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18岁,陈铁生在父亲的鞋底抽打下惊醒——这是堂哥用假录取通知书吸干陈家的第一天。前世他搬砖致残、分文未得,临终才知自己是外人;今生他攥紧镰刀,在奶奶逼他进砖窑时拍案:分家!我和我妈妹妹单过!
.......
陈铁生猛然从木板床上弹起身子时,后颈还火辣辣地疼。前世父亲那记鞋底抽下来的力道,仿佛还钉在神经末梢。抬眼就看见土墙上泛黄的领袖像,掉漆的五斗柜上摆着歪歪扭扭的搪瓷缸——没错,是1985年夏末的清晨,堂哥周明远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
死崽子装什么死!破木门咣当撞在土墙上,陈建军握着半旧的解放鞋冲进来,鞋跟上的泥点子甩在掉皮的墙面上,昨天说好去砖窑上工,敢反悔
陈铁生盯着那双沾着草屑的布鞋,喉间突然泛起前世咽了十年的馊玉米糊糊味。上一世他被这双鞋追着打了三条巷子,最终跪在奶奶面前接过300块的欠条,在砖窑搬了三个月砖,直到双手溃烂流脓。而此刻,周明远正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在县中学的树荫下和徐娅分食冰棍。
不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记忆中冷上百倍。
陈建军的鞋尖悬在半空:你说什么
我说——陈铁生直视父亲发红的眼,那是昨夜给周明远凑学费时灌了半斤红薯烧的颜色,砖窑的活,谁爱去谁去。
瓷缸当啷摔在地上。陈建军的巴掌带起风响,却在触到陈铁生脸颊前一寸顿住——儿子眼里淬着他从未见过的冷光,像腊月里结在井沿的冰,冻得人发慌。
反了天了!外间传来奶奶的骂声,靛蓝色的大襟衫扫过门槛,村里多少人求着进砖窑你叔公托了三层关系才弄来名额,你当是儿戏
陈小月缩在墙角,辫梢还沾着昨夜帮周明远补衬衫时的线头。陈铁生看见她攥紧衣角的手指,突然想起前世她16岁就去镇上纺织厂当学徒,每月寄回20块工资,却在周明远结婚时被奶奶拿去买了缝纫机。
奶,他转身时从五斗柜上摸出半块缺角的镜子,我要是去砖窑,这辈子就只能搬砖。可周明远能上大学,凭啥
镜子里映出奶奶骤然绷紧的嘴角。这个秘密在陈家老宅发酵了十八年——周明远的母亲周淑芳,那个总穿着洗白的确良衬衫的下乡知青,在1967年暴雨夜敲开陈家大门时,怀里抱着刚满百天的婴儿。
你懂个屁!陈建军的鞋跟碾过碎瓷片,家里供出个大学生是光宗耀祖的事,你吃几碗干饭心里没数
陈铁生突然笑了。他记得前世父亲在拆迁协议上按红手印的样子,记得临终前枕头下藏着的存折,18万存款的收款人姓名栏里,端端正正写着周明远。
供他可以,他把镜子往桌上一磕,裂纹像爬满墙面的霉斑,但从今天起,我和我妈、小月单过。
瓷片迸裂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李素兰攥着笤帚从厨房冲进来,围裙上还沾着没揉完的面团:铁生你胡说什么——
没胡说。陈铁生转身望向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前世在砖窑洗了十年工作服,树大分叉,人大分家。奶奶不是最讲究老规矩
奶奶的拐杖咚地杵在青砖上:想分家除非我咽气——
那正好,陈铁生从裤腰里摸出半截铅笔,前世他在砖窑记工分时磨秃了二十根这样的铅笔,让队长来划拉划拉,这些年我和我妈挣的工分,该算清楚了。
周淑芳的房门吱呀开了条缝,白衬衫角闪过的瞬间,陈铁生听见里屋传来压低的啜泣。那个总说大明读书费脑子,铁生有力气多干点的女人,此刻正把儿子的帆布书包往樟木箱里藏。
生产队队长王富贵跨进院门时,陈铁生正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刀刃映出父亲铁青的脸,也映出远处田埂上晃荡的白衬衫——周明远正往这边走,裤脚沾着新泥,却连双胶鞋都舍不得穿。
铁生啊,王富贵的旱烟袋敲着门框,你奶说你要分家
是。陈铁生起身时故意让镰刀擦过陈建军的布鞋,我和我妈、小月单过,口粮按工分算,房子就住生产队的保管室。
奶奶的拐杖差点戳到他膝盖:保管室是放农具的!
总比睡牛棚强。陈铁生望向周明远,后者正盯着他手里的镰刀发愣,周明远上大学要带铺盖吧他那间东厢房,刚好腾出来放他的奖状。
围观的邻居们发出低低的哄笑。周明远的脸涨成紫茄子,手指绞着书包带——那是李素兰用陪嫁的被面改的,针脚细密得能照见月光。
分家协议在晒谷场上写了三页纸。陈铁生盯着王富贵的钢笔尖,看陈铁生、李素兰、陈小月三个名字与陈建军、陈周氏、周淑芳、周明远彻底划开。奶奶最后摔了只搪瓷盆,碎片溅在李素兰脚边,却没溅湿她攥着协议的手。
保管室的霉味比记忆中淡些。陈小月蹲在墙角数老鼠洞,李素兰用报纸糊着漏风的窗缝。陈铁生握着镰刀往外走时,母亲突然叫住他:铁生,你......是不是早有打算
他回头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比记忆中早生了三年。上一世她在砖窑弯腰捡碎砖时被车撞断腿,却瞒着所有人继续蒸红薯干卖,直到周明远在县城买房时,把她的养老钱都借走了。
妈,他晃了晃手里的鱼篓,今晚喝鲫鱼汤。
稻田里的黄鳝在泥洞里吐泡泡。陈铁生记得前世周明远开学前三天,砖窑突然塌方,他被埋了两个时辰,右腿落下终身残疾。而此刻,夕阳正把田埂染成金红色,他的鱼篓里已经蹦跶着三条半斤重的鲫鱼,还有两只缩进壳里的甲鱼。
县城的职工医院在暮色中亮起灯。陈铁生攥着甲鱼走过长廊时,听见病房里传来争吵声:20块你当甲鱼是金子做的
张主任,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赔着笑,这是野生团鱼,产妇吃了最补身子......
陈铁生停住脚步。前世他在砖窑养伤时,曾听包工头说过,县酒厂的张厂长老婆刚生完孩子,正满世界找野生甲鱼。
同志,他敲了敲病房门,把鱼篓往前一送,我这有两只团鱼,刚从稻田里抓的。
戴眼镜的男人眼睛一亮:多少钱
15块一只。陈铁生盯着他胸前的厂徽,比供销社便宜5块,您看
太贵了!床上的产妇皱起眉,老张你别听他——
成交。男人掏出钱包,我爱人刚动完手术,正需要这个。
陈铁生接过纸币时,指尖触到一张硬纸片——是县酒厂的职工证,姓名栏里写着赵建国。他突然想起前世周明远毕业后进的正是这家酒厂,后来还成了张厂长的女婿。
同志贵姓赵建国把甲鱼装进网兜,以后还有货吗
陈铁生。他把职工证还回去,指尖在供销科三个字上顿了顿,下个月稻田放水,能抓更多。
离开医院时,月亮已经爬上城楼。陈铁生摸了摸裤兜里的30块钱,这比他前世在砖窑干半个月还多。路过县中学时,他看见操场角落的槐树下,两道身影正挨得很近——周明远的白衬衫,徐娅的红头巾。
明远哥,徐娅的声音像浸了蜜,你考上大学后,会给我写信吗
陈铁生突然转身,鞋跟碾碎落在地上的槐花瓣:徐娅,明天让你哥来陈家老宅,把定亲的镯子拿走。
两道身影猛地分开。周明远的眼镜片闪过月光:铁生你乱说什么
没乱说。陈铁生盯着徐娅煞白的脸,这个前世在他腿断后立刻退亲,转身嫁给周明远的女人,此刻正攥紧手帕,我陈家高攀不上大学生,镯子是我妈用陪嫁的银簪打的,明天必须拿走。
徐娅转身就跑,红头巾在夜风里飘成一团火。周明远想追,却被陈铁生拦住去路:堂哥不是要攒钱买手表吗追姑娘浪费鞋。
对方镜片后的眼睛骤然缩紧。陈铁生知道,周明远此刻兜里正揣着奶奶偷偷塞的10块钱,那是李素兰在生产队掰了三天玉米才挣来的工分。
回到保管室时,李素兰正在煤油灯下补渔网。陈小月趴在木板上写作业,铅笔头短得快握不住。陈铁生摸出块芝麻糖,看着妹妹眼睛亮起来的样子,突然想起前世她18岁生日时,只吃了半块发霉的月饼。
妈,他把30块钱拍在木板上,明天去镇上扯两尺布,给小月做身新衣服。
李素兰的针差点扎到手:铁生你......这钱是哪来的
卖甲鱼挣的。他掀开瓦罐,里面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明天我去田里下笼子,抓黄鳝和泥鳅,镇上的供销社收。
母亲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伸手摸他额头:没发烧吧你以前最讨厌下田......
陈铁生躲开那双粗糙的手,指尖触到裤兜里的职工证复印件——那是赵建国留给他的,说下次送货直接找供销科。火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得睫毛像小扇子投下阴影:妈,我长大了。
夜半时分,保管室的木门被轻轻叩响。陈铁生摸黑打开门,看见父亲陈建军的剪影立在月光里,手里攥着个布包。
拿着。布包落在他掌心,带着体温的粮票和两张皱巴巴的5元纸币,别告诉你奶......
不用。陈铁生把布包推回去,看见父亲指尖的老茧,那是握了二十年砌墙刀的印记,您留着给周明远买钢笔。
陈建军的手悬在半空,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月光照见他鬓角的白霜,比三天前更多了些。这个前世把拆迁款全塞进周明远口袋的男人,此刻正用袖口抹着眼角:铁生,你......
爸,陈铁生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稻叶擦过瓦当,周明远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初七吧
陈建军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恐。这个秘密被陈家老宅的青砖封了十八年,连李素兰都不知道——周明远的真实生日,与陈铁生只差三天。
睡吧。陈铁生关上木门,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在院外徘徊良久,最终消失在狗吠声里。他摸了摸藏在草席下的镰刀,刀刃上还沾着白天割稻时的泥星子,比记忆中更锋利。
第二天晌午,徐磊的二八杠自行车碾过晒谷场时,铃铛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这个前世在周明远婚礼上灌他喝掉整瓶白干的男人,此刻正把搪瓷缸往石桌上一蹾,镯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陈铁生你够有种,徐磊的裤脚沾着镇上照相馆的金粉,退亲这种事,你也敢做
陈铁生擦着刚磨好的鱼钩,眼尾都没抬:徐娅考上县师范了吧将来要当老师的人,跟个砖窑工定亲,传出去不好听。
围观的婶子们发出啧啧声。徐磊的脸涨成猪肝色——他妹妹确实刚拿到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在镇上是能登报的喜事。
镯子拿回去,陈铁生把包着红布的镯子推过去,顺便告诉你爸,当年我妈陪嫁的银簪,是奶奶借去给周淑芳打耳环了,这事我记着呢。
徐磊的拳头砸在石桌上,却在看见陈铁生手里的鱼钩时泄了力——那是他昨天在镇上渔具店见过的,最贵的双钩牌,五分钱一枚。
你......徐磊指着他的鱼篓,里面装着今早抓到的五斤黄鳝,这些是要卖的
供销社收。陈铁生把鱼篓往肩上一扛,故意让黄鳝的尾巴扫过对方裤腿,赵建国赵科长说,野生黄鳝能做药酒,酒厂收购价两毛五一斤。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徐磊的眼睛瞪得滚圆——他刚在供销社看见赵建国收了两筐黄鳝,每斤给的是三毛钱。
走了。陈铁生冲陈小月眨眨眼,妹妹怀里抱着用旧报纸包的数学书,那是周明远考上大学后赏给她的,晚上给你做黄鳝粥。
路过陈家老宅时,周淑芳正站在井边淘米,听见动静猛地抬头。陈铁生看见她腕上戴着的银镯子,正是李素兰的陪嫁银簪改的,花蕊处还刻着半朵没磨掉的牡丹。
铁生......周淑芳张了张嘴,淘米水从指缝间漏下,打湿了她洗白的裤脚。
他没停步,却在经过院角时突然转身:表婶,周明远的大学学费,还差多少
周淑芳的手剧烈颤抖,淘米盆当啷掉在地上:你......
别急,陈铁生晃了晃鱼篓,黄鳝在里面甩尾,等我攒够了,会让奶奶亲自交给你们。
晒谷场上的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角,露出里面藏着的酒厂收购单——那是赵建国今天早上塞给他的,上面写着陈铁生三个字,后面跟着个醒目的数字:50。
暮色漫过田埂时,保管室的烟囱升起了炊烟。李素兰把黄鳝段放进滚水里,陈小月蹲在灶台边数米粒,陈铁生则借着煤油灯的光,在报纸上画着县地图——哪里有野荷塘,哪里藏着鳝鱼洞,哪里的供销社收山货,这些记忆像刻在骨头上,此刻正一点点洇开。
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富贵的旱烟袋撞在门框上:铁生!你爸在砖窑出事了!
陈铁生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周明远开学前三天,陈建军在砖窑搬砖时被掉落的砖堆砸断右腿,从此只能拄拐。而今生,他明明改变了去砖窑的决定,为何父亲还是出事了
走!他抓起镰刀冲出门,暮色中看见陈家老宅方向火光冲天,有人在喊:明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掉进灶膛了!
跑过晒谷场时,他听见周淑芳的哭声混着浓烟:建军你疯了那是大明的通知书啊!
陈铁生突然顿住脚步。火光中,父亲陈建军正跪在满地碎砖前,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纸片——那根本不是录取通知书,而是他藏在枕头下的分家协议。
铁生......陈建军抬起头,脸上沾满煤灰,爸错了......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陈铁生盯着父亲手背上的血泡,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周明远的抽泣:二叔是为了帮我捡通知书才......
他转身时,恰好看见徐娅从老宅后巷跑出来,鬓角的头发被火燎焦了,手里攥着个完整的牛皮信封——那才是真正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烫金的校名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周明远,陈铁生的声音比夜色更冷,你录取的是省师范学院吧
对方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周淑芳猛地转头,眼里闪过惊恐——这个秘密,他们瞒了所有人,包括奶奶。
你怎么......周明远的眼镜片蒙上雾气。
因为我去过县中学。陈铁生摸出藏在怀里的半张成绩单,那是他今早路过学校时从垃圾堆里捡的,你的数学考了47分,根本不够省农学院的录取线。
火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得睫毛下的阴影如同利刃。周淑芳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瘫坐在地——周明远根本没考上大学,所谓的录取通知书,不过是他照着别人的样子临摹的,为的就是继续榨干陈家的每一分钱。
原来如此。陈铁生盯着地上的碎砖,突然笑了,所以你让我去砖窑,让我妈去镇上当保姆,就是为了凑够你去省城的生活费
周明远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徐娅手里的信封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信纸——那是她写给县师范学院的自荐信,请求把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
陈铁生!奶奶的骂声穿过浓烟,你弟弟考上大学是光宗耀祖的事,你怎能......
够了。陈铁生弯腰捡起录取通知书,火光在纸面上跳跃,像极了前世烧掉他人生的那场大火,从今天起,陈家的光宗耀祖,你们自己来。
他把纸片扔进火里,看金色校名渐渐蜷曲成灰。周淑芳的哭声混着木梁断裂的咔嚓声,陈建军想爬起来,却被碎砖划破手掌。而陈铁生转身走向保管室时,看见李素兰正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他磨了整夜的镰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妈,他接过母亲递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烟灰,明天去镇上吧,我打听到县食品厂收野生甲鱼,一斤能卖一块二。
李素兰看着儿子眼里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他出生那晚,也是这样的夏末,窗外的稻田被月光照得如同银海。那时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以为日子会像稻穗一样,沉甸甸地往下坠。
而此刻,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陈家老宅的屋顶轰地坍塌。陈铁生摸着裤兜里的酒厂收购单,上面的数字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变成无数条蹦跶的黄鳝,无数只缩头的甲鱼,变成他即将踏碎的前世噩梦。
哥,陈小月拽了拽他的衣角,手里举着从灰烬里抢出的数学书,明天我们还去抓黄鳝吗
去。陈铁生望着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新的星辰正在夜幕中亮起,不仅要抓黄鳝,还要抓甲鱼,抓泥鳅,等攒够了钱,我们去镇上开个山货铺。
妹妹似懂非懂地点头,眼里映着跳动的灯火。李素兰把镰刀靠在门框上,刀刃与木板相碰,发出清越的响声,如同劈开混沌的第一声鸡鸣。
保管室的木板门被晨露洇得发潮时,陈铁生正用搪瓷缸接着屋顶漏下的雨水。昨夜的火光在他眼睑上烙下残影,此刻映着水盆里晃动的朝霞,像极了周明远那张被揭穿时扭曲的脸。
铁生,李素兰把烤红薯分成三瓣,焦香混着草席味在狭小空间里漫开,你奶昨儿在老宅哭了半宿。
陈小月的筷子停在半空,红薯渣掉在作业本上。陈铁生看见她新补的袖口——那是母亲用分家时抢出的半块蓝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周淑芳给周明远做的衬衫密实得多。
哭完了就该算账了。他擦了擦镰刀,刃口映出院外晃动的靛蓝色衣角,奶奶这辈子最疼的是她的面子,比周明远的假通知书还金贵。
木门吱呀被推开,奶奶的拐杖带着半片烧焦的瓦当戳进来:你个狼心狗肺的!把你爸砸成那样,如今连你堂哥的前程都毁了——
陈建军拄着木棍跟在后面,右腿缠着渗血的纱布。昨夜在火场,他为抢所谓的录取通知书被木梁砸中,此刻却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
前程陈铁生把水盆往地上一墩,溅起的水珠打湿奶奶的布鞋,周明远趴在县中学锅炉房偷煤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前程
老人的拐杖晃了晃。李素兰手里的铁锅当啷碰着灶台——她终于想起,上周周淑芳找她借粮票时,说大明在学校吃小炒,原来竟是在锅炉房帮厨。
你血口喷人!周淑芳的白衬衫沾着煤灰,从奶奶身后挤进来,大明只是...只是想帮同学补习——
补习到把别人的录取通知书拓下来陈铁生摸出从灰烬里捡的半张信纸,边角还留着钢笔描摹的痕迹,县中学的王老师说,周明远的数学卷子,连大题步骤都是抄的。
周淑芳的身子猛地往后缩,撞在门框上。奶奶的嘴唇剧烈颤抖,突然转身揪住陈建军的衣襟: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大明没考上
陈建军的木棍咚地砸在砖地上,惊飞了梁上的麻雀。这个秘密像老宅的房梁,压得他弯了十八年腰,此刻终于断裂——周明远根本不是大学生,只是个连高中都没读完的锅炉房杂工。
奶,陈铁生把镰刀靠在墙上,刃口对着周淑芳慌乱的眼睛,您床头柜第三格的红布包,装的不是周明远的奖状,是他被学校开除的通知吧
老人的脸瞬间煞白。李素兰手里的铲子咣当掉进锅里,这才想起,去年周淑芳找她借针线时,红布包上的牡丹花纹,正是当年自己陪嫁被面的图案。
现在知道怕了陈铁生蹲下身,捡起陈小月掉在地上的红薯,昨天在火场,您喊的是‘保住大明的通知书’,可我妈差点被倒塌的砖墙砸中时,您连句‘躲开’都没说。
奶奶的拐杖当啷落地。周淑芳突然瘫坐在地,捂着脸哭出声——她终于明白,这个从小被她视作粗坯的孙子,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砖窑工。
铁生,陈建军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弹簧,爸...对不起...
别。陈铁生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灰,您对不起的是我妈,是小月,是被你们骗了十八年的自己。
他拎起鱼篓走向门口,晨光里传来远处拖拉机的突突声。路过周淑芳时,突然顿住脚步:表婶,您腕上的银镯子,该还给我妈了吧那是她用嫁过来时的银簪改的,簪头刻着‘素兰’二字,您戴着不硌得慌
周淑芳的手猛地缩进袖口,银镯与青砖相碰,发出细碎的响声。李素兰抬头时,正看见丈夫从裤兜摸出个纸包,里面躺着半枚断簪——那是她以为早就丢了的嫁妆。
县城的食品厂在晨雾中露出红砖墙时,陈铁生的鱼篓里已多了四只甲鱼。赵建国的供销科办公室飘出浓茶味,窗台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去年收的黄鳝干。
小陈来了赵建国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鱼篓上,今天的甲鱼品相不错,野生团鱼在城里可是紧俏货。
赵科长,陈铁生把鱼篓往桌上一放,露出底下垫着的酒厂收购单,我想跟您谈笔大的。
对方的眉毛挑了挑。陈铁生摸出张皱巴巴的田亩图,那是他用前世在砖窑记工分的本子画的,标着方圆十里内所有的野荷塘和鳝鱼洞:我能组织周边社员抓山货,保证每天供货量翻倍,但需要食品厂直接收购,绕过供销社。
赵建国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供销社是国营渠道,你这属于...嗯
投机倒把陈铁生笑了,从裤兜掏出王富贵开的介绍信,生产队特许我搞家庭副业,带动社员增收,这是队长盖了红戳的。
玻璃罐里的黄鳝干在晨光中泛着油光。赵建国突然想起上周厂长夫人喝了甲鱼汤后,气色好了不少,正催着他多收野生水产。
这样,他摸出张订货单,先试收一个月,甲鱼按一块五毛钱一斤,黄鳝三毛,泥鳅两毛五。你负责供货,我让财务科直接打款到生产队账户。
陈铁生接过单子时,指尖划过食品厂供销科的红章。这比前世砖窑的工分强百倍,更重要的是,他绕过了周明远未来会投靠的供销社系统。
赵科长,他突然压低声音,县酒厂的张厂长,是不是在找野生鳖甲制药酒
赵建国的眼镜片闪过精光——这小子居然知道酒厂的秘密。鳖甲在中药里是滋补上品,张厂长为给岳父治病,正满世界收野生甲鱼壳。
你有渠道
我能攒。陈铁生晃了晃鱼篓,甲鱼的爪子在网兜里抓挠,每只甲鱼壳单独收,五毛钱一个,怎么样
办公室的挂钟敲了九下。赵建国突然发现,这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少年,眼里闪着比算盘珠子还亮的光——那是他在供销科二十年,只在老生意人眼里见过的精明。
成交。他大笔一挥,在订货单背面加上鳖甲收购条款,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缺斤少两——
放心,陈铁生把单子折好塞进布鞋,我记工分的时候,连半根稻穗都不差。
离开食品厂时,他看见徐娅正站在县师范的招生处门口,红头巾换成了蓝布帽,手里攥着份文件。想起昨夜在火场看见的自荐信,他突然改变方向。
徐娅。
对方猛地转身,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陈铁生看见标题栏写着放弃师范名额申请书,落款处是周明远的名字——原来他们想让徐娅把名额让出来,给那个根本没考上的冒牌大学生。
陈铁生你...徐娅的嘴唇发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大明根本没考上
他的字,比我妹妹还丑。陈铁生弯腰捡起申请书,看见周明远把徐娅写成徐亚,你真打算为了这么个骗子,放弃当老师的机会
少女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想起上个月在县中学看见的场景:周明远躲在锅炉房偷吃学生的剩饭,却对她说学校食堂的小炒太油腻。
我...我该怎么办徐娅抓住他的袖口,蓝布帽滑落在地,我爸说,退亲已经让徐家丢脸了,要是再放弃名额——
别放弃。陈铁生把申请书塞进她手里,触到她指尖的凉,你去师范报道那天,我让王队长带着全村人敲锣打鼓送你,比周明远的假通知书风光百倍。
徐娅抬头时,正看见少年转身的背影,阳光把他洗得发白的衣领照成金色。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陈铁生替她赶走抢她书包的男孩,也是这样的背影,单薄却挺得像棵小白杨。
回到村里时,晒谷场上围满了人。奶奶正拄着拐杖站在石磨旁,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纸——是周明远被县中学开除的通知。
乡亲们看看!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就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好孙子,骗了全家,骗了全村!
周明远缩在墙角,脸上有道新抓痕——是周淑芳今早打他时留的。陈铁生看见他裤兜露出半截烟盒,正是昨夜在县城锅炉房看见的丰收牌,两角五一包,比父亲抽的旱烟贵三倍。
奶,他拨开人群,把食品厂的订货单往石磨上一拍,您与其哭丧,不如想想怎么把周明远偷的工分算清楚——他去年帮供销社搬化肥,私扣的五尿素素,还在西厢房的缸里藏着吧
围观的婶子们发出啧啧声。周淑芳的身子晃了晃,突然冲向厢房,却被李素兰拦住:表嫂,那尿素是我去年掰了三亩玉米换的,该物归原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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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晒谷场时,陈铁生蹲在保管室门口数钱。食品厂的第一笔货款有28块5毛,加上赵建国私下收的三只鳖甲,总共31块2。陈小月趴在他腿上,用铅笔在作业本背面画着山货铺的招牌。
哥,她指着歪歪扭扭的铁生山货行,以后我们要卖甲鱼、黄鳝,还有...还有奶奶的银镯子
陈铁生笑了,揉乱妹妹的头发。李素兰坐在油灯下补渔网,银镯终于回到她腕上,断簪被她用红绳缠着,说等攒够钱就去镇上接好。
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富贵的旱烟袋撞在门框上:铁生!村东头的野荷塘遭了贼,刚插的鳝鱼笼子全被撬了!
陈铁生的手猛地攥紧钞票。他知道,那是他今早刚布下的二十个笼子,里面放着用猪油泡过的蚯蚓——这是前世砖窑的老把式教他的,专钓肥美的土鳝鱼。
走!他抄起镰刀冲出门,月光下看见荷塘边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其中一个正往蛇皮袋里塞笼子。
站住!
镰刀砍在树干上,发出闷响。偷鱼贼转身就跑,却被陈铁生事先埋下的藤条绊倒。借着月光,他看见对方裤脚的补丁——是周明远昨天穿的那条,膝盖处补着块蓝布,正是李素兰陪嫁被面的边角料。
蛇皮袋里的鳝鱼在蹦跶,还有半只受伤的甲鱼。陈铁生蹲下身,摸出对方掉落的烟盒——丰收牌,盒盖上印着县中学的校徽。
周明远,他对着黑暗轻声说,你偷的不是鳝鱼,是自己的退路。
夜风送来稻田的蛙鸣。陈铁生把受伤的甲鱼放进水桶,看着它慢慢伸出头。李素兰的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前世他在砖窑看见的,唯一一颗没被煤烟熏黑的星星。
回到保管室时,陈小月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作业本上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字:哥,以后我们住楼房,有电灯,还有玻璃橱窗。
陈铁生替妹妹盖上补丁被子,摸了摸藏在草席下的订货单。赵建国在单子背面画了个箭头,指向县城东边的废弃水塘——那里即将被改造成水产养殖场,而他,陈铁生,即将成为第一个签约的养殖户。
窗外,陈家老宅的废墟传来野猫的叫声。陈铁生吹灭油灯,黑暗中听见母亲翻身的窸窣声,还有妹妹均匀的呼吸。他知道,明天天不亮,他就要去镇上见食品厂的采购主任,谈泥鳅和鲫鱼的长期供货;后天要去县酒厂,把攒了三天的鳖甲卖给张厂长;大后天,王队长会带着他去看村东头的废弃水塘,那里将是铁生山货行的第一个养殖基地。
而周明远,那个躲在锅炉房偷煤的冒牌大学生,此刻正蹲在老宅废墟里哭,手里攥着被陈铁生划破的蛇皮袋。他不知道,明天一早,供销社的刘主任会带着人来收他私扣的尿素,县中学的王老师会来讨回被他偷走的粉笔,而奶奶,那个一辈子护着他的老人,正对着床头的观音像抹泪,终于承认自己疼了十八年的孙子,原来是个连鳝鱼笼子都偷的贼。
野荷塘的蛙鸣在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刻炸开时,陈铁生正借着马灯的光检查新下的鳝鱼笼。笼口的铁丝弯成他独有的三角扣,这是前世在砖窑养伤时,跟隔壁床的老渔民学的手艺——任谁也撬不开,除了他自己。
铁生哥,蹲在田埂上的虎娃递来半块烤红薯,周明远昨儿在供销社偷糖块,被刘主任抓住了。
十五岁的少年抹了把鼻涕,眼里闪着兴奋。陈铁生看见他裤脚沾着的塘泥,和自己刚下的笼子上的一模一样——这是他新收的徒弟,负责盯着村里几个不安分的角落。
让他赔。陈铁生把笼子往竹篓里码,铁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按供销社的价,三倍。
虎娃蹦跳着跑开时,晨雾正漫过荷塘。陈铁生摸了摸藏在草垛里的账本,上面记着二十户社员的名字,他们用自家的竹篓和鱼叉入股铁生山货行,换取每笔交易的一成红利。这是他从食品厂赵建国那里学的股份制,比前世砖窑的工分制透亮得多。
县城食品厂的卡车突突开进晒谷场时,李素兰正蹲在井边洗甲鱼。银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断簪已经请镇上的银匠接好,牡丹花纹重新在镯面上绽放——就像她被揉皱的人生,正在儿子手里一点点展平。
陈婶,开车的小刘跳下车,递过牛皮纸袋,赵科长让带的奶糖,给小月妹子。
陈小月从保管室冲出来,辫子上还别着用鳖甲磨的发卡。她接过糖袋时,陈铁生看见她校服口袋露出半截录取通知书——县重点初中的,这是她用三个月的黄鳝钱和全校第一的成绩换来的。
哥,小月晃着糖袋,赵叔叔说,食品厂要在咱们村建收购点。
陈铁生点头,目光落在卡车上的国营长寿食品厂字样。一个月前他带着二十个社员开挖废弃水塘,用鳖甲换了张厂长的药酒配方,现在首批改良后的铁生水鱼已经摆上县城供销社的柜台,比普通水产贵两成却供不应求。
晒谷场东头传来争吵声。陈建军拄着拐杖站在槐树下,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是周淑芳终于交出的出生证明,周明远的出生日期栏里,赫然写着与陈铁生相同的年份,只差三天。
铁生,老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当年你奶怕你爷回来闹,才...
不用说了。陈铁生打断他,目光扫过躲在墙角的周淑芳,她腕上空空如也,那件洗白的的确良衬衫,如今穿在李素兰身上格外合身,我只问你,周明远偷的五十个鳝鱼笼,什么时候赔
陈建军的拐杖戳进地里,溅起几点泥星。自从周明远在供销社行窃被抓,全村人都知道了那个大学生的真面目,他现在每天蹲在村口磨剪子,赚的钱还不够赔虎娃家的鸡。
晌午去镇上,陈铁生拍了拍父亲僵硬的肩膀,张厂长要见你,酒厂缺个看门的,你去不去
老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光。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儿子施舍,却比当年收到周明远的录取通知书更踏实——至少,这活儿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野荷塘的改造工程在秋分前完工。陈铁生站在新修的石砌塘埂上,看着虎娃带着几个少年往水里放鱼苗——这次他用鳖甲和食品厂换了二十尾改良后的中华鳖苗,再过半年就能上市。
铁生哥,虎娃举着条尺把长的黄鳝,供销社刘主任说,有人要收咱们的鳝鱼干,出口到省里的罐头厂!
少年的脸晒得黝黑,却比半年前圆润不少。陈铁生摸了摸他挂在脖子上的钥匙——那是铁生山货行仓库的钥匙,比周明远当年偷的尿素钥匙贵重百倍。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奶奶的身影出现在保管室门口。她手里捧着个红布包,颤巍巍地放在石桌上:铁生,这是你爷当年留下的银元,一共五块...
李素兰正在剁黄鳝的手顿住。陈铁生看见红布里露出的银元边角,想起前世奶奶临终前,把这些银元全塞进了周明远的枕头下。
奶,他推回红布包,看着老人鬓角的白发比半年前更多,山货行每个月给您送两斤红糖,够您喝糊糊的。
奶奶的手悬在半空,突然老泪纵横。她终于明白,这个被她嫌弃了十八年的孙子,才是陈家真正的顶梁柱,而她捧在手心里的周明远,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窝囊废。
奶,陈小月突然跑过来,举着张满分试卷,我作文写了您,说您以前总给我扎红头绳。
老人愣住了。她想起小月七岁那年,周淑芳把李素兰给女儿买的红头绳抢去给周明远系书包,是她偷偷又买了一根,却从来没敢让大儿子知道。
好孩子...奶奶颤抖着摸小月的头,触到她辫梢的鳖甲发卡,是奶糊涂...
陈铁生转身望向荷塘,暮色中的水面泛着金光,像撒了把碎金子。他知道,有些伤可以愈合,有些裂痕却永远存在,但至少,母亲和妹妹的笑容,比任何银元都珍贵。
县城的第一家铁生水产铺在立冬前开业。陈铁生穿着新做的蓝布中山装,看着李素兰把童叟无欺的匾额挂在门楣上。玻璃橱窗里,野生甲鱼和金黄的鳝鱼干码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位置,摆着用鳖甲拼成的生字——这是赵建国找县文化馆的先生设计的,说能招财。
哥,小月指着街角跑来的虎娃,后者手里举着封电报,是酒厂张厂长发来的!
电报单在阳光下泛着红光,鳖甲药酒通过省检,批量生产的字样格外醒目。陈铁生摸了摸中山装内袋,那里装着与酒厂的合作协议,他用养殖基地的三成股份,换来了未来十年的鳖甲独家供货权。
街角突然传来喧哗声。周明远的身影挤进人群,他穿着磨破的解放鞋,袖口还沾着锅炉房的煤灰,手里捧着个缺角的搪瓷碗,碗底刻着县中学的字样——那是他最后一点体面。
行行好...他的声音比秋风还弱,给口饭吃...
虎娃冲上去要赶走他,却被陈铁生拦住。少年蹲下身,看着曾经的堂哥眼里的浑浊:周明远,还记得你偷的第一个鳝鱼笼吗里面有只断了爪子的甲鱼。
对方木然点头,碗里的硬币叮当响。陈铁生从中山装口袋摸出张粮票,放在他碗里:去食品厂找赵科长,他那缺个搬货的,别再偷了。
周明远的手剧烈颤抖,粮票上的红章刺痛他的眼。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在野荷塘被陈铁生抓住时,对方眼里没有恨,只有怜悯——比耳光更让他难受的怜悯。
谢谢...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咽下一块碎瓷。
陈铁生站起身,拍了拍中山装的灰尘。李素兰在店铺里朝他招手,玻璃橱窗映出她腕上的银镯,还有身后堆成小山的山货。远处,食品厂的卡车鸣着笛驶来,车身上新刷的铁生水产专供字样,在冬日的阳光里格外耀眼。
走了。他揽过妹妹的肩膀,朝店铺走去,靴底踩过满地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响声,明天去省里签罐头厂的合同,小月你跟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月用力点头,辫梢的鳖甲发卡闪过微光。她知道,哥哥说的外面,不是周明远曾经骗人的省城,而是真正的大世界——那里有电灯、有汽车,还有不用看人脸色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