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城图之祸
早春吐绿,这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美景,在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人类能强烈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正月过后,可能因难得几天的暖日,加上前些日子的绵绵细雨,路边的草木吐出了新绿,虽是星星点点,却绿得可爱极了。
在这片早春的景象里,却有一道闪电,从万灵山划向重庆。白马,白衫,黑色披风,掠起的风浪惊得路边草木摇摇晃晃,雪神如飞而去,曾傲的心也如飞而去。
不管刘云湛如何不满他撇下他们的计划而独自离开万灵山,也不管戴寻玉如何恳求他医治戴寻亮的伤腿,更不管戴寻芳是否会发疯发狂地将一切怨恨发泄到刘云湛等人身上,总之,在听到戴寻玉说戴家披红挂彩准备迎娶蓝沁雪的时候,他霍然而起,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救回蓝沁雪。
他风驰电掣地奔向重庆,与蓝沁雪从小到大一天一天的平凡日子,也风驰电掣地回放了一遍,十六岁时离开的誓言,如魔音一般在耳边回响,久久地挥之不去。
刘云湛要用戴寻玉换回叶紫等人,曾傲也坚决不许他们那样做,令他们放了戴寻玉,同时按兵不动,更不要与昌元县官府发生冲突。刘云湛手下却探知魏知县正在集结人马,可能会对另三个帮派实施武力,因此,他们也不能去重庆。
曾傲走后不久,戴寻芳、戴寻玉也离开了万灵山。
重庆卫指挥所里,蓝沁雪冷着一张脸坐在房间里,听戴崇定说婚礼筹备情况。她到卫指挥所后,并没有提出嫁人,但戴崇定说他已经得到朱元璋密旨,他和蓝沁雪的婚姻,朱元璋给了他酌情处理的旨意。这密旨也刚刚到两天,因此,一见蓝沁雪,戴崇定心花怒放,当即将密旨给她看。蓝沁雪认得是朱元璋的笔迹,那个没读什么书的皇帝,登基后最勤奋的一件事是读书写字,因此他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朱元璋亲笔写密旨给戴崇定,说明他对重庆这边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为了不违逆马皇后,因此采用密旨方式,且是酌情处理,那么,将来事态朝哪个方向发展,都有应对空间。
这道密旨,让蓝沁雪的心飘来荡去了好一会儿,当戴崇定试探着提出举行婚礼的时候,她没有再反对。她的默认,等于给戴崇定吃了定心丸,为免夜长梦多,他立即着人筹办。他甚至跟蓝沁雪商量,婚礼时增加一个程序,就是到朝天门工地去向东南方叩拜,即向应天府叩谢皇恩,同时希望这场婚礼,能用蓝沁雪的公主之尊压住这里的邪气,不让朝天门工程再死人。
戴崇定说什么,蓝沁雪都没再反对,她与原来判若两人,反倒让戴崇定心头七上八下的,从最初的高兴到逐渐冷静,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婚礼了。戴寻芳去抓曾傲历时两个多月,结果一无所获,戴寻玉拖延着前几天才动身去万灵山,魏知县虽然攻打了螺罐山铁剑帮,但并未剿灭那帮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能不疑心蓝沁雪默认婚礼的用意。
唯一能解释的,不是蓝沁雪真的被他感动了,也不是她面对密旨无可奈何,而是想探知叶紫等人的消息。想到这里,戴崇定觉得脊背发麻,心里的恨意又浓烈起来。女人的心,海底的针,真是难以捉摸,若真是如此,他作为男人,不是太失败了吗蓝沁雪若真不将密旨当回事,将来如何向朱元璋交代
这日晚上,戴崇定特意来陪蓝沁雪吃晚饭。丰盛的菜肴摆满桌子,全都是蓝沁雪爱吃的菜,那是他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戴崇定带来美酒,希望跟蓝沁雪喝几杯,她也允了。他给她倒上第一杯酒,说：在下能娶公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这第一杯酒,要感谢公主垂爱。
蓝沁雪接过酒一饮而尽,非常干脆利落。
他又给她倒上第二杯,说：有公主为在下保驾护航,才能让我戴家得享大明朝尊荣,所以,感谢公主给我戴家这份尊荣。
她又喝了,但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倒上第三杯,说：在下初见公主时,真是惊为天人,公主英姿飒爽,正是在下一生所求而不得的女子。套用文人爱说的话,在下对公主,那真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喝吧。她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主动喝了第三杯。
戴崇定一杯接一杯跟她喝,原以为只要几杯她就醉了。他甚至想,借她酒醉时成就了鱼水之欢,她便反悔不得了。却不料她酒量惊人,喝了十几杯也没醉,这样的烈酒,这样的速度,桌子上的菜动得很少,满肚子都是烈酒哇！戴崇定一边请她吃菜,一边思考要不要继续喝下去,看她脸色,只是微微有些泛红,看起来像没事似的。
喝！戴崇定做出决定,今夜一定要达到目的。但是喝到二十几杯时,他已经晕晕乎乎起来,看蓝沁雪时已经有重影了。理智还未失去,看她自己倒酒又喝了几杯,他心头大惊：她到底能喝多少酒
蓝沁雪真能喝那么多酒吗当然不是。多年来为了保护马皇后,她哪敢喝酒哇。但是,她学会了一种喝酒的功夫,就是可以暗暗运用内力将酒逼成汗水,由双腿散发出来,轻者打湿裤子,重者打湿裤子后顺腿流进鞋子里。多年来,她穿靴子居多,因此有那么几次喝酒后将酒逼进靴子里,谁也不会察觉。
喝到后来,竟是戴崇定抵挡不住,真正醉了。面对心仪的女人,对每个男人来说,也许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弱智,再无情的人或许也有几分感性,醉了后,他忍不住将心头所有对这个女人的思念说了出来,因此,戴崇定抓着蓝沁雪的手,说了很多很多动听的话,许多都是只能在闺房里说的。
蓝沁雪静静地听他说,似乎也心有所动。这个粗犷的男人,原来也有如此细腻而柔情的一面。他只娶过一个妻子,也很少去风月场所,他一直渴望有一个红颜知己,懂他,爱他,支持他,帮助他,在他心目中,蓝沁雪是唯一能给他那种感觉的人。可是,她对他冷漠无情,让他很难过,尤其听说她跟曾傲订过娃娃亲后,他更恨曾傲。
说到后来,他冒出一句：……公主,将来有一天,有一天……我要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说着说着就不言语了。
蓝沁雪静静地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戴崇定,脑海里浮现起曾傲冷峻的脸,这些绵绵情话,为什么不是他说的呢喝酒到现在,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现在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脸。这是男人的脸,粗硬的胡茬显得那么刚毅,那么有力,四十出头的戴崇定是武将,长相却不是很粗陋,年轻时,应该也是俊俏少年吧。
倏忽间,戴崇定的脸就变成了曾傲的脸,一头飘散的长发,一双妩媚的眼睛,一副卓然的身姿……继而,大娄山溶洞里颠鸾倒凤的一幕浮上心头,她忍不住将戴崇定的头抱在怀里,将脸贴着他的头,很久很久。
一滴泪,从她右眼的眼尾滚落出来,落进戴崇定的头发里。同时,曾傲冷漠无情的眼神如箭一般急射而来,将她的心深深地扎了一下。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同时惊觉怀抱的不是曾傲,急忙放开他,坐正身子,默然抹泪。然后,她打开房门,令外面的守卫将戴崇定扶去他的卧室。
重庆卫指挥所的夜,看似平静的背后,总是暗藏玄机。蓝沁雪酒喝多了,睡不着,想四处走走,于是换了衣服出门。但值勤的守卫不让她乱走。她火了,怒道：重庆是不是大明朝的属地有哪里是姑奶奶不能去的
抬出公主身份,守卫自然不敢拦她,何况她即将成为新女主人。不过,守卫们一边护送着她四处走走,看看,一边去向戴崇定通报。无奈戴崇定喝得人事不知。就这样,蓝沁雪走了很多地方,连地下监牢都进去过了,没有发现叶紫等人任何踪迹。
回到房间,一进门,她骤然闻到了曾傲的气息。跟着,一个人抓住她胳膊。顿时,她心头窃喜,但态度冷漠,挣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跟我走。
哼！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已经四更天了,再不走,等天一亮,就走不了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无权命令我。
雪儿
你走吧,否则,我喊人了。
黑暗里,他再次抓住她胳膊,压低声音道：我不能让你嫁给戴崇定,别考验我的耐性,错过这一次,我真的不再管你。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十几年前你决然而去,我那么哀求都留不住你……
该死的！他骂了一句,当年我必须外出闯一条路回去娶你,否则,你爹要逼我退婚……
退婚我怎么不知道
你爹嫌贫爱富了,认为供我读书几年吃亏了,想把你嫁给大户人家的少爷。他逼我发誓,若五年内没本事回去娶你,我们的婚约就解除了,不得反悔。结果……
什么都不用说了,蓝沁雪心头释然了。不是他不信守承诺,而是世事多变。五年后他回去时,她家早已家破人亡。这一刻,她真的很想跟他走,所有的脾气都可以因这种缘分而改变。然而,她依旧冷漠地将他推开。因为,她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娃,曾傲前来带她走的行动虽然能证明他心里不是完全没有她,但她不能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曾傲,她稳住心神,尽量用最平静的语调道,感谢你把当年的秘密告诉我,压在我心头多年的疑惑终于得到答案了。我不怪你了。你走吧,我已经答应嫁给戴崇定,这是我的宿命。
这宿命二字,令他心头发颤。
他突然将她圈入怀里,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秀发,第一次用充满柔情的声调说话：雪儿,我冷落你,只因为你那所谓的公主身份,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经回到了‘十几年前’。这些日子我苦苦挣扎,自己痛苦,也让你经受了这么多痛苦,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以为,我和你今非昔比,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在你决然告诉我你要嫁给戴崇定的瞬间,我的心好痛。
蓝沁雪心头颤动,眼泪在眼眶打转。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知道珍惜,你离开了,我真不想活下去了。雪儿,我答应你,从此不再让你为我流一滴眼泪,不管你和明王朝是什么关系,你是我命定的妻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说着,他激情迸发,从她的头发亲吻到额头,再到眉毛、眼睛、鼻子,最后落在她的红唇上。
人,就是这么怪,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眼前人。曾傲迸发的激情化作热吻,希望就此温暖这些日子被他冷落的心,他不想再给自己设牢笼,心灵上也渴望爱人的熨帖。蓝沁雪眼里含泪,心里也在流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纵然她无法抗拒他此刻的火热,但是,也没有失去朱元璋密旨带来的理智。
激烈亲吻过后,他拉着她又要走,她还是挣脱了他的手。他惊疑地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眸子。她却说：曾傲,你让我伤心了太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除非,你现在就和我做一次夫妻,让我回到大娄山溶洞那个时刻,让我判断一下。
雪儿你疯了
你做不到是不是那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不要偷偷摸摸地跟你走,我要你光明正大地将我带出去。
雪儿,不要任性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跟戴崇定周旋,叶紫他们……
戴崇定被我灌醉了,你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他。他死了,一切恩怨就都了结了。杀了他,我保证能稳定重庆局面,由你出任重庆卫指挥使,进而成为四川布政使,我做大将军夫人的梦想,也就实现了。这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你去吧。
曾傲没再说话,撇下蓝沁雪走了。四更天了,早春的夜虽然会长一些,但离天亮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太熟悉卫指挥所的地形,利用卓越轻功绕开巡逻的守卫也不是难题,他甚至来到戴崇定卧室外的院子里,藏身在花树丛后,只要潜进去,手起刀落,戴崇定就一命呜呼了。那么,大夏国的仇报了,妻儿惨死的仇也报了,像蓝沁雪说的那样,稳定重庆局势不在话下。
然而,想到戴崇定就这样死了,他没有丝毫愉悦感,反而感到一阵心悸,眼前,那幅由他亲手绘制的城建图如满天繁星一般闪闪烁烁,条条线路将所有星星连缀成各种星宿,继而,他像看到无数冤魂飘荡在重庆上空。
曾傲走了,在远处观望的蓝沁雪怅然地叹息一声,返身回到房间里,坐在床沿上发呆。没多久,她匆匆出门,径直进了戴崇定卧室,循着戴崇定的鼾声走到床边,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雪亮的短剑。她举起剑,咬着牙,吞咽着唾液,心狂跳起来。这是杀戴崇定最好的时机,他一死,曾傲继任,一切就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可是,那一剑她迟迟下不去,原因只有一个：曾傲不配合,一切都是枉然。
曾傲没有回他的宅院,而是连夜出城,又来到朝天门附近的那座山头平台上。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江面上停泊的船只若隐若现,原本昏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清明起来,西北方的空中,有两颗星星一闪一闪的。一颗是戴崇定,一颗是他自己,两颗星星都闪着光,没有任何一颗有陨落的迹象。
而后,他盘腿坐下,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沉思。渐渐地,他脑子里出现一种幻想：两条龙在高空激烈搏斗,地上现出一座城池,总共十七道城门,按九宫八卦排列。
城池扩大到对应了天空,两条龙一起从空中坠落进城池里,每道城门迅速关闭,同时从十七道城门里涌出金木水火土：金如刀剑,斩的斩；木如利剑,刺的刺；水如洪水,冲的冲；火如天火,烧的烧；土如黑土,埋的埋。
两条龙被困城中,无论如何努力,再也飞不上天,渐渐尸骨无存。而城外的冤魂,铺天盖地地被城门吸收进去。高空上,另一条龙耀眼生辉,眼睛里露出霸道的光芒。无数城池里的冤魂,便又被它眼睛光芒所吸……
春寒料峭的早春,清晨的露珠是寒冷的,但曾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然后,汗珠越来越大,渐渐像水一样流淌起来,打湿了他的衣服,甚至连他所坐的地方,地面也湿漉漉一片。
蓝沁雪没想到叶紫会出现在戴寻亮卧房里。
那夜,叶紫在睡梦中被人用蒙汗药迷昏,等她醒来时,已在重庆。戴崇定命令她好好照顾戴寻亮,同时对戴寻亮说,他可以将所有对曾傲的怨气都发泄在这个女孩身上,因为,他要把叶紫变成戴寻亮的妾。戴寻亮还没有娶妻,叶紫出身寒微,也没资格做他的正室,而且,本来就是为了报复曾傲,甚至以此为交换条件,获取城建图。
叶紫虽出身寒微,但自小自强自立,个性也倔强,她说什么也不肯做戴寻亮的妾,几次寻死不成,被迫服侍戴寻亮起居。戴寻亮双腿残废,脾气真是坏透了,不管叶紫怎么做,都不能让他称心如意。有时候,他会抓着她肆意猥亵,叶紫挣脱不了,就用指甲抓他的脸,抓伤了好几个地方。一旦脱身,她又寻死,不过总死不了。
但叶紫没有哭,心里的恨渐渐聚集起来,同时期盼着曾傲早日来救她。
蓝沁雪无意中看到叶紫端着饭菜进戴寻亮的卧房,然后在窗外看到戴寻亮强迫她喂饭。吃着吃着,戴寻亮的手伸向叶紫的胸脯。叶紫本能地扭身躲开,戴寻亮反而一把将她扯过去,惊得叶紫手中的筷子和饭碗都掉在床铺上,弄脏了被子。叶紫没有戴寻亮力气大,她拼命挣扎着,怒骂着。
蓝沁雪曾经嫉妒叶紫被曾傲疼爱,从认识她那天起,似乎就没有将叶紫看成弱女子,总是觉得,她做出一副柔弱样子博得曾傲疼爱。此刻,也许是曾傲对她有过真情表白,也许是叶紫被欺负的惨状,激起了她的侠女情怀。她一脚踢开房门冲进去,甩手扇了戴寻亮几个耳光,将叶紫解救下来,护在身后。
戴寻亮被打,心头大怒,真想跳起来反击,可蓝沁雪的身份让他不敢造次,于是愤恨道：你凭什么打我
凭你欺负弱女子,凭你这副禽兽样,姑奶奶打得打不得我把叶紫带走了,不服气的话,来找我。
蓝沁雪拉着叶紫回到她的房间,给她整理好衣服,第一次用一种大姐姐的胸怀来看待叶紫。她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个月,但叶紫对她没什么好感,蓝沁雪的霸道、蛮横乃至盛气凌人,都让她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她代替其姐姐嫁给曾傲,因此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现在,也许是经受了这几天的折磨,在得到解救并感受到蓝沁雪姐姐般的关怀时,她哭了。
叶紫诉说了戴崇定的卑鄙目的,蓝沁雪心中又气又恨,气的是戴崇定如此欺负弱女子,恨的是自己将要嫁给这个用心险恶的男人。想着想着,她也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叶紫印象里的蓝沁雪从来没有这样悲伤过,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眼前浮现起蓝沁雪在万灵村的模样,不由得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蓝沁雪哭了一场后,自己擦干眼泪,叫丫头打来热水洗了脸,又吩咐丫头给叶紫拿一套新衣服来。叶紫刚刚换好新衣服,戴崇定匆匆来了。但是,他发现情形不对,蓝沁雪正襟危坐,一副端庄威严的样子,目光如刀子般刺着他。
他急忙拱手道：公主——
啪！蓝沁雪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具跳了起来,碰撞着发出咔咔咔的响声。戴崇定,你眼里有我这个公主吗
公主这话从何说起
你如意算盘打得好哇,怕你儿子残废了娶不到老婆,所以逼迫叶紫做他的小老婆……嘿嘿！戴崇定,你堂堂重庆卫指挥使,竟然做出如此下流勾当,姑奶奶真小看你了。
戴崇定看了叶紫一眼,发现蓝沁雪动怒不是做戏,心头打起了鼓。蓝沁雪护着曾傲的小姨子,难道她心里还对曾傲有情想到这里,顿时生起一股醋意。但他不敢得罪蓝沁雪,于是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拿叶紫换城建图的目的。
城建图她斜着眼睛看他,不就是一幅修建重庆城池的图吗你另找人重新规划绘制不就得了用得着这种手段
公主有所不知。曾傲绘制的城建图,别人绘制不成,因为那是他改变了重庆风水格局的图,只有他懂图里的玄机。
改变风水格局
我这么跟公主说吧,大夏国原本只有四五年光景,是曾傲改变了重庆的风水格局,企图让大夏国延续下去。为此,他煞费苦心绘制了一幅城建图,计划修建一座城池,保护利于大夏国的风水,因此,朝天门才难以修成……
等等,蓝沁雪抬手打断他的话,闭目思考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朝天门修建不成,完全是曾傲改变了重庆风水格局的缘故
公主明鉴。
顿时,蓝沁雪的心直往下沉。和曾傲相处几个月了,原来还是不了解他,不管是他的本事还是他的心,她都不了解。他不让戴崇定修成朝天门,就是不让戴崇定安安稳稳地坐守重庆,更不让他享受明王朝的荣华富贵。这还是他和戴崇定的个人恩怨。往大了说,他还在谋划恢复大夏国,要与明王朝作对到底了。
几年前,朱元璋进了应天府,但他并没有马上登基做皇帝,而是采取谋士之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在稳定了应天府局势后,又先后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两个小朝廷,然后才称帝。大夏国这个小朝廷也是义军建立的,几年前,朱元璋确实派人来重庆和谈,答应永不侵犯大夏国。那时候,大夏国小皇帝明升还是不谙世事的娃娃,做主的是左丞相和大元帅,这个左丞相就是曾傲。
当时,蓝沁雪偶然从马皇后口中听到了曾傲的名字,她不知道那个曾傲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几次想到重庆来,都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戴崇定暗中投靠朱元璋并看上了她,促使她一定要到重庆来确认。不过,她脾气急,藏不住事,一说要来找曾傲,就被马皇后关起来。
来了这几个月,她以最大的容忍度包容曾傲失去大夏国的痛苦,理解他,支持他,希望他最终跟她一起去应天府,只要他向朱元璋表示归顺,她就去求马皇后赐婚,曾傲成为大将军,她做将军夫人,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心上人白头偕老,过完下半辈子。
此时,她心里的痛苦无法言说,曾傲能改变重庆风水格局,难怪刘云湛他们藏兵于大娄山、昌元县,不管是恢复大夏国还是曾傲称王,都是朱元璋的死敌,而她——
嫁给戴崇定的话,她是曾傲的敌人。
嫁给曾傲的话,她又成了马皇后的敌人。
两条路,都不是她想要的。
蓝沁雪脸上阴晴不定,戴崇定心里忐忑不安,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他希望她帮助自己一臂之力,从曾傲那里拿到城建图,不管是用叶紫做交换,还是她另想办法,他只要达到目的。可蓝沁雪的表情,让他太难捉摸了。
蓝沁雪没有给戴崇定肯定的态度,只是将叶紫留在了身边。
戴崇定回到书房,看到戴寻玉,心里又是一沉。戴寻芳又失败了,戴寻玉也失败了,曾傲怎么就那么难以掌控戴寻玉问他是不是抓了叶紫等人,戴崇定点点头,又说叶紫现在在蓝沁雪手里。戴寻玉又问他是否知道有一伙来历不明的刺客几次要刺杀曾傲,戴崇定说不知道。
戴寻玉定定地看着父亲,心里叹息不已。父亲说谎的时候,眼神的变化只有她看得出来,但是,她不能道破父亲手段黑暗的秘密。在她心里,父亲出卖大夏国而获得现在的地位,她一直觉得不光彩,因此多方设法劝解父亲善待百姓。父亲让她们姐妹以不同的方式去博取曾傲的信任,本已让她感到伤心,没想到父亲又派杀手去刺杀曾傲,所作所为,还是以前那个光明磊落的父亲吗
戴寻玉累了,临走时微笑道：爹,不管曾傲是你的敌人还是朋友,只要皇上没有给他定罪,他都——死不得,对吗
曾傲的宅院里,他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刘云湛,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刘云湛不放心曾傲一个人来重庆,因此命令手下约束好陆续从大娄山到螺罐山的兄弟,又传信给另三个帮派的兄弟按兵不动,一切等他们回去后再商榷。聚集到四个帮派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好管束,大家都希望尽快杀回重庆。
刘云湛听说曾傲有杀死戴崇定的机会而放弃了,顿时又怒又愤,指着曾傲鼻子吼道：我们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敬你是大夏国尊荣无比的左丞相,也为你败在戴崇定手里而抱不平,希望追随你报仇雪恨,也愿意尊你为王。没想到你如此妇人之仁,那么好的机会都放弃了,曾傲啊曾傲,你可真让兄弟们寒心哪！
曾傲很想说明戴崇定不能死的各种原因,但也知道此刻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便什么也不解释。刘云湛自然分析不到杀死戴崇定由他取而代之意味着什么,更想不到蓝沁雪到底占着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他怪曾傲太懦弱,已经完全不再是以前那个曾傲了,甚至于怀疑他是否想救万祥与凌采和。
曾傲要去与戴崇定谈判,同意刘云湛带人在卫指挥所外接应,却又吩咐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这一次,曾傲依然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守卫们却并不拦他。一路上都有人巡逻,见到他,竟当他不存在一样。曾傲径直走向后院,一路上所见高挂的喜庆的红绸,心里隐隐作痛。他相信叶紫等人在戴崇定手里,也相信戴崇定和蓝沁雪的婚礼不是做戏,不交出城建图就救不到叶紫等人,不答应归顺朱元璋也带不走蓝沁雪,两件事都很难办,但他一定要办成,至于用什么方法,确实没想好。
然而,他还没见到戴崇定,就被戴寻玉给截住了。戴寻玉穿着单薄的衣裙,看上去弱不禁风似的,在一片耀眼的红色里,显得特别瘦小柔弱。但她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写着坦荡、真诚。
曾大人,她如此郑重地称呼道。
嗯他很意外。
小女子有个问题想请教,不知可否
戴小姐请说。
那幅城建图,如果实施的话,护佑的是重庆的风水,还是整个四川的风水是否护佑着百姓
曾傲惊疑地看着这个看似单纯的女孩,一瞬间,他觉得她的心胸好大,所思所想好深远,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龄。他没回答,就那么看着她。
戴寻玉又道：救人不难,只要曾大人帮我医治家兄,小女子定当效劳。
曾傲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更深地看进她的眸子里。这少女的聪慧出人意料,在眼前错综复杂的局面下,她给了他一个交换条件。意思很清楚,她相信城建图的实施是护佑百姓的,或者说希望如此,如果曾傲答应医治好戴寻亮,她再从旁使力,救出叶紫等人应当不难。
更让曾傲心里钦佩戴寻玉的原因,还有她的纯洁无瑕,善解人意。戴崇定明明想把她嫁给他,她处处表现出的是对他的欣赏与肯定,一定也知道戴崇定那个目的,可她没有丝毫用女色帮助父亲达到目的的言行,这种情,更是珍贵。
该说的都说了,戴寻玉便不再停留,临走时只说了一句：叶紫在公主那里。然后翩然而去,再没有回头。
曾傲望着她的背影走远后才走向蓝沁雪住的地方。越往内宅走,红色越是刺眼,虽是早春,园子里姹紫嫣红的,与房檐上挂的红绸相得益彰,却那样刺眼、刺心。他一边走一边想,蓝沁雪救了叶紫,正好带她们一起离开这里。
曾傲想不到的是,此刻,戴寻芳却在对蓝沁雪大吵大闹,目的只有一个：夺走叶紫。戴寻芳听父亲说要将叶紫嫁给戴寻亮做妾,以此威胁曾傲获得城建图,顿时高兴万分。不过,她的目的不是得回城建图,而是拿叶紫逼曾傲娶她。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真是想得太天真了,她满脑子只有嫁给曾傲的想法,其他什么都听不进。她不认为自己无能,只恨曾傲看不起自己,恨蓝沁雪和他的关系,也恨叶紫和他的关系,凡是她认为威胁到她嫁给曾傲的女人,她都恨,都仇。
戴寻芳可不管蓝沁雪是不是公主,甚至也没将这个明王朝准公主放在眼里,哪怕蓝沁雪即将做她的后娘,她也毫不在乎。她无理取闹,蓝沁雪哪肯卖她的账,连正眼也不看她,威严地命令她滚出去。戴寻芳不服气,拔剑就要动手,想强行把叶紫抢过去。蓝沁雪身形晃动,啪啪啪抽了她几个大嘴巴后又迅速退回去坐好,戴寻芳还在转圈呢。
等她站稳了,蓝沁雪厉声道：戴寻芳,这几个耳光是让你长点记性。第一,你目无尊长,敢在姑奶奶面前撒野,你老爹教女无方,姑奶奶替你娘教训教训你。第二,曾傲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也不顶用,何况你还是杀他妻儿的仇人,天下有一个男人会娶仇人吗第三,警告你规规矩矩做你的戴家大小姐,不要再异想天开,否则,姑奶奶哪天不高兴了,打你个半死不活的,也是你活该。——滚！
戴寻芳虽有武功,但她那三脚猫功夫哪里是蓝沁雪的对手,若是知趣一点,她就该得到教训了,偏偏她是个倔强无比的女人,无能而又不肯认输,还是不要命地扑上去想抢叶紫。蓝沁雪手腕一抬,手上已握着一把雪亮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在戴寻芳左脸上一划。
戴寻芳惶急地抹了一下脸,满手是血,脸上已然出现一条一指多长的口子。蓝沁雪的刀子又滑到她脖子上,骇得她大呼：蓝沁雪,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敢毁我的容,你……
要依我脾气,你杀了曾傲妻儿,我早该将你千刀万剐。蓝沁雪道,念你爹对明王朝有功,姑奶奶姑且饶你一命,希望你识相点。从此以后,不许你再纠缠曾傲,也不许你动他身边任何人,否则,姑奶奶见你一次,就划你一刀,直到把你变成丑八怪。滚不滚
戴寻芳这回是真怕了,蓝沁雪是尊瘟神,她真惹不起了。
曾傲远远地看到戴寻芳捂着脸从蓝沁雪房间里跑出来,指缝间还在流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惊疑着,戴寻芳从他身边跑过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曾傲再跨前几步时,突然跳出来十几个守卫将他包围起来。他没有反抗,提出见戴崇定。
曾傲被带到后院大厅后,戴崇定才匆匆进来。曾傲不想废话,提出医治戴寻亮交换叶紫等人。戴崇定似乎惊了一下,仿佛此刻才想到这的确是个交换条件。唯一的儿子残废了,除了曾傲,也许真就没有康复的可能了。一瞬间,他心里千回百转,不时地闪现着城建图、戴寻亮,继而掠过自己称帝与戴寻亮坐轮椅的样子……
别人不清楚城建图的价值,他知道哇,这风水之说,他是深信不疑的,建起城池,护住龙脉,面南称王,做西南王国霸主,这是他投靠朱元璋后才生起的野心。大夏国的命太短暂了,明玉珍称王才四年就过世,小皇帝明升才做了五年皇帝就亡国了,明玉珍称王几年里的尊荣,哪有朱元璋称帝后的霸气他甚至相信,就是像曾傲说的那样,明玉珍破坏了重庆的风水格局,虽然当了皇帝,但因为没有护住龙脉,所以那么快就死去了。
他要儿子康复,更要城建图,因此,他坚定地说：除了公主,我满足你任何条件,城建图和我儿子,我都要。
曾傲微微笑道：看来,你已——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