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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死里逃生
秦淮河边的茶楼,这一天异常热闹,沿河两岸垂柳依依,茶楼多半掩映在柳林中,随风飘扬的茶幡更被鼓乐声所感,在各种嘈杂的声音里摇摆不定。那些挤不上船或者说没钱上船去为某个风尘女子捧场的人,多半会选择某个茶楼临窗的位置,俯瞰河里那道流动的风景。
曾傲并不在意一路上远远地有人跟踪,他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心意东逛逛,西走走,然后来到半日闲茶楼,到了楼上。他本想也找个临窗的位置,但未能如愿,于是在一角的空桌边坐下,要了一壶西湖龙井。他没有到窗边去看河里的景致,也不在意茶客们唾沫横飞的评点,就连一帮文人打赌下注各自议论中意的赛中的女子,他也毫无兴趣,悠然地品着茶,一副忘我之态。
不久,又来了几个客人,正是曾傲先前在桥上看到的那几个人。他们上楼后,发现只有曾傲那一桌有空位,其中一人便走到他身边,还算客气地请他让座。曾傲侧头望着那人,没说话。为首那人连忙说算了,今天人多,将就坐吧,于是率先坐在曾傲对面。另外几人相继在他两侧坐下。
茶倌来问客人要什么茶,那人朝曾傲的茶碗努努嘴,意思是也要那种茶。茶倌退下,那人冲曾傲笑了一下。曾傲回了他一笑,依旧没说话。
茶来了后,那几人分别品着茶,有两个看起来长得粗鲁的人根本不是品茶,而另两个文气点的人点评着龙井茶,其中一人还吟诵起苏东坡的诗句来:白云峰下两旗新,腻绿长鲜谷雨春。——这龙井茶从杭州府来到应天府没几年,却是名声在外,真是好茶啊,好茶!
为首那人笑道:什么样的茶到我嘴里,都是一个味,只有你们文人,喝个茶也能吟出诗来。看着曾傲,道,看先生也是文雅之人,不知对这龙井茶有何见解。
这就是没话找话了。
曾傲听他们带着江淮一带口音,心中有数,淡淡一笑,说:北宋高僧辩才法师归隐故地后,与苏东坡等文豪在龙井狮峰山脚下寿圣寺品茗吟诗多年,辩才法师酷爱龙井茶,不过那时,龙井茶多半在寺院留存,借以款待文人雅士,凡夫俗子想饮一口,很是不易。如今,龙井茶从寺院走入民间,虽不免沾染俗世尘埃,到底也走下神坛了。依在下看来,如今的龙井茶,更具人情味吧。
这‘龙井’二字,仅是地名吗还是意有所指为首那人立即接过了话。
俗人要它做地名,它便是地名,要它有所指,它便有所指。
哦先生之言似乎有弦外之音嘛。听先生口音,不像是应天府人,不知先生对几天前出现的二龙戏珠天象有何高见
为什么是‘二龙戏珠’呢为什么不是‘二龙捧珠’
二龙捧珠
曾傲慢悠悠品了一口茶,道:一字之差,意义可完全不一样。就像‘井底之蛙’与‘井底之龙’,同样身处幽深井底,一个只看到井口那么大点的天,一个却是时时准备着一飞冲天。两者思想、头脑、眼界、胸怀,千差万别,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可叹世人总会当局者迷啊!说到这里,曾傲摸出几个铜钱放在桌子上,然后站起来,冲那人拱拱手,道声告辞,随即离开。
曾傲毫不在意哪一家青楼里的姑娘夺了魁,来时闲散,去时匆忙。他回到江南客栈,吩咐掌柜的结算住店资费,上楼进了房间。他先是收拾好了包袱,然后跟店小二要来笔墨纸砚,很快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掌柜的。
书信是写给蓝沁雪的。曾傲将书信交给掌柜的,意思很明显,江南客栈在朝廷的监视之中,要将信尽快送到蓝沁雪手上,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果然,一个时辰不到,蓝沁雪策马奔来,在大门口将她的黑马交给店小二,咚咚咚上了楼,推开曾傲房门。看到桌子上的包袱,她才相信曾傲信中所写是真的,他准备离开了。
曾傲没看到她带包袱,诧异地问她为什么不按信里所写的那样做。蓝沁雪接到信后,第一反应是急,好不容易才让曾傲跟她来应天府,怎么能还没见朱元璋就离开呢她没跟任何人做交代就跑来了,生怕来晚了后曾傲独自走了。
还没见皇上,怎么就要走了她不满地问。
见过了。
见过了在哪里见的
该说的话也说了,想必他心里那道坎也迈得过去了,所以该走了。
蓝沁雪追根问底问他在哪里见的,说了什么话,那道坎到底是什么,曾傲不跟她解释,只说他们可以离开了。有些话——尤其是暗藏玄机的话,他不能跟蓝沁雪说,就是跟朱元璋,也不能说得太清楚。他知道在茶楼里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就是朱元璋,所以,现在留下来毫无意义。和蓝沁雪回到故乡去过平凡日子,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蓝沁雪不明就里,她不认为曾傲真的什么都解决了,而是一直气恼他这个态度,气他不肯接受做明王朝的官,更气他不懂自己的心,不给她做将军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曾傲叫她回去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趁天黑前出城,见她不同意,便要带她马上走。蓝沁雪说什么也不走,说他到了应天府后,说话做事都怪里怪气的,要他马上跟她进宫。
曾傲最想要的,是让明升一族回到故土去生活,但他知道这个愿望很难达成,马皇后也许能做主许多事,但这件事,绝对做不了主。所以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愿望。原先想有个机会见朱元璋,说了该说的话,消除了朱元璋心头的疑惑,就没什么问题了。现在见过朱元璋了,留下来也就没有必要。他坚信,蓝沁雪既然爱他,就要跟随他的脚步。
但就是在这一点上,两个人无法达成一致,结果是不欢而散。蓝沁雪赌气回了宫,曾傲赌气拎着包袱出了客栈,牵着白马雪神往城门走。大街上比较冷清,多数人跑到秦淮河去了,就连小贩的叫卖声都稀稀疏疏的。在城门口,他被守城士兵拦住,背后跟踪监视的人紧张地张望着,他要杀出城去,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犹豫了。
真的就这样抛下蓝沁雪不管了吗
他返回江南客栈,又给蓝沁雪写了一封信,虽然还是老生常谈,但言辞更坚决,希望她尽快出宫跟他走。不过,他又强调有些话不能跟她说得太清楚,希望她相信他,尊重他的决定,不要逼他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信的最后,也用浓烈的词汇描写了他对她的爱与希望,描绘了他们回到故乡后的生活,甚至连生三五个孩子安享天伦的话都写了。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话,给了她三天时间的最后期限。
一连两天,应天府被一场铺天盖地的雨所笼罩,到处迷迷蒙蒙的。远处,苍翠的钟山越发显得幽深诡异,一株株参天大树虽然被大雨侵蚀着,却依旧排列成一个个方阵,除了枝叶有被摧折断裂的,树干顽强挺拔,毫不动摇。雄伟壮观的城墙还在修建中,纵然大雨哗哗地下着,部分劳工依然用粗笨的工具搬运巨大的石块,一步步,蹒跚地向应天府进发。
雨,两天两夜,似乎未有停歇。
森严壁垒的皇宫里,蓝沁雪在她住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跑到窗边去看雨,一会儿跑到住所屋檐下去望天。黑沉沉的天空,让她的心头更加布满阴霾,不知何处有阳光。房间的桌子上,摆着曾傲那封信,字字句句都如刀,割裂得她的心滴血。
曾傲给她最后通牒了,因而她的心,迷茫极了。原以为曾傲会为了她归服朱元璋,成为将军夫人风风光光地过这辈子,彻彻底底改变命运。不管曾傲在万灵山时多么不情愿走这条路,她都相信自己的爱是能感召他的。如今看来,就像燕雨岚说的那样,曾傲对她的爱,并没有她那样深厚,那样浓烈,当初将她从戴崇定手上抢走,曾经带给她极大信心,这一刻真的被瓦解了。
蓝沁雪不明白曾傲为什么不肯见朱元璋,她求过马皇后,请她促成朱元璋微服与曾傲见一面。但马皇后说她不懂事,堂堂一国之尊,怎么可能微服去见曾傲蓝沁雪也求过朱元璋,请求他宽恕曾傲曾为大夏国左丞相的罪过,更希望朱元璋马上下旨封曾傲为大将军,甚至提出,如果能封曾傲为平西元帅,她保证与曾傲一起平定云南、贵州。
蓝沁雪想得太天真了,她不明白朱元璋的心思,也不明白马皇后的心思。她只是感觉到朱元璋、马皇后、曾傲之间似乎有什么很诡异的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她怎么也想不透。
蓝沁雪自然不会明白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心思,马皇后意在拖延一些时间,消磨消磨曾傲的锐气、傲气,有蓝沁雪在宫里,他不会离开。何况,凭她与曾傲的一面之缘而断定,曾傲是在等朱元璋去见他,这份倨傲不是他为自己打算的态度,而是作为交换条件,要朱元璋将明升一族从高丽国赦免回来。
朱元璋更明白,如果不将明升一族从高丽国迁回他们故居,曾傲宁死也不会做大明朝的官,是蓝沁雪太过儿女情长,把一切都想简单了。朱元璋心里更有一种疑心,那二龙戏珠的天象到底说明什么,坊间流传的歌谣到底要不要派人彻查曾傲真是只身和蓝沁雪来的应天府吗他要查出隐藏在暗处的大夏国旧部人马。
朱元璋心里犯疑不已,他觉得,曾傲就是做了大明朝的官,也是很可怕的,因为他有改变风水格局的能力。
夜雨扑打着窗棂,哗哗哗的雨声,声声摧残着蓝沁雪的心。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如果留下,此生就真的会失去曾傲。她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泪水打湿了衣服,也打湿了那封书信,诸多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忽然,蓝沁雪抹干泪水,拿着湿漉漉的书信,撑着一把伞,来到坤宁宫跪求马皇后赐见。为了表示她的诚心,她扔了雨伞,跪在大雨里,那模样,确实凄凉而又凄惨。朱元璋宿在坤宁宫里,听宫女禀报后,同意马皇后见蓝沁雪。蓝沁雪早变成了水人儿,一路滴着雨水进了宫,跪在马皇后跟前,匍匐在地上,只有一个意思:求马皇后准许她选择曾傲,跟他回故乡去。
马皇后不动声色,淡淡道:你确定他真的不要高官厚禄
他本是闲云野鹤,我不能强迫他做官。
你也确定他不会再纠集大夏国旧部与朝廷为敌吗
是,我确定。
雪儿,马皇后深邃的目光里有让人看不懂的东西,紧紧盯着蓝沁雪道,或许,我可以向皇上请求,给你一个正式封赏仪式,封你为长公主,把你风风光光地嫁给他,让他成为皇亲国戚,成为皇上的左右手。你觉得呢
蓝沁雪哭着叩头,哽咽道:谢皇上、娘娘隆恩!曾傲他不会……不会做官的。娘娘,若没有曾傲,奴婢这辈子会侍奉您到老。可是,曾傲既然活着,奴婢就要追随他而去,不管他爱不爱我,我只要留在他身边。请娘娘宽恕奴婢吧!
马皇后知道蓝沁雪决心已定,说什么也没用了。这孩子死心眼,心里就只有一个曾傲,什么荣华富贵都留不住她了。马皇后进去与朱元璋商量了一下,然后让宫女出来传话,准许蓝沁雪离开皇宫,跟曾傲回故乡去。但特别说明,他们必须在故乡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且不能离开那个县,否则作为叛逆者论处。
次日一早,曾傲已经收拾好包袱,坐在房里等蓝沁雪。他相信她会来的。坐了一会儿,他又起身打开房门,朝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望了望。那扇门迅速被人关上,很显然是发现他望过去了。曾傲微微一笑,敞开门,回身坐下,手上把玩着竹箫,脑海里时而有朱元璋的脸闪一下,时而又有一个模糊的场景闪一下,那场景是:有一双手往一个酒壶里滴入一滴不知名的液体,慢慢摇动酒壶。接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喝了一杯从那酒壶倒出的酒……
不久,楼下传来蓝沁雪的脚步声。很快,蓝沁雪和燕雨岚一起来了。蓝沁雪背着包袱,这让曾傲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心里咚的一下,像有一颗巨石投入了心海。
她们进屋后,燕雨岚道:曾傲,娘娘让我来送你们一程,好歹喝一杯饯行酒。
说着,客栈掌柜已经拿来一壶酒和三个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
一双手。
一个酒壶。
一滴透亮的液体。
一个模糊的喝酒的影子。
燕雨岚倒了三杯酒,一杯递给曾傲,一杯递给蓝沁雪,自己端起一杯,说:曾傲,雪儿本有大好前程,但她选择跟你去过平凡日子,希望你好好珍惜她。来,干了!
蓝沁雪率先喝了酒,曾傲却迟疑地看着燕雨岚。燕雨岚本来要喝酒了,发现他目光有异,说:怎么怀疑酒里有毒吗说着将曾傲手上那杯拿过去,一仰脖子喝了。
曾傲冷冷的,没做任何表示。
蓝沁雪拿过酒壶,将自己的空杯子倒满酒递给曾傲,说:燕姐姐受娘娘所派来给我们送别,你别多心了。
曾傲的心又是一声咚,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梦里的一双手迅速掠过脑海。他迎着蓝沁雪渴求的目光,笑了一下,接过她手里那杯酒一口喝干了。
蓝沁雪的心忽然莫名地慌乱起来,因为在酒液顺着曾傲的咽喉滑下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怪异。
曾傲扫视着蓝沁雪、燕雨岚,闭上眼,让酒液完全进入胃里。
说时迟,那时快,燕雨岚陡然高喊一声:雪儿,一起杀了曾傲!
蓝沁雪突闻此言,一下子懵了,傻了,颤抖了。
燕雨岚胳膊一划,从腰上拔出的软剑已经灌进内力,软剑笔直地朝曾傲刺去。曾傲旋身闪开,此时大脑一阵昏眩。燕雨岚每一剑往他致命处刺去,他虽然避过几招,但越是催动内力,越是身不由己,眼睛发花,脑袋眩晕得越来越厉害。
接着,几个便衣侍卫破窗而入,将曾傲包围起来。
蓝沁雪猛然惊醒过来,扑过去死死抓住燕雨岚胳膊,尖叫:为什么要杀他啊
燕雨岚奋力想挣脱蓝沁雪的手,一时之间挣脱不掉,便叫她出手杀曾傲,说只有杀了曾傲,才能证明她对皇上和马皇后的忠心。蓝沁雪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跪下去哭求燕雨岚放过曾傲。
燕雨岚向便衣侍卫丢了个眼色,他们便一起攻向曾傲。曾傲体内毒性发作得厉害,左躲右闪,很快多处受伤了。蓝沁雪疯了一般甩开燕雨岚扑向曾傲,抱着他躲来躲去。因为有她护着,那几个侍卫便不再下死手。
曾傲想推开蓝沁雪,苦于已经没有力气,他冲燕雨岚道:原来一次次刺杀我的人是你。你不光是戴崇定的杀手,更是朱元璋的杀手。哈哈哈!好,好,好啊!
燕雨岚得意道:不错,就是我。曾傲,枉你英雄盖世,最终也落得如此下场,这都是你不肯归顺皇上的下场。
归顺下场曾傲更笑了,我归不归顺都会死,谁叫我比朱元璋刚好小了二十四岁呢。何况,我也是安徽人。哈哈哈!万灵山的‘二龙戏珠’天象一出现,朱元璋就吓坏了,他是真龙天子嘛,怎么可能允许四川有‘二龙’存在
什么二龙蓝沁雪急问。
曾傲道:朱元璋属相属龙,戴崇定比他小一轮,刚好也属龙,我比他小两轮,当然也属龙。若无‘二龙戏珠’天象出现,我或许有命可活。一到应天府又出现‘二龙戏珠’天象,那我就真的死定了。朱元璋啊朱元璋,你心里那道坎,终究没有迈过去!
说着,他把眼一闭。
曾傲一心求死了,因为他明白,自己活着,就会有很多人会死。昨夜已经梦见了今日情景,天意如此,那就以死解脱吧。然而,不光蓝沁雪不要他死,突然扑进来的几个蒙面人也不要他死。因为他们来得突然,燕雨岚等人竟没能阻挡住,加之被蓝沁雪给阻挡着,眼睁睁看着蒙面人将曾傲救走了。
救走曾傲的是戴寻芳,这是连曾傲也没想到的事。曾傲早就发现客栈里有可疑的人在监视他,料想一定是朱元璋的人,因此就没有去查探究竟。戴寻芳将他救下后,连同他的白马雪神,火速离开了江南客栈,并迅速出了应天府城门。
戴寻芳为什么要救曾傲其实,戴寻芳也是奉命来杀曾傲的。戴崇定给她下了死命令,如果曾傲归顺了朱元璋就好,否则,一定找机会杀了他。戴寻芳一直不敢露面,依照她的脾气,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戴崇定一再叮嘱她,要是被曾傲发现了,死的就可能是他们戴家整个家族。戴寻芳再无理取闹,也不敢拿整个家族冒险。
戴崇定同时给了她另一个命令,如果有其他的人暗杀曾傲,便不要暴露自己。戴寻芳在客栈的那间房里知道燕雨岚带人在杀曾傲,她急坏了,戴崇定的命令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但终究没能抵挡住她心里对曾傲的狂热爱恋,她可以亲手杀死他,但不允许别人杀死他。这种心理促使她违背了戴崇定的命令,蒙着脸冒死将曾傲救了出来。
戴寻芳知道燕雨岚一定会带人追杀,因此走得很急,而且专走小路。她坐在他身后,共骑着白马雪神一路疾驰。曾傲体内的毒性扩散,眼看撑不住了。戴寻芳只得就近找了一间破庙,让手下将曾傲抬进去。
曾傲全身发出紫黑色,模样十分可怕。他躺在乱草堆上,看起来就是一副行将断气的样子。戴寻芳不知道从何着手救他的命,只是哭道:你不是很精明吗为什么要喝毒酒你不是会医术吗为什么不能给自己解毒曾傲!曾傲!你不要死!快告诉我怎么救你
曾傲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在仅存的这点意识下,他的眼前产生了幻觉,依稀仿佛出现了一个场景:一阵惊雷炸开万灵山的寂静,亡妻叶青的坟墓被炸开,几双肮脏的手剥离了叶青身上的衣服……曾傲浑身战栗起来。这不是幻觉,是他预测能力感应到的一种显示。戴寻芳为什么会出现在应天府戴崇定一定猜到他可能会死,但他一定不希望他死。
曾傲昏花的眼睛费力地扫视着。如此残破,如此荒凉的地方,这是哪里
几个手下嘀嘀咕咕地商量着此时是杀死曾傲最好的时机,不料被戴寻芳听见了,怒吼道:谁敢对他动手,我就要了他狗命!
大小姐,大人吩咐——
这里没有大人,只有大小姐,谁敢不听我命令戴寻芳恶狠狠地扫视着几个手下。她那样子让每个手下都明白,真要向曾傲下手的话,铁定先死的是自己。
曾傲昏乱的脑海里又浮现起另一个情景:蓝沁雪接受朱元璋的命令,给他下毒,然后与燕雨岚一起杀死他。梦里的一双手原来是蓝沁雪的。二龙戏珠,金佛流泪,这一切早已经显示了,这是他的劫数,所以那一杯毒酒,必定要喝。可是雪儿,你怎么可以参与其中曾傲脑海里的幻想忽忽悠悠地又变成了万灵山的场景:叶青的坟墓大开,妻儿尸骨暴露在风雨里……
猛然间,曾傲坐了起来,吓得戴寻芳跌倒在地,惊骇地看着他。曾傲聚起剩余的力气为自己解毒。他费力地运行着内力,虽然越是运用内力越是催发毒性扩散,但毒血被他一点一点推运到伤口处,因此,几个伤口越来越乌黑。但是,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他的力气又弱,无法将毒血逼出体外。
看着他那惨烈的模样,戴寻芳问是否需要她帮忙。他示意她用剑切开伤口,那样好让毒血流出来。戴寻芳倒也不傻,但她的做法是,将伤口切开一点点,然后用嘴将毒血一口一口吸了出来。
曾傲五处受了刀伤,戴寻芳一处一处吸毒血,一点也没有犹豫和畏惧,这让渐渐开始大脑清醒的曾傲心情好复杂。这个女人是杀害妻儿的凶手,是一个爱他爱得自私到不可理喻的女人,他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没想到,她会不顾性命救自己。
戴寻芳吸完毒血后,舌头和嘴唇肿胀得很厉害,昏倒在曾傲身边。曾傲恢复了一些力气,自己动手包扎伤口。看他很费力的样子,戴寻芳那几个手下商量后便来帮忙。那几个手下跟随戴崇定多年,也认识曾傲,当然知道关于曾傲的很多传奇故事,他们见他中毒那么深都死不了,恢复得还这么快,几个人心里不能不嘀咕:看来,曾傲真是神仙下凡。
曾傲一边给戴寻芳扎针解毒,一边问:你们都是受戴崇定之命来杀我的吧那几个人都不言语。他又道:我观你们几个的面相,不是那心狠手辣的杀手,而是多年在军中服役,对吧
那几人互相望了望,没说话,但他们的神色已经印证了曾傲的结论。
曾傲让他们把戴寻芳放在离他稍微远一点的乱草堆上,又吩咐他们去找了几种草药回来敷在他伤口上。然后,他们一起吃了些干粮,曾傲躺下休息。那几人问他戴寻芳什么时候能醒,他说最迟睡一晚就醒了,到时候就可以赶路。
曾傲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得很快,一晚上过后,他的脸色几乎看不出中过毒受过伤了,这样神速地恢复身体,是那几人见所未见的。天亮后,他们出去准备上路的干粮和水,曾傲等着戴寻芳醒来。
他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毒性已经消除,嘴唇和舌头都基本恢复了,虽然会让她暂时失去味觉,但没有性命之忧。眼前这个暴烈、蛮横、疯狂的女人,为什么会是她帮了自己呢能掐会算的曾傲,真的没有算到这一点。想起妻儿的惨死,他对她有深深的仇恨,想起她一次次的恶劣行为,也让他厌恶不已。可上天让她帮了自己,这是什么安排
戴寻芳终于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活生生的曾傲,激动地翻身起来抱着他,喜悦地喊:曾傲,你活着啊!太好了,太好了!曾傲,人们说你是神佛转世,死不了,你果然死不了!曾傲——喊着喊着,哭出声来。
曾傲心情复杂,慢慢推开她,站起身道:我们可以上路了,尽快回四川去吧。一路上,我们还要乔装改扮一下,要避开朱元璋的追杀。
曾傲!戴寻芳止住哭声,叫住他,你不会再恨我了是不是
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这一路之上,希望你理智一点,冷静一点,一切听我安排。回去后,你还要想一想怎么跟你父亲回话。我的命,既然朱元璋拿不走,他也拿不走。
戴寻芳的心脏扑腾扑腾地狂跳着,这是曾傲第一次这么好态度跟她说话,哪怕听起来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但他没有赶她走。这是否预示着,他们会有美好未来
曾傲归心似箭,目的地是万灵山,白马雪神像有感应似的,一路上飞快地奔驰,天黑了,他也不肯找客栈休息。戴寻芳的马没有雪神快,每每总会落后,但当她因失去曾傲的踪影而气急败坏时,又总会发现曾傲在前方某个地方等她。
一路上,他们遭遇过山贼,也遭遇过蒙面杀手,不消说,杀手是朱元璋派来的。几次下来,戴寻芳及几个手下都有不同程度受伤,杀手的目标是曾傲,戴寻芳会死命救他,反过来,曾傲也会冒死救他们。
越是离江苏省远,杀手越是难以捕捉到曾傲的行踪,就这样一路拼杀,一路躲避,一路夜行昼伏到了武汉。在这里,曾傲要戴寻芳与那几个手下走水路回重庆,这样会缩短很多时间。但戴寻芳不同意,要么一起坐船,要么一起走山路。不管是从湖北入重庆还是转道湖南入贵州再到重庆,路都不好走,因为他们不能走官道,专拣荒僻的山路,不但会延长回重庆的时间,更有许多未知的危险。
在藏身的一家小客栈里,曾傲为意见不统一与戴寻芳发生争吵,当然不是他要跟她吵,而是戴寻芳觉得他有意要撇下她而不肯罢休。
戴寻芳气咻咻道:这一路上都听你的,这次坚决不听。我回去也没法跟我爹交代,反正我就跟着你了。
曾傲目光复杂地看着戴寻芳。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也曾经有恨不得杀死她的冲动,但这一路的拼杀中,她每次舍命相护的情谊不能视而不见,也许,她爱他的方式无法接受,杀死妻儿的仇恨也无法消除,但是作为女人,她不顾一切地爱恋,有错吗
曾傲默然接受了戴寻芳跟随在身边,但要她那几个手下走水路先回重庆。结果,那几人也不肯听命。一路上拼杀过来,不管多危险,曾傲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属下,更没有当成敌人,而是如兄弟般一次次冒险救护。他们早就敬仰曾傲的威名,如今更敬重他的为人,作为戴崇定派来的杀手没有完成任务,本来回去就没法交差,曾傲又不让他们死,除了追随曾傲,还有第二条路吗
因此,他们都表示生死跟随。这既让曾傲感动,也让他觉得是负担。独来独往的那些年,他多自由啊!自从认识了明玉珍,直到今天,他都没有自由过。但面对他们的执着,他无法拒绝。
从应天府到武汉,一路上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因而这个晚上,曾傲稍微放松了戒备,进入了深睡眠。然而似梦非梦中,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空灵的声音:曾傲,不想让蓝沁雪死的话,就一个人出来——
蓝沁雪三个字,一会儿在很远的地方回响,一会儿似在近处回响,一次又一次,由远而近,由近而远……他潜意识里追逐着一个黑影,一把雪亮的宝剑划过,激灵灵颤抖了一下。他醒了。他抓起宝剑打开窗户,果然看到房檐上有个黑影,他一现身,那黑影丢下一句蓝沁雪是死是活就看你了,悠忽遁去。
曾傲追着黑影在沿街房顶上掠行了好一段,看到他飘落在非常僻静的小巷,便也飘落下去。听声音,看娇小的身形,他知道黑影是燕雨岚。这一路上,追杀他的不是燕雨岚,杀手死了一拨又一拨,原来燕雨岚在这里等着他。
燕雨岚,你以为杀得了我吗他闷声道。
燕雨岚扯下蒙面巾,黑暗里,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杀机,冷煞地道:你居然能闯过那么多关口,让我很意外。
曾傲道:我不死,朱元璋夜不安枕,是吗
燕雨岚道:谁让你不肯归顺皇上你和戴崇定,总要死一个才行。你不想死,就去杀了戴崇定,那么四川就是你的,那么你和雪儿……
嘿嘿!朱元璋好精的算盘。原来这一年来没有给我定罪,是要我和戴崇定鹬蚌相争啊!没想到,他心里那么害怕‘二龙戏珠’天象。堂堂大明王朝的天子,就这么点胆量吗真让人瞧不起他。
燕雨岚正色道:曾傲,这是皇后娘娘给你的机会,你不要不识抬举。实话说吧,皇后娘娘心里,一直瞧不起戴崇定。
曾傲无须分析这是不是马皇后的计谋,因为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真的杀死了戴崇定,自己也没有活路。二龙戏珠天象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曾傲傲然道:燕雨岚,我曾傲从来不让别人安排走什么路,你要有本事,就来杀我,不用找蓝沁雪做由头。她的生死,与我再无关系。说完,他大踏步走了。
燕雨岚站在空寂的小巷里,久久地望着曾傲消失的方向。曾傲与戴崇定真是威胁大明江山的敌人吗一路追杀他都死不了,看他的样子也不会让朱元璋渔翁得利,那么,他到底会走什么样的路朱元璋是一定要曾傲死,马皇后又希望曾傲杀死戴崇定,同时给了燕雨岚密旨,她该怎么完成任务如果说,当初朱元璋没有给曾傲定罪的确是希望他与戴崇定鹬蚌相争的话,那么,在应天府二龙戏珠天象出现后,朱元璋选择了让戴崇定活。
曾傲绝非池中物,只是,谁才能真正驾驭他
曾傲回到客栈,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在床上盘膝而坐,静静地调息内力。虽然已经明白了朱元璋与马皇后各自的如意算盘,但还是无法消除对蓝沁雪的担忧,喝毒酒的那一幕不止一次地在脑海里浮现,这个劫数他必须经历,也就是说,他必须死一次。只不过戴寻芳是个意外。他和蓝沁雪的感情,从重逢的那天起,就注定不会单纯。那个看起来精明其实糊涂透顶的女人,一直被朱元璋利用,却还是对他们忠心耿耿的,她以为能扭转乾坤改变他们的命运,真是太傻了。
曾傲离开客栈时,戴寻芳不知道,但他回来时惊动了她,当然也是她心里挂着曾傲的安危而睡不踏实。她蹑手蹑脚在他房门外停了很久很久,想敲门进去,又希望他好好休息。又过了一会儿,她估计他已经重新睡着了,便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里看,明知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想看看他。
可是这一看,更让她痴迷而困惑不已。
里面,有一团微弱的光亮,那是从曾傲身上发出来的,她很清晰地看到他盘膝而坐闭目沉思的样子,他浑身散发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极其神秘,甚至诡异。
里面那个男人,是她这辈子唯一想要的,不惜杀死他妻儿而渴望得到的男人,如今因为一次意外的救而算是接受她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他那么遥远他此刻那庄严神圣的模样,像来自天界,而她自己,真是俗不可耐。
戴寻芳急忙甩甩头,极力甩掉突然冒出来的感觉,再往里看时,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