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乡
祁安站在雾隐村村口的石碑前,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斑驳的刻痕。石碑上雾隐二字已经模糊不清,边缘处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一阵阴冷的风从山谷中吹来,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某种说不清的腐朽味道。
终于回来了。祁安喃喃自语,紧了紧肩上的背包。
十年了。自从十八岁那年逃离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偏僻村落,祁安从未想过自己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若不是那封突如其来的家书,他宁愿一辈子忘记这个充满诡异传说的地方。
祁家小子?是你吗?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祁安转身,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站在不远处,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手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槐木拐杖,皮肤上布满了焦黑的斑点,像是被什么灼烧过一样。
李婆婆?祁安认出了这是村东头的李寡妇,您...还好吗?
老妇人没有回答,而是颤巍巍地走近,突然抓住祁安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力道却大得惊人。
你不该回来的,李婆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诡异的颤抖,阴雷要来了...祁家的人回来,阴雷就会来...
祁安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阴雷——这个在童年噩梦中反复出现的词汇,此刻从李婆婆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真实而恐怖。
什么阴雷?李婆婆,您在说什么?祁安试图挣脱,却发现老人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
李婆婆凑得更近,祁安能闻到她呼吸中那股腐肉般的气味:百年前...你祖上干的好事...现在报应要来了...看,他们都已经开始显现了...
她松开一只手,扯开自己的衣领。祁安倒吸一口冷气——老妇人枯瘦的胸膛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焦黑纹路,那些纹路诡异地蠕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这是什么病?祁安声音发颤。
不是病...是标记...李婆婆突然松开他,后退几步,阴雷只劈有标记的人...你也有...你迟早会看见...
说完,她转身蹒跚离去,很快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祁安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阴雷。这个在雾隐村代代相传的恐怖传说,祁安从小听到大。据说百年前的一个夏夜,数十道幽绿色的闪电从天而降,精准地劈死了村中半数的居民。那些被劈中的人,瞬间化为焦炭,却诡异地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更可怕的是,据说在阴雷降临前,死者身上都会出现焦黑的纹路...
祁安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物修复师,不该被这些乡野迷信影响。但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老人胸前的那些诡异纹路,却让他无法完全用理性解释。
拖着行李箱走在村中的石板路上,祁安注意到村子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许多房屋门窗紧闭,田地里杂草丛生,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村民从窗口窥视,也都迅速拉上窗帘,仿佛害怕被什么看见。
祁家老宅在村子最北端,背靠着一片黑压压的槐树林。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灰尘扑面而来。十年无人居住,老宅已经破败不堪,但那些童年记忆却瞬间鲜活起来——尤其是关于祖父的。
祁安的祖父祁正阳是村里最后一位观阴人,据说能预知生死,沟通阴阳。小时候,祁安常常躲在书房门外,偷看祖父为村民看病。那些病人身上往往有着奇怪的黑色纹路,而祖父会用一种特殊的银针为他们驱邪。
直到那个雨夜,祁安亲眼看见祖父在书房里用那套银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祁安?真的是你?
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祁安转身,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齐耳短发,眼神锐利。
林...半夏?祁安认出了这是村医林老头的孙女,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玩伴。
林半夏快步走进来,出乎意料地给了祁安一个拥抱:收到我的信了?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祁安愣住了:信?什么信?我是接到二叔公的信说老宅要拆迁才...
林半夏脸色骤变:我没给你写过信!二叔公三年前就去世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意顺着祁安的脊背爬上来。如果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写信叫他回来,那会是谁?
先不说这个,林半夏似乎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看看这个。
祁安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系列照片和医疗记录。照片上的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身上都布满了那种焦黑的纹路——和李婆婆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病?祁安问道,尽管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
林半夏摇摇头:不是病,至少不是已知的任何疾病。血液检查、皮肤活检都显示正常,但这些人...正在慢慢'焦化'。她翻开最后一页,一张特写照片让祁安胃部抽搐——那是一个孩子的胳膊,皮肤已经变得如木炭般漆黑皲裂,却诡异地没有坏死或腐烂。
像被雷劈过一样...祁安喃喃道。
没错,林半夏声音低沉,而且情况越来越糟。过去一个月,已经有七个人...突然碳化了。
碳化?
就是字面意思,林半夏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具焦尸,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但当时天气晴朗,根本不可能有雷击。
阴雷。这个词再次浮现在祁安脑海中。他想起李婆婆的话:阴雷要来了...
带我去看看那些...碳化的人。祁安说。
林半夏犹豫了一下:你确定?场面很...
我确定。祁安打断她,我想我祖父留下的一些东西可能对这种情况有帮助。
这是谎言。祁安根本不知道祖父是否留下过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必定有关联——祖父的自杀,和如今村中发生的怪事。
村卫生所后院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七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排列整齐。林半夏掀开第一块白布,祁安差点吐出来——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尸体,而是一具人形的焦炭,却奇怪地保持着完整的形态,甚至能看到死者最后一刻惊恐的表情凝固在碳化的脸上。
最诡异的是这个,林半夏戴上手套,轻轻触碰尸体的手臂,内部器官也完全碳化了,但结构完整,就像...
像被从内到外烤熟一样。祁安接话,想起了自己在博物馆工作时见过的古代雷击木标本。
林半夏点点头:而且每次发生前,受害者身上的黑纹都会剧烈活动,就像...
就像在指引雷电的方向。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祁安猛地转身,看到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背后背着一把用黄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
你是谁?林半夏警觉地问。
贫道玄霄,道士微微颔首,为阴雷而来。
祁安和林半夏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士自顾自地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那些焦黑的纹路,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透明液体在尸体上。
液体接触碳化皮肤的瞬间,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缕幽绿色的烟雾。
果然,道士神色凝重,阴气已深入骨髓。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祁安上前一步,阴雷到底是什么?那些黑纹又是怎么回事?
玄霄直视祁安的眼睛:祁施主,你祖父没告诉你家族的罪孽吗?
祁安如遭雷击:你认识我祖父?
不认识,但我知道百年前祁家做了什么。玄霄环顾四周,此地不宜久留,阴雷将至,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什么准备?林半夏问。
玄霄的目光落在祁安身上:找到当年祁家用来召唤阴雷的法器,才能化解这场劫数。否则...他指向那些尸体,全村人都将如此。
祁安想起祖父书房里那些古怪的法器和书籍,也许答案真的藏在那里。
跟我来。他说。
三人匆匆回到祁家老宅。祁安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那是祖父生前最常待的地方,也是他自杀的现场。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下飞舞,书桌上还摊开着祖父最后翻阅的那本书,一支血迹早已干涸的银针静静地躺在书页上。
玄霄快步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抽出一本破旧的线装书,翻到某一页递给祁安:看这个。
书页上是一幅手绘图画:夜空中,数十道绿色闪电如蛇般扭动着劈向地面,地上的人们举手向天,身上画满了焦黑的纹路。图画旁边密密麻麻记着些文字,祁安勉强辨认出几个词:血祭、引雷、赎罪...
这是什么?祁安问。
百年前的阴雷之夜,玄霄说,你曾祖父祁远山为求雨,擅自开坛做法,引来的却不是普通雷电,而是专劈活人的阴雷。
林半夏倒吸一口冷气:所以那些黑纹...
是阴雷标记,玄霄点头,当年祁远山以全村人为祭品,虽然后来被一位高人中断仪式,但诅咒已经种下。如今百年轮回已至,阴雷将再次降临。
祁安感到一阵眩晕,他从未听家人提起过这段历史。但书页上的笔迹确实是祖父的,旁边还标注着:唯有寻得镇雷印,方可化解。
镇雷印是什么?在哪里能找到?祁安急切地问。
玄霄刚要回答,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三人冲到窗前,只见村中央的空地上,一个村民正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起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碳化。更可怕的是,晴朗的天空中,竟有一道幽绿色的电光如蛇般扭动着,直指那个不幸的人。
阴雷!玄霄脸色大变,已经开始了吗?不可能...时间还没到...
<div data-fanqie-type=pay_tag></div>
又是一道绿光闪过,那个村民瞬间变成了一具焦黑的雕像,保持着最后挣扎的姿势。祁安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几条细小的黑色纹路,正缓慢地蠕动着...
2 古井
阴雷降临后的第三天,雾隐村陷入了更深的恐慌。又有两个村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凭空出现的绿色闪电劈成焦炭。村中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天罚,有人暗指祁家招来的祸患,更多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逃离。
祁安站在祖父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几十本笔记和古籍。三天来,他和林半夏、玄霄一起翻遍了祖父留下的所有资料,试图找出关于镇雷印的线索。
找到什么了吗?林半夏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祁安摇摇头,指着一段文字:只提到镇雷印是克制阴雷的法器,被藏在'井下之室,槐木为记'。但村里有十几口井,谁知道是哪一口?
槐木...林半夏若有所思,村中央那口古井旁边不是有棵老槐树吗?就是...今天出事的地方。
祁安猛地站起来:你说得对!那口井在我小时候就被封了,说是水质有问题。
两人正准备出门,玄霄匆匆赶来,脸色异常苍白:不好了,村口聚集了一群人,说要烧了祁家老宅驱邪!
祁安从窗口望去,果然看见远处火光点点,隐约能听见愤怒的喊叫声。
让他们烧吧,祁安苦笑,如果这真能解决问题的话。林医生,趁他们还没到,我们赶紧去那口井看看。
玄霄坚持同行:若真是镇雷印所在,井下必有凶险,你们需要懂行的人。
三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溜出老宅,向村中央摸去。路上经过几户人家,窗内烛光摇曳,隐约能听见压抑的哭声和祈祷声。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连狗都不敢吠叫。
村中央的空地上,那具焦尸已经被移走,但地面上仍留着一个焦黑的人形痕迹,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旁边就是那口被封的古井,井口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井旁的老槐树歪斜着生长,树干上有一块明显的焦痕,像是被雷劈过。
就是这里,玄霄检查着井口的符文,这是镇封符,下面肯定封着什么。
三人合力推开沉重的青石板,露出黑洞洞的井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金属锈蚀的味道。祁安用手电筒照下去,只见井壁长满青苔,井水早已干涸,深处堆满了枯枝败叶。
我下去看看。祁安把绳子系在槐树上。
小心,林半夏担忧地说,下面可能缺氧。
祁安点点头,顺着绳子缓缓降入井中。井壁湿滑冰冷,越往下,空气越发沉闷浑浊。大约下降了五六米,他的脚触到了井底的淤泥。
手电筒的光束在狭小的井底来回扫动。除了腐烂的树叶和几块碎砖,似乎什么都没有。祁安正要放弃,突然注意到井壁上有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他伸手摸了摸,发现那块砖石居然是松动的!
用力一推,砖石竟向内陷去,随即传来咔嗒一声机关响动。井壁的一部分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
找到了!祁安朝上喊道,井壁上有暗门!
片刻后,林半夏和玄霄也相继降下来。玄霄检查了那个通道,神情凝重:这是人为开凿的密道,可能有百年以上历史。
通道很窄,只能弯腰前行。空气中有种刺鼻的金属味,混合着腐朽的木头气息。走了约莫十几米,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圆形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石室中央是一个石台,上面摆放着一个青铜制成的方形器物,约莫巴掌大小,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石台周围的地面上,用暗红色的线条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即使经过百年岁月,那些线条仍然清晰可见。
镇雷印!玄霄激动地上前,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缩回手,不对...这不是镇雷印...
祁安走近观察那个青铜器物。它看起来像是一方印玺,但顶部雕刻的不是常见的瑞兽,而是一个狰狞的鬼面,张开的嘴正好形成印钮。更诡异的是,当手电筒的光照在上面时,那些符文似乎微微发着绿光。
这是什么?林半夏问,声音有些发抖。
玄霄脸色苍白:不是镇雷印...而是引雷印。这是当年祁远山用来召唤阴雷的法器!
祁安感到一阵眩晕,手臂上的黑纹突然灼痛起来。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石室角落里堆着几具白骨,都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其中一具白骨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本小册子。
祁安强忍不适,小心地取过那本册子。封面上是祖父熟悉的笔迹:祁正阳绝笔。
是祖父...祁安颤抖着翻开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文字和图画。粗略浏览几页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上面说什么?林半夏问。
祁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记载了百年前的真相...我曾祖父祁远山不是要求雨,而是为了长生不老...他听信邪道,以全村人为祭品召唤阴雷,想借雷电之力逆天改命...
玄霄点点头:与我师门记载相符。后来呢?
仪式进行到一半时,被一位游方道士打断。但那道士发现阴雷已被唤醒,无法彻底消灭,只能以自身精血为引,将引雷印封印在此...祁安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幅简易地图,标记着村中几个位置,祖父写道,他晚年发现阴雷诅咒将再次降临,试图重新封印,但...
但失败了?林半夏问。
祁安摇摇头:不,他成功了,但代价是自己的生命。而且封印只能维持三十年...算起来,正好是现在。
三人陷入沉默。石室中只有滴水声和彼此的呼吸。突然,玄霄猛地抬头:不好!有人动了上面的封印!
几乎同时,祁安感到手臂上的黑纹剧烈灼痛起来。头顶传来隐约的雷声,但奇怪的是,那雷声沉闷压抑,像是被什么捂住了一样。
快走!玄霄大喊,阴雷要来了!
三人匆忙向通道跑去。就在祁安即将踏入通道的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引雷印——鬼面印钮的眼睛似乎闪过一道绿光。
爬出井口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不是普通的雨云,而是一种诡异的墨绿色云团,在低空翻滚蠕动。云层中不时闪过幽绿色的电光,却没有雷声传来。
这就是阴雷云,玄霄声音紧绷,它会锁定所有被标记的人...
村中开始骚动,人们惊恐地抬头望天,有人尖叫着四处奔逃。祁安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黑纹已经蔓延到了手背,像活物一样扭动着指向天空。
现在怎么办?林半夏问,她的脖子上也出现了细小的黑纹。
玄霄从怀中取出三张黄符:隐气符,可以暂时遮蔽标记,但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
他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打断。村东头的一棵大树被绿色闪电劈中,瞬间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阴雷如雨般落下,每一道都精准地击中一个身上有黑纹的村民。
惨叫声此起彼伏。祁安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老妇人被绿光击中,瞬间碳化,却仍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去祠堂!玄霄拉着两人向村南跑去,那里有先人布置的防护阵法!
三人跌跌撞撞地在混乱中穿行。路过祁家老宅时,祁安看到一群村民正举着火把,叫嚷着要烧掉这座凶宅。一道阴雷劈下,其中两人顿时化为焦炭,其余人尖叫着四散逃开。
祠堂是村里最古老的建筑,门楣上挂着祁氏宗祠的匾额——原来这是祁家祠堂。玄霄踹开大门,里面黑漆漆的,弥漫着陈年的香火味。
这里真有防护?林半夏怀疑地问。
玄霄不答,快步走到祖宗牌位前,转动某个机关。地面微微震动,牌位后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木盒。
这才是真正的镇雷印,玄霄取出木盒,我师父临终前告诉我,百年前那位道士在封印引雷印的同时,留下了这个以防万一。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方白玉制成的印玺,上面雕刻着祥云和瑞兽。与井下那个阴森的引雷印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用?祁安急切地问,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密集。
玄霄神色复杂地看着祁安:需要祁家血脉激活...而且...
而且什么?
施法者必死。玄霄平静地说,百年前那位道士就是因此而死。
祁安和林半夏同时沉默了。外面的雷声越来越近,祠堂的窗户被绿光照得忽明忽暗。
祁安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给我吧。
不行!林半夏抓住他的手臂,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祁安苦笑,展示自己已经布满黑纹的手臂: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些。
玄霄郑重地将镇雷印交给祁安:将血滴在印上,然后念这段话...他在祁安耳边低语几句。
祁安点点头,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白玉印上。鲜血接触玉印的瞬间,竟被吸收得一干二净,随即玉印开始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你们退后。祁安说,举着玉印走向祠堂门口。
外面的景象宛如地狱。数十道绿色闪电在村中肆虐,被击中的人瞬间碳化,牲畜四处奔逃,几处房屋已经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最可怕的是,那些焦黑的尸体竟然还保持着生前的动作,有的在奔跑,有的在祈祷,有的紧紧抱在一起...
祁安高举镇雷印,开始念诵玄霄教他的咒语。玉印的光芒越来越强,逐渐形成一个白色的光罩,将祠堂周围数丈的范围笼罩起来。几道阴雷劈在光罩上,激起阵阵涟漪,却无法穿透。
咒语越来越长,祁安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每一个字流逝。他浑身发烫,血管中仿佛流淌着岩浆,而手臂上的黑纹则剧烈挣扎着,像活物般扭动。
光罩不断扩大,逐渐覆盖半个村子。阴雷被逼退,绿云开始翻滚退缩。祁安的声音越来越弱,双腿开始颤抖,但他坚持念完了最后一句咒语。
封!
随着这声大喝,镇雷印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如波浪般向四周扩散。白光所过之处,阴雷熄灭,绿云消散。那些焦黑的尸体终于倒下,化为一堆堆灰烬。
祁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向后倒去。最后看到的,是林半夏含泪冲过来的身影,和玄霄复杂的神情...
3 余波
祁安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卫生所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窗外阳光明媚,鸟鸣啁啾,仿佛那场噩梦从未发生过。
你醒了!林半夏疲惫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已经昏迷三天了,我还以为...
祁安试图坐起来,全身却像被碾过一样疼痛。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臂——那些恐怖的黑纹已经消失无踪。
村子...怎么样了?他沙哑地问。
林半夏的笑容黯淡下来:死了二十三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但本来可能会更糟。她递给祁安一杯水,玄霄道长说,镇雷印的力量净化了阴雷的诅咒,至少百年内不会再发作。
玄霄呢?
走了。说要去寻找彻底消灭阴雷的方法。林半夏犹豫了一下,他让我转告你...引雷印不见了。
祁安一惊: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们从井下上来后不久,有人趁乱下去过...引雷印被偷走了。
祁安感到一阵寒意。没有引雷印的镇压,阴雷真的会安分百年吗?而且谁会偷那种邪物?
还有件事...林半夏欲言又止,李婆婆临终前说...你祖父当年不是自杀。
什么?
她说...是被'他们'杀死的。
'他们'是谁?
林半夏摇摇头:她没来得及说完就...碳化了。
祁安陷入沉思。太多谜团没有解开:谁写信骗他回来?谁解开了井口的封印?又是谁偷走了引雷印?还有祖父死亡的真相...
窗外,村民们开始清理废墟,重建家园。阳光下,那些焦黑的痕迹格外刺眼。祁安知道,表面的伤痕容易修复,但有些东西,比如恐惧和猜疑,已经深深植根在这个村庄的灵魂中。
而他,作为祁家最后的血脉,注定与这一切纠缠不清。
4 血色纹章
祁安盯着镜子里的倒影,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洗手池边缘。
浴室暖黄的灯光下,他锁骨处那抹暗红纹路格外刺眼——形似闪电的图案,边缘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这是阴雷事件结束后的第七天。最初只是针尖大的红点,现在已蔓延成三寸长的印记。
每当午夜时分,皮肤下的血管就会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叮——
手术钳掉进不锈钢托盘的声音惊得祁安浑身一颤。
林半夏戴着橡胶手套,小心地从他手臂取出一管暗红近黑的血液:血小板数量是正常人的三倍,红细胞却在溶解...这根本不是医学范畴的病变。
试管中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冒出细小的绿色电火花。
林半夏惊呼后退,试管啪地炸裂,血珠溅在墙壁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第三次了。祁安苦笑着扯下止血棉,就像有团雷云在血管里流动。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引擎轰鸣声。三辆越野车碾过碎石路停在卫生所前,为首的车门印着华东考古研究所的徽标。
领头的中年人络腮胡上还沾着黄土,眼神却锐利如鹰。
祁先生是吧?他亮出证件,我是考古队队长赵启明,我们在将军山发现一座东晋古墓,墓主可能是你族谱上记载的祁连城将军。
祁安与林半夏对视一眼。祁连城这个名字,他在祖父的族谱上见过——祁家第十七代先祖,官至镇北将军,却在三十五岁暴毙而亡。
墓室壁画的内容...赵启明压低声音,我想你最好亲自看看。
当投影仪照亮幕布时,整个会议室响起抽气声。壁画上,头戴青铜面具的将军跪在雷电交加的祭坛前,胸口赫然是祁安身上那种血色纹路。
更诡异的是,将军脚下跪着九十九名被铁链锁住的俘虏,他们的天灵盖被凿开,脑髓汇入祭坛中央的血池。
这是东晋时期雷神崇拜的活祭仪式。赵启明切换幻灯片,但我们在血池图案里发现了这个——
放大三十倍的画面中,血池波纹组成了八个篆体字:祁氏血脉,雷鬼永契。
林半夏突然抓住祁安的手。他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那些血色纹路正在发烫,仿佛与壁画产生着某种共鸣。
还有更奇怪的。赵启明点开最后一张照片,主墓室的棺椁里没有尸骨,只有这个。
画面上的青铜匣刻满雷云纹,匣盖中央凹陷处,分明是祁安身上纹路的形状。
祁安猛地站起,锁骨处的印记突然剧痛。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的瞳孔泛起幽绿光芒,会议室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
快关掉投影!林半夏大喊。
但已经迟了。祁安听到无数声音在耳畔嘶吼,古老的战鼓声混着雷暴轰鸣,血腥味突然充斥鼻腔。
他看见自己站在暴雨中的祭坛上,手中青铜剑刺进俘虏的胸膛,滚烫的鲜血顺着剑刃流进血池...
祁安!
林半夏的呼喊将他拽回现实。考古队员们惊恐地退到墙角,赵启明的手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枪的形状。
他不是怪物!林半夏张开双臂挡在祁安身前,这只是...家族遗传病!
祁安苦笑着扯开衣领,露出完全显现的血色纹章:赵队长,带我去古墓。有些答案,可能埋在那里上千年了。
5 雷鬼契约
将军山深处,考古现场笼罩在暴雨将至的闷热中。
祁安站在刚清理出的墓道口,青砖上残留的暗红色涂料,与血色纹章的色泽如出一辙。
主墓室在这里。赵启明掀开防水布。三米高的青铜门扉上,雷鬼浮雕怒目圆睁,獠牙间咬着一颗镂空铜球——正是投影里那个青铜匣的形状。
祁安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铜球。刹那间,血色纹章发出灼目光芒,铜球内部机括咔嗒转动,门缝中渗出带着铁锈味的冷风。
你怎么知道机关...赵启明的话被墓室内响起的诡异吟唱打断。
那声音似有千百人同时在诵经,用的却是早已失传的古羌语。
林半夏突然指向墙壁:那些壁画在流血!
原本斑驳的颜料化作粘稠血珠滚落,露出底下真正的壁画——祁连城将军脱去铠甲,赤裸的胸膛布满血色纹章。
他身后站着九个戴傩戏面具的术士,手中牵着锁链,锁链另一端拴着的...是七个与祁安容貌相似的少年。
七曜锁魂阵。随后赶来的玄霄倒吸冷气,怪不得祁家代代单传,原来其他子嗣都成了阵眼!
祁安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少年痛苦的面容在眼前重叠。
当他触及最后那幅壁画时,异变陡生。血色纹章突然暴长,藤蔓般缠住他的右臂,将他猛地拽向墓室中央的祭坛。
祁安!林半夏的尖叫变得遥远。
祭坛上的尘土簌簌掉落,露出下方晶莹的血玉。祁安的掌心刚贴上玉面,整座古墓突然剧烈震动。
玄霄甩出符纸想要阻止,符纸却在半空自燃。
血色从祭坛底部漫上来,祁安看到无数透明人影从血玉中浮出——都是祁家先祖的亡魂。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向祭坛中央的雷鬼石像,将手按在石像心口,身体便化作电流融入其中。
祁氏子孙,终于等到你了。最年长的亡魂开口,他的脸竟与族谱上的祁远山一模一样,三百年前我们与雷鬼订契,以血脉为引,借阴雷之力永葆家族昌盛。只是这力量...需要定期献祭。
祁安想后退,双脚却像生了根:那些被阴雷劈死的人...
不过是祭品。祁远山的亡魂轻笑,每代祁家人都要完成一次血祭,否则...他忽然扯开衣襟,心脏位置有个焦黑的窟窿,诅咒反噬,魂飞魄散。
亡魂们突然齐声诵咒。祁安感觉皮肤寸寸开裂,绿色电光在血管中奔涌。
祭坛四周升起七根石柱,每根柱顶都浮现出一枚血色纹章——正是族谱上记载的七位早夭祁家先祖。
接受你的命运吧。祁远山的手穿透祁安胸膛,用那个女医生的命完成初祭,否则...
剧痛中,祁安看到林半夏正拼命朝他跑来。玄霄的桃木剑劈在血色结界上迸出火星,赵启明对着对讲机嘶吼请求支援。
而他右手的皮肤已经碳化,指尖凝聚着危险的绿光。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一声冷笑穿透亡魂的诵经声:祁家人还是这么喜欢自相残杀啊。
青铜门轰然倒塌,司徒镜把玩着引雷印走进来。
这个在村口开古董店的神秘商人,此刻西装上沾满血迹,身后跟着十几个戴傩面的黑衣人。
多亏你激活祭坛,省了我不少功夫。司徒镜将引雷印按在雷鬼石像额头,三百年前你们的祖先偷走雷鬼之力,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话音刚落,整个山体开始崩塌。
6 噬心雷纹
祁安在坠落中闻到焦糊味——那是他自己右臂碳化的血肉。
血色纹章如同活过来的刺青,沿着肩胛骨爬上脖颈,每延伸一寸都在皮肤上烙下青烟。他重重摔在青铜枝桠间,抬头看见此生最恐怖的画面:整座山体被虬结的青铜根系取代,树冠刺破云层,每片树叶都是跳动的绿色电弧。
这才是真正的雷鬼。司徒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踏着悬浮的青铜枝干缓步而下,西装碎片下裸露的胸膛上,血色纹章正将周围游离的电弧吸入体内,《述异记》里说的雷泽神树,以人魂为壤,以天雷为露...
祁安突然呕出带着电火花的黑血,碳化的右手不受控地刺向司徒镜。
后者轻笑着握住他的手腕,纹章接触的瞬间,祁安脑海突然涌入破碎记忆——三百年前暴雨夜,祁连城将军用青铜剑剖开胞弟的胸膛,将还在跳动的心脏按在神树根系上。
终于想起来了?司徒镜的瞳孔变成爬行动物般的竖瞳,你们祁家所谓的嫡长子继承,不过是把双胞胎里更弱小的那个献祭给神树。
剧痛中,祁安左手背浮现新的纹路:残缺的日轮图案。
与此同时,司徒镜右手背亮起月轮纹章,两枚印记隔着空气迸发出青紫电弧。
当年你祖父祁正阳发现了这个秘密。司徒镜突然掐住祁安的脖子,他本该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把你父亲当作祭品埋进树根。可那个蠢货居然想用镇雷印...
山体突然剧烈震动,神树枝干间睁开无数双雷电凝聚的眼睛。
林半夏的惊呼从下方传来,她和玄霄正在攀爬青铜根系,身后追着十几个傩面人。
时辰到了。司徒镜拽着祁安跃向树顶,让你看看真正的‘阴雷降世’。
树冠顶端悬浮着由电弧编织的襁褓,里面蜷缩着婴儿形态的雷鬼真身。
司徒镜割破手掌,将血抹在祁安的日轮纹章上:双生子血祭,阳契引天雷,阴契接地脉,这才是完整的唤醒仪式。
血色纹章突然反向生长,如同树根扎入祁安的心脏。
他看见无数祁家先祖的亡魂在根系中哀嚎,每个灵魂都连着一条电弧,最终汇聚到雷鬼体内。
司徒镜的月轮纹章亮如白昼,地面开始塌陷,露出下方沸腾的岩浆池。
住手!玄霄掷出八枚铜钱,在空中结成八卦阵。傩面人突然调转刀锋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喷溅在青铜枝干上,雷鬼婴儿的哭声陡然尖锐。
林半夏趁机将注射器扎进司徒镜后颈:三倍剂量的肌松剂!
没用的。司徒镜反手折断注射器,针头却突然爆开,飞溅的药剂在空气中燃起幽蓝火焰——那是林半夏偷偷混合的磷化物。
趁司徒镜分神,祁安用碳化的右手抓住雷鬼襁褓。狂暴的电流瞬间击穿他的身体,却在心脏位置被血色纹章吸收。
早已失传的羌语咒文自动涌出喉咙,树冠上方的雷云开始逆向旋转。
你疯了?!司徒镜第一次露出惊恐神色,逆转献祭会撕裂你的魂魄!
祁安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日轮纹章上:祁家欠的债,我来还清。
雷鬼婴儿发出震耳欲聋的啼哭,所有青铜枝干开始崩解。司徒镜想逃,却被玄霄的捆仙绳缠住脚踝。
林半夏拼命爬向祁安,却看见他的身体逐渐透明,血色纹章正将雷电之力导入地脉。
告诉玄霄...祁安的声音混在雷暴中,去洛阳白马寺地宫...找真正的镇雷印...
最后一道雷光吞没天地时,祁安在剧痛中感到一丝解脱。
恍惚间,他看见三百年前的祁连城将军跪在神树下,将镇雷印交给一个戴傩面的少年——那少年有着和玄霄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