮了不少酒。
贵妃和皇后一左一右坐在皇上身边,你敬一杯酒我喂一口菜,逗得皇上直哈哈大笑。
宴席直到深夜才结束,皇上今日喝的醉醺醺的,便宿在皇后宫中。
我站在外间侍候着,隔着门都能听到皇上的醉话。
皇后这胎若是个皇子便好了。
那贵妃呢皇后笑着问。
贵妃,贵妃也要个皇子吧,当年那个孩子没了,她一直伤心,若是来个皇子,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
皇后的声音低沉下来皇上,臣妾一定会为陛下生下独一无二的皇子的。
皇上的声音越来越含糊：皇子好啊,皇子好……
第二日,皇后便将我叫到了身边。
你去打探一下,贵妃今日吃食如何
我早有准备：娘娘,奴婢早就打听过了,贵妃娘娘近日喜食酸食,内务府送了许多御供的酸杏过去。
皇后看看桌上一筷未动的凉拌番茄,再扫了眼不自觉吃了许多的辣子鸡丁,摔了筷子。
这贱人,想越过我生下皇子,做梦！
随后恶狠狠的看向我,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蠢货,我让你在观音像里下滑胎的药,怎么贵妃的肚子还好好的！
我连忙跪下娘娘恕罪,许是贵妃并没有将像摆出来,所以才躲了过去。
皇后没有注意到,自己近来的脾气越来越差,从前的温柔端庄再也演不下去了。
这自然和我每日的美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只需要在面膜中加入一点点特殊的粉末,长此以往便令她心气郁结,肝火旺盛,渐渐丧失理智。
这粉末,正是我当初用在沅贵人身上的。
嬷嬷也发现了这点,甚至也怀疑过我,她悄悄的请了太医过来把脉,可是太医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将这些现象归于孕期情绪不稳。
天气渐渐转凉,眼看着贵妃与皇后已经怀胎十月,在所有人的期盼下,贵妃果然先皇后一步发动。
皇上急的在门口兜着圈圈,皇后为了表现贤德,硬是挺着快要临盆的身子赶过来陪同。
皇后大着肚子,怎么还过来了,可千万当心。
皇后拿起手帕擦擦不存在的眼泪：臣妾与贵妃情同姐妹,如今贵妃受难,臣妾当然要来。
皇上感动于这虚假姐妹情,连忙扶着皇后坐下,我默默站到后面,等着好戏开场。
9
贵妃这一胎着实难生,我们从天亮等到了天黑,皇后娘娘焦虑的快把手帕给绞碎了。
终于,内殿里传来了惊呼：天呐！怎么会是这样
皇上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冲了进去,皇后紧跟着后面,脸上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进入内殿,接生嬷嬷正坐在地上,不住惊呼,床上的小婴儿浑身紫黑色,已经没了气息。
皇上一看便站不住了,摇摇晃晃要倒,被左右一把扶住。
朕的孩儿,怎么会这样！
接生嬷嬷连忙跪下来：启禀皇上,娘娘生产艰难,孩子被闷太久了以至于活活憋死了,是奴婢无用。
皇上跌跌撞撞上去,想要抱起孩子,却不敢下手。
皇后扶住他：陛下节哀,皇子还会有的。
就在大家悲痛万分之时,金雀抱着一个金色襁褓出现：陛下,小皇子在这里！
襁褓里孩子正安稳的睡着,脸上皱巴巴的,红晕还未退。
皇上看看襁褓里的孩子,又看看那紫黑的小尸体,勃然大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雀就地跪下：求皇上为娘娘做主,要不是娘娘早有防备,今日小皇子怕是要没命了。
话音刚落,贵妃也幽幽转醒,未语泪先行：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讨一个公道！
皇后连忙打断她的话：贵妃这话何意,到底谁要害你和孩子
贵妃太过虚弱,金雀便接过话来：启禀皇上,娘娘日前发现负责接生的嬷嬷及宫女们行事不妥,但没有实证无法断言。为防万一,便要奴婢悄悄守候在偏房,今日娘娘拼死产下皇子后晕厥,奴婢亲眼见到他们将小皇子装入盒中带走,又抱出一个死婴假装是皇子夭折了。
接生婆哪里肯认：你这贱蹄子胡说八道！娘娘明明生下的就是死胎,是你不知从哪里抱了孩子冒充皇子冤枉我。
殿内其他宫女也咬牙齐齐称是。
金雀冷哼一声,皇上,带走皇子的宫女已经被守候的侍卫拿下了,事情真相一审便知。
说着,两个身高马大的婆子压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一见皇上便瘫软在地,直接就招供了。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指使奴婢做的,奴婢的家人都在皇后手中,奴婢不敢不从啊。
皇后脸色煞白：你这丫头,竟敢胡言乱语冤枉本宫,说,你到底是谁指使的
宫女哀求着看向皇上,伏在地上抖如筛糠：求皇上救救奴婢的家人！
嬷嬷上前两步：你说我教唆与你,有何实证
宫女哭的凄惨：嬷嬷给奴婢的都是没有印记的金锭,自然没有证据,奴婢愿以死明志。
这下陷入了僵局,贵妃幽幽开口：皇后娘娘,臣妾一向对您勤谨恭敬,您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害死我的孩子。
你胡说,本宫从没有做过此事！
这时,夏竹姐姐突然出现：奴婢愿做人证！
10
皇后的谋划被夏竹姐姐和盘托出,小皇子生下后便要被送到凤仪宫藏起来,若是皇后诞下皇子,便将他处死,若是个公主,那就会变成皇子。
皇上听完了夏竹的供述,勃然大怒：皇后,朕一直以为你贤良淑德,不想背后竟如此狠毒,你哪里配做一国之母！
皇后梨花带雨：陛下,臣妾怎么可能会做这些,臣妾管理后宫这么多年,从没有差错,这贱婢定是受了贵妃的指使,来污蔑我的！
夏竹冷笑一声：皇后娘娘,你这些年做的孽还少吗就连贵妃第一个孩子,不也是您故意下毒害死然后嫁祸当初的萧妃吗
皇后一脚踹向夏竹：你这个贱人,给我闭嘴！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她突然捂着肚子开始惨叫,我和嬷嬷立刻扶住皇后：不好了,娘娘要生了！
皇后被送回中宫,惨叫了一日一夜,才终于诞下了一个皇子。
也许真的是作孽太多反噬了,这个皇子刚出生便真的没了气息。
我出来向皇上报信,皇上大失所望。
这时两名双胞胎公主也得了消息赶了过来,哭着要母后,她们养的两只狗也跟着汪汪直叫。
皇上被吵的心烦,连忙挥挥手让人把狗带下去。
这两只狗却仿佛闻到了什么,冲到屋外牡丹花丛边开始拼命刨了起来。
宫人们没有在意,走过去想要将狗牵走,靠近后却发出一阵惨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皇上不耐烦的皱皱眉,掌事太监连忙走过去责骂这是怎么了,大喊大叫扰了陛下。
宫人们抖着手,颤巍巍指向刨出的坑,说不出话来。
御前总管凑过去仔细一看：哎哟妈呀！
一只惨白的手露了出来,时隔数年,深埋的冤魂终于得以大白于天下。
御前总管带人挖了整整一夜,共计挖出了二十多具尸体,其中一具被辨认出是沅贵人。
皇后从昏迷中醒来,见到的便是皇上铁青的脸。
皇后,你虐杀宫女,栽赃杀害妃嫔,甚至将贵妃和沅贵人的孩子吃掉,如此行径怎堪为人！
皇后自然咬口不认,挣扎着支起身子：皇上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臣妾从未做过此事。
皇上哪里容得她狡辩,我和夏竹姐姐跪在一旁,娘娘,我们已经全都招认了,李嬷嬷受不了酷刑,已经没了。
皇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语气低落：你贵为皇后,竟然行此恶毒之事,怎么配做这天下之母！
眼见着大势已去,皇后再也没了力气,倒在床上,笑的凄凉。
这一切难道都怪我吗我嫁入宫中数年没有孕,皇上你便越来越少来我这里。我只是想,如果我能一直青春美丽,你就能多爱我一点,就像当年刚刚成婚那样。
皇上对她失望透顶,半个字都不想听她说：你已不配担当皇后之位,这凤仪宫,以后便是你的冷宫,朕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张恶毒的脸。
凤仪宫成了禁忌之地,只剩下我和夏竹两个人,奉贵妃娘娘之命再次侍候废后。
我端起一碗露水,小心翼翼走进寝室,夏竹姐姐正坐在一旁,废后四肢被绸带束缚住,拼命挣扎着。
娘娘别费力气了,要是磨破了皮肤可怎么好。
她赤红着双眼,再也没了以前的雍容华贵：你们这两个小贱人,竟敢这样对我,别忘了,你们都吃了蛊毒,没有解药,你们也活不了！
夏竹姐姐笑笑：娘娘不必为我们操心,李嬷嬷死前招认了解药方子,如今我们俩已经解了蛊毒。
我接话：娘娘可要好好活着,我们姐妹俩还要长长久久的伺候您呢。
她惊恐的瞪大双眼：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夏竹姐姐接过瓷碗：娘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自然不能食那些凡人之物,您放心,这鲜花露水管够。
不要,不要靠近我！你们放过我吧！
她尖叫着求饶,可惜,已经太迟了。
永平十七年,皇后行巫蛊之事祸乱后宫,封禁凤仪宫,永世不得出,永平十九年,废后薨。
番外
我叫南宫承,是镇国侯的幼女,祖上皆为将门中人,我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如闺中一般顺心如意。
可一朝选秀,我被选为了太子侧妃。
爹娘和几个哥哥都很舍不得,哥哥甚至想带着我逃到边疆去。
妹妹,那皇宫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我拒绝了,我这一跑,定然会牵连家族,于是我告诉爹爹,我愿意去。
太子宫中只有我和太子妃两人,太子妃的性子与我截然不同,我性子刚直又习惯了开门见山,她总是温温柔柔笑着,伴随在太子身边。
后来,太子成了皇上,我也成为了贤妃,怀上了后宫第一个子嗣。
我好高兴,太医说,这很可能是个皇子,我轻轻抚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这里面竟然有一个孩子存在吗
皇上也很高兴,他搂着我,轻轻亲着我的额角：这个孩子,一定会成为我大风朝的支柱。
可是那天,我和萧妃一起坐在御花园里赏花,吃下了她递过来的糕点,便晕了过去。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看见的便是皇后哭红的脸,
她告诉我,
孩子已经没了,
是萧妃下的毒。
我好恨,拿起宝剑便想冲到萧妃宫中,质问她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可皇后说萧妃已经畏罪自戕了。
从那之后,我便一蹶不振,我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孩子。
皇上很愧疚,封我为贵妃,
经常来陪我,可渐渐地,他也很少过来了。
本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了,
可那一天,
金雀给了我美容养颜的方子,帮我重新得到了盛宠。
我又怀孕了,一定是孩子原谅我了,
他愿意重新回来。
直到我见到了皇后宫中的宫女,叫春桃。
她告诉我,
我的孩子被皇后吃了,简直太可笑了,
这怎么可能我和皇后井水不犯河水,
她为什么这样害我,
更别说吃人一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她告诉我,
皇后在送过来的观音像中下了滑胎之药。
我不信,
将像摔碎,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红花。
她还说,皇后想要换走我的孩子,接生的宫人已经全部被收买了。
我半信半疑,
便故意遣着金雀去为我出宫办事,实际上却让她带着人偷偷藏在偏殿里。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孩子真的差点落到了皇后手中。
后面的事情就像一场梦,
皇后生下的孩子没了,
她做的孽也被发现了,
这么多年,
她一直在虐杀宫女,
残害妃嫔皇子,
罪状罄竹难书。
想到那可怜的孩子竟然葬送她腹,
我便会愤怒到发抖。
于是我答应了春桃的请求,让她和那个叫夏竹的丫头进入如今已经封禁的凤仪宫侍候。
临行前,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她告诉我,
她阿姐就是被杀害的宫女其中之一,
她父母也因为这件事被活活打死。
她一定要报仇。
我很感激她,许她报完仇后,我便将她和夏竹送出宫去,去过自己的人生。
她向我叩了一个头便离开了,
我抬头看看红墙金瓦。
或许很多很多年后,我的孩子长大了,我也可以离开这四方的牢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