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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杀人金光
一路人马朝昌元县城疾驰而来,消息早已飞奔进城内。刘云湛、万祥匆匆爬上城墙,远远地望着东边方向的官道。那路人马卷起的尘土飞上高空,东边的天空便都烟尘弥漫,看不真切。
帐篷里的蓝沁雪也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了,她匆忙出了帐篷,循声望向东方。
刘云湛传下令去,准备迎战。
来人是戴崇定,他带来的人并不多,就一百来个骑兵,一路马不停蹄赶来,不是为了攻打昌元县,或者说有所顾忌,因而要将蓝沁雪救出去。听说蓝沁雪被困在昌元县城外,他就坐不住了,大军还在青杠一带驻扎着,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节外生枝。如果蓝沁雪只是公主,他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担心,偏偏她是他中意的女人。
蓝沁雪的帐篷外有数百人,戴崇定能顺利见到蓝沁雪吗当然不能,谁也不会听他号令。那就杀进去。戴崇定勒住马头,望着严阵以待的敌人,脸色铁青着,心头怒火熊熊燃烧。紧靠他身边的魏知县呼喝敌人让开,否则踏平昌元县。
戴崇定气势汹汹,刘云湛也不甘示弱,拍马从城内出来,也下了死命令:谁要闯进包围圈,格杀勿论。
依照戴崇定的脾气,更想命令大军立刻攻打昌元县城,就是将这个县城夷为平地也在所不惜。可是,蓝沁雪在刘云湛手里,他不能轻举妄动。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有一场大战。
蓝沁雪甘愿被困在这里,是在等曾傲出现,她不希望戴崇定攻破昌元县城,对曾傲而言,必须是和平局面,才能将所有后患消弭于无形。曾傲几天都不出现,她本也焦急,继续等下去,情势只会越来越不利。她不明白曾傲为什么躲起来,而眼前的战火必须熄灭。
随即,燕雨岚大声对刘云湛喊话,说蓝沁雪要见他。刘云湛拍马走进包围圈,没有下马,俯视着蓝沁雪,不耐烦道:有什么话,说吧。
蓝沁雪道:我让戴崇定退兵,然后跟你进城,如何
刘云湛诧异极了。蓝沁雪被围在这里,她还有脱身的机会,要是进了城,就绝无脱身的机会,除非她背叛朱元璋,死心塌地跟曾傲走一条路。对蓝沁雪来说,进了城,也许能让曾傲早一点现身,至于戴崇定,她相信目前还能压制住他。经过这几天的思考,她决定要下这样的赌注,曾傲心里有没有她,担不担心她的安全,就在此一搏了。
刘云湛想了想,同意了,不过提出蓝沁雪必须一个人进城,其他人得继续被围在这里。燕雨岚不同意蓝沁雪那样去冒险,众手下奉命保护蓝沁雪,也不让她那样做,但蓝沁雪坚持己见,逼急了,就拿出公主身份命令他们执行。燕雨岚知道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叹息一声,表示遵从。
蓝沁雪甘愿双手被缚,被两个士兵强制在一匹马背上,然后才让她走出包围圈来见戴崇定。看到她那个样子,戴崇定气疯了,拔出佩剑指着刘云湛,怒吼:小子,速速放了公主,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云湛只是笑,不说话。
蓝沁雪威严道:戴崇定,你回去吧,有我在昌元县,不许你动一兵一卒。要想攻打昌元县,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有权将你做叛逆罪论处。
戴崇定倒抽一口凉气,定定地望着蓝沁雪,摸不透她到底什么心思,打什么算盘。眼下,还不是他称帝的时机,一切都要做出服从明王朝的样子,蓝沁雪作为人质被控制在城内,他既要救,又不能不顾她的性命,更不能不听她的命令。可是,她毒杀过曾傲,明知此举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冒险
难道在朱元璋心里,已经将曾傲看得比他还重吗将蓝沁雪封为公主下嫁于他,不是之前约定好的吗现在,蓝沁雪已经被封为公主,已然昭告天下,但并没有履行那个约定,反而让她来阻挡他攻打昌元县的叛军,这就明摆着要收服曾傲。既然让蓝沁雪来收服曾傲,就是要将四川交给曾傲了,他一切苦心,岂不化为泡影
不!决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几天前,在观音碚山上擒杀曾傲时,戴崇定对曾傲的才干已不再是欣赏和怜惜,此刻更加深了这种感觉,曾傲把自己变成了蓝沁雪的敌人,她还是不肯放弃,这让他觉得,作为男人,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失败。一瞬间,戴崇定对蓝沁雪所有的爱都化成了恨,恨她无情而残忍,于是暗暗发誓:我得不到你,也必不让曾傲得到你,绝不让你们双宿双栖!
戴崇定什么也没再说,喝声走,一队人马如迅雷一般,来得快,也去得快。蓝沁雪还没有走进城门,已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进了城,蓝沁雪依旧被捆缚着关进县衙后堂的一间屋子里,屋子外都有士兵把守,只让叶紫近身守着。再见到叶紫时,蓝沁雪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是仇恨的火焰,这个淳朴的村姑像一个斗士,若不是万祥一再嘱咐不许任何人给她刀子,否则,叶紫真有一刀杀死蓝沁雪的仇恨。
蓝沁雪不光胳膊被捆着,双腿脚踝也被捆起来,要喝水,要小解,都需要叶紫帮助。她喊口渴,叶紫说渴死你;她喊肚子饿,叶紫说饿死你;她喊要方便,叶紫说憋死你……蓝沁雪可以忍饥饿、口渴,但怎么忍肚子里要跑出来的秽物这个时候,再高贵的人也高贵不起来,尿在裤子里,她丢不起那脸啊!
蓝沁雪哀求道:好妹妹,你行行好吧,给我解开绳子,让我方便好后,再给我捆起来就是。你放心嘛,我保证不会逃跑,否则就不会来了。
叶紫怒视着她,就是不点头。
人在三急面前的无奈,往往最能摧垮一个人的尊严和意志,此刻的蓝沁雪憋得太难受了,真恨不得立刻死了,免除这些烦恼和尴尬。她一口一个好妹妹,一口一个叶紫姑娘,一声声哀求,一声声讨好都不管用。讨好不成,憋得再难忍了,她便恼了,吼道:叶紫,你再不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就一头撞死。我一死,戴崇定必定攻打昌元县城,你们还想活命吗你要你姐夫活,还是死
你休想糊弄我,哼!叶紫不买账。
我糊弄你什么你姐夫要造反,就凭你们这几万人,还能撑起一片天吗你以为明王朝那么容易建立
我不懂这些,你别跟我说这些。
你以为你姐夫能当四川的皇帝吗莫说明王朝可以派出几十万大军,就是暗杀他的杀手,也会让他防不胜防。我告诉你叶紫,不管你懂不懂,我活着,他才能活着。你要我死,就等于亲手杀死你姐夫!
叶紫的确不懂那些大事,也害怕听到造反两个字,曾傲会不会在四川称帝对抗明王朝,她一点不在意,只在意曾傲是否为她姐姐叶青报仇,是否为他们父女所受的折磨雪恨。
蓝沁雪的话吓到她了,慌忙跑过去帮助她方便。
昌元县的夜充满诡异,城内巡逻的士兵一拨又一拨,那是严防戴崇定夜袭的准备。刘云湛、万祥则在吵架,一个怪曾傲抛下他们不管不问,既不是兄弟所为,也不是朋友所为。一个说曾傲有他的难处,也许此刻正经受什么危险,没有人找得到他,更救不到他。一个说他是逃避,一个说他绝不会抛下兄弟朋友独自偷生。
两人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结果。
不错,刘云湛不甘心就此败落,寄希望于曾傲带领他们杀回重庆,夺回四川这块地盘,纵然以成立武林帮派的方式招兵买马藏身昌元县境都是万祥的主意,打进昌元县城营救叶紫父女也是刘云湛力主,但至今不打出大夏国旗号也是万祥的策略。刘云湛搞不懂万祥为什么一面支持他们对抗戴崇定,一面又不肯正面对抗为什么一定要大家遵从曾傲号令,又不强迫曾傲
刘云湛忍了这许多日子,到现在也忍够了,大吵大闹了一场后,跑到一个酒馆里喝闷酒。万祥则下令巡逻兵要更加小心,值夜兵也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迎敌。为此,万祥还独自爬上城墙,谨慎地四处观望着。
万祥的谨慎一点不多余,因为戴崇定的确在排兵布阵实施夜袭计划。他不明火执仗地攻打昌元县城,而是采取兵分几路的策略,且让所有人都穿夜行衣,蒙着脸。其目的是:一面要攻下县城,一面不给朱元璋知道他没有顾及蓝沁雪的死活,就算蓝沁雪死了,因为是夜晚,也不会留下真相。何况他相信,凭蓝沁雪的身手应该死不了。
因此,几支夜行人队伍无声无息地朝昌元县城靠近。行动的第一步是,一路人马跟围困燕雨岚的敌人拼杀,这里有了动静,里面必定会出兵,那就有机会杀进城去。另外三道城门口,也分别有一支人马或强攻,或佯攻。
戴崇定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趁曾傲还没回来先平定了叛军,抢住先机才能保障胜利。等双方拼杀起来,就会有人与燕雨岚取得联系,燕雨岚必定会赞成他这个行动,以她的武功杀进城寻找蓝沁雪,蓝沁雪的性命就多了一层保障。
万祥在城墙上听到下面的喊杀声,他一直狂跳的心终于缓和下来,跟他预测的差不多,戴崇定果真采取了夜袭手段。他没有下令打开城门救援外面的人马,反而下令更要紧闭城门,严防死守各城门。
一时间,几道城门的拼杀激烈极了。戴崇定的人马拼命要攀上城墙或杀进城门,城门就是不开,而城墙上弓箭、弩石纷纷投下,戴崇定的人死伤严重。东门口的战事更加激烈,燕雨岚不等戴崇定的人与她联络,一得知外围有人杀进来,就采取了行动,内外夹击,包围他们的人就惨了。
万祥看不很清楚城墙外的状况,但知道己方的死伤一定很严重,可他不能增援,一旦打开城门就糟糕了。刘云湛得到消息赶来,醉醺醺地嚷着要亲自杀出去,也被万祥死死拖住,跟他讲不清道理,万祥只得将他打昏。
漆黑的夜,喊杀声更显得惨烈。
万祥唯一坚信的,是戴崇定此次夜袭人马不会很多,只要死守,就一定能守得住。
黑沉沉的夜,城上城下的火把燃起了,又熄灭;又燃起,再熄灭。
忽然,东北方向的夜空有一团亮光,起先很微弱,很快地亮极了,像太阳又不是太阳。亮光迅速扩大,越来越宽,越来越光芒四射。光亮的空中,骤然出现一尊金佛,跟着,东北方的天空都亮了。
这情景,惊呆了所有的人,无人命令,战斗也停了下来,每个人都惊奇地望着那尊金佛。跟着,一条金龙像从地底飞腾上去,围着金佛盘旋飞舞。因为那片金光,昌元县城亮如白昼,倒在地上的尸体、鲜血、残肢,那样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戴崇定也傻了。这突然出现的亮光,那金佛,那金龙,到底是什么意思更甚者,有人喊着眼睛看不见了。紧接着,更多的人嚷叫着看不见了。戴崇定的眼睛也有了异样:是亮光弱了,还是视力弱了
燕雨岚捂着眼睛,惨叫道:啊!我眼睛好痛!
只是那么一会儿工夫,光亮突然消失,黑暗再次笼罩大地,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似乎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可是,戴崇定的人都喊着眼睛痛,不得不选择撤离。燕雨岚不愿意跟戴崇定走,带着剩下的十几个手下原地住下,因为眼睛痛,又看不见,不能再做任何事。
蓝沁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夜空突然那么亮,金佛与金龙同时现身,然后士兵们喊着眼睛痛,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这怪异的天象发生时,她想出来看个究竟,却因脚被捆住而走不得。叶紫只是给她将窗户打开了,让她看到了这次天象的后半段情景。
这次天象出现的时候,曾傲正走出那个山洞。这几天在洞里,虽然知道蓝沁雪能够应付一切变数,但还是欺骗不了自己,他担心她的安危,不希望她死在刘云湛手里。可是,他又强迫自己不要去担心她,既然已成陌路人,何必在意她的死活。
真的不再对她有情爱了吗不!那次毒杀,既是他的劫数,也是蓝沁雪的劫数,这是他们两个人必须经历的难关。他相信,如果她知道那一杯倒出来的是毒酒,一定不会那样做,就是她死,也不会让他死。被利用的蓝沁雪,不是很可怜吗
她带着什么任务而来,不用想也知道,她能压制住戴崇定,那就一定会置自己于险境,不管是万祥还是刘云湛,都对她恨之入骨啊!熬了几天,曾傲熬不下去了。戴崇定是不会甘心就此罢休的,刘云湛是不会就此放弃的,蓝沁雪是不会就此退缩的,他想有个万全之策后再出去,已是不可能了。
他答应了戴寻玉,设法解除戴崇定的心魔,可一时间也没有好办法,躲下去已不现实。于是,他连夜出了山洞。
一出洞口,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心头突突突猛跳起来,掐指一算,就知道昌元县正发生着一场生死拼杀,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竟是蓝沁雪可能会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狂奔起来,明知就算能连夜飞到昌元县,也阻止不了大片死亡,何况他飞不起来。
然而,在他飞奔的时候,西北方向的夜空亮了,金佛出现了,金龙也出现了。他停下来,骇然地望着那片光亮,看金龙围着金佛飞舞,看金佛慈眉善目笑对金龙。那金佛,正是多次在万灵山出现的金佛,只不过因为这次是在夜空里现身,因而更加金光灿灿。而那金龙,则是第一次出现,原先出现过的龙都是若有若无的状态,像是没有睡醒正在梦游的龙。今夜的金龙,不但醒着,而且飞舞得那么欢畅。
这预示着什么
曾傲突然抓着胸衣,因为他的心在绞痛,不得不坐下去调息内力解除疼痛。可是,那痛感一阵接着一阵,怎么也解除不了。夜空已经恢复了黑暗,他却站不起来,心口依旧痛得他大汗淋漓。恍惚间,他的灵魂脱体而出,飞向了刚才出现金佛、金龙的地方,在云层后面,他像飞进了金龙的身体,又像飞进了金佛的心里,金佛与金龙先前还各是各,眨眼工夫,就互相抵制起来,又像互相融合一般。不,他的心碎裂成两半,一半在金佛里,一半在金龙里,缭绕佛音在抗拒金龙,昂昂龙啸又在排挤金佛……
禅定,飞腾。
佛音,龙啸。
倒在草地上的曾傲抓着胸口拼命翻滚,他痛彻难当,嘴里喊着:杀死他!杀死他!而后又叫:死不得!死不得!
疼痛,缠斗,喊叫……最终让他昏死过去。
夜色深沉,大地苍凉,乱草被碾压出一个古怪的图形,像一朵巨大的莲花。曾傲躺在中间,头朝南,脚朝北。当次日的晨曦照拂大地的时候,他一骨碌坐起来,正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面向。他望着前方的天际,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又合上眼皮,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天意,要他抬头,要他飞舞,要他发出龙啸之声,却又要他有一颗佛心,能发出佛音。
曾傲刚进昌元境内,就听到一个惊人消息:万灵场濑溪河边朝阳洞里的石刻大佛浑身沁出血迹。
朝阳洞坐落于濑溪河东岸半山腰上,这个岩洞虽然不算大,却非常幽深,外边的摩崖石刻起于宋代,是大足宝顶山石刻的前身。洞中的小洞幽远地延伸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只能供一人弯腰爬行。但就是在这样艰险的岩壁上,也雕刻着无数小佛像。
斜阳的光很弱,斜斜地照在朝阳洞里,令那佛像身上渗出的血迹呈乌黑色。因为这个奇异现象,附近的百姓纷纷涌来看稀奇,山腰上下聚满了人。大家看到曾傲,纷纷让出一条路。曾傲沿着狭窄的石梯爬上朝阳洞,仰头望着佛像身上的乌黑色,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管是大佛像还是小佛像,此刻都是一片乌黑色,这是什么缘故呢
忽然,他飞身跃起到岩壁上,用手在佛像身上抹了一下,手指染上了乌黑色,闻了闻,的确是血腥味。他又飞身跃到小洞洞口,弯腰爬行了一小段,又去摸岩壁上的小佛像,依然是血腥味的乌黑色血迹。
朝阳洞内外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灾难降临的先兆,有人说这是有人冤死的征兆,有人说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抹上去的……真是众说纷纭,无一个准确说法。有人又议论着昨天夜里的金佛、金龙,于是更多人脸上变色,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曾傲从朝阳洞出来时天已黑尽了,但他没有马上去县城,而是去了藏有金佛的万灵山洞中。穿过长长的弯弯的通道,金佛的光亮便跃入视线。从岩壁的缝隙里飘进来丝丝凉风,却让曾傲感到一阵寒意。
他站在金佛跟前,轻轻地抚摸着。不错,几次出现的天象里的金佛,就是这样的面容、神态、动作,它慈眉善目,一看就是石像雕刻艺术的上乘之作,看这技艺,似乎早于宋代,其圆润风格更像是唐代的杰作。曾傲还是不能解透他一次次在天象里出现的原因。
他又抚摸着金佛手心里的万灵二字,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呢仅仅代表万灵山这个地方,还是另有所指为什么要将这两个字刻在佛像手心里又是谁将这么大一尊金佛藏在这个秘洞里为什么金佛在天象里出现的时候,都有我的影子
曾傲精通易经,擅长堪舆之术,但依旧解不透万灵山金佛的秘密。他围着金佛慢慢地观察着,希望发现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一看,还真有了新发现。在金佛的背上,有一段文字,字迹很潦草,甚至很蹩脚,一看就不是书法家的手笔,倒像是不懂书法的人随意刻下的。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金佛雕刻于五代十国时期,后蜀一高僧因国破而逃亡,为躲避战乱,偷偷将原先寺庙里的一尊金佛带走。但是,在走到万灵山一带时染了伤寒症,于是请求帮他运送金佛的苦力将佛像藏于此秘洞中。高僧只来得及在佛像手心里刻下万灵二字,就再也没有力气了,于是口述,让一个苦力将他的话刻在佛像背后,言明金佛从此属于万灵山。高僧死于洞里,苦力将其埋葬在洞外后离开。
那段文字里最后有几句话,字迹更乱,曾傲仔细看了很久,才看清楚:
金佛有灵,万事万灵。若现天象,变数来临。卧龙出世,风云变色。白骨阴森,万事不灵。佛心广大,天下太平。
曾傲的心里震了一下。这最后几句话,不就是说的现时现刻昌元县的形势吗卧龙将出,当年那位高僧已经看出万灵山濑溪河一带是卧龙之地,这卧龙,不就是他吗是的,若是他振臂一呼,大夏国旧部必定闻风而动,死命效忠。戴崇定接管四川后,并没有为四川带来福音,他不得民心,整个四川大部分将归附于他,打败戴崇定是不难的。若他在四川称帝,瓦解明王朝与云南、贵州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难的事,扼住西南三省,凭借长江天险,加上修建起那座护佑重庆龙脉的城池,做一个西南王国的皇帝,这也算顺应天意。
但是,曾傲的心却很痛,很痛。江山都是白骨堆,当他稳坐西南王国的帝王时,几乎有一半的百姓会死于非命。朱元璋岂能让他如愿坐拥西南成功了,又该牺牲多少人与明王朝抗衡
卧龙出与佛心,不是很矛盾吗
曾傲出了秘洞,仔细在附近搜寻,终于发现一个奇异的土丘。他绕土丘走了一圈,辨识了一下方向,判定这就是那位高僧的坟墓。没有墓碑,没有丝毫可以证明的文字,唯有土丘的轮廓,越看,越像一尊倒卧的佛像。曾傲趴在坟前磕了几个头,久久地匍匐着,心里只说一句话: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天亮时分,曾傲出现在万灵寺大门前,白马雪神发现了他,激动地嘶叫起来,惊动了真圆老僧。曾傲走到雪神身边,抚摸着他的头,雪神亲昵地用头摩挲他,那种久别的亲近感,胜过人类。
真圆老僧走来,念了声阿弥陀佛,道:你平安回来就好了。
谢师父挂怀,曾傲微笑道,我这条贱命长得很。
重庆之险,老衲听得都觉心惊肉跳,可喜施主平安,民众有望了。
在下正有一事困惑不已,请师父指点迷津。昌元县之事,在下当如何处置
真圆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自小在万灵寺出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自然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昌元县之事,老衲认为施主已有主张。施主佛心佛意,此乃苍生有福。
真是好一个佛心佛意!曾傲苦笑起来。真圆老僧确实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这一辈子,就是坚守在这座小庙里,开凿了通往山下的路,方便了这一带百姓到寺里来敬香礼佛。但他一句佛心佛意,实在是蕴含着极深的哲理,准确地描述了曾傲的心胸与节操。
曾傲牵着雪神走到悬崖边,望了望那块欲坠而不坠的万灵石,俯视着蜿蜒而去的濑溪河,像看着一条睡醒的龙伸着懒腰,迷糊地望着世界。潺潺流淌的河水,映照出岸边的倒影,而他,也倒映在河里,显得那么渺小。
白银滩上一片忙碌,因为隔得远,忙碌的人们像蝼蚁一般大小。曾傲猛然想起蝼蚁尚且偷生这句俗语,心上又震荡了一下。他环视着周围的环境,脚下是万灵山,身后是藏有金佛的秘洞,不远的前方是六孔洞,再远一点是千佛洞、朝阳洞。河对岸,万灵场集镇忙忙碌碌,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似乎传到了万灵山上,也传到了半空。
一叶扁舟从上游滑行而过,像一片修长的树叶,也像一弯秀气的月牙。
视野里,他觉得,濑溪河上似乎还缺少点什么。
曾傲骑着雪神到昌元县城的时候,远远地听到骂他的声音。那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伴随着骂声,还有杂乱的呻吟。他急忙拉住包围圈外的一个士兵问原因,那士兵说,燕雨岚等人的眼睛被那夜的金光灼伤,这两天都痛得直叫唤。
曾傲命令士兵们让出一条路,快步进去查看,果见燕雨岚等人眼睛红肿得很厉害,的确像是灼伤。他诧异了。那夜的金光有这么强烈吗居然灼伤了人的眼睛一问,身后的士兵说戴崇定那边也有许多人被灼伤了。曾傲扭头扫视,不禁更觉得惊讶,因为那些士兵眼睛虽然也有些红肿,却没有那般疼痛。
曾傲快马加鞭进了城,冲进县衙。闻讯而出的刘云湛、万祥迎上他。他看向他们的眼睛,发现刘云湛什么事也没有,万祥的眼睛则微微有点泛红。曾傲一把抓起万祥的手腕给他把脉,脉相很正常,他的眼睛既不痛也不胀。
蓝沁雪怎么样了他急问。
刘云湛、万祥对视了一眼,一起朝后堂指了指。曾傲奔向后院,正好看到叶紫从一个房间出来,便冲进了那间房。蓝沁雪依旧手脚被缚,坐在床榻边的踏脚墩上,背靠着床边的架子,看着他冲进来。她惊喜地跳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在地。
他将她扶起来,心头有些发酸,面上却很冷漠,给她解开绳索,道:你走吧。
她却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道:曾傲,别赶我走,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求求把你别赶我走。我对不起你,那杯毒酒……
什么也别说了,走吧。他推开她,你我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娃娃亲也好,后来发生的事也好,就算……就算我对不起你吧。回应天府去,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我跟你不相干了,你也跟我不相干了。
蓝沁雪慌忙从背后搂住他,哭道:不!曾傲!我不知道那是毒酒,不知道他们会在酒壶上动手脚,那一次,我是一心一意要跟你走的……我知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伤害了你,差点害你丢命,全都是我的错。现在,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别赶我走!说着,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曾傲不能骗自己,他一点也不恨她,甚至很可怜她。但是,她必须走,昌元县是是非之地,他的生死都没有保障,她在这里只会引来更多麻烦。他将她往外面拉,就是将她关在城门外也好,城内属于他的世界,他的世界里不能有她存在。
蓝沁雪死死地抓着门框,凄惶地哭着,哀求着,慢慢地跌下去。生离死别的痛苦经历过了,她不要再经历一次。
她哭喊:曾傲!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无论生死,都让我陪着你!你知道吗我答应做公主,是为了光明正大出来找你,你就是要造反,我也跟你一起造反。我不想回到那冷冰冰的皇宫,更不想嫁给戴崇定,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你恨我,骂我,打我,都可以,就是别让我离开,好不好
曾傲强迫她离开的手失去了力道,他背转身去,眼睛也有些湿润。两人恩爱的情景闪电般掠过,一路被追杀的情景也一一浮现。他默然来到前厅,看到焦急等候的刘云湛、万祥以及另外几个首领,急忙强行忍回泪,在首席位置上坐下。
刘云湛等人很兴奋,终于把他盼回来了,最要紧的是什么时候正式竖起大旗。他们抢着说前几次跟戴崇定的人马战斗的情况,说城内已经聚集了五万多人,还有许多州县的人送来密信询问这边的发展情况。说得更多的是打败戴崇定的喜悦,夺取四川的胜利,对抗朱元璋进而夺取天下的宏伟目标。他们说了很多很多,曾傲却一直听着,一直没说话,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表情。
然后,有人提议杀了蓝沁雪那个伪公主,因为她曾毒杀曾傲,杀了她,就是告诉天下人,他们将反朱明王朝。凭曾傲的声望和江湖地位,外省也会有很多人投奔他。
他们压抑得太久了,大夏国莫名其妙地灭亡,如一根骨刺鲠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一年多了,现在是他们宣泄的时候了。这些草莽英雄,曾经的心里根本没有明玉珍,更没有明升,他们心里只有曾傲,若非如此,戴崇定怎会那么嫉恨他大夏国的军队和文臣武将,一半以上的人赞赏曾傲,那场失败对他们来说,是绝对的耻辱。他们不认为曾傲会软弱下去,帮助曾傲寻找机会,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与服从。
曾傲,你看吧,老天爷都帮咱们呢。刘云湛几乎手舞足蹈起来,金佛、金龙一起现身,金光能灼伤敌人的眼睛,咱们自己人同样看了金光却没什么事,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向着咱们,说明戴崇定该死了。对了,把藏在万灵山里的金佛弄出来,放到城墙上,看谁还敢跟咱们作对。是不是,兄弟们
是啊,是啊!众人齐声附和,真是笑逐颜开,心花怒放。
曾傲让刘云湛等人下去,说他想休息一下,但留下了万祥。万祥陪他坐着,知道他有话要问,便不多说话。曾傲喝了几口茶,这才道:跟我说实话,真如刘云湛他们所说的那样,许多人都有意投奔我吗
是的。戴崇定许多举措都不得民心,你的威望……
四川大地的草木提前枯竭,下过好几场雨了,也没见多少青绿,你觉得这是什么天象
这一问,问住了万祥,他怔怔地看着曾傲,不知道说什么。
花下无人草木枯,这虽然是一则很普通的谜语,但是,你不觉得这正是今日四川之写照吗草木枯,万物腐,万物既腐,人何存焉
你担心会死很多无辜的人,是吗
能避免吗
万祥无语。
曾傲起身走出大厅,站在房檐下望着县衙院子。院子里种着十几棵树,有泡桐树、云杉、刺柏、龙柏等,看起来很不规范,显得杂乱。四季常青的刺柏、龙柏都微微泛着枯黄色,这种萧条与苍凉,所有的人都未曾见过。
万祥,我命相的五行发生了巨大改变,我所能看到的地方,也将发生巨大改变。他凝重地说,但是,不管这改变是好是坏,都会死很多无辜的人,这个数字,也许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帝王呢。
万祥依旧没说话。
你是了解我的,我知道,若非你努力,昌元县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当时我阻挡不了刘云湛他们,在城墙上竖起武林帮派的大旗,也是不伦不类的。叶紫父女被魏知县藏在这里,这根导火索不能点燃,但终究点燃了。何去何从,我都听你的。万祥道。
正在这时,凌采和兴高采烈地从大门外跑进来,看到曾傲,更是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将他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进他手里。那是嫩嫩的树木芽孢,正是黄葛树的嫩芽。曾傲摘了一片放进嘴里,酸酸涩涩的,别有一番滋味。他问凌采和从哪里采来的,凌采和说在城里一座废墟里,有几棵小树,树上就长着这样的芽孢。
说着,凌采和看到叶紫来了,赶忙抓了几个芽孢放进她手心里叫她吃。叶紫问他将她父亲带到哪里去了,正说着,叶天坤也从外面跑进来,喜滋滋地嚼着黄葛树芽孢,一边手舞足蹈着。
曾傲发现,凌采和与叶天坤都是快乐的,是那种无欲无求的快乐。傻乎乎的凌采和不懂刘云湛他们所做的事,他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马喂,现在还有叶紫可以逗乐,他就快乐得不行。叶天坤呢,更不管世事,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活得才算逍遥自在。
他们两个,一个真疯,一个真傻,却都活动轻松,活得简单。而他们这些聪明人,有本事的人,永远无法那样轻松简单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