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开杀戒
胡乱说话好几天的戴寻亮像突然被人抓回了理智,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可能残废的事实时,他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叫,再一次在戴崇定心上切割出几道深深的伤口。戴寻亮胡说八道还好一点,意识处于迷幻中,便不用面对现实,一旦清醒,二十一岁的他如何能接受
痛叫中,戴寻亮疯了一般要寻死,可他实在动弹不了,那痛苦之状,的确惨不忍睹。戴崇定扑进来阻拦他寻死,戴寻亮抱着父亲哭喊：爹！我不要残废,你杀了我吧！爹！杀了我,让我免去这样的痛苦吧——
戴寻亮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也算风度翩翩的,是啊,他如何接受自己从此站不起来的现实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同样撕裂着父亲的心,戴崇定紧紧抱着儿子,流着泪,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随后进来的戴寻芳、戴寻玉都是泪水滚滚。
戴寻芳哭道：弟弟被砸坏了脑子未必是坏事,至少不会如此痛苦。爹,你干吗要医好他的脑子啊
这句话,令戴崇定猛地一震。他突然在戴寻亮颈窝狠狠地击了一掌,戴寻亮头一歪,昏迷过去。戴崇定轻轻放他躺好,为他盖好被子,又给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心里说,儿子,你放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爹也要救你。
戴崇定将两个女儿带回卧室。他坐在床沿上,不让戴寻玉服侍他歇息,而是郑重地告诉她们,戴寻亮受伤,是曾傲施法所致；戴寻亮现在清醒过来,也是曾傲故意为之。戴寻芳扭头看看戴寻玉,显得很迷惑,不知道父亲到底要说什么。
戴寻玉的眉头却纠结起来,眸子里一片忧伤。她想帮曾傲说几句话,因为她觉得曾傲不会有那样恶毒的心肠。戴寻芳却坚信不疑,转身就要连夜去找曾傲,被戴崇定叫住了。
寻芳,爹有几句话必须跟你说清楚,你也要听明白。戴崇定道,爹知道你对曾傲还不死心,但从现在起,你不能再纠缠曾傲。
为什么
你弟弟的命掌握在他手里,朝天门顺利重建也掌握在他手里,朝天门修不成,咱们在四川的日子就过不安宁,朱元璋会怀疑我别有用心。所以,为了咱们以后的好日子,你必须放弃曾傲。
爹,只要你帮我,我就一定能让他投降,到时候,他是你女婿……
戴寻芳的话被戴崇定的手势给打断了,他肃然道：寻芳,曾傲心里没你,逼他,更不可能。但咱们必须得拉拢他。我瞧他对你妹妹还不错……
此言一出,那两姐妹都大感意外。戴寻芳突然醒悟父亲是要将戴寻玉嫁给曾傲,让自己做出牺牲。戴寻玉则一点没料到父亲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想反对,还没来得及说话,戴寻芳已跳起来,反手打了戴寻玉一个耳光,骂她不要脸勾引曾傲,又指责父亲偏心。
戴寻芳从小到大一直蛮横无理,仗势欺人,她自私的个性导致从不会为别人着想。这几年对曾傲死死纠缠似乎也成了习惯,为嫁给他不惜杀死叶青母子。就算现在曾傲已经知道她杀死叶青母子的秘密也毫不在乎,身为戴家小姐的尊荣感让她认为那算不了什么,权势给了她巨大力量,相信终有一天会让曾傲屈服。现在父亲要将妹妹嫁给他,她如何能答应
戴寻芳又哭又闹,闹得戴崇定生气极了,也动手打了她,又让丫鬟来将她强行拉了出去。相反,戴寻玉表现出不符年龄的冷静,不哭,不闹,不喜。但是,她心里已经波浪滔天,脑海里浮现起每次见到曾傲的情景,心,怦怦怦地跳着,也坠落着、悲伤着。
戴崇定见她这份静,以为她答应了,于是宽慰道：玉儿,还是你疼爹爹,眼下,只有你能为爹爹分忧了。
她合上眼皮,还是不说话。
你比你哥哥姐姐都明事理,比他们更懂爹爹的心意。无论是咱们戴家将来的安宁还是四川的安宁,都需要曾傲相助,所以玉儿,你要设法让他接受你。
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眸子里溢出来,慢慢滑落在衣襟上。朝天门事故后摆放的几十具尸体浮现在泪眼里,戴寻亮刚才的哭喊回响在耳边,曾傲的脸也便被他的泪水打湿了。跟着,叶青母子的坟越变越大,变成一座山峰,轰隆隆朝她倒来……
爹,你累了,歇息吧。女儿也……回去歇息了。说着,她起身快速冲出门,到了外面,泪水才哗哗而下。
她一口气奔回卧室,扑在床上哭出声来,却又死死地咬着被子,不让声音传出去。她爱慕、崇拜曾傲不假,心里也有做他妻子的幻想,可是,她理智而冷静,明白自己的梦想不会实现,曾傲是大英雄、大豪杰,他和戴崇定几年的斗争伴随着她成年,她只能将那种感情深埋于心里。纵然涉世未深,她却能感觉到曾傲不会为了戴家的安宁而做什么,他心中只有百姓的生死祸福。
而今,曾傲又和蓝沁雪有那么复杂的关系,他会接受自己吗自己能为了家族利益而贴上去吗作为戴家小姐,她也有优越感,童年时代就到了重庆生活,所以在记忆里,重庆就是她的家,没有老家如何如何的情感。十岁时从第一次听到曾傲的传奇,第一次看到他潇洒风姿开始,她心里就对他充满幻想,但成长的这七年,也知道太多他与戴崇定的矛盾,父亲背叛了大夏国,将曾傲的梦想残忍地扼杀,还能指望他接受自己吗
戴寻玉哭了一场后,已是后半夜了。可她睡不着,眼泪也流不尽似的。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告诫自己要走好自己的路,但如何才能不哭呢她穿上厚实的棉袄,披上斗篷,叫下人套好车,然后径直来到朝天门。
淡淡月光下的朝天门那一片废墟,令人有恐惧之感,工地上的血腥味,似乎真的还在。江风呼呼地吹,月光下的码头很静,江涛滚滚奔流着,被月光洒得粼粼荡荡、纷纷乱乱的。朝天门工程真的怪异,不就是恢复城楼吗原来的人不也修建起来了吗明玉珍入驻重庆后拆毁了,现在要在原有基础上重建,怎么就总是死人呢
忽然,她看到江边有一抹修长的影子,虽然也是黑色斗篷遮身,但月光反射到江浪上,反而让他有了光亮。
是曾傲！
戴寻玉的心紧了一下,也揪了一下,咚咚咚,咚咚咚,心脏急速跳荡起来。她想沿着石级走下去跟他谈一谈,但是,说什么呢献媚哀求不,她做不到。于是,她站在废墟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突然空荡荡起来,像江水突然干涸,像江风呼啸掠过,刮走了血肉,只剩下躯壳。
月光下,废墟里,戴寻玉显得好孤单,好飘零。
月光下,江岸边,曾傲目视着二水交汇处,紧紧地皱着眉头。
清晨,蓝沁雪来到江边,看到了江边那个孤立的身影。他长长久久地注视着江面,似乎很久都没有动一下。头发上,衣服上,都湿润润的,就连眉毛和眼睫毛上,都凝着一层霜花。雾锁两江,天是亮了,却不见阳光穿透江上浓雾,曾傲视线里的大小船只,便是扬着帆,驶向了重重迷雾,不知前路在何方。
蓝沁雪耐着性子观察朝天门工地。一片废墟,一片狼藉,一片挥之不去的血腥,还有藏在迷雾里的百姓的恐惧。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因为接连死人,官差严苛命令民夫,不肯参加的便罚钱罚粮,依然没几个人愿意来修朝天门。就是来了工地,也是时时担心城墙倒塌,将心思都用在如何避祸方面了,哪还有心思认认真真做事呢
除此之外,蓝沁雪什么也看不明白,不知道曾傲为什么能看那么久。她走到他身边,发现他其实是闭着眼睛的,浓眉纠结着,许久舒展不开。她感觉到他身上透出的寒气。在这里整整一个晚上,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曾傲,你说,重建朝天门,为什么总会死人呢她认真地问。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揉揉眼,肃然道：雪儿,你回应天府去吧……
啊什么意思
回去告诉朱元璋,朝天门城楼不必重建,四川已经归服明王朝。
回去可以,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回去。
我他微微一笑,我是闲散之人,便做闲散人喜欢做的事,既不想做官,也不想发财。
但是……她的话被他急速转身打断,迫使她慌忙跟上他的步伐。他走得很快,从废墟里穿过时,丝毫没有在意蓝沁雪是否会踩着乱砖石摔跤。她几次想说话,都没有开口的机会,不得不紧紧跟随。
曾傲很快回了城,却没回家,而是在街边胡乱吃了些豆浆油条填了填肚子,然后径直来到了卫指挥所大门外。蓝沁雪问他是不是找戴崇定谈判,他说去看看戴寻亮的伤势。她想跟他一起进去,但想了想又作罢,她不想看到戴崇定。
曾傲由人领着到了戴寻亮的房间,正碰上戴寻亮发脾气,见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口口声声骂曾傲使了妖法害他残废,骂到愤激时还想扑上去打他。曾傲不想听他骂人,于是点了他的哑门穴,在他说不出话的情况下,给他检查了伤腿。
戴崇定听说曾傲来查看戴寻亮的伤势,原本要亲自来的,最后却让戴寻玉来。戴寻玉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她来是来了,却并没有按戴崇定说的那样设法将曾傲带到卧室去,而是就在戴寻亮房间外庭院里问他情况如何,并表示感谢。她的言行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度,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谄媚邀宠,也不装可怜相,那份端庄娴静,令人起敬。
曾傲临走时,说：请转告令尊,令兄是否能痊愈,在于令尊,否则,任何人无回天之力。
戴寻玉一时没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正犹疑着,戴寻芳闻讯而至,开口骂戴寻玉不要脸,满口粗秽之言,完全不是一个做姐姐的样子。曾傲不管他们姐妹的事,也没在意戴寻芳骂的那些话意有何指,大踏步走了。戴寻芳要去追他,又被戴寻玉拉住,她用力将毫无武功的妹妹推倒在地,跑出大门追上曾傲,摆出大小姐的架势,要曾傲跟她走。
曾傲白了她一眼,想错身而过。
戴寻芳恼怒道：曾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知道你看上我妹妹了,但是我警告你,休想和我妹妹在一起……
曾傲走远了,戴寻芳气得直跺脚,转身跑回卫指挥所,冲进关押叶天坤、叶紫、凌采和的房间,对着叶紫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叶紫三人被抓来后,虽然没有被关在监牢里,却被关在一间大屋子里。屋里有床有桌有椅,但出不了这个门,里面白天黑夜都是黑咕隆咚的。叶天坤被关进来后,疯病时时发作,因此,他被捆绑在他睡的床头上,嘴上勒了一块宽布条,发疯时只能呜呜呜地发出声音,说不出话。叶紫和凌采和都曾要给他松绑,但看押他们的人警告说,如果叶天坤惹怒了戴崇定,他们就都活不成了。
叶紫看到父亲被捆绑,嘴里呜呜呜地像是哭又像是笑,心疼极了,但她除了抹泪,又能做什么凌采和倒有耐性,不是坐到叶天坤面前劝他不要乱吼乱叫,就是跑到门边哀求看守放他们出去,要不就用笨拙的语言安慰叶紫。他与叶紫都坚信曾傲会来救他们的,却不料等来的是戴寻芳的暴打。
叶紫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凌采和又被人拉住无法过去保护叶紫,急得他大叫：叶紫是个姑娘家,戴大小姐,你要打就打我吧！……我大哥要是知道你打叶紫姑娘,他定饶不了你……
戴寻芳喝令凌采和闭嘴,命令手下将凌采和的嘴巴给堵上,也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更肆无忌惮地踢打叶紫。戴寻玉闻讯赶来,先是叫姐姐住手,戴寻芳更来气,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到叶紫身上。戴寻玉突然扑到叶紫身上,戴寻芳没有防备,几拳脚都招呼到了妹妹身上。待看清时,更恼火：好哇！你还没嫁给曾傲呢,就护着他小姨子啦,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戴寻芳疯了一般踢打叶紫,打到戴寻玉身上的拳脚也毫不留情,似乎要将这几年追求曾傲而不得的怨恨统统发泄出来。叶紫没想到戴寻玉会保护她,她已经被打得吐血了,却连声叫戴寻玉让开。戴寻玉忍着疼痛,竭力护着叶紫,自己多承受一下,就觉得对曾傲的亏欠少一分。
戴崇定匆匆赶来,一看那场景,气得狠狠地抽了戴寻芳几个耳刮子,几下就将她抽得嘴角流血。戴寻芳哭叫着跑走了。戴崇定将戴寻玉拉起来,埋怨她不反击,吩咐丫头将她带回房去,找大夫给她治伤。戴寻玉却要他请大夫来给叶紫治伤。戴崇定一下子明白了戴寻玉这么做的原因。是啊,她舍命保护叶紫的行为,一定能得到曾傲的好感。戴寻玉提出让叶紫跟她去一起治伤,他也同意了。
曾傲在自家卧室里待了很久很久,一会儿这里找找,一会儿那里翻翻,或者环抱双臂扫视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在找城建图。当初外出赈灾时,城建图是放在家里的,原以为戴崇定可能派人偷走了。现在看来,戴崇定根本没有拿到城建图。这就怪了。城建图哪儿去了呢
天黑了,曾傲匆忙吃了点东西,又把自己关进卧室里冥思苦想城建图去向。万祥进来告诉他,有几个昔日同僚求见。曾傲在大厅里接待了上门来的六位昔日同僚。这六个人,曾经都跟曾傲关系很不错,他们就是被迫归顺了戴崇定,也常常跟他唱反调,原以为会被杀的。因此,他们很疑惑戴崇定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曾傲心里明白,戴崇定容忍这几个人,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这几个人的确有才,分内之事做得井井有条,且一向清正廉洁,公正无私,留着他们,是做给他看的,要他看到他对下属如何宽容；二是戴崇定想称帝,需要曾傲帮助,要是杀了他们,只会适得其反。戴崇定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一直在蓄谋称帝,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不惜出卖大夏国,借朱元璋之手灭了大夏国,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纵然瞒不了曾傲,也瞒过了天下人。
那六人说起小皇帝明升现在的处境,都忍不住哭出声来。曾傲这才知道,明升和他一族已经被朱元璋遣送到高丽国去了。离开了故土的明升现在生活得如何,他们都不知道,说着说着,许多昔日情景浮上心头,那六人更哭得伤心了。
送走那六人后,曾傲坐在大厅里,许久不说话。此时,他内心觉得一阵阵悲凉。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原先还想,顺应当今形势,让朱元璋看到四川太平无事,消除他的疑虑,使他不至于加害明升一族,失去了江山,不能让明玉珍后人绝代啊！没想到朱元璋那样容不得人,将明升一族遣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此后还能回来吗
蓝沁雪给他送来一壶温水。
他忽然恼恨道：朱元璋把皇……把明家的人送去了高丽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蓝沁雪稀奇地说：你才怪呢,你又没问。何况,我出来的时候,你们原先那个小皇帝才到应天府没多久,我哪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顿时,曾傲觉得心里堵得慌,定定地看着蓝沁雪,不知该说什么。
戴崇定面前放着一幅城建图,烛光下,那图倒也像充满玄机一般,各种粗细不均的线条闪呀闪的。同样是十七道城门,同样是一座城池的布局,可他怎么看,怎么看不到曾傲绘制的那幅图的玄奥。那一幅图,线条会变成蛇的图,每道城门会闪光,城门与城门之间除了城墙外,还像有什么连接着,曲曲弯弯的布局,像一座迷宫。
眼前这幅图,只是凭借记忆大致画出来的,看起来很呆板,很粗糙。
一个手下进来报告一个消息：万灵山出现了金佛。
金佛戴崇定听手下详细说了金佛出现的过程后,挥挥手让他退下,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眼前浮现起传说中金佛现身的情景。在曾傲去万灵山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万灵山之名,曾傲到那里后,为什么接二连三出现奇异天象现在又出现金佛现身天象,预示着什么
戴崇定锁好这幅城建图,吩咐丫头拿来斗篷穿好,然后出门。他要去哪里原来要去找曾傲。他骑马往曾傲宅院走去,途中看到一群群老百姓聚集在一起,烧纸、磕头、祈祷。老百姓对着城隍菩萨烧香许愿,他从来不管,但当他耳朵里飘进金佛二字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下了马,悄然走到一群百姓身后,藏身在一座房子的转角处,侧耳倾听起来。
这群百姓所议论的正是万灵山金佛天象,他们商量着要到万灵山去拜佛,还说很多人都有这想法。有人小声说,难怪重建朝天门老是死人,那是没有曾傲作法庇佑哇,金佛都跑到万灵山去了,不再保佑重庆。
戴崇定心里一震,蓦然想起一件事。曾傲到重庆之前,从重庆朝天门乘舟而下,过南岸弹子石不远处的观音碚一带,常常发生翻船事故,跑船的人说,许多时候,那里无缘无故会起大风。于是,老百姓说那里有河妖作祟,越传越神。后来,曾傲到了重庆,明玉珍让他陪同去那一带视察,回来后,曾傲给明玉珍绘制了一张雕刻佛像的草图。之后,明玉珍命都察院官员在江边岩石上开凿雕刻了一尊释迦牟尼佛,面江而立,庄严慈祥。佛像高两丈多,肩宽六尺左右,座宽一丈左右。佛像雕成后,那一带便没再出现古怪风浪,再没有发生翻船事故,渐渐形成一座佛寺,这便是大佛寺。
近段时间,观音碚一带又发生了几起翻船事故,百姓们说,那是那尊佛像的灵气被曾傲带到万灵寺去了,没有佛神保佑,朝天门哪能不死人呢
戴崇定是武人,半生戎马,随明玉珍开创大夏国,到大夏国的灭亡,哪一件事不是人做出来的他原本不信这些,甚至以前不管明玉珍多么迷信曾傲的所谓法术,他都不当一回事,总觉得那些人幼稚可笑。他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但是,他以前无法解释百鸟朝圣的奇迹,现在更无法解释万灵山二龙戏珠、佛光乍现、呼风唤雨天象缘何出现。他相信曾傲绘制的城建图里大有玄机,却不信自己不是帝星。
戴崇定返回卫指挥所后院,径直来到戴寻玉卧室,查看她和叶紫的伤势。但叶紫不在这里,戴寻玉说,叶紫担心父亲被戴寻芳毒打,因此坚持回到那边去了。戴寻玉的伤都是外伤,痛是痛,但她挺得住,还叫父亲不要担心。戴崇定撩起女儿的衣袖,看到她胳膊上几处淤青,想到她以柔弱之躯护着叶紫的情景,心里更是怜爱不已。
戴崇定再次好言好语地要戴寻玉好好地拉拢曾傲,务必要得到他的支持,希望她能尽快让曾傲接受她。戴崇定不隐瞒他要戴寻玉用美人计俘虏曾傲的原因,当然,他也一再说她跟曾傲很般配,表现出对曾傲的热切渴望。戴寻玉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她默默地听父亲说了很多很多,心内愁肠百结,面上却一片沉静。
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曾傲与万祥来到卫指挥所大门外,叫守卫去向戴崇定通报,要他将叶紫三人交还。戴崇定却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曾傲,坚持要他进去磋商,说他将叶紫三人照顾得很好。
戴崇定的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好了一点没有要他拿城建图来换人的意思,他这番笑脸让曾傲心里打起了大大的问号。他扯开戴崇定,径直大踏步往里走,感觉叶紫三人出事了。进了后院,却远远地望见叶紫与戴寻玉坐在一起荡秋千,丫鬟推着她们,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
他狐疑地跟着戴崇定到了书房,看到了那幅城建图,扭头望着戴崇定,目光很复杂。他没想到他绘制了城建图,虽然这图很粗糙,根本不能与他绘制的那一幅相比,但就此确定了戴崇定称帝之心未死。
曾傲冷厉道：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戴崇定道：我必须重修朝天门来消除朱元璋的疑惑,我们才便于行事。曾傲,你我联手,必定成功。
废话少说,我马上带人走,从此不想见到你。说着转身。
曾傲,观音碚岩壁上神佛的灵气,是不是被你带到万灵山,所以万灵山有金佛现身了
曾傲骤然转回身盯着戴崇定,他没想到他现在的想法如此幼稚可笑。他很想说他没有这等法力,很想仔细说说朝天门风水格局问题,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念头。戴崇定现在一心一意想称帝,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戴寻亮受伤也不是他真的使了什么法术,而是戴崇定重修朝天门的举动,破坏了风水格局,戴寻亮受伤是老天给他的警示。
但戴崇定完全不接受这种解释,最后说了一句：我将玉儿嫁给你,让她代替你妻子吧。
一听这话,曾傲拍案而起,怒道：你一个女儿杀了我妻儿,却想将另一个女儿嫁给我戴崇定,到底你不是男人,还是我曾傲不是男人
天,雾沉沉；地,昏暗暗；重庆卫指挥所,一片刀光剑影。
几道门大开着,每道门都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往里赶。若是在高空俯视,那一队队士兵就像长江水一般涌进卫指挥所,他们从不同的地方赶来,进门后,又迅速分成若干个小队,但目的地只有一个：曾傲所在的位置。
此时,曾傲正跟戴崇定的手下激烈打斗着,竹箫插在腰间,手上握着一把宝剑,那是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人了。不过,那些人都没死,或晕厥,或受伤,或狂笑,或哭泣……
曾傲跟戴崇定真是无话可说,一个不肯交人,一个不肯交城建图,达不成协议,曾傲又要强行带走叶紫三人,却无法找到他们,逼着戴崇定交人。戴崇定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咬牙下令捉拿曾傲。大半年了,他不想再跟曾傲捉迷藏,因此下的令是捉拿大夏国漏网之鱼,并迅速命人传令调集人马,务必当场擒拿曾傲。
曾傲也不想再跟戴崇定磨嘴皮子了,规劝、警示,既然都不起作用,还有什么可说的可是,他的心太仁慈,没有趁机控制住戴崇定,而是独自四处寻找叶紫,明明刚才看到叶紫和戴寻玉在荡秋千,转眼间就不见人了。敌人蜂拥而来,不开杀戒是不行了,但他夺了兵器主要是自卫,没对昔日大夏国的兵士动杀心。
曾傲善使刀、剑、枪等数种兵器,现在宝剑在手,虽无杀心,将大夏国灭亡的仇恨灌注到宝剑上,力量也不可小觑,何况,这些兵士早就知道曾傲威名,纵然不敢不竭力拼杀,也在心里先畏惧了三分。
好个曾傲,修长瘦弱的身躯像凝聚了万钧之势,每每都能从包围圈里脱身而出。他剑法高深,轻功卓绝,眨眼间能射到数丈之外,衣服上虽有几处被兵器划破,但没受重伤,还能沉着应敌。大半年了,他第一次放开了自己,在越来越多的兵士中拼杀,时间一长,因不杀死人而渐渐地感到吃力了。
戴崇定站在一座假山顶上,倒也能遥望曾傲被围在核心苦苦支撑的情景,他心里像烧开的水一般咕咚咕咚地翻滚着,冒着腾腾的能灼伤人的热气。大半年了,他也忍够了,耐性也消磨殆尽了,欲望更膨胀了。朝天门必须重建起来,城池必须修建起来,四川必须全部掌控在手里,借助朱元璋的力量占据云南、贵州也势在必行,对曾傲,他必须威服了。
浓雾像被兵器挥开,缕缕地翻飞着,东一团、西一团的,看起来那样破碎,因此,曾傲一人独战数百人的场景,让他暗暗心惊。曾傲身上已有许多血迹,不知他是否受到重创,看他动作虽慢了一些,却依然身姿矫健,就算受伤,也只是轻伤吧。戴崇定在心里恨恨地咬牙道：曾傲啊曾傲,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这车轮战,就是累也要累死你。
戴寻芳站在包围圈外。开始还很乐意看到曾傲被围,她巴不得曾傲抵挡不住求饶。然而,看到他越来越力不从心几次险些被人砍死的时候,她又害怕他被当场杀死,因此大呼小叫,要兵士们住手。不过,谁也不敢听她的。
戴寻玉跑来,在假山下喊：爹,停手吧,再打下去,他会筋疲力尽而死的。
那是他自找的。
他不肯下死手,咱们怎么能置他于死地
他不肯下死手你看看那些尸体,难道是你老子杀的
曾傲不愿取人性命,但刀剑无情,为了自己脱险,混乱中又哪顾得了那么多,何况敌人更多了,越逼越紧,他不杀人,便时时有被人杀的危险。尸体越来越多,源源不断赶来的兵士则更多,他已无法速战速决,只能痛下杀手。
戴寻玉还待再劝,一个手下匆匆跑到假山下向戴崇定报告：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衣服很杂乱,但个个手握兵器,喊杀着进了卫指挥所,见人就杀,威势猛烈。戴崇定急忙跃下假山往外走,戴寻玉则返身跑向另一个方向。
冲进卫指挥所的是刘云湛的人,带队的是刘云湛、万祥。原来,刘云湛前几日带领一支人马到了重庆,他们都穿便装,分批进城,倒也没有引起戴崇定的人怀疑。刘云湛先找到万祥,没让曾傲知道他带人来了,万祥让他们先不要暴露身份。曾傲一个人进了卫指挥所救人,万祥知道不会顺利,因此与刘云湛做好了准备。
刘云湛、万祥带来了百多人,这些人都曾经是绿林好汉,当年为了争夺地盘,跟着刘云湛不知杀了多少人,近几年归顺大夏国,打仗少了,武艺虽生疏了一些,但随着大夏国的灭亡,刘云湛让他们重新操练起来,随时准备跟曾傲杀回重庆,此刻以一当十,个个如猛虎一般,很快扭转了局面。
万祥直接杀进包围圈,分担了曾傲的压力和危机。曾傲问他来的是不是刘云湛,万祥说是。曾傲道：来得好。这一下力量倍增,早已被染红的宝剑又划起道道骇人光芒,但见漫天鲜血飞溅,尸体如落叶般堆积。
戴崇定完全没想到会杀出个刘云湛,急忙让人去传令调集人马前来救援。
忽然,戴崇定身后传来蓝沁雪的声音：戴崇定,叫你的人住手,否则你女儿的命就没了。
戴崇定蓦然回头,惊骇地看到蓝沁雪将软剑横在戴寻玉脖子上,押着她一步步走来。戴寻玉害怕地喊：爹,救我——
戴崇定大喊一声住手,近处的手下很快停了手,远处的人听得传令兵传令,也纷纷停了手。戴崇定则疑惑地看着蓝沁雪。
曾傲提着滴血的宝剑走过来,却是冷冷地看着蓝沁雪。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相同的是都不知道蓝沁雪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这个做法一点也没有征兆,真叫人捉摸不透。戴崇定想的是,蓝沁雪帮助曾傲脱困,仅仅是她与曾傲的私人关系,还是有秘密公事看来看去,应该是前者,他觉得她的目光瞟向曾傲,眼睛里是女人对心仪男人才有的关心。曾傲想的是,蓝沁雪是真心帮他脱困,还是别有目的看她的目光是瞟向戴崇定的,眼神明明跟戴崇定交流了一下,那样微妙,那样令人生疑。
蓝沁雪威严道：戴崇定,姑奶奶命令你将叶紫三人交给曾傲,并且放曾傲平安离开,否则,我立刻划破你宝贝女儿的喉咙。
公主——戴崇定犹疑不定,曾傲是大夏国的漏网之鱼,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蓝沁雪手一抖,宝剑真的在戴寻玉脖子上划了一下,顿时沁出血来。戴寻玉呻吟起来,喊着爹救命。戴崇定吓坏了,慌忙下令去带叶紫三人,又道,公主,快拿开你的剑,别伤着我女儿,咱们——咱们是一家人啊！
曾傲目光冷冷的,没说话。
蓝沁雪道：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跟曾傲动干戈。只要皇上没有下圣旨,曾傲有罪无罪,姑奶奶说了算,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便是,否则,——哼！你掂量掂量吧！
听了这话,戴崇定本该高兴的,蓝沁雪不是对曾傲有私情,只是执行任务接近他而已。可是,他高兴不起来,因为发现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目光总是瞟着曾傲。曾傲的目光很复杂,更让他捉摸不透。
不久,手下将叶紫、叶天坤、凌采和带来了。戴崇定让手下将他们交给曾傲,曾傲连一声谢谢也没说,他拉着叶紫,万祥拉着嘻嘻哈哈的叶天坤大踏步走了。叶天坤一路走,一路嚷嚷着干吗呢,干吗呢,说这么多人好玩呀。
曾傲以这个态度离去,让蓝沁雪心里极不是滋味,她忍着心头的一丝痛楚,放开戴寻玉。戴寻玉跑到父亲身边,用手抹着脖子上的血迹,一头扑进父亲怀里哭起来。远处,传来戴寻芳喝令不许曾傲离开的声音。
戴崇定让手下带戴寻玉回房,尽快传大夫给她治伤,并请蓝沁雪到高台上一叙。蓝沁雪跟他爬上高台。此时雾气已散开,他们俯视兵士们忙碌着抬起尸体,清洗地上的血迹。
戴崇定心头复杂极了,看着蓝沁雪美丽而冰冷的脸,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她卓然站在那里,既威严,也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煞气。他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蓝沁雪道：曾傲的事,从此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再找他的麻烦。
皇上早就要捉拿他,是我一直在保他。可他不识抬举,还……
若要平安,你可以给皇上写一份奏章,说明朝天门重建工程情况,暂缓修建即可。不要让更多的人为朝天门无辜送命。
遵命。戴崇定试着又道,有公主坐镇重庆,什么妖魔鬼怪都兴不了风浪。下官想恳请皇上确定迎娶公主的具体时间。
我不会嫁给你的！蓝沁雪说完,忽然抓着栏杆,飞身跃下高台,曼妙身姿在空中连续翻了几个筋斗,潇洒地飘落下去,很快飞掠而去。
戴崇定一把抓住栏杆,额头上的青筋鼓得高高的,栏杆几乎被他抓断。他目露凶光,凶光里又闪现着嫉妒、愤恨、仇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