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时,月亮还没爬上梧桐树。柳如烟把课本往书包里塞,指尖触到铁皮铅笔盒上的划痕——那是上周帮同桌捡橡皮擦时,被课桌抽屉里的锈钉子划的。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攥紧书包带,快步往楼梯口走,帆布鞋尖踢到颗石子,骨碌碌滚进转角的阴影里。
出了校门往右拐,是条两排种满樟树的老路。路灯隔老远才亮一盏,橙黄色的光晕里浮着细小雨丝。柳如烟数着步数往前走,第三棵树下的水洼里倒映着自己模糊的影子,刘海被夜风吹得贴在额角,她伸手去拨,忽然听见右侧绿化带传来沙沙声。
那声音像有人用指甲刮擦塑料瓶,又像是枯枝在地上拖行。她猛地站住,书包上的金属挂件发出轻响。生物课上周老师说过,响尾蛇尾巴震动时会发出嘎嘎声,每秒能摆六十下。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上个月新闻里说,有人在城郊草丛里发现过五步蛇,毒牙能刺穿牛皮手套。
谁......谁在那儿她的声音比树叶抖得还厉害。绿化带里的冬青丛晃了晃,露出截灰褐色的东西,碗口粗,表面有菱形花纹。柳如烟后退半步,脚跟撞到身后的电线杆,书包带从肩上滑下来,啪嗒掉在地上。
那东西动了,先是头部探出来,三角形的脑袋,瞳孔像竖着的细线。柳如烟屏住呼吸,想起课本里的图片,毒蛇的瞳孔都是竖瞳。蛇信子嘶嘶吐出,在空气中晃了晃,突然整个身子滑出草丛——足有一米多长,鳞片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尾部却没有响环。
不是响尾蛇......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蛇却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柳如烟看见它颈部有圈白色斑纹,像戴了个破旧的项圈,鳞片间沾着草籽和泥土,右腹有块鳞片缺了角,露出底下粉红色的皮肉。
书包里的保温桶突然发烫,那是妈妈今晚煮的红豆粥,出门前特意叮嘱她趁热喝。柳如烟慢慢蹲下身,双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解开书包拉链,取出装着蜜饯的小铁盒。盒子打开时发出轻响,蛇头微微偏向一侧,信子又吐了吐,这次离得近,她看见信子尖端有细小的分叉。
给你......她把铁盒往前推了推,蜜饯的酸甜味混着泥土气息飘散开。蛇却不动,只是盯着她的手。柳如烟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在发光,那是外婆留的遗物,刻着缠枝莲纹。蛇的视线似乎被镯子吸引,身子往前滑了半尺,鳞片擦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柳如烟猛地抬头,看见车灯的光晕在转角处跳动。再低头时,蛇已经钻进绿化带,只留下几片晃动的冬青叶和铁盒里没动过的蜜饯。她伸手去捡书包,指尖触到地上冰凉的鳞片——原来它刚才离自己那么近,近到能看见鳞片上的细小纹路。
雨夜重逢
接下来的三天,柳如烟再没听见那沙沙声。
周五晚上下起小雨,她撑着伞走在老路上,伞骨被风吹得直晃。路过第三棵樟树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啪嗒落在伞面上。她惊叫一声,后退两步,伞面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流成小瀑布。
一条蛇挂在伞沿上,灰褐色的身子缠着伞骨,头部向下垂着,眼睛闭着,鳞片上沾着雨水和泥浆。柳如烟认出那圈白色颈纹,是那天晚上的蛇。它右腹的伤口还在,原本粉红的皮肉肿得发亮,沾着几片腐烂的树叶。
你......你怎么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蛇没有动,尾巴尖微微抽搐,雨水顺着它的鳞片滴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柳如烟咬咬牙,把伞往旁边一靠,伸手去够它的身子——皮肤触感冰凉,像浸过水的树皮,鳞片间有潮湿的苔藓味。
怀里的蛇比想象中轻,柳如烟把它放进书包,拉链不敢拉太紧,留出透气的缝隙。伞也顾不上捡,她抱着书包往家跑,雨水打湿刘海,糊在眼睛上,她只能边跑边用袖子擦。路过便利店时,货架上的碘伏和棉签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她冲进店里,抓起东西就往收银台跑,收银阿姨惊讶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家里没人,父母今晚去参加饭局。柳如烟把蛇放在卫生间的瓷砖上,打开浴霸的暖灯。它似乎昏迷了,任由她用棉签蘸着碘伏擦拭伤口,溃烂的皮肉下隐约可见白色的骨头。柳如烟想起去年养的金鱼烂尾时,爸爸用淡盐水给它消毒,于是找出医用棉签,沾着碘伏轻轻涂抹。
忍忍啊......她轻声说,手指碰到蛇尾时,它突然轻轻抽搐了一下。柳如烟发现,它尾部的鳞片比头部的小,排列得更紧密,靠近泄殖腔的地方有对退化的后肢残迹——就像课本里说的,蛇的祖先可能有四肢。
碘伏用完半瓶时,伤口总算清理干净。柳如烟撕开创可贴,小心地贴在伤口上,可贴到一半才发现,蛇的身子是圆柱形的,创可贴根本粘不住。她想了想,找出发带,把纱布轻轻缠在蛇腹上,紫色的发带在灰褐色的鳞片间格外显眼,像系了条小围巾。
晨光中的秘密
天快亮时,柳如烟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有条蛇盘在她枕边,颈间系着紫色发带,鳞片上的菱形花纹慢慢变幻,竟拼成了某种文字。她伸手去摸,蛇突然张开嘴,却没有毒牙,而是吐出颗晶莹的珠子,珠子里映出外婆的脸,正笑着对她招手。
如烟如烟!母亲的声音把她惊醒。柳如烟猛地坐起,看见母亲站在玄关处,手里提着菜篮子,正盯着她脚边——那条蛇不知何时从卫生间爬了出来,此刻正盘在她拖鞋旁,头靠在她脚踝上,尾巴尖轻轻晃动。
妈!别过来!柳如烟想拦住母亲,却被沙发扶手绊了一下。母亲已经放下菜篮子,蹲下身,眼神里没有害怕,反而带着惊讶:这不是阿灰吗
阿灰柳如烟愣住。母亲伸手轻轻抚摸蛇的头部,它竟温顺地低下脑袋,任由母亲的手指划过它的鳞片:你外婆在世时,常说老宅的屋檐下住着条‘守宅蛇’,脖子上有白纹,尾巴缺了片鳞。你小时候生病,它还趴在窗台上看过你呢。
柳如烟想起外婆临终前,曾指着窗外的樟树,说灰灰会照顾好如烟。她以为那是老人的胡话,此刻却看见母亲眼中的泪光,还有蛇听到灰灰时,尾巴尖轻轻摆动的样子。
它受伤了......柳如烟轻声说,把昨晚的事告诉母亲。母亲点点头,从厨房拿出个小瓷碗,里面装着炒鸡蛋——那是外婆生前最爱吃的点心。灰灰闻到香味,慢慢抬起头,信子舔了舔瓷碗边缘,忽然张开嘴,把鸡蛋整个吞了下去。
晨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灰灰的鳞片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灰褐色,颈部的白纹像被镀了层金边。柳如烟伸手摸摸它的头,它竟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尾巴卷住她的手腕,鳞片间的温度不再冰凉,而是带着清晨阳光的暖意。
母亲站在一旁,轻轻说:外婆说过,守宅蛇是家里的灵物,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灰灰这次受伤回来,怕是......她没说完,转身去厨房煮粥,背影带着几分沧桑。柳如烟低头看着灰灰,发现它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尾巴卷着她的手腕,像个撒娇的孩子。
窗外的雨停了,麻雀在樟树上叽叽喳喳。柳如烟靠在沙发上,听着母亲在厨房切菜的声音,忽然觉得这秋夜的凉风中,藏着许多温暖的秘密——比如外婆的守宅蛇,比如母亲眼中的回忆,比如此刻缠绕在手腕上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柔。
灰灰的尾巴动了动,鳞片擦过她的皮肤,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一次,柳如烟不再害怕,反而觉得那声音像首摇篮曲,轻轻摇晃着晨光中的厨房,摇晃着记忆里外婆的藤椅,摇晃着这个平凡却又充满奇迹的清晨。
梧桐巷的初遇
九月的阳光透过教学楼前的梧桐树,在走廊上织出碎金般的光影。柳如烟抱着作业本往教室走,白色帆布鞋踩过落叶堆,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昨晚给灰灰换药时,它尾巴尖不小心扫翻了台灯,害她今早差点睡过头,眼下刘海还翘着一绺,用了半管啫喱才勉强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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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角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往旁边避让,怀里的作业本却被撞得散落一地,红色封面的《生物基础训练》滑出老远,在水磨石地面上画出道弧形痕迹。
抱歉!男生的声音带着喘息,却清润如泉。柳如烟抬头,看见对方单膝跪地,正伸手去捡她的《生物》课本。藏蓝色校服袖口挽起,露出腕间银质腕表,表带磨损处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戴了许多年。
她蹲下身去捡散落的试卷,指尖刚碰到纸角,忽然听见男生轻笑一声:柳如烟这名字倒像是从古诗里走出来的。抬眼时,发现他正拿着她的作业本封面端详,指腹摩挲着烫金的名字,嘴角扬起抹温和的弧度。
秋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柳如烟这才看清,他左眼角有颗浅褐色的泪痣,笑起来时微微隐入肌理,像落在雪地上的茶渍。校服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那里戴着枚银色吊坠,形状像片羽毛。
谢、谢谢。她伸手去接作业本,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外婆留的银镯子。男生目光在镯子上顿了顿,忽然伸手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那是支老式英雄牌钢笔,笔帽上刻着缠枝莲纹,是外婆用陪嫁的银簪子融了请人打的。
蒋砚承。他直起身子,指尖在作业本封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三班的,以后常来问问题啊。说完将作业本递还给她,转身时带起阵风,校服后摆扬起又落下,露出书包侧袋里露出的半截《古生物学导论》,书脊上贴着枚褪色的恐龙贴纸。
柳如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发现自己的生物课本被压在最下面,封面朝上,刚才他捡的时候,掌心应该正覆在她的名字上。指尖触到课本封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混合着雪松味的香皂气息,像深秋清晨的雾,轻轻裹住她的指尖。
实验室的意外
周三的生物课在实验室上。柳如烟盯着显微镜下的草履虫标本,目镜里的小生物晃来晃去,像团模糊的絮状物。她伸手调整细准焦螺旋,袖口却不小心碰倒了载玻片,生理盐水混着标本液在实验台上洇开,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低笑。
我帮你。蒋砚承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新的载玻片,草履虫要先用棉花纤维限制运动,不然根本看不清。他的指尖沾着酒精,在实验台上画了个小圈,看,这样像不像给它们建了个围栏
柳如烟看着他熟练地重新制作标本,手腕上的银表随着动作轻晃,表冠处刻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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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玫瑰。当他把显微镜推回她面前时,两人的手指在镜臂处轻轻相触,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却看见他耳尖泛起淡红,像晚霞落在雪山上。
其实......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见过你的镯子。柳如烟抬头,撞见他认真的眼神,泪痣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去年在拍卖行,有个老太太拿了对银镯子来鉴定,和你的这只很像,刻的也是缠枝莲纹。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不知谁家的钢琴声从远处飘来,弹的是《致爱丽丝》。柳如烟想起外婆临终前说,这镯子是民国时苏州银楼的老货,成对打制,另一只不知流落到哪户人家。蒋砚承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袖口,像片羽毛掠过水面:如果找到另一只,说不定能拼成完整的花纹。
下课铃响起时,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颗水果糖,纸Wrapper
上印着老式火车图案:橘子味的,补补糖分。柳如烟接过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或许他常写毛笔字转身时,她看见他的实验报告上画着只恐龙,正歪头啃食显微镜下的草履虫,旁边用小字写着:古生物学家的早餐。
秋雨与日记本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柳如烟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泛起层层水雾。她摸了摸书包侧袋,早上换书包时忘记带伞,母亲昨晚值夜班,此刻怕是还在医院值班室打盹。
一起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蒋砚承晃了晃手中的黑色长柄伞,伞面上印着幅世界地图,北极圈附近有块明显的褪色痕迹,像是被雨水反复冲刷过。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把伞倾向她这边,温热的肩膀轻轻擦过她的锁骨:我家顺路,送你到巷口。
雨幕中,伞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柳如烟盯着他鞋尖溅起的水花,忽然发现他穿的是双棕色皮靴,鞋头有处磨损的痕迹,露出底下的白色皮革,像朵开在泥水里的花。路过便利店时,他忽然停住:等我。回来时手里多了袋热可可,铝箔包装上凝着水珠:暖手。
梧桐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柳如烟在第三棵樟树下停下,抬头看见自家阳台的灯亮着——母亲回来了转身想道谢,却看见蒋砚承正盯着她身后的绿化带,眼神突然变得专注。
你看!他伸手一指,冬青丛里有团灰褐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是......话未说完,灰灰已经钻进草丛深处,只留下几片晃动的叶子。柳如烟感到手腕上的银镯微微发烫,不知是雨水的温度,还是灰灰留下的气息。
可能是流浪猫吧。她低头掩饰眼底的波动,却听见蒋砚承轻笑:猫的尾巴可不会有这么漂亮的环纹。他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片鳞片——灰灰换下来的旧鳞,边缘还带着淡淡的白色颈纹。柳如烟想伸手去抢,却见他已经把鳞片放进自己的口袋,指尖在袋口轻轻叩了两下,像在封存某个秘密。
雨停了。他忽然说,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雨已经变小,细密的雨丝在暮色中织出薄雾。柳如烟这才发现,两人靠得极近,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睫毛,带着热可可的甜香。远处传来母亲喊她吃饭的声音,她后退半步,书包带却钩住了他的伞骨,两人同时踉跄,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隔着校服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
对......对不起!她慌忙后退,伞骨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蒋砚承却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鳞片,放在她掌心:替我收好,说不定哪天能拼成完整的标本。说完转身走进雨幕,黑色伞面上的世界地图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北极圈的褪色处此刻正对着她的方向,像片等待填补的空白。
第四章
银杏树下的秘密
深秋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柳如烟在课桌里发现了封信。
牛皮纸信封上没贴邮票,只写着柳如烟收,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烟字的捺笔拖出细长的尾巴,像片飘落的银杏叶。她攥着信封往操场跑,心跳得厉害,路过生物园时,看见蒋砚承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几只萤火虫。
给你的。他看见她,眼睛亮起来,像打开了盏小灯。玻璃罐里的萤火虫突然飞起,在罐子里划出绿色的光带,照亮他手中的另样东西——枚银质镯子,刻着缠枝莲纹,与她腕上那只正是成对。
上次在拍卖行......他声音有些发紧,耳尖的红痕蔓延到脖颈,我让管家把另一只拍回来了。本来想等......等银杏叶全黄了再给你。他伸手替她戴上镯子,两只镯子相触时,发出清越的声响,缠枝莲纹拼成完整的圆环,中间嵌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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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蓝宝石,像滴凝固的秋雨。
柳如烟望着他手腕上的银表,表冠处的玫瑰此刻正对着她的方向,与镯子上的蓝宝石遥遥相对。远处传来上课铃响,他却没有动,指腹轻轻抚过她腕间的镯子:其实第一次在走廊遇见你,我就认出了这镯子。我奶奶临终前说,缠枝莲镯的主人会带着星星来见我。
星星她抬头,撞见他眼中的银河。蒋砚承打开玻璃罐,萤火虫扑棱棱飞出来,停在她发间、肩头,像撒了把碎钻。他从口袋里掏出片银杏叶,上面用钢笔写着行小字:你是我在寒武纪找到的,最珍贵的三叶虫化石。
柳如烟忽然想起,上周他借她的生物笔记,在恐龙那页画了只小恐龙,脖子上系着紫色发带——就像灰灰受伤时她系的那条。萤火虫的光映在他泪痣上,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比当年灰灰甩动尾巴的声音还要响。
如烟。他轻声说,声音像浸了蜜的银杏果,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去年秋天,我在梧桐巷看见过你,你蹲在草丛前喂一条......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教导主任的哨声,他忽然抓起她的手往银杏林深处跑,皮鞋踩过落叶发出沙沙声,像极了灰灰在草丛里爬行的响动。
两人躲在老银杏树下喘气时,柳如烟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的锁骨旁,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竟与灰灰颈部的白纹一模一样。她伸手触碰,他忽然抓住她的指尖,萤火虫停在他们相触的手上,拼出个小小的星轨图案。
有些秘密......他低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等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再告诉你好不好柳如烟点头,忽然发现他口袋里露出半截鳞片——灰灰的鳞片,此刻正与他的体温相贴,边缘泛起淡淡的荧光,像极了他们相触时,手腕上镯子发出的微光。
风卷起满地银杏叶,有片恰好落在他的泪痣上。柳如烟听见自己说:好,我等你。话音未落,又一片叶子落在她发间,被萤火虫的光照得透亮,叶脉间的纹路竟与蒋砚承实验报告上的恐龙骨架,有着奇妙的相似。
远处的上课铃再次响起,这一次,他们没有急着跑开。银杏叶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像盖了层温暖的毯子,而那些没说完的秘密,终将在某个雪落的夜晚,随着萤火虫的光,一起绽放出最璀璨的答案。
镀金马车的阴影
深秋的阳光被云层揉碎时,柳如烟正蹲在生物园给蜗牛换菜叶。玻璃罐里的萤火虫昨晚全放飞了,此刻罐底还躺着片银杏叶,叶脉间的钢笔字被露水洇得发皱:周六带你去看恐龙化石展。她指尖摩挲着字迹,忽然听见教学楼前传来汽车引擎声,抬头望去,只见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银杏树下,车身锃亮得能照见她校服上的褶皱。
车门打开的瞬间,柳如烟以为自己看见了从旧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少女穿着奶白色羊绒大衣,及腰的栗色卷发用珍珠发卡别起,颈间的钻石项链在阳光下碎成星芒,正是上周珠宝杂志封面那款北极光。她踩着细高跟下车,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像冰锥凿开湖面,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砚承哥哥!少女的声音甜得发腻,尾音却带着利刃般的锋利。柳如烟看见蒋砚承从教学楼里走出,藏蓝色校服外随意套着件黑色风衣,腕间的银表在她喊声中轻轻颤动。少女张开双臂要抱他,他却侧身避开,袖口扫过她肩头的皮草,露出腕表表带内侧的细小花纹——那是她昨天帮他捡钢笔时偶然看见的,朵用小刀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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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
林挽月,你怎么来了蒋砚承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像突然掉进冰窖的火焰。被唤作林挽月的少女噘起嘴,指尖拽住他风衣下摆:爸爸说你们家的油井在波斯湾遇袭了,现在整个中东市场都在......她忽然顿住,目光越过他肩膀,落在生物园里的柳如烟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柳如烟感觉有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林挽月的眼神像博物馆里的翡翠镯子,漂亮得令人窒息,却带着隔着玻璃的冰冷。她看见少女嘴角扬起抹笑,那抹笑在珠宝杂志的硬照里出现过,配的标题是帝国继承人的优雅。
这位是林挽月松开拽着风衣的手,指尖轻轻拨弄耳坠上的蓝宝石,砚承哥哥的同学怎么穿得这么......她拖长尾音,上下打量柳如烟的校服,袖口的百褶裙边在风中轻轻晃动,朴素呀。
蒋砚承侧身挡住柳如烟的视线,声音里带着柳如烟从未听过的冷硬:我的事,不用你管。林挽月却绕过他,踩着高跟鞋走进生物园,羊绒大衣下摆扫过种植箱,惊得蜗牛纷纷缩回壳里。她在柳如烟面前站定,香水味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盖过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柳如烟少女盯着她腕间的银镯,嘴角笑意更浓,名字倒好听,可惜......她忽然伸手抓住柳如烟的手腕,用力之大让柳如烟忍不住惊呼,镯子是假的吧现在淘宝上到处都是这种仿古银器,刻个缠枝莲就敢卖高价。
柳如烟想缩回手,却被攥得更紧。林挽月的指甲涂着酒红色甲油,指尖正按在她镯子的接缝处,那里昨晚被灰灰的尾巴不小心撞出道细痕。远处传来上课铃响,她看见蒋砚承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白,却听见他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够了,挽月。我们去办公室谈。
谈什么谈联姻协议林挽月松开手,柳如烟的腕子上立刻泛起红痕,爸爸说,只要你在婚前协议上签字,林氏注资的十个亿今晚就能到账。怎么,你还想带着这个灰姑娘反抗命运她忽然凑近柳如烟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别傻了,他的表链里还夹着我们的订婚照呢。
生物园的葡萄架突然晃了晃,片枯黄的叶子落在柳如烟手背上。她看见蒋砚承的瞳孔猛地收缩,泪痣在阳光下微微发颤,像滴要落不落的泪。林挽月掏出手机,划开相册,举到她面前: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燕尾服,臂弯里的少女戴着与她同款的钻石项链,背景是座金碧辉煌的庄园,喷泉池里的雕塑捧着颗巨大的蓝宝石。
去年圣诞舞会,林挽月轻声说,他说我的眼睛像波斯湾的海水。你呢,你的眼睛像什么像郊区池塘里的蝌蚪她轻笑出声,指尖划过屏幕,对了,你知道他的英文名吗Cyrus,在波斯语里是『太阳王』的意思,而你......
够了!蒋砚承突然伸手打掉她的手机,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你闹够了没有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成蜘蛛网状,相册里的照片却还在播放,画面切换到两人在埃菲尔铁塔下的合影,林挽月踮脚亲吻他的唇角,他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柳如烟弯腰捡起手机,屏幕碎片划破指尖,渗出血珠。林挽月看着她,忽然笑了,从手袋里掏出张支票簿,刷刷写下串数字:这是十万,买你离他远点。不够的话......她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钻石项链,我可以再加个零,反正对我来说,不过是换颗新宝石的事。
不用了。柳如烟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像从别人喉咙里发出来的,我和他......只是同学。说完她转身就走,校服裙摆扫过脚边的蜗牛壳,发出细碎的响声。蒋砚承伸手想拽住她,却被林挽月一把拉住,羊绒大衣的腰带在风中扬起,像条抽向天空的鞭子。
柳如烟!他的喊声被秋风撕成碎片。她跑过教学楼前的喷水池,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晃动,腕间的银镯与林挽月的钻石项链在水中交叠,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河流。路过便利店时,她摸出兜里的水果糖,纸Wrapper
上的老式火车已经被揉得皱巴巴,橘子味的甜香混着铁锈味,在舌尖化成苦涩的水。
生物课上,显微镜里的草履虫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像是被冻住了。柳如烟盯着载玻片,发现蒋砚承不知何时换了座位,此刻正与林挽月同坐在后排,少女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手里把玩着他的钢笔——那支刻着缠枝莲纹的英雄牌钢笔。她看见他翻开笔记本,上面的恐龙涂鸦被涂成了灰色,尾巴上还系着条白色丝带,像场不会融化的雪。
窗外的银杏叶开始簌簌飘落,有片正好落在她的实验报告上,叶脉间的纹路像极了林挽月项链上的钻石切割面。柳如烟摸出校服口袋里的鳞片,灰灰的鳞片,此刻正泛着淡淡的荧光,与远处林挽月耳坠上的蓝宝石遥相辉映。她忽然想起蒋砚承说过的话:有些秘密,等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再告诉你。
可现在,秋天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提前到来的冬天。柳如烟把鳞片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听见后排传来林挽月的笑声,像水晶杯相碰的声音,清脆,却冰冷。而蒋砚承的声音,像被按在水底的石子,闷闷的,听不真切。
下课铃响起时,她第一个冲出教室。走廊里的风卷起满地银杏叶,她踩着叶子往前跑,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雪松味的香皂气息,已经深深嵌进了她的记忆里。
如烟,你听我解释......蒋砚承抓住她的手腕,却触到她腕间的红痕。他眼神一暗,喉结滚动,林挽月她......
不用说了。柳如烟抬头,看见他眼底的挣扎,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萤火虫,我知道你们要联姻,我也知道......她顿住,目光落在他风衣内袋上,那里露出半截照片角,正是林挽月手机里的那张,你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想再说什么,却被远处的汽车喇叭声打断。林挽月站在劳斯莱斯旁,冲他们挥手,钻戒在阳光下闪得刺眼。蒋砚承的手慢慢松开,柳如烟感觉他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消失,像退潮时最后一抹海浪。
我送你回家吧。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柳如烟从未听过的疲惫。她摇头,转身走向梧桐巷,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说:你的钢笔......明天还你。
巷口的樟树下,灰灰正蜷在冬青丛里等她。柳如烟蹲下身,它立刻蹭着她的手心,尾巴尖轻轻摆动。她摸着它颈部的白纹,忽然想起林挽月的话:他的表链里还夹着我们的订婚照呢。灰灰突然发出低低的呜咽,爪子按住她的手腕,鳞片与银镯相触,发出清越的声响。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柳如烟知道,那是载着蒋砚承和林挽月的劳斯莱斯。她抬头望向天空,暮色已经漫上来,星星还没露头,只有几片银杏叶在风里打转,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纸片。
灰灰忽然站起身,往巷子里跑了两步,又回头看她。柳如烟叹了口气,跟上它的脚步。路过第三棵樟树时,她听见头顶有轻微的沙沙声,抬头望去,只见枝桠间挂着个银色的东西——是蒋砚承的钢笔,笔帽上的缠枝莲纹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像谁留在深秋里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