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称帝野心
公元前314年,秦将张仪灭亡巴国后修筑巴郡城池时,特意在长江、渝水交汇处建立了一座城门,这里是历代重庆地方官迎接皇帝圣旨的地方。因古代称皇帝为天子,故此得名朝天门。旧城池经过近一千六百多年的岁月沧桑,早已毁损严重,这座代表封建王朝对重庆统治政治意义的朝天门,却在大夏国建立之后几乎破坏殆尽。那时,明玉珍建立的是独立王国,拆除朝天门,表示大夏国不再听命于任何王朝。
瘟疫解除后,戴崇定决定同时扩建旧城池,为此,他凭借记忆经过口述,让人重新绘制了城建图。曾傲绘制的城建图不在旧城池基础上修建,戴崇定始终参悟不透那幅图的奥妙,不得不以扩建旧城池的方式修建一座理想中的城池。而且,他选择恢复朝天门开始,表示对朱元璋的归服。
修建朝天门工程很快紧锣密鼓地进行了,长条砖石、粗壮的木材一批批运来,征集的民夫多达数百人。工地上一片忙碌,江水奔腾不息,大小船只出港入港,与前段时间的萧条完全不同,真是一派繁忙景象。
入秋后的重庆,还是那样闷热,或许因为今年干旱之后又是瘟疫,人们总觉得空气里有一种异样的味道,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工匠们照着图纸一丝不苟地垒砌着砖石,监工凶神恶煞的,遇有那动作稍微慢点的民工,便是一顿鞭子。因此,工地上除了捶打砖石的声音,还有皮鞭的噼啪声、民工的呻吟声。
这日黄昏,本来灿烂的天空突然起了乌云,团团乌云在江面上空翻滚。江面上,也莫名其妙地刮起了狂风,使得那些正入港出港的大小船只颠簸得很厉害。天色越来越暗,人们惊骇地发现,从乌云里似乎伸出一只巨手,像要抓什么东西。猛然间,轰隆隆几声巨响,垒砌到两丈多高的一段城墙轰然倒塌,巨大的烟尘笼罩了很大一片,来不及逃离的民工被埋了进去,惨叫声却被那声巨响淹没。
有眼尖的人看得仔细,乌云后伸出的那只巨手,抓的是数十个人的影子,当附近的人惊醒工地上出了事而纷纷跑向事故发生地时,乌云骤然散开,一抹夕阳依旧高挂在西边的天空,只是那光芒十分微弱。
戴崇定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正看到民夫们在费力救人,被挖出来的,几乎都是死人,那些被砸得粉身碎骨的尸体,真是惨不忍睹。戴崇定一边指挥救人,一边心里发虚,一直到半夜,才将所有尸体挖出来,数了数,死亡三十三人,重伤五十七人。围观的百姓心惊胆战地讲述着事故发生时的天象,不时有声音传入戴崇定耳朵里,他的脸色阴郁极了。
戴崇定回到卫指挥所大厅里,所有的官员都不敢缺席,一部分跟随他去过现场,一部分从其他地方赶来,看到他那可怕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开工没几天就死了这么多人,他如何安抚死者家属是小事,那城门是否修得,才是大事啊！
戴崇定这里还没有定论,戴寻亮匆匆进来,带回来一个消息：无数百姓跪在工地附近朝天焚香祭拜,嘴里呼唤的却是求菩萨显灵让曾傲回来。
简直岂有此理！戴崇定拍案而起,愤然出了卫指挥所,骑马奔向工地。其他官员或骑马,或坐轿,或走路,匆匆跟上。于是,在黑沉沉而又忽高忽低的夜街上,几十个官员拼命奔跑,谁也不甘落后。兵士们举起火把给他们照明,但见一条火龙在夜空里忽而直线穿行,忽而急转飞腾,忽而转圈回旋,吵吵嚷嚷,咋咋呼呼,好不热闹,好不滑稽。
戴崇定丢了马,爬了一百多个石级,站在一个崖边,俯视着那片跪拜的人。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见无数火把里黑压压一片人头,他们祈祷的声音听不见,似乎也害怕听见。他吞咽着口水,觉得心口堵得慌,堵得他几乎窒息。忽然有个声音划破夜空,盖过了所有的祈祷声：
佛祖啊佛祖！求求你把曾丞相还给我们吧！他才能让我活命啊——
这刺耳的声音像钢针穿刺进戴崇定的心脏,真是痛极了。接着千百人齐声喊：佛祖哇！求求你把曾丞相还给我们吧——
杀！给我杀！统统杀了！戴崇定气急败坏地吼叫,吓得跑上来的官员们双腿直哆嗦。
官员中有一个声音尖叫：戴崇定,这就是你出卖大夏国的下场！让无辜百姓为你去死,你于心何忍哪——
戴寻亮立刻怒斥着谁谁谁,冲进官员群里要揪出骂戴崇定的人,但许多人都那样喊起来。戴寻亮抓起一个发出声音的人,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顿时许多人扑上去打戴寻亮。
一时间,那一百多个石级上乱成一团。
戴崇定怒喝他们住手,却是谁都住不了手,有人哎哟呻吟,有人扑棱棱往下滚。一时间,戴崇定竟控制不了这个局面。他颤抖着声音嚎了一嗓子：曾傲来了——顿时,扭打的官员们住了手,纷纷茫然地四处张望。可是,哪里有曾傲的影子
戴崇定心里这个气呀——几个月了,那些官员的心里依然保留着对曾傲的渴望,不管他如何威严,如何收买,或者杀了几个对抗得厉害的人,结果还是无济于事,他们只是表面上服从了。曾傲,你真是我的克星！
戴崇定气冲冲回到家里,在进书房的时候,已经脱下盔甲,连同随身宝剑狠狠地扔在地上,冲到书案前刚坐下,又愤恨地将书案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戴寻芳、戴寻玉姐妹同时进来,走到他身边亲热地安慰他,他还是怒气难消。这姐妹俩听说许多百姓跪拜西天求神送还曾傲,懂事的戴寻玉不提这件事,戴寻芳则问父亲是不是真的。戴崇定狠狠地瞪着大女儿,一副想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惊得戴寻芳那颗心咚咚咚狂跳,因为父亲那眼光太吓人了。
戴崇定吼她滚,戴寻芳也生气了：你就只会对我凶,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妹妹说什么都是对,我说什么都是错,公平不公平
戴寻玉慌忙将戴寻芳拉出去,她还不肯走,戴寻玉生气了,数落了她几句,逼着她走了后,又返回书房,轻轻抚着戴崇定胸口,温言软语道：爹,姐姐不会说话,您别生气。消消气,好好休息一晚,一切等明天再解决吧。
戴崇定闭上眼睛,痛苦地说：玉儿啊,你懂为父的心吗为父不是出卖大夏国的叛徒,大夏国的灭亡,是大势所趋,大势所趋啊！为父想跟曾傲好好谈话,可他不肯跟我谈,他怨恨我,我能理解,但他不能不接受现实嘛。他曾经说过的,天象所示,大夏国存在不了几年,这是天意啊！
女儿懂爹爹的心。你爱惜曾傲是个人才,所以不给他定罪,他不领情,是不明白爹爹的苦心。但女儿相信他迟早会明白的。
我知道他在大娄山,也知道那里有一支人马,那些人一定会怂恿他杀了我,夺取重庆复国,他给那些人的希望太大,影响也太深了。戴崇定苦笑道,从军队到普通百姓中间,曾傲灌输给他们的思想是大夏国的未来多么多么富强,人们的生活多么多么富足,他给的是一个绚丽的泡沫,他们为什么会信我实实在在要给他们美好生活,为什么偏偏不接受
要给百姓们多一点时间适应,让大家看到爹爹的努力。
玉儿,你太小了,你不明白曾傲那一套对百姓的蛊惑有多深。他是大夏国的左丞相吗不,在那些愚昧的老百姓心里,他是神的化身。可恶的曾傲,为什么他身上会出现那么多奇怪的事
对戴崇定来说,曾傲是一把利剑,也是一道符,他可以将他刺得血淋淋的,也可以保佑着他获得百姓爱戴。曾傲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不肯跟他同路。不给曾傲定罪,是他在朱元璋那里好不容易求来的恩赐,他保证过曾傲一定会归顺,更保证他和曾傲一起会将四川治理得让朱元璋放心。
曾傲太聪明了,他就这样闲散着,却时不时地弄出一种神奇天象,迷惑老百姓。他不认为那是真正的天象,而是曾傲使的魔法,他会玄幻之术,早就不是秘密。曾傲制造所谓的天象跟他作对,比跟他直接敌对还可怕,因为百姓最迷信那一套。
修建朝天门工地事故发生后,重庆城里的百姓总是议论着曾傲才能拯救死亡的事,虽然戴崇定在公开场合坚决破除这种迷信,但暗地里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更甚者,几天后,工地上又出了事,这一次死了四十多人。民夫们不干了,有人一领头,大家就开始罢工,那些反对戴崇定的官员并不感激他的不杀之恩,此时更反对他强征民夫继续修建朝天门。
没几天,市井里又出现了另一种议论：朝天门有史以来是朝见天子的城门,现在老天爷不让戴崇定修建朝天门,就说明四川不能被明王朝统治,说明大夏国必须存在,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这真是天意吗当万祥等兄弟们将打探来的各种消息汇报给曾傲后,他总是以我知道了这样的简语表示态度,但内心里是不平静的。恢复修建朝天门会死人,其实在他听蓝沁雪说了后就已经测算出来了,所以,当朝天门修建工地发生第一次惨剧的时候,他就站在大娄山最高峰,望着那片诡异的乌云聚集的地方,望着几十个魂魄被一双巨手抓去。
当时,他很想施法改变那个结局,但无法改变,戴崇定选择修建朝天门本身就是一个死劫。朝天门的政治意义已经被明玉珍结束了,纵然大夏国只有那么短暂的寿命,朝天门从此也失去了他存在的意义,如果不能将他那幅城建图变成现实,重庆乃至四川,将从此处于杀伐中,无论任何帝王都不能改变这个格局,这是天数。
他从来不愿意看到死亡,但死亡总随处可见,他呕心沥血绘制的城建图还没有变成现实,大夏国就灭亡了,似乎也是老天爷在给他示警：不要妄想改变天数。重庆的地理位置,在风水上对整个四川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就是因为两江交汇的这个点,是四川的命脉。天象显示,大夏国之后,还会有一个个国出现,虽然他预测不到到底是哪些人建国,但四川的杀伐永不停息。
他妄图改变大夏国的结局,妄图将所有国延续在大夏国之下,终究只是南柯一梦,戴崇定真是不明就里,还是别有图谋曾傲又得承认,兄弟们希望他杀回重庆,甚至称帝,都不算错,此时的确是大好时机,他得民心,就是占住了天时、地利、人和,戴崇定修建朝天门会死人,若是他修建朝天门就一定不会死人,他早已给了民众十分美好的希望。
他能称帝吗不！他不能预测未来建国者是些什么人,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帝命,他想逆天而行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曾傲又站在这座最高山峰的一块岩石上,用石块画了一个九宫图,摆上了许多小石子。他盘腿坐在九宫图边,在心里演算着朝天门继续修建的话还会死多少人。
晚霞的光辉洒在他身上,那种来自仙界的灵气,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弥漫在峰顶上。他一边演算一边皱紧了眉头,丝毫没有察觉万祥、刘云湛来到了身边。他们不敢打扰他,但等得实在太久了,刘云湛忍不住了,直接问他什么时候发兵攻打重庆。
曾傲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淡然道：攻什么,打什么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吗
刘云湛道：我们有几万人,全都愿意听你号令,你还犹豫什么难道戴崇定那王八蛋不该死吗
他该死,但他不能死。
为什么万祥迫不及待地问。
天机不可泄露。
刘云湛急坏了：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你算来算去,就算出那王八蛋‘不能死’,你让弟兄们多寒心哪。我当初不肯投降戴崇定,就是为了找你,其他兄弟也跟我一样想法。在这乱世里,人人都可称王称帝,你为什么不可以
万祥也道：大哥,戴崇定修建朝天门死了那么多人,这对你更有利,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了,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你不要辜负大家吧！
无论他们怎么说,曾傲都不为所动,直到他们恼火地离开,他也没有一丝后悔。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天际,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随后,他说了一句：你出来吧,不用躲了。
藏身在远处草丛里的是蓝沁雪。这些日子,她就在大娄山,看起来不跟任何人接触,其实接触了很多人。许多人议论的话都被她听见了。作为马皇后的女侍卫,又是朱元璋准备封的公主,她对明王朝是有很深感情的,逃婚出来找曾傲,不代表她会背叛马皇后。大娄山里这支人马意欲何为,她必须弄清楚,在被曾傲伤了感情后,她治疗情伤的方法便是探知这支人马的动向。
她心里很恐惧,如果曾傲真的被那些人鼓动而打出称帝的旗号杀回重庆,戴崇定死不足惜,而曾傲则死期不远了。跟随马皇后十几年,也跟朱元璋相处了十几年,她自然知道朱元璋雄才大略以及统一中国的雄心,为了平定四川,他会不择手段,就算曾傲拥有了整个四川,与朱元璋抗衡的话,无疑是以卵击石。
这种恐惧让她寝食难安,顾不得曾傲不要她近身的约定,偷偷地跑到这里来,就是要问个清楚。
曾傲没有回头看她,因此不知道她此刻的神情有多么凝重,眼神有多么忧虑,与半个多月前来大娄山时相比,她瘦了很多,也忧伤了很多,往日的奕奕神采不见了,飒爽英姿也不见了,她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女人那般,显出一种在困境里挣扎的孱弱之态。
曾傲,你真的会杀回重庆吗她颤声问。
也许吧。他淡淡地回答。
那么,你真的会——称帝吗
他惊而扭头,赫然愣住,脸色都变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不认识她了。眼前迅速交织着两个蓝沁雪不同的样子,眼前这个,像幽怨的弃妇。
这些日子你都没吃东西吗他惊问。
你是在关心我吗她忍不住鼻子发酸,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嗓音有些沙哑。
曾傲的心被瞬间刺痛,她此刻的柔弱之态让他想起了亡妻叶青,眼前又挥之不去她第一次出现在叶青坟地的样子。这半个多月,他对她没有丝毫关心,任她在大娄山自生自灭,此举何其残忍她是他的娃娃亲,是他曾经发誓非娶不可的女孩,是他十几年的牵挂。由于种种原因,他不让自己爱上她,却没有控制住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结果又残忍地将她遗弃在眼皮子底下。她个性刚强而独立,说到做到不来纠缠他,而依照她的个性如此忍受,该要如何说服自己
雪儿！他情不自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哽咽道,对不起,雪儿！是我自私,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千不念万不念,我不能不念你千里找我的这份真情。我对你……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没有负起男人该负的责任,让你受苦了,雪儿。
蓝沁雪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紧紧靠在他怀里,将这些日子的委屈统统哭了出来。强忍眼泪这么久,刚强这么久,曾经的金戈铁马生涯,她是那样威武雄壮,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次次咬紧牙关战胜最险恶的困境,一直铁女人一般,唯有在他面前,她想做个被疼爱的小女人。
他给她抹着泪水,道：你担心我称帝的话,会死无葬身之地,对吗你觉得我根本无法跟朱元璋抗衡,是吗
她连连点头：你会称帝吗
朱元璋野心勃勃,他想一统天下,因此违背盟约,灭了大夏国。他凝重道,我不瞒你,雪儿,我知道朱元璋做皇帝是天命所归,我认可他一路走来所采取的策略,他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但是你信吗西南是他一统天下的障碍。
因为你要跟他争夺天下,是吗
他微微一笑：我从不跟任何人争夺天下,只想做一些惠及百姓的事。曾经,我只想做好大夏国的左丞相,守好这片土地,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杀戮,不喜欢死亡。现在,我是一个闲散的人,连戴崇定都不投靠,何苦还跟朱元璋争夺天下
蓝沁雪心头那块石头落了地,她含泪笑了。听得出,曾傲想做一个闲散的人,就表明不会投靠朱元璋。可她还没高兴多久,曾傲忽然抛出一个敏感问题：雪儿,你可以不再回应天府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不再回应天府,就说明要离开马皇后,那就意味着背叛。曾傲的眼神一下子阴郁起来,却还是笑了一下,转身又在九宫图上摆弄那些小石子,许久都不说话。在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那颗心却狂跳得很厉害：对蓝沁雪的爱已经不知不觉在心里发芽,却明白她不可能背叛马皇后,为什么他命定的爱人,是敌人的人
曾傲真的藏不住,就是戴寻芳那样没有头脑的女人都会根据奇异天象找到大娄山来。一路来一路打听,不管是什么人,都对前些日子大娄山上空出现的鸟龙津津乐道,而且,几乎没有人对曾傲在大娄山有异议。她兴奋极了,骑着马横冲直撞,撞翻了百姓的摊子反而蛮横无理地骂人家挡了她的路,挥鞭子打人是家常便饭,人们对这个娇小姐真是敢怒不敢言。
戴寻芳进山的时候,曾傲正跟刘云湛吵得不可开交。当然不是曾傲要跟他吵架,而是刘云湛率领一帮兄弟逼曾傲答应率领他们杀回重庆,曾傲坚决反对,他们不依不饶。曾傲要离开大娄山,他们不让路,更不让蓝沁雪走,怕她向朱元璋告密。曾傲开始还以兄弟之情劝说,希望他们走自己的路,劝他们不要跟戴崇定硬碰硬,同时肯定地说天象所示,现在是戴崇定势力正旺的时候,针锋相对只会自己吃亏。
刘云湛等众兄弟不听他的,求不成,跪也不成,就齐刷刷拔出了佩剑,逼他答应。他们逼曾傲的方式也特别,不是将宝剑架在他脖子上,而是自刎,因为他们知道曾傲不愿意看见死亡。当一个兄弟被逼自刎后,曾傲惊得目瞪口呆,万不料兄弟们会以如此极端的方式逼他就范。
刘云湛大声道：丞相大人,你不愿意称帝,那我们就打大夏国旗号,我们还尊你是左丞相。你不答应,我们也只有死,难道你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吗
曾傲穿着一件飘逸的长衫,头发扎在背后,看上去,他的确很懒散,一点没有要领兵打仗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不思进取,想逍遥自在的世外之人。蓝沁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当第二个兄弟横剑要自刎的时候,曾傲忽然伸手夺了他的剑,手腕一翻,宝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厉声道：谁再逼我,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刘云湛急忙命令兄弟们放下宝剑退后几步。万祥急了,叫曾傲撤剑,他不肯撤,用凌厉的目光逼视着刘云湛等人,那架势,的确令人不敢轻举妄动。曾傲命令他们退远一点,叫蓝沁雪跟好他,一步步朝山外走。
刘云湛气坏了,大声道：曾傲,你真不管几万兄弟的死活了吗
曾傲也大声道：解散你们的队伍,就是‘活’,跟着我,就是‘死’！
刘云湛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曾傲走了一段后扔了宝剑,拉着蓝沁雪的手走得飞快。万祥紧紧跟随。
没走多远,几个士兵押着戴寻芳从对面走来,双方一照面,戴寻芳惊喜地喊曾傲救她,曾傲举手示意士兵们停下,叫他们放了戴寻芳,那些人哪里肯放。他们都认识戴寻芳,这个大小姐飞扬跋扈,视人命如草芥,当初没少鞭打得罪她的兵士,现在落到他们手里,正要她血债血偿呢。
戴寻芳确有诸多缺点,又是戴崇定的女儿,但她罪不至死,因此,曾傲苦口婆心劝他们放人。他们还是不听,曾傲恼了,突然出手如电,点了他们几个的昏睡穴,救了戴寻芳。曾傲此举,是不希望戴崇定有发兵进剿大娄山的由头,希望刘云湛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解散队伍。戴寻芳死不足惜,他不能让兄弟们枉死。
戴寻芳却喜不自胜,以为曾傲对她动情了,一旦得到解脱,却将一双嫉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蓝沁雪,看到她那么紧地跟在曾傲身边,怎么也无法控制醋劲,何况,蓝沁雪是她父亲要娶的女人。
戴寻芳突然往曾傲和蓝沁雪之间一插,顺势将蓝沁雪推开。蓝沁雪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却没有对戴寻芳发作,而是看向曾傲。曾傲恼火地瞪了戴寻芳一眼,错开她去搀扶蓝沁雪。
戴寻芳更来气,尖叫：曾傲,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我爹的女人,她……
曾傲不理睬她,反而拉着蓝沁雪的手往前走,将戴寻芳抛下了。万祥看着那场面,只是摇头叹息。戴寻芳心里那个恨呀,有一团火在心里熊熊燃烧起来。蓝沁雪是她爹的女人,她凭什么霸着曾傲她苦苦迷恋的男人怎么可能让蓝沁雪抢了
戴寻芳从一个昏睡的士兵手里夺回被他缴去的宝剑,愤恨地朝蓝沁雪后背刺去。此时他们还没走多远,蓝沁雪早已听风辨声,却不躲不闪,想看看曾傲会怎么做。说时迟,那时快,戴寻芳的剑刺到时,曾傲发现蓝沁雪没有躲闪,急忙抱着她旋身闪开,一脚踢在戴寻芳手腕上,宝剑脱手飞了出去。
曾傲护着蓝沁雪,怒斥戴寻芳：你疯了吗她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她的命
戴寻芳又扑过去,被曾傲挡住,气急败坏地叫：我就要杀死这个贱女人！她凭什么跟我抢曾傲你让开,我就要这个贱女人死！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让你喜欢的女人活着,我见一个杀一个……
曾傲对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烦透了,他再好的耐性也没了,但到底下不了狠手杀死戴寻芳。可是,她最后几句话却让他悚然大惊,眼前迅速掠过叶青与儿子的惨死,忽地扼住了戴寻芳咽喉,将她压在地上,怒喝道：我妻儿是不是被你下了毒手
戴寻芳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说！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是……又怎么样我……就要……杀……杀光你……你喜欢的女人……
啊——曾傲恨到极点,手指用力,刹那间,戴寻芳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呼吸越来越困难。叶青和孩子惨死的一幕不停地闪现着。忽听轰隆一个炸雷,接着一道闪电划破晴空,这晴天霹雳击碎了曾傲的心,可他的手指却意外地松开了。
戴寻芳滚了几下坐起来直咳嗽、喘息,惊魂未定地看着曾傲那双可怕的眼睛。曾傲就地跪下,仰首向天,凄厉地喊：雷神啊,你劈死我吧！是我害了妻儿,我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他们我曾傲早该下十八层地狱了,你还让我活着干什么劈吧！劈吧！劈吧！我不该为了逃避那个疯女人的苦苦纠缠,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变成我的妻子！我害死了她啊！老天爷,你为何让我一错再错,给了我儿子,又让儿子为我而死
蓝沁雪、万祥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此刻是否该去劝他。
戴寻芳渐渐恢复过来,却也畏惧地远远地坐在一边。
整个天空,只有雷声和闪电,就是没有雨。乌云滚滚地从四面八方翻卷而来,雷声一个比一个响,哐当当！咔嚓嚓！整个大地都在震颤。闪电划向一道道山岭,一座座山峰,那威势,让人恐惧。而且,一道道闪电从曾傲身上划过,可他一点事也没有,看得蓝沁雪、万祥都惊骇不已。
戴寻芳正惊惧间,蓝沁雪忽然抓起地上的宝剑要杀戴寻芳,但一道闪电击在宝剑上,发出刺眼的光芒,她急忙扔了剑。戴寻芳见蓝沁雪要杀她,慌忙爬起来跑了。这个时候,她还是知道不能靠近曾傲。
深秋了,本不该有这样的惊雷,但有了,跟着,他们发现远处的山林里有了火光。仔细一看,才知道是闪电引起了山火。深秋,大娄山里的枯草还不多,何况这里气候温润。但就是这样都引起了山火,可见那闪电有多么骇人。而曾傲,毫发无损,只是沉浸于妻儿惨死于戴寻芳之手的悲痛里,于是那闪电和雷声,就成了他心头宣泄不出的愤怒。
曾傲长身而立,站在朝天门附近最高的山坡上,也就是戴崇定那夜站过的地方。这里,可以一览两江交汇的雄壮与神奇,白天的视野好,还能清楚地看到清澈的渝水与浑浊的长江合二为一时水的泾渭分明。此时的码头上没有往日的繁忙,也许是今日江浪太大,也许是朝天门工地死人多,大小船只大都停泊着,很少有出港的。就是有那冒险出港的船只,似乎也摇摇摆摆的,呈现着一种即将走入死路的悲凉。
今日的天气真的很好,深秋了,重庆这个冬天以雾出名的地方,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视野可以达到很远很远,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一览无余,对曾傲而言,这的确是难得的天气。也许,只有他看得到在这晴空里凝聚着煞气——一种笼罩重庆的煞气。
他眯缝着眼睛,歪着头,用眼梢余光慢慢地扫视着天上地下。束在背上的头发长长的,飘逸的长衫,卓然的身姿,清瘦的身材,看上去,一点没有昔日作为左丞相的干练,显得那样懒散,那样闲适,那样不染尘埃、来自世外。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戴崇定得到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辛万苦找不到他——或者说抓不住他,他居然独自在重庆现身。接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他。他没有立刻来,而是让手下不断报告曾傲的动向,知道他保持那个姿势足足一个时辰,也知道他从上去后就没有下来过,从辰时到申时,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
他在享受深秋的暖阳吗
酉时上刻,戴崇定终于出现在朝天门,站在曾傲所在山坡的脚下,仰望着那个孤傲而神秘的人。越是疑惑地看,越是发觉不对劲,戴崇定的眼睛渐渐发黑,周遭的一切都黯淡下来,而曾傲——他全身散发着一种神秘光芒,而且是金光,金光里的曾傲翩然欲仙,一会儿是普贤菩萨,一会儿是文殊菩萨,一会儿是太上老君,一会儿是托塔天王……戴崇定赶紧甩头,结果眼前又出现曾傲在蟠桃会上吹箫、云海之上舞剑、老君洞里炼丹等情景,一幕接一幕,晃得他眼睛渐渐痛起来。
他慌忙捂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当再次睁开眼睛望向曾傲时,他还是那个姿势,浑身散发着淡淡金光,周遭的一切也都真实了。他这才一步步登上石级,离曾傲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不平静。不用看,也能用眼梢余光扫射到朝天门工地一片狼藉,此刻空无一人,民夫们罢工,又被打死了几个,可以说,朝天门工程,一片血腥。
走到曾傲站立的平台上,戴崇定不由自主用手按了按急跳的心房,稳定了一下情绪,露出少有地微笑道：你这算是‘回来’吗
曾傲没有看他,视野里依然装着的是眼前的山山水水,以及看不见的鲜血和尸体。他冷冷道：停止修建朝天门吧。
重建朝天门,表示对明王朝的归服,这是大势所趋。何况——这不正是重庆的历史规律吗
如果真是为表示对朱元璋的归服,你会让那么多人去牺牲吗曾傲的目光箭一般射到他脸上,令他震颤了一下。
戴崇定心里又气又恼,说：哪一项建筑工程不死人秦始皇修建万里长城,死了多少人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死了多少人
你没有命与秦始皇、隋炀帝相提并论！曾傲厉声道,清瘦的脸庞上满是正气。戴崇定,朝天门的风水格局已被大夏国改变,它昔日的政治意义也就结束了,你现在想恢复它,表面上是对朱元璋的归顺,其实是你包藏祸心,妄想扼住这块风水宝地,自己称帝。
你胡说！戴崇定嗓门很大,但明显底气不足,他可以瞒住朱元璋,却瞒不住曾傲。明知道瞒不住他,还是要这样走,不然,他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
曾傲直视着他,又道：你如今权势熏天,四川已是你囊中物,既然投靠了朱元璋,为何还妄想称帝,再引起四川民众恐慌,再造杀戮出卖大夏国,还不够你心里愧疚吗断送先帝复兴汉室的希望,还不够你寝食难安吗
戴崇定反而坦然了,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不让朝天门工程再死人,也知道你有办法改变重庆的风水格局,依照你的设想,我们合力修建那座城池,筑一道护佑重庆的风水城墙……
哼哼！曾傲冷笑道,然后你称帝坐拥四川乃至西南天下,我做你的丞相,是吗
有你助我,定能成功,你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姓爱戴的丞相,而且,我不设左右丞相,只设一人,让你成为诸葛亮那样的人物,真正名垂青史。
你祖上没有帝根之源,本人也无帝星之象,却还痴心妄想。戴崇定,你若执迷不悟,便是天煞星一颗,因你而死的无辜百姓白骨如山。你一人得势,却会导致子孙后代生生世世为你偿还罪孽。你好之为之吧！
曾傲翩然而去,戴崇定望着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山脚下,心头也有一片阴霾天空。他相信曾傲说的话,自己或许真的没有称帝的命,否则,当初就不会拥立明玉珍了,没有他,明玉珍何来大夏国他希望得到曾傲辅佐,但依今日看来,这个想法是彻底破灭了,指望不上曾傲,他还是要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去走,死多少人又有什么关系谁的天下不是用白骨堆出来的
事在人为！戴崇定反而下定了决心,因此下山时的步伐都轻快多了。他不怕死人,就怕死的人不够多,只有死的人多了,曾傲才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