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覆灭,我和妹妹被卖进戏院。
前世我为她打熬筋骨卖艺,她却毒哑我嗓子,挑断我手筋。
国破那日,她凤冠霞帔嫁敌将:
姐姐,你这废人活着也是累赘~
再睁眼回到初入戏院时——
我反手把她推进花轿:
妹妹既嫌卖艺下贱...
不如去当府里的侍妾
1
妹妹指着班主鼻子骂下贱戏子时,鞭子已呼啸而来——
前世我扑上去替她挡下,后背皮开肉绽。
换来的却是她夜半冷笑:
蠢货,活该你一身疤。
这次我淡定侧身。
啪!
鞭子抽得妹妹满地打滚,我蹲下来轻笑:
好妹妹,这浑水...
你自己趟吧。
这次,我没有再冲上前,就这么看着那鞭子狠狠落在了傅婉婉的身上。
傅婉婉细皮嫩肉的,即便是在将军府,也不好舞刀弄枪,不如我身子底好。
只一鞭子,她便已经疼晕过去,后背已然有了隐隐的血痕。
可这相比起前世她所给我带来的痛苦,这只是一点微弱的利息。
班主的目光向我扫过来,我立刻面色如常地跪下:班主,妹妹口不择言,实属该罚。
听到我的话,不仅妹妹傅婉婉愣住了,连班主也有几分诧异。
班主嗤笑一声:怎么,今日不替你妹妹求情了
我神色恭敬,垂眸道:我们姐妹二人如今能吃饱穿暖,已是非常感恩。
班主不嫌弃我们是罪臣之女,还给我们生存的机会,傅昭昭自然是知感恩的。
听闻我的话,班主看着我的眼神有了几分变化。
哼,你该多学学你姐姐。班主神色舒坦了几分,随后将鞭子随手递给身边的下人。
把她关回柴房里,她一日不肯服软,就一日不许给她送饭。
若有人胆敢偷偷给她送饭,我手里的鞭子可不长眼睛!
我知道班主这话是在点我,可我却绝不会再心软给妹妹送饭。
因为我的乖顺,班主也没有为难我,指了指一旁破旧的小屋,神色淡淡。
从今往后,你住那屋,别说我没照顾你。日后的武角儿,你是要上的。
我行礼谢过,径直转身进了屋里。
而与我同住的,还有一个叫小兰儿的花旦角儿。
她瞧见我,眸色紧了紧:我还以为,你还会同你那妹妹一般,再挣扎几日呢。
我面色平静道:我没必要跟你们过不去,这日子怎么过都是个过,何苦为难自己。
况且,我无意与你们为敌。我那妹妹倨傲惯了,她如今年岁不小,过错不该由我承担。
那小兰儿笑了笑,对着铜镜画眉:你能想清楚,自然是最好的。
是啊,若非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又岂会有这般觉悟。
2
夜里做梦的时候,我又梦到了将军府。
那将军府的牌匾已然积了灰尘,阿爹却不曾叫人打扫。
因为爹娘说,那是很多年前便挂上的牌匾。
我们傅家世代忠君,那积的不是灰尘,是历史的沉淀。
但我心里却认为,那分明是爹娘日夜忙着出征,府内又太大,索性就懒得打扫那牌匾。
彼时,我还在将军府内练剑练枪,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效祖国。
而我的妹妹却与我性格全然不同。
傅婉婉好诗词歌赋,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
她与京城内的贵女们打成一片,我却无法融入她们。
换个角度来想,我却也是不喜欢她们的。
她们不关心政事,只在乎男人如何才算好;她们不关心女子学多少,只在乎男人喜欢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妹妹是我娘在战场上捡来的弃婴。
即便如此,爹娘也从来没有阻止过她的想法,想着她若是想嫁个好人家,也并不难。
因为没有人会猜到,将军府最后会因为夺嫡之争,落得如此下场。
阿娘的面容就在眼前,我还来不及扑过去,便被一声惊雷吓醒。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雷声却惊如撞钟。
我眸色微沉,思绪飘向很远很远。
前世我之所以一直执念于保护妹妹,正是因为阿娘说过的话。
阿娘说,既然是入了这将军府,便是将军府的亲人。
可我们都没想到,救下来的却是白眼狼。
隔日清晨,我是被小兰儿推醒的。
她招呼着,说马上到了练早功的时候,叫我莫要迟了。
我连忙梳洗好自己,跟着小兰儿前去。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以至于,我差点都快忘记了傅婉婉的存在。
直到第五日,班主派我前去瞧傅婉婉。
你去问问她,若是她服软,那便把这饭菜给她。
我看了一眼那饭菜,虽然比不得我们平时吃的,却也是有几分油水。
来到柴房的时候,傅婉婉已经抬不起手了。
她声音沙哑,语气却是命令般的:姐姐,你快去替我向班主求求情!
我丝毫不惊讶于她这般行径,只管将那饭菜放在她的面前,神色淡淡。
妹妹,这是今日的饭食。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这碗饭打翻了去。
瓷碗碎裂,那饭菜就这样糟蹋了。
这什么粗茶淡饭!我可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我如何吃得惯!
我俯身将那些碎裂的瓷碗和饭菜收拾好,神色如常。
即便妹妹不吃,也不该如此浪费粮食。
你可知道,战乱的时候,那些百姓是如何饿着肚子死去的
说着,我的脑海中又想起,我死前已然变得生灵涂炭、面目全非的家国。
而我的妹妹,却心无芥蒂地成为了敌军首领的妻子。
多讽刺、多可笑啊。
可傅婉婉听不懂,她拉住我,说道:我想吃那城北街道的糖酥,你且去给我买些来。
我朝她伸出手,神色似笑非笑。
她一脸莫名:你这是做什么
我挑眉,语气讽刺:既是要我去给你买吃的,你不该给我些银钱吗
闻言,傅婉婉似乎被戳到了什么痛点,脸色涨得通红:我如今哪来的钱!
我勾唇一笑:哦,原来妹妹没钱。随后我变了脸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既是没钱,那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妹妹去找个心善之人替你跑吧。
傅婉婉看着我扬长而去,脸色难看想叫我,却最终还是没开口。
3
不出半日,小兰儿却突然和我咬耳朵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妹妹今日被放出来了。
我挑眉,果不其然当晚我便在房里瞧见傅婉婉,小兰儿则索性去了别屋住。
这几日我虽然还没当上武角儿,却也一直在后台帮忙,因此也得了些银子。
看着我得了那袋碎银,傅婉婉蹙眉,语气阴阳道。
姐姐,你真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连脸面都不要了。你这般如何能对得起将军府啊!
这样肮脏下贱的钱,姐姐你拿的时候,都不曾愧对爹娘吗
我充耳不闻,甚至还拿出了几块碎银摊手在她面前。
傅婉婉见我这般,面上便有了些许的喜色和得意,轻咳一声,昂头说道。
你以为给我这些碎银,我就不会说你了吗妹妹这般说你也是为了你好……
她抬手欲拿,我却倏尔将手合上收了回来。
傅婉婉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唇角带笑:这银子虽少,却足以买不少吃食,即便是城北的糖酥也是买得起的。
听了我的话,傅婉婉便轻笑一声:原来姐姐还记得我爱吃糖酥,那你还不去给我买
当她得意地看向手中的碎银时,却发现我已经将那钱尽数收进了钱袋里。
我这钱妹妹不是嫌脏吗就不劳妹妹费心如何花这钱了。
说着我将钱袋攥在手中,翻身盖被昏昏睡去。
傅婉婉脸色难看不已,故意弄出了许多声响,又被隔壁屋一嗓子吓得躲回了被窝里。
次日清晨,妹妹做了乐师,我则正式成了武角儿。
首演当日便得了喝彩,班主眼睛都笑弯了,当即给我和妹妹都赏了十两银子。
妹妹欣喜万分,立刻便跑外头去买首饰戴。
戴着那步摇在戏园子里像只孔雀般到处晃悠,叫戏园子的姐妹都嗤之以鼻。
我力气大,则被班主安排继续搬东西,以能够顺利进行下一场的演出。
最后一趟货物搬完之前,我却觉得有人在注视我。
余光一扫,竟然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她看起来气质超脱,气宇不凡。
方才踏进戏园子,那贵客便紧跟着走了进来,身侧还跟着一位气质儒雅的男子。
班主催促我速速换上戏服,说今日有贵客来了,不得怠慢。
临进后台前,我又遥遥看了一眼那白衣女子,却总觉得似乎有些许缘分般。
后台的姑娘叽叽喳喳围成一团,我连忙凑上去。
傅昭昭,正要找你呢!听说外面那个白衣女子,是最近江湖上有名的女掌门宋吟!
真羡慕你,你这第三次演出,就遇上了贵客。这般好的运气,傅昭昭你一定要努力啊。
江湖传闻我听得少,但是宋吟这人实属奇女子,我自然也是听过一耳朵。
我没再多言,换上戏服准备上场。
此次演出竟然座无虚席,即便是门口也围聚了好些人。
我一时竟然分不出,他们到底是来瞧我还是来瞧这奇女子。
但既然上了场,就要把这戏唱完,才能做回自己。
但傅婉婉却显然不这般觉得,她觉得这些人都是为她而来。
她为了能够体现出她的不同,不仅偷偷加快了弹琴的速度,甚至偷偷改了两个音。
我与其他姐妹演绎和武打之时,不得不及时作出调整。
明眼人一眼便瞧出是她这个弹琴的在作妖,一时间都暗暗交换了几分眼神。
出于我和戏台子上的姐妹们的能力反应强,台下掌声不绝于耳。
曲终之时,宾客欢呼不已,甚至还给了不少赏钱。
班主送走宾客后,则径直粗鲁地拉着傅婉婉下了台,满脸愤怒。
傅婉婉还不知自己何错之有,叫着我的名字:姐姐!你救救我,班主要害我!傅昭昭!
我懒得管她,转头就把园子里的垃圾往外丢。
当丢完东西,却见得那个白衣女子还在。
她温和地注视着我,神色温柔却坚毅:我正要找你。你的武角儿,我很喜欢。
我有几分讶异,她却不等我说话,径直将一盏琉璃灯递给了我。
我猜,你会喜欢这个礼物的。她唇角带笑,这琉璃灯伴我多年,送给你乃是我心之所向。
我受宠若惊,随后将这琉璃灯抱在怀中,抱拳行礼:多谢姑娘看得起我。
她轻笑一声,将藏在身后的丫头往我面前推了推。
唯一的条件是,让这孩子进你们戏园子吧。
女子在外多有不易,她又是个女孩儿。
明明我的钱也只够自己活,我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白衣女子走后,我还有几分恍惚。
直到那孩子脆生生地叫我,我才回过神来:姐姐,安安很乖,安安一定好好学。
我点点头,眸色带笑:那阿姐若是之后报效国家去了……
你便替我照顾好戏园子的姐妹,好吗
我至今仍旧记得,戏园子里的姐妹那一场戏最后的绝唱。
断骨离肠,我毕生难忘。
这一世,便由我来守护她们吧……
4
我带着这小乞丐踏入戏园子的时候,小兰儿瞧个正着。
哟,是哪家的小煤炭被你给捞进来了也不怕班主责骂你她含笑调侃。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便瞧见傅婉婉跌跌撞撞跑出来,满脸的泪痕。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那肥头大耳的王二爷家弹琴!
我一听这话便听明白了。
方才台下坐的正有王二爷,想来是看上了我这好妹妹。
正说着,傅婉婉看到我连忙抓住我的衣袖。
姐姐,你快救救我,婉婉还未出阁,怎能私下去为他人弹唱!
婉婉是清白身、是富贵命。姐姐,你不能不救我啊!
小兰儿听了咂舌不已:都落到这般地步了,还想着这等好事儿,可真是笑死人了。
班主阴沉着脸,看着傅婉婉怒道:
今日你故意扰乱节奏我还尚未罚你,你倒在此反咬一口!
这王二爷的邀约,你是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
说着,他便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下人上前,将她死死摁住。
傅婉婉挣扎不得,怨恨地看着我:傅昭昭……
只是这话尚未出口,门口便有一人喊话:我看谁敢动她!
我心中一惊,回过头去。
那男子穿金戴银,俊朗不已,神色自若。
这女子琴艺极佳,我心甚悦之。
若是这姑娘经常演奏,我定然前来捧场。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只有我冷冷地看着这个人,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就是这样看似朗朗君子一般的人,实际上却是一个真正的叛军首领。
前世,他也是这般在戏园子里瞧见了妹妹。
但那个时候,受罚的,却是我这个傻子。
那日我为了她被班主打得皮开肉绽,她却欢欢喜喜地跟着那男人暗渡陈仓。
这一次,他像救赎一般出现,必定会叫我妹妹更加死心塌地。
我垂下眼眸,跟着小兰儿一起诚惶诚恐地退到一旁。
这样更好,如此一来,以后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班主一看是贵客,也不好再打傅婉婉,谄媚地抱拳道。
嗐,这位贵人您有所不知,她弹曲儿的想法太多,属实算不得好……
那男子却笑了:可本公子偏偏就喜欢她这般性子!
这一句话让傅婉婉立刻目露惊喜,就连自己如今有多狼狈都忘记了。
她急忙拢了拢衣服,脸色羞涩地看着那男子,神色得意地掠过我们。
班主瞧见了,也不好再罚她,眼底多了几分无奈,随后叹了口气:贵人说的是。
那男人执起了傅婉婉的手,眸色温柔:这位姑娘……
傅婉婉连忙状似羞涩地说道:我姓傅,名婉婉。
她的反应叫那男子眸中笑意更深,小兰儿撇了撇嘴,附在我耳边说:她这上赶子倒贴似的。
我笑而不语,没有说话。
婉婉姑娘,叫我贺公子就好。我之后定然日日都来,我只希望能每日都瞧见你。
这一番话立刻就将傅婉婉给俘获了。
她得意地嘴角都压不住了,优雅地行礼之后便像一个望夫石般看着那男子越走越远。
那人影消失到看不见的时候,傅婉婉才悠悠道:你们没有我这般好的福气,就羡慕着吧!
班主气得拂袖离去,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小兰儿忍不住啧啧几声,随后又瞧了我一眼,眉眼弯弯:还是你瞧着顺眼。
我噗嗤一声乐了,随后跟着她一起去收拾后台。
自那之后,那贺公子便每日都来戏园子里,含情脉脉地瞧着傅婉婉。
可傅婉婉左等右等,却不见他来赎自己。
她心里焦灼,却总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叫我看了心里直发笑。
直到又过了两日,突然班主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兴高采烈地挥手说道:
大家伙,好消息!咱们戏园子被宫里的长公主给瞧上了,得了皇家戏班子的名额!
5
大家虽然都听不懂那名额的意义,却心里想着皇家的名号就已经兴奋不已。
小兰儿却在戏曲这行做久了,自然知道其中门道儿,立刻问道。
可有选定剧目曲目名额可够
班主笑了笑:到底是小兰儿——既然是长公主瞧上了,那这题目便是这女子为主!
至于这名额,我去打听了一番,想来我们定然是能够选上的!
大家欢呼起来,就连小兰儿都脸色中有了不少喜色。
可只有傅婉婉皱着眉头,神色不屑:不过是皇宫罢了,又不是没去过。
这一句话惹怒了所有人,就连班主都有些动怒了。
我轻轻走上前,神色淡淡,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若是能够让咱们戏园子成为皇家御用,想来大家都能够有个好归宿了。
我的眼睛看向班主:班主这祖传家业,也算是做出成绩来了。
被我的话所触及,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顿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班主。
班主有些惊讶我的话,随后欣慰地轻叹一口气:若是当真如此,我即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他看着我们所有人,眸色温和:你们都是戏园子里的家人,没有你们,这戏便唱不起来。
我平日里是严厉、不讲情面,但我对你们也是掏心窝子地教。
傅昭昭,相比起你刚来之时,你真的成长了很多。
你来戏院是祸也是福,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唱完这场戏。
我点了点头,莞尔一笑:武角儿都是我了,我还能跑不成
一直跟在大家身边学习的小女孩也脆声道:安安也陪着大家!
众人欢笑一堂,将傅婉婉彻底隔绝在外。
当晚屋内,傅婉婉便冷笑着对我说道:傅昭昭,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混得很好吧
跟一群下九流的戏子成为朋友,便是你的追求吗
我轻笑一声:那也好过某人好似个望夫石一般瞧着,等一个永远不会救你出去的人。
这话刺激到了她,她抿了抿唇,没再多言。
隔日,长公主如约而至。
班主清了场子,站在一侧,神色紧张地看着台子。
这一场戏大家都卯足了劲儿。
长公主瞧得入了迷,竟然到曲终之时,都还没能缓过劲儿来。
她明艳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欢喜,随后鼓掌说道:来人,赏!
这银子便一排排地往戏园子里送。
班主激动不已,可还未谢恩,傅婉婉却已经坐不住了。
她一把扯掉了自己脸上挂着的面纱,跪在地上,神色哀戚。
公主殿下,民女乃是傅婉婉,曾经是傅府的二小姐。
霎那间,所有人都慌了,长公主都皱起了眉头。
可傅婉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
民女自知家父家母犯了过错,可是民女一生宽以待人、诗词书画样样精通。
如今沦落成这般,被班主和亲姐姐所束缚管教,叫民女心中有苦说不出!
恳请长公主,将民女带回宫去,救民女于水火!
这一番话,叫长公主冷了脸,当即就叫了停。
银子被尽数收回,只留了些许当是赏我们的,随后便挑眉道:原来是本公主看走了眼。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我们原本的努力付诸东流,也将我们的名声打入了低谷。
可是长公主最终也没有带傅婉婉走。
她捏着傅婉婉的脸看了许久,冷笑一声:若你非傅家二小姐,我便会划了你这张脸。
傅婉婉被吓坏了,当即跌坐在地上。
门口围着的人乌泱泱一群,见长公主出来了,便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不过一日,这传闻便成了傅婉婉不畏强权、冰清玉洁,一心求逃出泥潭。
而我作为她的姐姐却与无良的班主同流合污,彻底成了臭名昭著的戏院。
自那之后,来的客人,只剩下了一位盲了眼的老者,和那位敌军来的贺公子。
班主当天就大病了一场,此后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好,一夜之间头发便花白了。
戏园子里的大家都十分沉默,好几次有忍不住地都想揍傅婉婉一顿。
却因为顾忌到那个贺公子,生生忍住了。
我神色平静,柔声安慰:莫怕,马上就会有转机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在安慰他们。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邻国蓄谋已久,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6
不过三日,城中的传闻已经接踵而来,说皇帝要招兵买马。
听说那皇帝不懂军事,一味只懂进攻,势要十日之内拿下邻国。
现如今精锐军队进了别人的包围圈,自身难保。
又过一日,贺公子也没再来了。
我心下一沉,拿着布轻轻擦拭我的长枪。
这红缨长枪乃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也是我拿着最称手的兵器。
这一战,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果不其然,当日下午,便有宫里的人来了戏园子。
傅姑娘可在!请速速出来接旨!
我立刻上前跪地接旨,院子里的大家也纷纷跪下听旨。
那将领再次看到我的时候,眸色闪过几分激动。
如今是国家危难之际!请傅昭昭姑娘收拾收拾,明日同我前往军营!
众人大惊不已,我却面色不变,叩首接旨。
将领将我扶起,神色热切:婉婉你如今都这般大了——我是你父亲曾经的副将,姓谷。
知晓你没有懈怠、没有放弃自己,甚至还能与你一同作战,我当真感慨万千!
一旁的傅婉婉等了半晌,也没见那将领提她的名字。
她心有不甘,便开口柔柔问道:不知将军,民女呢
那谷副将瞧她一眼,神色犹豫:你不懂舞刀弄枪,还是暂时在此处更好。
小兰儿没忍住噗嗤一笑,立刻遭到了傅婉婉阴鸷的眼神。
可小兰儿也不是软柿子,并不将傅婉婉放在眼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接旨之后,谷副将便匆匆离去,说明日再来接我。
众人立刻涌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我鼓劲。
班主佝偻着腰,神色欣慰:看来我救了个护国的大英雄啊。
今日我拿出积蓄请大家吃顿好的,莫要跟我客气!
大家欢呼一声,傅婉婉则脸色更加阴沉,她捏紧了帕子,神色阴鸷。
当晚,她果然如前世一般,笑着脸给了我一杯茶。
姐姐,从前是我不对,如今你要成为护国的大英雄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为你高兴!
这是妹妹给你专门沏的茶,姐姐若不嫌弃,就喝了它,祝你凯旋归来、为你送行……
前世我不曾多想,也没想过她话里的恨意如此之深,便顺势一口饮下。
就是那杯茶,害得我前世武功全废,成了废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为了荣华富贵通敌叛国,生养我的国家故土被踏平、生灵涂炭。
那些所有的恨意伴随着哀戚从心头缓缓萦绕而出,我的眼睛不自觉变得酸涩。
傅婉婉见我迟迟没有动作,有几分着急,又往我嘴边递了递。
我侧头躲过,顺势将她的手反送,将那茶尽数灌进了她的嘴里。
傅婉婉惊得瞪大了眼睛,空了的茶盏被她失手掉落,应声落地摔碎。
我看着她拼了命地抠自己的喉咙,祈求将那茶吐出来,冷冷道。
你不论做什么,都不该动这种心思。
她哭着,努力干呕却无济于事,她跌坐在地上,面目狰狞地看着我。
你懂什么!贺公子说了,只要你喝了这盏茶,他就会赎我出去!他就会纳我入门!
我挑眉:是么那这药是什么,你可问过
她僵住,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轻笑一声:傅婉婉,你当真自私极了。
为了避免她作妖,我将她五花大绑后给她嘴里塞了个布条,随后安然入睡。
隔日,谷副将如约而至。
我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个爹娘留给我的红缨长枪。
班主站在最前面,看着我的神色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他说,国家的未来,就拜托给你了。
他说,你要为我们戏园子争口气,别叫我这祖传的产业,给外人偷了去。
那些话,一字字一句句,都被我记在心里。
我离去的时候,依然能够感觉到他们热切的目光。
那一刻我意识到——
我的身后不止有爹娘的力量,还有他们的祝福,还有护傅百姓的责任。
到了军营那一刻,整齐划一的训练动作和甲胄与兵器相撞的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无比着迷,使我心中燃起热血。
方到军营,所有人便对我抱拳行礼。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发现这些将领,竟然都曾是我爹娘手下的副将!
那一刻,我眼尾泛红,心中酸胀不已。
爹娘的那些力量,都尽数在此时此刻,跟着他们的决心一起,交给了我。
臣等参见傅将军!
我热泪盈眶,一一回礼,语气发颤:傅昭昭在此,谢过各位!
7
敌国破城之日愈发近了,我也不断努力让自己融合军队。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最好的状态。
就在这时,戏园子里的小兰儿托人给我传了口信儿,说是傅婉婉被那贺公子接走了。
我听了这消息,只是应了一声,随后继续投身训练。
临近破城之日,我率先领着众将士出了城。
果不其然,对面瞧见我的存在,便有一副将立刻讽刺大笑。
怎么!你们是没人了吗如今竟沦落到女人当将军!
我唇角勾起,换弓取箭拉弦射出,一气呵成。
那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箭穿喉。
敌军大惊,马儿也被惊起沙尘。
我冷笑一声:傅家军在此,何人胆敢硬闯,杀无赦!
此话一出,傅家军尽数敲兵器以回应。
我与几位副将交换了眼神,他们举起剑和刀扬声喊道:傅家军!杀——
一时间,马蹄声不绝于耳、厮杀和血迹随着尘土飞扬,将消逝的生命尽数淹没……
这一场战役只一天,便将他们暂时打退了几十里的地。
皇帝大悦,立刻给了更多的粮草和支援。
长公主也未曾闲着,立刻叫各家夫人捐赠珠宝,以供战场后勤。
这一刻,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必败的局面,被傅家军逆转。
所有人都有了生的希望和期望胜利的向往。
次日清晨,战场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女子。
我抬手,让城墙上的将士莫要放箭。
我军的遗体都被拉回城内祭奠火化。
城外余下的只有敌军的尸体和大片已干涸的血迹。
那女子摇摇晃晃走来,嘴里嚷着,眼含热泪。
我定睛一看才瞧出来,这竟然是傅婉婉。
只是如今的她再也没有了之前高傲的样子,有的只是对求生的欲望和对身后的恐惧。
谷副将也看出是她,愣在了原地。
将军,这……他迟疑地看我一眼。
我却摇了摇头:她已然不再是我傅昭昭的妹妹。
我无意将她迎进城,更何况她已经背叛了国家。
如今她成了现在的样子,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我原打算让她从此就这般自生自灭。
可我没想到,她最恨的人,却是我。
当她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却拿出了藏起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我。
傅昭昭,你去死——
身侧的谷副将第一时间拔剑刺出,剑刺入腹中,傅婉婉立刻白了脸。
哐啷一声,那匕首就这么掉在地上。
她瞪大着眼睛,却满满都是不解和怨恨地看着我。
我脸色平静,眸光淡淡地看着她:傅婉婉,这样的归宿,你可满意了
傅婉婉想说点什么,嘴角却不断溢出鲜血。
我抬手去接谷副将的剑,随后狠狠地拔出!
傅婉婉后退一步,目光已然变得涣散,嘴巴一张一合。
她说的话,我瞧得真切,于是轻笑一声:放心吧,你的贺郎,会被我亲手斩于马下。
傅婉婉目眦欲裂,倒地再也没起。
我派人将她的尸体丢到一旁,不想让她污了我将士们的往生路。
当晚,最后一战,我们大捷归来。
第二日,长公主便兵不血刃地发动了宫变,彻底拿下了朝政的控制权。
我则被封为将军,重新住进了傅府。
回宫那日,长公主坐在高位,向我敬酒,眸色幽深。
你确如你父母一般,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宫中不比外头,本公主如今坐得此位,自然有我的能力。
傅昭昭,本公主愿你世代保家傅国,但求无过,莫求其功。
我将酒一饮而尽,记下她的敲打,点头应是。
至于你的赏赐,除去已经给你的,本公主可以再给你一个恩典。
她唇角勾起:这承诺,百日之内皆有效。
我点头谢过,在宫内忙完后,我第一时间回到了戏园子。
彼时戏园子里只有安安在扫院子,我踏进的时候,却觉得萧条不已。
安安瞧见我,立刻惊喜地喊道:阿姐!你回来了!
小兰儿抱着水盆,闻声而来,瞧见我的时候,还是不免热泪盈眶。
死丫头,还知道回来看我们一眼——你凯旋后一连几日都没回来……
说着,小兰儿就落了泪,丢了那水盆,溅出一地水来。
她紧紧搂住我,嗔怪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还没等我煽情,她便自顾自将我拉进班主的屋里,一边走一边说:
大家伙前几日唱了最后一场戏,见你凯旋便安了心,随后各自散了。
我疑惑:为何要散
小兰儿敲了我脑袋一下,依旧把我当姐妹,撇嘴道。
你莫不是忘了,当初长公主那一遭,我们戏园子名声……
班主也已经快不行了,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这戏园子,以后就是我来管了。
临了,她又啧啧几声:若是还能撑住,我便培养培养安安。
走进里屋,
班主瞧见我,眸色一亮。
良久,他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是说不了话了。
我看着他笑着看我,
手比划着好似在给我唱戏。
我忽然眼眶便湿润了。
最后一句词结束的时候,他的手就这么无力地垂了下去。
小兰儿轻轻将手搭在我的肩上,语气哽咽。
这老东西真不争气,明明就差一点,就可以得到老祖宗的夸奖了……
我站起,
神色坚定:小兰儿,
你去将大家伙都叫回来!
作甚她诧异。
我认真道:唱戏!
8
长公主果然说话算话,
立刻给了恩典,
约定三日后来戏园子。
小兰儿大喜过望,哭着把那些个垂头丧气的家人都抓了回来。
我特意向军营的副将告了假,只为了这一次能够跟他们紧锣密鼓地排练。
戏园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他们一起唱戏。
可这一次,
却不会是绝唱。
演出当天,大获成功。
班主祖传产业的这戏园子名声传遍了京城各地,甚至成了皇家的御用班子。
我离开那日,小兰儿却牵着安安将一盏琉璃灯递给我。
小兰儿虽然不舍我,却也知道我不该留在此处,
军营才是我的归处。
那琉璃灯已经没了此前的柔光,
看起来除了做工精美外,似乎与那些精巧的灯并无不同。
我还记得,
这灯当时是那个叫宋吟的女掌门送予你的。
想来意义非凡,
你且拿去,
莫要留在这儿叫那群死小子眼馋。
我郑重接过,随后蹲下与安安额头相抵:安安,
你会好好保护哥哥姐姐,对吗
她眼神坚毅,小脸严肃:安安会的。
我轻笑一声,抱着那琉璃灯转身出了戏园子。
小兰儿还在我身后喊着:死丫头,记得多来看望我!
我迎风前行,一路回到傅府。
那琉璃灯被我放在了前厅最显眼的地方。
谷副将正好找上门,与我打了个招呼:傅将军!
傅府果然一如往常,
末将看了,也甚是怀念……
我负手而立,
看着参天大树于园中傲立。
过去之事不可追,
若我傅家有后代,
祖训便如先辈所言——
仁义待人、国在家在、精忠报国。
我不能决定后代的抉择,
却能为他们做出榜样。
毕竟,我是傅家的后人,而他们亦是。
思绪万千之时,谷副将却递了一坛酒到我面前——
哎我说,你爹真会藏啊,果然当初生下你时的那女儿红在这儿!
我黑了脸:谷叔……不远处,参天大树下曾埋着酒坛子的洞赫然显露。
可瞧见他沉醉的神色,
我却心里松了不少。
好在这一回,我守住了国、守住了家,无愧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