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万灵之劫
万灵山接连出现奇异天象,消息越传越远,也将万灵山越传越神,于是,这个新春,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潮水一般。大年初一,香客们上万灵山时被戴寻芳所阻,越是不许他们上山,他们越要上山,吵闹中便打斗起来。戴寻芳是急性子,这些日子正为没有拿住曾傲而恼火,便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到香客们身上,对他们大打出手。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正所谓官逼民反嘛。香客们不要命地跟戴寻芳的手下动起手来,不断有人被打伤,但没人退缩。曾傲一大早就在万灵山顶上眺望,天空雾沉沉的,隔得太远,他根本不知道路口上发生的事。及至中午,雾气渐渐散了,他能眺望到濑溪河两岸来往的渡船忙忙碌碌的,看到许多提着爆竹、香烛的香客往山上走,然后才发现路口的争斗。
曾傲赶紧下山,径直赶到路口,救出了许多香客,严厉斥责戴寻芳胡作非为。戴寻芳望着一大片受伤的香客,意识到事态严重了,于是撤离了路口岗哨。香客们听说救他们的人就是曾傲,纷纷朝他跪下磕头谢恩,然后你搀我扶地爬上万灵山。
一连几日,万灵寺香火不断,香客们施舍的米粮堆成山,银钱不是银子就是铜钱,也堆了一大堆,这可是万灵寺从来没有过的景象啊！真圆老僧与小沙弥忙得不亦乐乎,为招待香客,赶忙着请了几个村民来帮忙做素席。
一天夜里,真圆老僧将曾傲领进堆钱粮的屋子,问他怎么处理。曾傲粗略估算了一下,粮食嘛,够真圆老僧师徒俩吃个两三年的,但银钱并不多,因为大多是铜钱,都是穷苦百姓施舍的,真圆一直想扩建万灵寺,这点钱也远远不够。
曾傲现在也急需用钱。要在万灵山创立帮派,首先得有供弟子们居住的房子,他现在真拿不出钱修房,也不能动用万灵寺的银钱。于是,他让真圆老僧用部分钱粮扩修几间客房,方便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宿,再将煮饭的屋子扩修一下,把锅灶换大点。
正月初八是个大晴天,曾傲从万灵山上下来,在濑溪河白银滩岸边观察山形地貌,不时回首望一下万灵山。白银滩滩口高,导致濑溪河流经此处便形成巨大落差,上下游的船只必须在滩口两端停泊,若是货船,就须在此转船。整个冬季都雾气沉沉的,难得今日这样的好天气,因此,附近农人纷纷将自家产的各种农产品背到集市上卖,原本不是赶场天的万灵场,一下子热闹极了。
曾傲所在濑溪河两岸的峭壁上,分别有一棵粗壮的黄葛树,对岸形成的集市也坑洼不平,农人们或背篼,或担子,或聚集在河边,或行走在集市上,喊着热气腾腾的叶儿粑,快来买呀——、母猪壳有得卖呐——、川仔鱼便宜呐——等等,声音传到曾傲耳朵里,让他禁不住沉思起来。
两岸通行全靠渡船,因此,几条渡船来来回回摆渡,船主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收取渡船费,脸上绽开笑脸,一副满足模样。船上有人认出曾傲,于是大呼小叫声不断。他们津津有味讲述的,都是曾傲到万灵山后出现的奇迹,朴实的农人本就多多少少听过有关曾傲在重庆的传奇,现在对他更是崇拜,有人在船上就忍不住跪下朝他磕头。
一人跪,就有多人跟着跪,小渡船哪禁得起农人们激动下跪磕头,摇摇摆摆得很厉害,就听船主喊稳到起,稳到起,莫翻船,莫翻了船唷……
曾傲急忙离开白银滩,沿着万灵山脚下往纵深处走。起初走得很快,走过近两里路后就放慢速度,选了一个山坡站定,随后四处扫视。他看的是万灵山风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瓶口位置,两山峰之间所呈现的角度,恰似一只细长的宝瓶。他扯了些身边的衰草查看草根和泥土,顺手将衰草扔进旁边的一汪水坑里。
太阳暖融融地照着,似乎化开了他心头的霉气,闻到了阳光的味道。于是,他坐在草地上,取出竹箫吹起来,吹的是在叶青坟头常吹的悲惋曲子,但此刻已没有那么凄凉了。曾傲一边吹箫,一边思考：是否真的有必要开山立派不能蒙骗自己的是,他一直觉得朱元璋没有给他定罪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不管是戴崇定还是蓝沁雪,只要将他定罪,大家也都省事了。朱元璋命中的帝星已经出现,天命所归,他改变不了,但解不透朱元璋心里对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低沉的箫声里,偶尔传来几声泉水叮咚,配合着他,让这箫声有了另一番味道。叮咚声时断时续,仔细听,似乎没有,不经意间,又响了起来。渐渐地,曾傲察觉到那叮咚声总是连续响六声,然后带着回音消失,不多时又响起来。这是有规律的。他放下竹箫就近查看,发现刚才扔草的水坑附近有些异象,水坑里的衰草也不见了。水坑附近衰草丛生,一人多高的衰草相互交缠,听声音,似乎就是从那片乱草里发出来的。
曾傲用竹箫撩开茂密而紧紧交缠的衰草,发现了一个孔洞,孔洞里的水十分清澈,散发着一种因长久密封而陡见天日的清新感。这个孔洞有半人多高,曾傲倾起上半身入洞探里面的气息,一种冰凉感袭击而来,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直起身子四处扫视,忽然看到一把长长的衰草,那似乎是他刚才扔在水坑里的草。
那把衰草在濑溪河中间飘飘荡荡的,随着渡船带起的波纹起起伏伏着。他急忙又扯了一大把衰草并捆扎起来扔进水坑里,很快便不见了。他跑到河边的山崖上,仔细盯着河中间,看着一团团浅浅的漩涡形成、散开；形成,又散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捆扎好的那把衰草从河中间的漩涡里慢慢地升起来。
曾傲好奇心起,回到孔洞边仔细查找,竟一连找到六个孔洞,而且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幽深。每个孔洞里的水都清澈透明,缓缓流淌着,顶上还有水珠往下滴落,叮咚、叮咚、叮咚。由于孔洞的大小不一样,水珠滴落时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连缀成有规律的乐声,用心听来,煞是好听。
当天夜里,曾傲宿在叶紫家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满是六个孔洞,耳鼓里满是叮咚声。后半夜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六个孔洞相连着,地下有一条暗河,黑暗里的河水水面上出现一座莲台,接着一尊金佛从天而降,不知怎么地进了孔洞,坐在了莲台之上。金佛在暗河里发出耀眼光芒,光芒从六个孔洞里照射出来,继而,六个孔洞周围出现无数个小孔洞,都有光芒从里面射出来,很快将整座万灵山都覆盖了。
这个梦预示着什么且不管,曾傲对河中间出现他扔下的衰草充满疑惑,于是跟叶紫要来一大堆糠壳（即稻谷舂过后剩下的粗糠）,用一大块旧布包了,提到六个孔洞边倒了进去。约一炷香的工夫,糠壳果真从河中心漂浮出来,也是一个漩涡将其卷上来,跟着糠壳越来越多,漂了好大一片。
曾傲脑海里浮现起梦里情景,下意识地在周围的乱草丛里寻找,令他惊奇的是果真发现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孔洞,只不过都没有那六个孔洞大。他爬上一个高处,回忆着所有孔洞出现的位置,赫然发现,孔洞的排列正像一朵硕大的莲花。
曾傲回到万灵山顶,站在常停留的地方眺望。同样是好天气,看得远,远处的农家小院次第铺开,显得宁静、祥和。起伏的山峦连连绵绵,虽因还身处严寒季节而显得萧条,目光所及的大都是一片衰草呈现的苍凉模样,但也有苍翠松柏间杂其中,或一个山头,或一片山坡,或一道山梁,无声地诉说着不肯向严寒低头的志向。
隐隐地,他觉得万灵山山上山下,山里山外,蒙着一层神秘光晕。
万祥急匆匆跑来,喘着粗气说了一个惊人消息：魏知县竟在昨天夜里发兵螺罐山,官兵喊着剿灭土匪的口号,凶猛地冲进铁剑帮居住的临时寨子,见人就杀,致使螺罐山驻扎的人马伤亡惨重。
从昌元县城到螺罐山不过十几里路程,官兵趁夜发兵,攻其不备,铁剑帮数百口人得到消息时,官兵已经冲进寨子里。这的确是打了铁剑帮一个措手不及。曾傲没有过多思考,急忙牵出白马雪神,与万祥赶往螺罐山。
幽幽螺罐山离县城十来里,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螺罐山连绵起伏的山丘郁郁葱葱,山丘下随处是农家,一派田园景致。螺罐山闻名于世的是建于宋朝的云峰寺,大雄宝殿等殿宇雄伟庄严,傲然耸立在螺罐山脉最高峰上,平日里晨钟暮鼓,附近农人闻钟声而起耕作,闻鼓而归家。
铁剑帮在此开山立派,居住在离云峰寺三四里的地方,他们将山上原先农人的房子买下,又伐木建造了一座新院子,帮主刘云湛带领一百多手下住在这里。山门处修了一座牌楼,虽然还没来得及彩绘,但铁剑帮三个字闪着金光,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曾傲与万祥踏进铁剑帮,看到的是一副凄惨模样,增添的新坟令他心头凄然,伤者聚集在一起,吵闹着要去讨回公道。刘云湛胸中也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不断给大家打气。一眼看到曾傲来了,刘云湛拨开众人跑过来,义愤填膺地讲述被袭击的经过。他当时不在山上,得到消息赶回来后,看到的是一地尸体,手下都嚷嚷着攻打昌元县衙,杀了魏知县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他正准备行动呢。
曾傲却反对他们贸然攻打县衙,一旦开战,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刘云湛却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官兵无缘无故跑来杀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魏知县更嚣张。曾傲严令刘云湛约束好部下,很快离开螺罐山赶往县城。
魏知县接受了戴崇定的命令后,一直苦无良策,四个帮派成立时间虽然不久,但影响很大,除了本县的,还有外县的学武之人慕名而来,因为刘云湛等四个帮主或门主确实都在江湖上有赫赫威名,他们都有众多江湖结拜兄弟,都是有些名气的。普通老百姓可不管他们曾经是不是大夏国的人,崇拜行侠仗义的英雄是许多人的英雄情结,因此,年轻人或少年人根据自己喜好来拜师学艺,使那几个山头热闹得很。魏知县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以剿灭山匪为名先攻打螺罐山铁剑帮,既是试探几个帮派的势力,也是杀鸡儆猴。这一次虽没有彻底消灭铁剑帮,也算牛刀小试,给戴崇定有所交代了。
曾傲让万祥回万灵村照应叶紫父女,他则单人独骑来到县衙,被衙役拦在外面。他威严地以命令的口吻让守门的衙役进去通报,就说曾傲来了。一衙役慌忙进去通报,不消片刻,从里面蜂拥而出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衙役,迅速将曾傲团团围住。
有几个百姓发现异常,便找了个隐蔽点的位置观望。随后,远远观望的百姓越来越多。
曾傲长身而立,毫无惧色,从腰上取了竹箫握在手上,冷笑着扫视围着他转圈圈的衙役们。少顷,魏知县背负双手走出来,大声喝道：曾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县衙,众衙役,给我拿下！
曾傲却一步步朝魏知县走去,凡是有衙役挡路,他便挥动竹箫格开他们的兵器,原本不顶事的普通竹箫,经过他运用内力,变成坚硬的刀剑。魏知县惊骇地看着他视众衙役如无物,轻松地冲破了包围圈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头大慌。曾傲手上虽然灌注了深厚内力,但没有伤人的意思,凡是碰到衙役的身体时,都是点到即止。可他动作太快,身法也轻灵诡异,见招拆招,招招都像早有预料似的。他潇洒的身影在众衙役间飘来飘去,却让魏知县犹如看到鬼魅一般,慌忙转身要躲进去。
曾傲挡开一个衙役的大刀,猛地腾身而起,扑向魏知县。魏知县一只脚刚刚迈进去踩着地,硬生生被曾傲扯了出来,骨碌碌转了几个圈才站稳。等他停下来,曾傲的竹箫指着他胸口,道：魏大人,我若要杀你,你躲得掉吗
你,你你你——想怎么样
我且问你,铁剑帮身犯何罪
什么铁剑帮
螺罐山的铁剑帮。
哦,你说的螺罐山上的贼匪呀,魏知县努力稳定心神,故作恍然大悟状,腰板也挺了一下,拿腔拿调道,他们聚众为匪,为非作歹,官兵维护地方治安,难道本官要跟你打声招呼不成
曾傲忍着怒气,道：你说他们为非作歹,那么我再问你,他们可曾烧杀劫掠
哼！
可曾奸淫妇女,拐卖孩子
魏知县被曾傲的目光逼得心里又慌又怕,曾傲此刻凌厉的眼神以及威严的气势,让他赫然想起了以前自己在左丞相面前的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他觉得喉咙发干,腿肚子打战。但他又明白此时的曾傲无权无势,而且是戴崇定让女儿设法捉拿的人,自己为什么要怕呢
他暗暗给自己鼓劲,猛然吼道：曾傲,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夏国的左丞相吗你没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来人！给我拿下,本县重重有赏！
曾傲扭头冲众衙役扫去一个凌厉的眼神,众衙役纷纷心悸,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他再转头冲魏知县道：想要我曾傲的人头吗嘿嘿,你还不够资格！等你拿到朱元璋的圣旨再来找我。今天我警告你,若是再敢打铁剑帮以及其他帮派的主意,你这人头能保到几时,就看你自己了。魏大人,我丑话说在前头,那些武林帮派就是帮派而已,休想给他们安上山匪的罪名。否则,后果自负！
曾傲甩下这几句话后扬长而去,也许是刚才的神威,也许是昔日的威名,众衙役只是亦步亦趋包围着随他走了一段,却没人敢再扑杀他。等魏知县气急败坏地吼叫着抓人时,曾傲已经消失在百姓中。
白马雪神一直在旁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曾傲身上去了,几乎忘记了雪神的存在。曾傲不见了后,魏知县才发现它,顿时心花怒放,命衙役将雪神牵回县衙。不碰还好,一衙役刚刚抓住缰绳,雪神猛然腾空而起,不但将那衙役掀翻,而且四蹄如飞,冲散众衙役,眨眼间不见了踪影。魏知县眼里,似乎只看到一道闪电划过,一切便像静止了一般。
曾傲骑马回万灵村途中,蓝沁雪骑着她的黑马迎面驰来,看到他,急忙勒住缰绳。她想跟他说几句话,问问他铁剑帮被魏知县派官兵剿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曾傲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错身而过后,蓝沁雪没有回去,而是赶往县城。
蓝沁雪以公主之尊询问剿杀铁剑帮之事,魏知县自然不敢隐瞒,最后还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剿灭四个帮派。
蓝沁雪没有马上回万灵村,她在县城的一家客栈住下来,等燕雨岚给她消息。
曾傲回到万灵村时已天黑,途经进村路口时又被戴寻芳纠缠了好一阵子,令他厌恶极了。不管这个女人有多么爱他,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只丑小鸭,一个令人生厌的无知女人。戴寻芳带来的人,不管他们有多大的能耐,在面对曾傲时,或多或少都有些畏惧,曾傲傲然而去,他们也不敢追,只气得戴寻芳大发脾气。转过身来,那些手下都窃窃私语,无非议论戴寻芳太无能罢了。
曾傲走近叶紫家时,敏感地察觉到异样。清冷而淡淡的月光下,叶家院子显得很模糊,但他感觉到一种杀气包围了院子。他停下来,没有转头,用眼梢将目光能及的地方都扫了一遍,凭直觉,在那些暗影里,藏着不止一个杀手。
似乎,他已经看到杀手刀剑的寒光。
这一刻,他原本有些沉甸的肩头挺了起来,连续转动了几下脖子,将竹箫握在手里,一步步走向叶紫家。他推开院门,几乎与此同时,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相继从围墙外跃进来,个个握着兵器,拉开架势,随时准备围攻他。
曾傲不惧怕眼前的杀手,却担心叶紫父女、凌采和、万祥的安全,他喊了几声没人应,就知道他们已经全部被控制了。至于还在不在这里,目前还不确定。曾傲蓄势待发,高声道：请领头的出来说话。
领头的个子不高,嗓音比一般男人细一点,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阁下若要活命,就交出重庆城建图,否则,你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哈哈哈！曾傲纵声大笑,笑声打破万灵村的寂静,回荡在万灵山上空。笑声里,他身形晃动,眨眼间,竟然从众杀手中穿过,冲进屋里。屋里没有人,他明白叶紫等人已经被带离这里,旋即又出来,在堂屋大门边跟杀手杀在一起。这一次,曾傲毫不心慈手软,他没有刀剑等兵器,唯一的可做兵器的是那管竹箫。竹箫做兵器应付昌元县的衙役还不是问题,应付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就大大不利了。
空中那弯淡月似不忍目睹曾傲被围攻,被困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无奈地隐入了云层。夜空越发暗了,唯有叶紫家院子里的刀剑划起一道道寒光。他们希望威逼曾傲拿出城建图,因此,对她虽不下死手,却招招有致命的危险。曾傲却不一样,竹箫不能杀敌,他的拳掌也不是吃素的,但凡被他击中的,不是伤到肺腑,就是手脚断裂。很快,已有六个杀手倒下了。领头的杀手蒙面巾上那双惊骇的眼睛显示出他的意外,于是闷声喝问他是不是不想要亲人朋友的命了。
曾傲不作答,当拳掌威慑了杀手后,他又从怀里掏出给病人针灸用的银针,但见他的手飞花逐月般闪过后,左手上已经扣了一把银针,分散在五个指头之间。他举起手,小小的银针在黑暗里,依然泛出一种骇人光芒。
曾傲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到了阴曹地府,可莫看错了敌人。说着,他旋身飞转,手上的银针如满天花雨般射了出去,只听扑腾腾一阵响,倒下了十来个杀手。
领头的杀手以及另几个杀手退至一旁。领头的杀手道：曾傲,你,你——你的功夫……
我是大夫,银针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别以为我曾傲就不会杀人了。曾傲嗓音一沉,怒喝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的人若有半点闪失,我必血洗他的老窝。
夜色里,众杀手来不及掩埋同伴的尸体,很快消失不见。曾傲将银针一一从那些死者身上拔出来时,又听到细微的呻吟声,原来是那些重伤者逃不出去。曾傲一一走过他们身边,道：你们有命的话,便自行离开,我绝不追杀。但若再让我碰见,我必不手软。
曾傲也消失在夜色里。
清晨的万灵村空气清新,但这一天的空气里透着一股血腥味。叶紫家发生的事没有一个村民知道,鸡叫声、狗吠声、人噪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蓝沁雪推开叶家院子的刹那,她惊呆了。院子里躺着十八具尸体,有的七窍流血而死,有的因脖子上的深口而死。甚至有一具尸体还是热乎的,血还在缓缓地流淌,显然死亡不久。她检查了一下那具尸体的伤口,发现是腿骨粉碎。
这些人都是曾傲杀的吗顿时,蓝沁雪觉得背脊一阵发麻。印象中的曾傲一副悲情样,无奈、无助,没有复仇之心,没有雄心壮志,沉湎于自己的哀痛里不能自拔。就是在重庆卫指挥所为了救叶紫父女与凌采和,那么多士兵围攻他,他也没有轻易痛下杀手,那样的慈悲心,曾经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而眼前这十八具尸体说明什么呢
蓝沁雪迅速来到村口,命令戴寻芳将叶家院子里的尸体掩埋了。戴寻芳嫉恨她跟曾傲的关系,不肯听命。蓝沁雪怒斥了她,逼着她答应才罢休。蓝沁雪走后,戴寻芳望着她的背影吐口水,心里恨得要命。
蓝沁雪不知道曾傲现在哪里。她到万灵寺先找白马雪神,发现雪神还在,说明曾傲没有离开万灵山。真圆老僧告诉她,昨天夜里,曾傲在佛祖面前跪了整整后半夜,天亮时分才离开。蓝沁雪问他曾傲有没有说什么话,真圆老僧摇头,说,他就那样跪着,连一口水也没喝过,也不让他们打扰他。
蓝沁雪又到后山,没有看到曾傲。她跃下悬崖,在出现佛光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爬上悬崖后,她正要离开,燕雨岚跑来,问她叶家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戴寻芳的人在搬运尸体去掩埋,村民们闻讯而来远远地望着,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在议论纷纷。
蓝沁雪没有说是曾傲杀了那些人,只问她对四个帮派打探得怎么样了。燕雨岚说,她相继潜伏在几个山头打探消息,发现上山的人越来越多,螺罐山铁剑帮被魏知县突然袭击后伤亡了一部分,但他们似乎并不怎么悲伤,上山的人反而更多了。
燕雨岚道：我还发现,那些人大多数不像一般初学武之人,而是像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士兵一样,平时练武也更像军队操练。有几次我差点被他们活捉,所以进入不了他们的核心。雪儿,我感觉到,他们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蓝沁雪心里更悬起来。燕雨岚不清楚四个帮派领头的是什么人,她虽然也不是很清楚,但至少知道刘云湛的身份,由此及彼,她很快分析出四个帮派都是大夏国旧部,他们聚集在昌元县,以帮派之名暗蓄力量,可能正谋划跟随曾傲杀回重庆。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联想到出现在叶家的十八具尸体,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场景：一直沉浸在失去大夏国的悲痛中的曾傲,恢复了他左丞相的神威,率领刘云湛等部下杀向重庆,一路上占领州府,杀死戴崇定,毁灭朝天门,恢复大夏国……甚至,曾傲面南称王……
冬天,叶青坟头的衰草浓缩了整个严寒,肃杀的寒风凛冽,透过厚厚的土层,侵入那对惨死的母子,让他们的尸骨在寒风里腐烂。那是令人多么催心的感觉啊！早春来临,但乍暖还寒,叶青坟头的风,依旧那样冷冽刺骨,绵绵的雨,湿润了坟上的土,也湿润了曾傲孤寂的心。
他在用锄头掘土,一块一块地捧到坟头上,将那些衰草覆盖起来,渐渐地垒成了一座新坟。光秃秃的新坟更是一把穿心的利剑,深深地刺入曾傲本已平复的心。但他眼里没有泪,只有伤痛、悲哀,间或有愤恨闪闪烁烁。
刘云湛带领几个手下远远地站着,不敢去打扰曾傲。他们来很久了,是听到叶家出现了十八具尸体的消息后赶来的,也跟曾傲说过话了。他们要随他杀回重庆,并且表示已经派人到大娄山一带传令,只等他一声令下。
蓝沁雪在万灵山顶上时,透过薄薄的黄昏的天幕,发现了叶青坟上的人影。看不清是什么人,却敏感地肯定是曾傲。她迅速下山,一口气奔到叶青坟头,果然看到满手满身都是烂泥巴的曾傲,他忘我地垒着坟,天地间,只有他孤独的身影,然而,他又是那样的唯我独尊。
蓝沁雪喊了几声曾傲,他没应,似乎也没有看她一眼,但他有一个微小动作,就是在听到她喊第一声的时候动作迟缓了一些,有过一瞬间的停顿。她冲过去抓住他手腕,他手上还捧着泥巴,漠然地看着她。
她问：你想让旧坟变新坟,以此增加你对明王朝的仇恨,还是对戴崇定的仇恨
放手！他轻喝。
你要戴崇定死,我帮你；你若将明王朝看作最大的敌人,我……
放手！他加重语气。
她手上用力,抖落他手上的泥巴,眸子里泪光闪现,用一种很小女人的嗓音道：曾傲,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是你命定的妻子,这么多年了,也不管你是否娶过别人,我对你的心从没变过。这些年,我跟着马皇后南征北战,九死一生,活着的信念,就是找到你,做你的妻子。我无数次想我们的未来。你若身在江湖,必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在朝廷,是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甚至大元帅。对我来说,不管是不是明王朝皇帝封的公主,我都只是一介平民,唯一能改变命运让我觉得荣光的,是成为将军夫人乃至元帅夫人。而你……
放手！他陡然将她甩开,重新弯下腰捧刚才掉落的泥巴。
蓝沁雪猛地抱住他,不顾他身上脏兮兮的泥巴,冲坟头大声道：叶青,感谢你照顾曾傲三年,并为他生了儿子。你们母子惨死,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但是,你不想看到曾傲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是不是他跟明王朝作对,就是走向毁灭,你很明白是不是——叶青！你和曾傲已成两个世界的人,请你给我力量,让他回到我身边,让我用炽热的爱温暖他冷寂的心,让我带着你的灵魂,和他完成这一世姻缘！说完,她凶猛地捧下曾傲的头,用火热的唇覆盖了他冰冷的唇,用火热的爱去融化他冰冷的心。
曾傲必然抗拒,他满手的泥巴糊弄到她身上、脸上,但是,他无法将她推开。的确,她身上是火热的,像太阳,光芒万丈,从心到身,火热得足以让他冷冻的心解冻。他感觉得到她火一般的激情,可是,他必须远离这团火,因为他是冰,冰火两重天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历。
刘云湛等人远远地望着那一幕,不知想些什么。
当终于将她推开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骂：不要脸！
蓝沁雪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所有的热情也都凝固了。她慢慢松开抱他的手,眼里是无尽的伤痛,泪光也越来越模糊,很快,眼里泪汪汪一片。
他的心颤抖了一下,迅速背过身去,无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她拼命忍住心头的痛,却无法忍住流淌的眼泪,问：你真的不要我吗
是。
好！她断然道,我做不成你妻子,就做你敌人,你想杀死戴崇定,我就要拼命保护他,因为,我决定——嫁给他了。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用衣袖揩着泪水,也揩掉了脸上的泥巴,目光那样沉痛而坚定,脚步那样沉重而有力。曾傲——你听着：我们的娃娃亲情分从此不存在了！我不欠你了——
曾傲站立不稳,跌了下去,他匍匐在地上,烂泥巴再次糊了他满身。霏霏细雨飘落着,将他的后背蒙上了一层水雾,头发上的密集水珠,正像他千疮百孔的心。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鬓角的两团白发倏地闪过两道白光。他跪走过去抱住墓碑,闭着眼睛,一笔一画地用手指在爱妻叶青、爱子曾靖之墓上慢慢地、慢慢地划着,耳畔战马嘶鸣、死者惨叫；脑海里是战火蔓延、尸骨如山……
曾傲被送回万灵寺后,连续几天高烧不退,他一言不发,让刘云湛等人看得着急。几天后,另三个帮派的帮主、门主都来了,他们聚集在小小万灵寺,无所顾忌地商量攻打重庆的事,听得真圆老僧心惊胆战,却什么也不敢说。
叶紫父女、凌采和、万祥的失踪,是戴崇定所为无疑。他们商量着将戴寻芳劫持,征询曾傲意见,他却不表态,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他们报告魏知县又有攻打另三派的迹象,要他拿主意,他依然不说话。
这真是急死人了。
曾傲是真病了吗发烧不假,但并没有失去意识,可是,他潜意识地让自己迷糊,真希望世界就此停止,甚至希望一睡不再醒来。脑子里,一会儿是叶青和儿子,三口之家曾经的其乐融融；一会儿是叶青母子惨死的场景；一会儿是蓝沁雪和他娃娃时代的快乐；一会儿是她公主身份被公开的场景……
接着,鸦屿山金枪门的方门主命手下跟戴寻芳打了一仗,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戴寻芳恶汹汹地带人杀到万灵寺来,声言将曾傲捉拿归案,但被刘云湛打了回去。无计可施的戴寻芳将万灵村许多百姓抓到山下威胁曾傲的时候,戴寻玉不期而至,狠狠地责怪戴寻芳鲁莽。
戴寻玉只带着几个随从,姐妹俩大吵了一架。不管是讲道理还是分析眼前形势,戴寻芳都不及妹妹,但戴寻芳会蛮横,会无理取闹,完全凭个性做事。戴寻玉要她放了万灵村的百姓,她非但不放,还故意当着她面鞭打百姓,惹得一向温柔明理的戴寻玉发火了,从一个随从腰上拔出宝剑架在戴寻芳脖子上,命令她放人。
戴寻芳可气坏了,她会武功,戴寻玉可是文弱女孩呀。她反手夺了宝剑架在戴寻玉脖子上,吼：死丫头,反了你了,信不信我杀了你
戴寻玉正色道：你可以杀了我,但丝毫解决不了问题。你带人在此这么久了,连曾傲衣角都没抓到一片,只会拿无辜老百姓出气,你真是丢戴家人的脸。戴寻芳,你要还有自知之明的话,就滚回重庆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戴寻芳气得哇哇大叫,她不敢真的杀死妹妹,却下令再次攻打万灵寺,还叫人捆着老百姓一起带上山,山上若有石头、箭矢,统统用他们去挡。这疯狂的举动让戴寻玉又气又急,她阻止不了,于是不要命地冲到前面去。几个随从急忙护卫着要她撤回来,她也不听,那架势摆明了决然态度：做姐姐的要强行攻山,做妹妹的先死。
山上的刘云湛等人发现上来的戴寻玉,反而不再使用武器,很快冲下几个人将她连同几个随从一起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