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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又见二龙
从水路到陆路,从乘船到骑马,越是离应天府近,曾傲越是放慢了速度。相反,蓝沁雪越来越心急,恨不得一步踏进应天府城门。一路上都很顺利,但曾傲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白天赶路,晚上休息时,也很少跟蓝沁雪说话。蓝沁雪话很多,要么描述她见到马皇后的各种情景,要么讲她和马皇后出生入死的经历,有时候讲得眉飞色舞,突然发现曾傲很冷淡,便会生气。
曾傲不怎么说话,心里却非常清楚蓝沁雪所思所想,她仿佛已看到自己成为大将军夫人,享受着靠自己努力换来的尊荣,而不是政治婚姻带给她的公主尊贵。曾傲心里很复杂。他爱她吗答案是肯定的:爱。他希望她快乐、幸福,也希望她活出自己的尊严,甚至为她蔑视公主身份而感到由衷欣慰。
他能给她幸福吗如果她追求的是浪迹江湖的自由,他做得到。然而……
曾傲心里总感到一阵阵冷,对她,也就更冷,完全不像热恋中的人。蓝沁雪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冷寂,只要他能听她的,其他方面迁就他,也做得到。因此,曾傲磨磨蹭蹭不那么急着赶路,还不到天黑就要住店,蓝沁雪归心似箭却不得不妥协,还想方设法哄着他,鞍前马后伺候得十分周到。
他们原本可以一直乘船到应天府的,但在宜昌,曾傲坚持走陆路,蓝沁雪也只得依从。走陆路会远很多,到达应天府的时间就会拖得更长,曾傲这番心思,蓝沁雪焉能不明白只要能将他带到应天府去,其他一切她都不计较了。
路上,他们遭遇过几次山贼打劫,曾傲一副不怎么反抗的样子,大有情愿被山贼掳获的意思,气得蓝沁雪忍不住想发火,却总发不得火,拼死打退山贼,将他救出来,而后还要好言好语哄着、捧着。
有一次山贼人数众多,蓝沁雪寡不敌众,差点被砍断胳膊,生死关头,自然是曾傲出手救了她。事后,她满怀热情地要跟他亲热,他却将她推得远远的,一个人坐在一棵枯树下吹箫,从下午一直吹到天黑。气得蓝沁雪砍光了好几棵树的枝丫才解气。
终于到应天府了。
站在巍峨的城墙下,曾傲牵着白马雪神,仰望着城墙。但他眼前出现的是大夏国小皇帝明升被迫投降被押送上船的情景,耳畔传来明升小时候喊他曾叔叔的稚嫩声音。如今,明升一族已被发送到高丽国,他在那边过得好吗
蓝沁雪一手牵马,一手拉他进城门。走过城门的那一刻,曾傲有了置身牢笼的感觉,城内城外的阳光本来没有区别,但他感觉到城内的阳光阴暗了许多。
应天府虽然还没有命名为明王朝的京师,但因朱元璋当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政治策略,使得这座王朝古都保持了原有的繁华。这座江南有名的古都,自有其深厚的历史韵味,秦淮河上的画船迎来送往,不管元朝末期政治如何黑暗,达官显贵、乡绅巨贾周旋于杨柳岸边,延续着古都各色人等的粉末味、风尘女子的胭脂味、文人骚客的酸腐味……
曾傲找了一个叫江南客栈的地方住下,蓝沁雪等他安顿好后,就急急地进了宫。
明王朝国母马皇后算不上绝色女子,年近五十岁了,依然保持着多年征战的风霜之气,缺少一种出身豪门或名门的贵气,却有一种南征北战磨砺出的大气,以及经历过无数生死后凝聚起的宽厚仁慈。一见风尘仆仆的蓝沁雪,她不是严厉责备,而是一迭声死丫头、死丫头地骂,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一边用手帕揩着眼泪,一边说:你还知道回来呀,死丫头!一走就是近一年,心里只有那个男人了,就没我这娘娘了是吧。我白疼你十几年了。
蓝沁雪哭出声来,跪爬过去抱着马皇后双腿,连声说奴婢该死。她私逃出宫,一走就是近一年,违逆了下嫁戴崇定的圣旨,原以为回来后会遭到马皇后斥责,没想到马皇后真情流露,因思念她而哭成这样子,那种长久以来磨合出的母女情,感动得她更是忍不住哭泣。
马皇后哭了一场后,捧起她的脸细看,又责备道:死丫头,你看看你这张小脸,都瘦成什么了那男人不给你饭吃还是咋的当年天天打仗,也没见你瘦成这样,好歹你也是我干女儿,那臭男人这么不待见你吗
不是,不是……娘娘,奴婢没瘦,就是有些累。奴婢有娘娘宠着,谁敢不待见我
马皇后连忙吩咐宫女领蓝沁雪去洗浴更衣。
蓝沁雪美美地洗了浴,换上了崭新的衣裙。原先宫女给她备的是公主服,但她坚持穿女侍卫服。重新搽脂抹粉后,又恢复了光彩照人、英姿飒爽的昔日模样,只是那脸蛋,的确小了一大圈,身材也苗条多了,神色间还带着疲累,但精神状态非常好。
马皇后特意吩咐御膳房加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让她陪坐着一起吃,听她讲述出宫后的一切。当初,马皇后将蓝沁雪囚禁,不让她出宫去找曾傲,其实是做给朱元璋看的,默许燕雨岚将蓝沁雪放走,希望她找到心上人。只有在下嫁戴崇定之前找到她的心上人,马皇后才能帮她说话,成全她渴望已久的姻缘。但是,曾傲在重庆的一切通过燕雨岚传回消息,马皇后越来越心思凝重,觉得蓝沁雪收服不了曾傲。
朱元璋也得到了许多关于曾傲的消息,他如何命令戴崇定的,马皇后也不知详情,只知道当初戴崇定请求朱元璋不要给曾傲定罪,朱元璋同意了,大夏国灭亡后,任由曾傲在重庆兴风作浪,戴崇定信誓旦旦会收服曾傲,她一直不明白戴崇定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围绕曾傲所出现的各种奇异天象,听得马皇后将信将疑,如今在蓝沁雪这里得到证实,心头更是疑虑丛生。
应天府的阳光似乎比重庆灿烂多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天空中的晚霞异常漂亮。红彤彤的晚霞辉映着西边的天空,将整个应天府都染上了一层浓烈的金红色。
忽然,晚霞云层在急速变换姿势,仿佛只是眨眼间,就变成了两条龙的形状。二龙一会儿交缠,一会儿搏斗,云层翻卷、滚动、聚聚散散、分分合合,然后一个圆通通的硕大的珠子出现了——那是原本已经隐没的夕阳——两条龙围绕夕阳,展开一阵激烈争夺——
又是一个二龙戏珠的景象。
马皇后听得宫女太监们惊呼禀报,慌忙拉着蓝沁雪跑出来观看,将二龙戏珠的形成及争夺过程看了清清楚楚。
这是应天府未曾出现过的奇景。
整个皇宫惊呼一片。
整个应天府惊讶一片。
这还不算,当珠子像落入深海而一去不返后,二龙互相缠绕,慢慢变成一尊巨大的佛像——佛像金光射向一个方向……
曾傲!蓝沁雪惊呼起来,撒腿要跑,被马皇后拉住。
怎么回事雪儿
佛光射到的人,一定……她忽然醒悟,扭头看着马皇后,可能是曾傲。
马皇后当即吩咐宫女太监以及众侍卫,马上循着佛光照射的地方找去,她则拉着蓝沁雪骑上马,一路疾驰出宫。
曾傲登上城墙,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城墙下每个入口都有士兵把守,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自然阻挡。但曾傲一定要上城墙,不能顺利通行就使用武力,用银针开路将阻挡的士兵穴道封住,令他们动弹不得。
曾傲上了城墙后,极目扫视了一番,发现应天府皇宫位置的上空聚集着一层只有他看得到的紫气。他的心,像是急速跳荡,也像是归于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城墙下吵吵嚷嚷闻讯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全然不顾他们向城墙上爬来,眯缝着眼睛望着西边的天空,看着夕阳渐渐隐没,看着晚霞聚散成二龙,也看着夕阳重又现身。
二龙戏珠——
这个景象让他心弦颤动,一瞬间,他的心,飞升到了云端,崩裂为二龙的心,自己与自己的心在搏斗。
城墙上的曾傲,胸腔里空荡荡的。
士兵们蜂拥而上,离他越来越近了。
一道金光,忽然笼罩了他。
天上金佛光芒万丈。
曾傲身上也发出万丈光芒。
士兵们乍见此景,慌乱起来,纷纷后退,没一人敢再前进一步。
马皇后、蓝沁雪刚好赶到,她们仰望着满身金光的曾傲,以及空中那尊金佛。渐渐地,马皇后发现,金佛居然流淌着眼泪。
下了马,马皇后拉着蓝沁雪爬上城墙。曾傲身上的金光慢慢消失,空中的霞光也慢慢消退。蓝沁雪冲上去喊曾傲,并将他扳转身朝向马皇后。懵懂的曾傲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眼尖的马皇后却赫然发现曾傲双目含泪。她下意识地望向西边天空,金佛已不见了,却还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在那里——或许是她眼睛里的影子。
蓝沁雪催促道:曾傲,这是皇后娘娘,快跪下。
曾傲与马皇后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不觉都惊跳了一下。他的神智这才回来,但他没有跪,而是淡然一笑道:我为谁之臣我为谁之子何为跪
马皇后瞥了蓝沁雪一眼,以她几十年的阅历,真正相信,戴崇定也好,蓝沁雪也罢,都不能真正收服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瘦弱不堪,却顶天立地;看起来势单力薄,却无所畏惧。而且,他与天,似乎有一种匪夷所思的默契。他淡淡的那句话已经很清楚地表面了态度,此刻的他,不是谁的臣子,也不是谁的儿子,所以,他不需向任何人下跪。这份傲然与气度,真是世间少有。
马皇后回到宫里时,朱元璋已经在等候她了。突然出现的天象,既让朱元璋惊骇,也让他好奇,听说马皇后出宫看天象去了,便一直等候着。听马皇后说了所见所闻,朱元璋心头更是复杂,曾傲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宣告他的到来,预示着什么呢
夜深后,蓝沁雪才从宫外回来。刚回住所,就有宫女来禀报说朱元璋召她去书房。一踏进书房,蓝沁雪就被朱元璋一声跪下怒喝,吓得跪倒在地,匍匐着不敢动。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可饶恕,马皇后会宠她原谅她,朱元璋绝对不会。治军严厉的朱元璋虽然没有下圣旨让她下嫁戴崇定,却也给了戴崇定酌情处理的旨意,婚礼当日,她随曾傲跑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怎饶得过
蓝沁雪一声不敢吭。她也了解朱元璋的脾气,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顶撞。
朱元璋声色俱厉地斥责她恃宠而骄,仗着马皇后宠爱为所欲为,不但私自出宫,而且快一年了才回来,完全置朝廷法度不顾。他训斥她一个小小侍卫竟如此胡作非为,给她尊贵的公主身份却不受抬举,简直死有余辜……
一顿怒斥后,朱元璋总算稍微平静了下来,看着蓝沁雪弓着的背,铁青着脸道:怎么不说话
她依旧匍匐着,低声道:奴婢不敢。
不敢说,还是不想说你有胆逃婚,怎么就没胆跟曾傲私奔,永世不再回宫呢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朕一向看重你懂事、勤勉、忠诚、孝顺,亏得皇后处处维护你,抬举你,结果你如此不识好歹!就算你看不起戴崇定,为了安定四川乃至西南三省,给你公主的尊贵地位,下嫁他又怎么了
随后,朱元璋又说了一大通西南三省至今没有安定的忧虑,说朝廷将这一重任放在了戴崇定身上,只要她下嫁,戴崇定更会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力。朝廷对西南鞭长莫及,必须要有一个镇得住西南又忠于朝廷的人才行。朱元璋用呵斥的方式说出了他对西南采取的各种措施,恨蓝沁雪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骂她心里只有一个反叛朝廷的曾傲,没有大局之念。
也许是朱元璋骂累了,御书房里好一阵沉默,只有朱元璋端起茶碗喝茶的声音。蓝沁雪一直匍匐着,腰也酸了,腿也麻了,却还是一动不敢动。许久后,朱元璋才放平口气叫她起身。
她只是挺起了身,不敢站起来,望着朱元璋。
朱元璋看着手上的茶水,道:说说吧,那些天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沁雪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自己逃过死劫了,于是将她所见的几次天象描述了一番,时间、地点,包括什么状况下出现的天象,说得十分详细。她说这些的时候,朱元璋眉头紧锁,脑海里老是浮现黄昏时所见的二龙戏珠天象。
为什么总会出现金佛呢朱元璋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应天府的夜不那么安静,秦淮河上的莺歌燕舞持续到后半夜,文人骚客与风尘女子醉生梦死地欢乐着,只不过这个夜里,他们说得最多的话题,都是黄昏时所见的天象。文人们是最善于想象的。有人说,二龙戏珠的珠,可不就是朱元璋的朱吗朱是夕阳,夕阳在西天隐没,表示日落,那是没有光明了嘛。明王朝的明没有了日,光剩一个月字,只不过是黑夜里的光亮罢了,预示明王朝很快要灭亡了吧。
这个一句,那个一句,男人们醉醺醺,女人们娇滴滴,从岸上望去,画船上的灯影里,都是他们你追我逐、搂抱浪笑的身影。
江南客栈里,曾傲在桌子上画易经八卦图,一会儿是代表阳的—,一会儿是代表阴的--,一会儿是乾卦图像,一会儿是坤卦图像。然后,卦象越画越多,画了满满一张纸。他在做什么他在推演八卦,易经的六十四卦象如繁星一般在他心头排列,这一卦闪一下,那一卦又闪一下。
他在推演什么呢原来是推演黄昏出现的天象。他所见的金佛也在流泪,金佛似乎就是万灵山和朝天门出现的金佛,但为什么这里的金佛会流泪呢他对谁也没有说过的是,金佛现身跟他有莫大的关系,隐隐地,他总觉得金佛的幻象,就是从他心里生成的。
这一年来,金佛天象已出现过几次,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如此频繁地出现这种天象,这预示着什么忽然,他眉头紧锁起来。因为他想到了朱元璋曾经出过家,大夏国灭亡后频繁出现金佛天象,是不是上天给他警示:朱元璋就是救世的佛
但是,为什么又出现二龙戏珠呢
蓝沁雪与曾傲的这一次争吵,十分激烈,原因是蓝沁雪要带曾傲进宫觐见朱元璋,在她努力下,马皇后已经答应,只要曾傲向朱元璋俯首称臣,可以封他为大将军,并由她说服朱元璋,成全她和曾傲的婚事。这是蓝沁雪努力得来的结果,是她一直以来渴望得到的未来。
但曾傲不配合,根本没有进宫的意思,反而说,朱元璋要见他,就到客栈来。让皇帝来客栈见一个随时可以定罪的反叛之臣,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蓝沁雪气得大发脾气,先是激愤地怒骂,而后是伤心地哭泣。
也许是她的眼泪让曾傲难掩心头的难受,他将手搭在她背上,低沉道:雪儿,你真的爱我吗
这还有假
那么,你现在要做好两个准备。一,我们一起被杀头;二,一起回到老家去。
为什么是这两个准备为什么不是你获得显赫地位,我跟着你夫荣妻贵做大将军,还不如那个大夏国的左丞相荣光吗况且,就算是做大明朝的宰相,假以时日,凭你的聪明才智,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吧。
曾傲旋身坐下,喟然长叹:唉……雪儿,为何直到今天,你依旧不懂我朱元璋若容得下我,我们回老家做一对平凡夫妻,一辈子不分离,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贪恋所谓的荣华富贵
蓝沁雪哭得更伤心:十几年前你离开了我,哪怕知道我失踪了,你也没有尽心尽力找过我。好不容易是我找到你了,你就不能为我想一想吗我和你要做一辈子夫妻,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路曾傲,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懂你,你何曾懂我的心
曾傲哪里是不懂她的心,只是不愿意走她安排的路。十几年做马皇后的侍卫,不管如何受宠,那也是卑贱的,对于她一个富家小姐来说,却是天大的委屈。她不要政治婚姻带来的公主地位,宁可要大将军夫人身份,那是她内心的一份骄傲,是十几年征战岁月里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骄傲。
蓝沁雪为曾傲的固执而备受伤害,坚强如此的她不管如何掩饰,也逃不过马皇后的眼睛。一番严厉盘问后,马皇后知道了曾傲的态度,心中也自生气。随后,她将燕雨岚招来,盘问她在四川所见的蓝沁雪和曾傲感情到底如何。
燕雨岚说,为了试探曾傲是否爱蓝沁雪,她曾装成刺客在万灵山刺杀过蓝沁雪,曾傲先是袖手旁观,后来才出手相救,由此判断,曾傲心里,并没有蓝沁雪所想象的那样对她有情。
马皇后得出结论,是蓝沁雪太一厢情愿了,被自己主观臆测所蒙蔽,真是叫为情所困,变成了睁眼瞎。马皇后既为蓝沁雪惋惜,也为她如此迷糊而心疼,对曾傲的那一点点好感,便给抹杀了。
燕雨岚来到蓝沁雪房里,给她出了个主意:让马皇后下令给曾傲定罪,然后假意将他斩首示众,在面对真正的死亡时,他或许就能醒悟了。蓝沁雪坚决不同意,因为她知道,不管是真是假,一旦定罪,可能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她害怕弄巧成拙,到时候不好收拾。
燕雨岚又出主意让她假装怀孕。曾傲突然获知自己有了亲骨肉,为曾家香火着想,也许就顺从她了。蓝沁雪先是惊喜,点头决定用这个办法。但紧跟着就摇头了。她曾经因为隐瞒公主身份而导致曾傲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她,今时今日,如果再被他发现她在骗他,他可能就一去不返了。
燕雨岚不厌其烦地劝说,蓝沁雪又动了心,决定试一试。于是,她来到江南客栈,先是假装呕吐。曾傲发现她这一变化,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给他把脉,吓得蓝沁雪慌忙要跑。她的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只怪燕雨岚出的馊主意,忘记了曾傲会医术。曾傲见她要跑,心知有异,将她扯回来逼视着,然后强迫着给她把了脉。
而后,他冷冷道:雪儿,在我面前,你那些小伎俩最好别用。希望你明白,我们那点感情经不起考验。
蓝沁雪伏在桌子上嘤嘤而哭。
这哭声,也让曾傲心碎。他将她揽进怀里,叹了口气,柔声道:雪儿,我们分离十几年,好不容易重逢,我不是不珍惜老天爷对我们的这份眷爱。但这个坎,我必须过,你也必须过。若能生,我发誓一辈子陪着你,回老家做平凡人。若是死,我绝不让你孤单。既然我们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的,你为何一定要我做官呢
曾傲的柔情稍微对蓝沁雪有些安慰,她抬起泪脸,哽咽道:好,不做官就不做官,你跟我进宫去跟皇上说清楚吧。他若放我们走,我跟你回老家去。
这个‘坎’迈不迈得过,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要看朱元璋是否迈得过。
什么坎不坎的皇上还要迈什么坎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你不明白,但我相信朱元璋明白。雪儿,你愿意陪我等,就安安心心地等。不愿陪我等,就回宫去。总之我向你承诺,不管生死,我都不会丢下你。
蓝沁雪自然愿意陪他等了,可是,这样的等待很磨人,她也一点不明白曾傲所说的坎是什么意思。一天等过去了,两天也等过去了……一连五天都等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不!一种可怕的谣言传遍了应天府:
二龙争,金佛泪,
明珠落,天下昏,
大夏国,日将盛,
佛不佑,月难明。
这首歌谣的意思是,二龙争斗开始,佛也管制不住,是以流泪。朱明王朝即将衰落,天下又将昏乱。而已经灭亡的大夏国,因带着夏字,那是赤日炎炎啊,说明即将如太阳般升起来。佛祖无力保佑明朝,空有月亮,终究没有多大的光芒。整首歌谣的意思,都是说明朝将灭亡,大夏国将兴起。大夏国的君主已被发配到高丽国,现在能代表大夏国的,当然只有曾傲了。曾傲一到应天府就出现二龙戏珠天象,预示着朱明王朝如夕阳般落下。
谁编出来的歌谣不重要,重要的是,歌谣对曾傲太有杀伤力了,一个孤身前来的大夏国旧臣,甚至是明王朝根本不承认的一个王国的旧臣,他有什么力量与朱明王朝抗衡但世俗之人不管这些,反正这歌谣越传越远,没几天,已是满城风雨。
马皇后让燕雨岚将这首歌谣唱给她听后,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叹息,而是平静地吩咐燕雨岚和几个宫女太监,随她去江南客栈走一趟。
曾傲在一张纸上写下这首歌谣,久久地看着,没说话。蓝沁雪抱怨他太固执,若是早日听她的见了朱元璋,答应做官,就不会有这歌谣出现了。曾傲反而笑了,还称赞编歌谣的人有水平。
马皇后身着便装而来,让蓝沁雪出去守着,她要单独跟曾傲谈一谈。随后,房间里就剩下马皇后与曾傲了。曾傲长身而立,只微微拱了拱手,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马皇后道:曾傲,你昔日在大夏国的才干,我早已有耳闻,明人不说暗话,想要什么官职才能安抚你的内心
不需要。
大夏国的旧臣,只有你是个例外,还不相信皇上的爱才之心吗
过去的已然过去,以后,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听说,你会易经堪舆之术,大夏国能存在九年,都因你改变重庆风水之故。——你不必否认,戴崇定出卖大夏国是不光彩,但为天下一统大局来看,他则是识时务之人,有功无过。
他淡然一笑。
曾傲,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天下既已一统,为何不接受一个更大天地施展抱负呢重庆才多大四川又多大雪儿虽是我贴身侍卫,但我与她情同母女,若你归顺朝廷,我做主仍将他封为公主下嫁于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曾傲微微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朱明王朝既然招降了戴崇定,我就是想瞒,也毫无意义了。不错,重庆的风水格局先是被明玉珍无意中改变,然后是我刻意改变,但又怎么样呢大夏国还是灭亡了。你不觉得将我收入朱明王朝,可能会留下祸患吗
马皇后吃惊地看着曾傲,又扫视了一下桌子上那首歌谣,从来没见过如此无所畏惧的人,竟甘愿将自己置于与朱元璋的对立面。这对一个帝王来说,真是犯了大忌啊!再细细看去,曾傲身上虽然充满神秘,但眉宇间散发的是一种正气,更有一种不染纤尘的脱俗之气。
天下一统了,所以我来要结果。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重庆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求天下太平吧。曾傲淡淡道。
真是如此吗马皇后紧盯着他眼睛,若真是希望天下太平,为何不让戴崇定重建起朝天门顿了顿,又道,说条件吧,大体上,我能代表皇上答复你。
曾傲又笑了一下,道:我无心官场,但求明升一族能回老家。至于朝天门,还是不要重建的好。
马皇后与曾傲对视着,许久没有说话。曾傲视死如归,完全没有私心吗原来他的目的是明升一族啊!明升一族已在高丽国生活,若放他们回来,难保不被大夏国旧部所利用。她想看到曾傲内心里保留的借明升东山再起的决心,可是,她看到的是一派安详与平静,他似乎真的只是希望明升一族落叶归根。
夏季的应天府温差大,白天如火炉一般炙烤大地,晚上则比较凉爽。从三国时孙权在此建都开始,相继有东晋、南朝(宋、齐、梁、陈)、五代(杨吴、南唐)在此建都,或许因为这里乃富庶之地,每个朝代在此建都后,君臣几乎都醉心于享乐,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因此每个朝代历时都不长,一个个君主走马灯似的上任,一场场繁华春梦后,又如流星般黯然陨落。因此,应天府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株花草,总是透着一种脂粉气、酸腐气、迷离气。
曾傲想出城去附近的紫金山、幕府山,他想登高望远一下,看看整个应天府的格局。城墙还在修,估计短时间内修不好,城内的百姓却非常支持城墙修建,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去了工地,老弱妇孺竟能自发地给民夫们送茶水。元末的黑暗政治导致应天府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朱元璋入城后的九字策略,为他赢得了民心。
曾傲在城内走一走还行,要想出城,那就难了,也就是在他第一次准备出城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处于监视之中。要是强行出城,武功加上智谋,或许不是难事,但他不想惹麻烦,因此,他好几次登上修建好的城墙眺望城内城外。
曾傲不在意是否被监视,也不在意是否有危险,蓝沁雪不来劝说他的时候,他要么登上城墙,要么在街上闲逛,要么到城墙修建工地。不管他到哪里,在一个不易被察觉又能有效监视他的距离内,他总会敏感地发现监视者。他从没有戳穿监视者的举动,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品品茶、喝喝酒,跟茶馆里的老茶客们谈天说地。
曾傲无疑已是应天府的知名人士,那一场二龙戏珠奇观,不管是不是因他而起,在经过许多人渲染后,人们都愿意将这种奇异放在他身上,因此每个人乍然看到他的时候,都觉得他满身闪光。
这一日,天气非常闷热,没有强烈的阳光,人们依然汗水长流。知了在枝头喳喳地叫个不停,扰得人心烦意乱。江南客栈里空无一人,游客们都跑到秦淮河去了,据说那里正在举行一场花魁赛。
曾傲步行至秦淮河,一路上,人们一边谈论着花魁赛,一边争先恐后朝秦淮河跑,许多人忙于赶路而撞开曾傲,阻碍了他的行程。但他没有丝毫愠怒之意,每被撞一次,就会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扫视一番,嘴角边始终浮现着莫测高深的笑意。
从南朝开始,秦淮河成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两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无数商船昼夜往来河上,许多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缥缈,文人才子流连其间,佳人故事流传千古。秦淮河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儒学鼎盛,与夫子庙一带更成为文人墨客聚会的胜地,两岸的乌衣巷、朱雀桥、桃叶渡纷纷化作诗酒风流,千百年来传于后世。乌衣巷更是历朝秦淮风流的中心,东晋时曾经聚居了王导、谢安两大望族而名满天下。隋唐时期,秦淮河渐趋衰落,一度冷落,却引来无数文人骚客来此凭吊,咏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时的秦淮河热闹极了,经过精心布置的画船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争奇斗艳,每条船上都有一个青楼的红牌姑娘。元末官府的腐朽将秦淮河养得更加肥嫩、妖艳,明王朝建立后安抚了文人骚客的心,曾经为躲避战乱而藏在各处的青楼女子又纷纷粉墨登场,她们用莺歌燕舞、管弦丝竹、琴棋书画,迅速恢复了秦淮河昔日的繁华。
河里,花船上不时传来鼓乐声、歌声,以及男人们的叫好声,似乎在秦淮河上泛舟,闷热的气候便不能侵袭了。沿岸,名气不够或资财不济又自命风流的文人骚客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喝茶、看舞,品头论足,打赌调笑……真是一派繁华之景,一派奢靡之气。
朱元璋刚登基那会儿,曾下令停止秦淮河上的各种活动。但有大臣给朱元璋讲应天府的历史,秦淮河的繁华与脂粉气虽然脱不了亡国之嫌,但没有这份繁华,不能证明明王朝建立后的繁盛。大臣们的意思是,既要保留秦淮河的既定活动,又要有所节制,不让过多的达官贵人沉迷其中。因而到秦淮河消遣的大小官员,都非常小心谨慎,只有文人骚客可以放肆地玩乐,借风尘女子的吴侬软语与柔若无骨的身段,抒发他们或怀才不遇,或正当得意的情怀。
后来,朱元璋还下令元宵节时在秦淮河上燃放小灯万盏,于是秦淮河两岸,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美景奇观。
这一切,曾傲都没有看到,但能从眼前的花魁赛看出秦淮河在明王朝这几年的发展史。曾傲在秦淮河上选了一座小拱桥,就坐在桥栏正中,望着画船滑来滑去,也看船上艳丽女子舞动繁华。
一年前的这个季节,重庆地区干旱严重,他与戴崇定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随后为了避其锋芒,缓解矛盾,他外出赈灾,安抚百姓。结果,大夏国就此灭亡在重庆的山水中。一年后,他来到了这里,坐看明王朝的胜利,从秦淮河而仿佛看到了明王朝的锦绣河山。
渐渐地,秦淮河的喧嚣消失了,人影、船影、岸影统统定格。曾傲的思绪进入到另一个时空,看到的不再是战乱、饿殍、艳舞,而是南朝梁武帝弘扬佛法的历史,脑海里始终有一尊金佛若隐若现,似乎是以前在各寺庙里见过的佛像,又好像是万灵山山洞里深藏的那尊佛像。陡然间,他看到了无数亡灵在天地间苦苦挣扎、呐喊,渴望回归故土或进入祖坟……而后,又见两条龙追逐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天珠,争夺、撕咬、狂吼……
天地忽然黯淡下来。
曾傲蓦然睁开眼睛。
秦淮河上依旧一派花团锦簇,可是,整个世界都无声了。
在这一片纷乱而寂静的时候,却有一道紫气从天而降,虽然很淡很淡,却丝丝缕缕地挥之不去。
沿河边走来几个男子,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但从他们严肃的脸上可看出,那几个人身份不普通。尤其是中间那位,五十多岁年纪,身材不算高大威猛,步伐却稳重有力,嘴角边带着笑,跟身边的人说说笑笑的,一派君临天下之气。
曾傲所见的紫气,就源自他的头顶,也仿佛是从天而达他的头顶。
曾傲坐着没动,冷眼看着他们走上桥来。
淡淡的紫气消失不见了。
那几个人上桥后,似乎并没有在意曾傲的存在,在经过他跟前的刹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曾傲觉得为首那人的目光扫过自己。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汇入喧闹的人流中,他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