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春日的御花园里,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了满地的碎锦。
薛单贤站在东宫的回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狼牙铁面,耳边是太子和几位王爷的调笑声。
二郎,听说外头都传你长了三只眼,可是真的?太子摇着折扇,笑得促狭。
薛单贤唇角微扬,语气懒散:
殿下若想看,臣现在摘了面具给您数数?
别别别!三王爷连忙摆手,万一真有三只眼,吓着太子哥哥可怎么好?
众人哄笑,薛单贤也跟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她抬眸望向远处,御花园的尽头是文淑妃的宫殿,而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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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薛单贤第一次随父入宫,因体弱多病,被祖母千叮万嘱要戴好护身符。
可宫宴上人多嘈杂,她一时贪玩,偷偷溜去了御花园,结果迷了路,蹲在假山后急得直掉眼泪。
你是谁家的小丫头?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薛单贤抬头,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那是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女,穿着素净的宫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钗,却衬得整个人如霜雪般清冷。
我、我是薛家的……她抽抽噎噎地回答。
少女蹲下身,递给她一块帕子:擦擦脸,我带你回去。
薛单贤愣愣地接过帕子,上面绣着一枝初绽的禾穗。
我叫初禾。少女淡淡道,你呢?
单贤……祖母叫我二郎。
初禾轻轻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走吧,二郎。
那日的阳光很暖,初禾的手却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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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太子的声音将薛单贤的思绪拉回。
她收回目光,笑道:殿下,臣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告退了。
太子挑眉:什么事这么急?
薛单贤唇角微勾,语气意味深长:去还债。
文淑妃的宫殿僻静清幽,院中种了几株梨树,此时花开如雪,风一吹,簌簌落满石阶。
薛单贤刚踏入院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我说了,我不喝。
她脚步一顿,唇角不自觉扬起。
十年过去,这人的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守门的宫女见到她,吓了一跳:将、将军怎么来了?
薛单贤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狼牙铁面,压低声音:奉太子之命,来给初禾公主送东西。
宫女狐疑地打量她,但碍于她少将军的身份,还是让开了路。
薛单贤大步走进内殿,正巧撞见初禾冷着脸将药碗推开,一旁的宫女急得直跺脚:公主,这药再不喝就凉了!
凉了正好,省得苦。初禾淡淡道。
薛单贤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初禾倏地转头,目光如刃般扫过来,却在看清她脸上的铁面时微微一怔。
薛单贤歪头,故意拖长了语调:十年不见,公主还是这么怕苦啊?
初禾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开口:你们都下去。
宫女们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退下。
殿内只剩她们二人,初禾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薛单贤面前,伸手就要摘她的面具。
薛单贤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笑道:公主,这面具可不能随便摘。
初禾眯了眯眼:为什么?
外头可都传我长了三只眼,万一吓着公主怎么办?
初禾轻哼一声,另一只手突然袭向她腰间,薛单贤猝不及防,被她摸走了藏在腰带里的东西,一块绣着禾穗的旧帕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初禾晃了晃帕子,薛将军,这债你打算怎么还?
薛单贤看着她,忽然摘下了铁面。
面具下的脸并非传闻中的丑无盐,也非美艳无双,而是一张清俊英气的面容,眉目如刀,唇角却带着懒散的笑。
还债嘛……她凑近初禾耳边,压低声音,不如……以身相许?
初禾耳尖微红,却冷笑一声:想得美。
薛单贤大笑,顺手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塞进她手里:
先还个利息,公主可别嫌少。
初禾低头看着蜜饯,又抬头看她,忽然轻声问:这次……还走吗?
薛单贤笑意微敛,认真道:不走了。
窗外梨花纷落,春风拂过,带着淡淡的甜香。
又过几日,文淑妃宫里的梨花经了夜雨,今早竟又绽开一层,雪堆似的压满枝头。
薛单贤踩着湿漉漉的青砖小径往里走,铁甲下摆扫过落花,惊起几只躲在花荫里啄露水的雀儿。
将军又来送蜜饯?守门的圆脸宫女抿嘴笑,手里笤帚往墙角一指,公主在药圃。
薛单贤抛给她个油纸包:新做的松子糖。
铁面具在晨光里泛着冷,声音却浸了蜜似的甜。
药圃篱笆上攀着嫩生生的忍冬藤,初禾正弯腰掐薄荷尖,素白裙裾沾了泥点子也浑不在意。
听见铁甲碰撞的声响,头也不抬:昨日给的还没吃完。
今日是咸梅子。薛单贤变戏法似的从护腕里摸出个小瓷瓶,配药不苦。
初禾终于直起身,发间白玉簪晃出一道流光。
她比薛单贤矮半头,看人时总要微微仰脸,偏生眼神居高临下:薛将军很闲?
忙里偷闲。
铁面罩下的嗓音带着笑,手指却悄悄去勾对方腰间系着的禾穗荷包,公主若嫌烦,我这就......
手。初禾突然拍她手背。
薛单贤缩手的速度比边境躲箭矢还快,却见初禾从她甲缝里拈出片梨花:脏了。
廊下煮茶的泥炉咕嘟冒泡,初禾拎起茶壶冲了盏薄荷饮。
薛单贤摘了铁面搁在石桌上,一张俊脸被水汽蒸得泛红,倒显出几分姑娘家相,若忽略她大马金刀跨坐石凳的架势的话。
太子昨日问我。
初禾突然开口,为何薛家二郎总往冷僻处钻。
茶盏在薛单贤手里转了个圈:公主怎么答?
我说。初禾垂眸吹散茶沫,你爱闻药苦味。
薛单贤大笑,惊飞了檐下燕子。
她今日未束冠,长发高扎成马尾,发梢扫过初禾搁在桌边的手背,像把小刷子轻轻挠。
其实啊......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蹭到初禾耳垂,我是来偷师学艺的。
初禾斜她一眼:嗯?
边关缺医女。
薛单贤变回正经模样,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画地图,若公主肯教几个懂药理的宫女......
话没说完,院门突然被撞开。
穿杏红襦裙的小公主提着食盒闯进来:阿姐!母妃让我送......声音戛然而止。
六公主瞪圆了眼,食盒盖子上映着两个挨得极近的影子,铁甲女将军的唇几乎要贴上公主姐姐的耳尖。
我什么都没看见!小丫头转身就跑,发间珠花掉了一地。
初禾捏着薄荷叶的指尖顿了顿。
薛单贤慢悠悠坐回去,捡了朵珠花在手里转:宫里养的波斯猫?跑得真快。
是六妹。
初禾起身收拾茶具,袖口掠过薛单贤鼻尖,带起一阵药香,你该走了。
薛单贤赖着不动,突然从怀里掏出卷竹简:
《西域药典》,托商队寻了半年。
竹简展开,里头还夹着几粒异域种子,种出来开蓝花,治高热有奇效。
初禾接过来,指腹擦过简上未干的墨迹,这哪是古籍,分明是新誊抄的,字迹还带着某人特有的飞扬笔势。
薛二郎。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唤,边关将士都这么闲?
忙啊。
薛单贤系回铁面,声音闷在金属里显得委屈,夜夜挑灯抄书,油灯熏得眼睛疼。
初禾背对着她整理药架,唇角却弯了弯:明日......未时来。
铁甲将军蹦起来时撞翻了石凳,跑出院门又折返,扒着篱笆探头:要蜜渍金桔还是糖腌紫苏?
初禾抓起药剪作势要扔,那人早笑着跑远了。
檐角铜铃叮咚响,惊落一树梨花雨,恰盖住她发红的耳尖。
2 第二章
六公主撞见薛单贤和初禾亲近的第二日,宫里便起了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薛家二郎在东宫后头的药圃里,摘了铁面要亲长公主呢!
胡说什么!分明是长公主嫌药苦,薛将军给她喂蜜饯!
喂蜜饯要凑那么近?我瞧着就是有私情!
流言传到薛单贤耳朵里时,她正蹲在御马监挑马。
闻言,她捏着根草杆子戳了戳马鼻子,笑道:传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马儿喷了个响鼻,嫌弃地别开脸。
薛单贤也不恼,拍拍手站起身,铁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今日换了身靛青骑装,腰间玉带上挂着初禾前日给的驱蚊香囊,绣工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临时赶制的。
将军,太子殿下召您过去。侍卫匆匆来报。
薛单贤眉梢一挑,心道来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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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偏殿里,太子正倚在软榻上剥葡萄,见她来了,笑眯眯地招手:
二郎,来尝尝新贡的西域紫玉葡萄。
薛单贤行过礼,也不客气,摘了铁面搁在案上,捏了颗葡萄丢进嘴里。
甜汁在舌尖炸开,她眯了眯眼:殿下找我,就为吃葡萄?
太子慢悠悠道:听说……你最近常去文淑妃宫里?
嗯。薛单贤坦然点头,讨教药理。
药理?太子似笑非笑,朕怎么听说,你是去讨公主欢心的?
薛单贤面不改色:边关将士多伤病,若能学些医术,也是好事。
太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二郎啊二郎,你这张嘴,比你的枪还利。
薛单贤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殿下过奖。
太子摇摇头,忽然压低声音:初禾性子冷,你多担待。
薛单贤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太子这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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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的阳光正好,药圃里的薄荷被晒出清冽的香气。
初禾坐在廊下碾药,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迟了半刻。
薛单贤笑嘻嘻地凑过去,铁面具上还沾着葡萄汁:殿下留我说话,耽搁了。
初禾抬眸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坐好。
薛单贤乖乖盘腿坐下,看着初禾将药碾成细粉。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沾了药末,像落了层薄雪。
伸手。初禾突然道。
薛单贤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初禾捏着她的手腕翻转,露出内侧一道浅浅的疤痕。
旧伤?
嗯,去年在陇西被剑擦的。薛单贤满不在乎,早好了。
初禾没说话,指尖蘸了药粉,轻轻按在疤痕上。
微凉的触感让薛单贤指尖一颤,下意识想缩手,却被初禾牢牢扣住。
别动。
药粉渗入皮肤,带着薄荷的清凉。
薛单贤盯着初禾低垂的睫毛,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公主。她轻声道,我昨日梦见你了。
初禾手上动作一顿:梦见什么?
梦见你小时候给我擦眼泪。薛单贤笑道,还给了我一块帕子。
初禾松开她的手,转身去拿药瓶,耳尖却悄悄红了:胡言乱语。
薛单贤托着腮看她,眼里盛着细碎的阳光:公主,我能不能……不戴铁面来见你?
初禾回头,对上她认真的眼神,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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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离宫时,薛单贤没戴铁面。
宫道上的侍女们远远瞧见,纷纷驻足张望,原来传闻中凶神恶煞的薛二郎,生得这般俊俏!
眉如刀裁,眼若点漆,笑起来时唇角还有个小小的梨涡。
薛单贤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腰间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经过御花园时,她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假山后的石凳上。
给你的。她对着空荡荡的花丛道,糖腌紫苏。
树影微动,初禾从梅树后转出来,素白的裙角扫过落花。
她拿起油纸包,指尖碰到薛单贤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两人同时一怔。
薛单贤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怀里一带。
初禾猝不及防,额头撞上她的肩膀,闻到了铁甲下淡淡的沉水香。
明日我还来。薛单贤在她耳边道,声音轻得像风,不带铁面。
初禾挣了挣,没挣脱,索性由她抱着,半晌才低声道:……随你。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阳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将青石板路染成暖金色。
3 第三章
三更的梅林浸在月光里,枝影横斜间漏下碎银似的光斑。
初禾提着绢灯走过小径,雪色斗篷下露出半截皓腕,腕上悬着的银铃随着步伐轻响,惊醒了睡在花苞里的夜蛾。
喵——
波斯猫从假山后窜出来,嘴里叼着个亮晶晶的物件。
初禾蹲下身,从猫嘴里取下那东西,是半块鎏金腰牌,边缘还沾着新鲜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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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挖出来的?
她挠了挠猫下巴,猫却一扭头,蹿向了梅林深处。
初禾蹙眉跟过去,绢灯照见松软土堆旁新鲜的爪印。
她正要拨开草丛,背后突然袭来一阵裹着沉水香的风。
公主夜半盗宝?
温热呼吸喷在耳后,初禾手一抖,绢灯差点脱手。
薛单贤眼疾手快地接住灯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初禾转身时发梢扫过对方胸甲:薛将军是跟着我,还是跟着猫?
跟着铃铛声。
薛单贤指了指她手腕,铁甲包裹的指尖在银铃上轻轻一弹,叮的清响惊落几片梅花,比宫里的打更声还好听。
波斯猫蹲在歪脖子梅树下,碧绿眼瞳盯着两人。
薛单贤单膝点地扒开浮土,露出个被雨水泡烂的紫檀匣子。
前朝工部的火漆印。
她抹开匣盖上的泥,露出半枚残印,去年查抄刘尚书家时丢的赃物。
初禾用帕子垫着取出匣中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
薛单贤突然按住她翻页的手:等等。
铁甲手指点在某个朱砂印记上:这个'禾'字,是公主的闺名?
绢灯忽地一晃。
初禾盯着那笔迹看了许久,忽然把账本塞进袖中:那只猫,平日最爱翻母妃的妆奁。
薛单贤会意,起身时故意踩断枯枝。
暗处立刻传来枝叶摩擦声,她反手掷出铁面具,哐当砸中个仓皇逃窜的背影。
殿下的人?初禾望着地上挣扎的太监。
刘尚书余党。
薛单贤捡回面具,在太监衣摆上擦了擦,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五更鼓响时,初禾闺阁的窗棂被轻轻叩响。
她推开窗,薛单贤倒挂在屋檐下,长发垂落如瀑,手里晃着个油纸包:刚出笼的蟹黄汤包。
晨雾沾湿了她的眉睫,没了铁面具的遮挡,那张俊脸上还带着夜巡后的倦意。
初禾伸手去接,却被一把攥住手腕。
账本我誊抄了一份。
薛单贤翻窗进来,靴底在窗台留下两个泥印子,原件你留着当筹码。
初禾看着她从怀里掏出还冒着热气的抄本,墨迹簇新,显然又是熬夜写的。
案上烛台积了厚厚一层蜡泪,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刘尚书与我母妃的旧案有关。初禾突然道,当年那场大火...
汤包的热气氤氲了薛单贤的眉眼:
我查了十年边境军械走私案,线索也指向京城。
她捏起个汤包递到初禾嘴边,现在,我们有两份筹码了。
初禾就着她的手咬破薄皮,蟹黄汤汁溢满口腔。
薛单贤拇指蹭过她唇角,突然道:公主知道吗?边关有种说法……
若两人分食同一个汤包...
她俯身舔掉初禾唇边漏出的汤汁,来世还会相遇。
波斯猫蹿上窗台,喵呜一声打翻了烛台。
4 第四章
卯时的晨钟撞碎宫墙薄雾,薛单贤按着佩剑疾步穿过金銮殿前的汉白玉阶。
她今日难得着了全套朝服,玄色锦袍衬得腰身劲瘦,发尾用银丝绳高高束起,随着步伐在背后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薛将军留步!
兵部侍郎提着官袍下摆追上来,圆脸上堆着笑:听闻将军昨日在梅林......
捡了只野猫。
薛单贤脚步不停,铁面具在腰间晃荡,大人若有兴趣,下回带您一起捉?
侍郎的笑僵在脸上。
拐过回廊时,薛单贤突然被人拽进朱漆廊柱的阴影里。
初禾戴着素纱帷帽,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地划了三个字:刘、工、火。
薛单贤反手扣住那只欲抽离的手,低头时唇瓣几乎擦过帷帽轻纱:公主今日熏了沉水香?
初禾抽回手的力道差点带翻她腰间玉带:正经些。
臣一直很正经。
薛单贤笑着摸出块腰牌塞进她袖中,待会儿殿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初禾隔着轻纱瞪她,却见这人突然正经了神色:信我。
日晷指针指向辰时三刻,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龙案上摊着的账本墨迹未干,刘尚书面如土色地跪在殿中。
薛卿。
皇帝摩挲着鎏金腰牌,这物件,真是从梅林挖出来的?
薛单贤出列抱拳:臣昨夜巡查时,见野猫刨土,挖出了这个。
她顿了顿,还有半匣前朝军械图。
满殿哗然。
太子突然轻笑:巧了,孤宫里昨日也跑丢只波斯猫。
薛单贤余光瞥见初禾的帷帽轻轻一晃。
皇帝沉吟片刻,突然道:初禾,你过来。
素白裙裾掠过金砖地面,初禾跪在龙案前三尺处。
皇帝将腰牌递给她:你母妃生前,可曾提过工部火漆印?
帷帽下传来平静的应答:儿臣八岁丧母,记不清了。
薛单贤指甲掐进掌心。
但儿臣记得......
初禾突然掀开帷帽,露出那张与罪妃七分相似的脸,母妃临终前,烧过一匣书信。
刘尚书突然暴起:妖女血口喷人!
薛单贤的剑比御前侍卫出鞘还快,寒光闪过,刘尚书的官帽缨穗齐根而断。
陛下。她剑尖点地,臣还有份大礼要献。
退朝时已近午时,薛单贤在偏殿廊下堵住了太子。
殿下好算计。
她指尖转着块玉佩,用波斯猫引我们去查案,又故意让刘尚书狗急跳墙。
太子倚着朱栏喂锦鲤:二郎啊,你剑斩官帽那招,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
薛单贤把玉佩抛给他,物归原主。
太子接住玉佩,上面刻着禾字:
初禾及笄时我送的,怎么在你这?
昨夜捡的。薛单贤转身就走,下回再拿公主当饵,臣的剑可不止斩缨穗了。
文淑妃宫里的海棠开得正艳,初禾坐在花荫下煮茶,见薛单贤翻墙进来,眼皮都没抬:
御赐的黄金千两,将军就换了身新衣裳?
还有这个。薛单贤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东市新出的荷花酥。
初禾揭开茶盖,氤氲水汽模糊了眉眼:刘尚书下狱,他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正好。
薛单贤挨着她坐下,突然摘了铁面具,十年了,该会会老朋友了。
阳光穿过海棠枝桠,在她英气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初禾伸手抚过她眉骨一道旧疤:疼吗?
早不疼了。薛单贤捉住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这儿比较疼,公主昨日掀帷帽那下,满朝文武眼都直了。
初禾抽手没抽动,索性由她握着:薛二郎。
嗯?
你小时候......初禾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偷吃我胭脂的事,还记得吗?
薛单贤耳根唰地红了。
波斯猫从屋顶跳下来,一爪子拍翻了荷花酥。
5 第五章
暮春的雨来得急,薛单贤抱着新得的蜜饯匣子小跑过御花园,铁面具被雨滴敲得叮咚响。
拐过九曲桥时,忽见初禾立在湖心亭里,素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鹤。
公主!她三两步跃上台阶,带进一身水汽,怎么不带伞?
初禾转身,指尖正抵在她凑过来的额头上:淋雨的猫不准进亭子。
薛单贤笑嘻嘻地摘下铁面,发梢的水珠甩了初禾一脸:那这样呢?
雨幕模糊了亭外景致,初禾从袖中掏出帕子按在她脸上:
七岁迷路被吓哭,八岁偷吃胭脂,现在又学狗甩水,薛将军这些年就长了身高?
谁偷吃胭脂了!薛单贤耳根通红,蜜饯匣子差点脱手,那、那是误会!
初禾慢条斯理地展开帕子,露出角上绣的禾穗:物证还在我这儿。
那年盛夏,八岁的薛单贤第二次随祖母进宫赴宴。
小丫头穿着特制的男童锦袍,脑袋上的总角髻摇摇欲坠。
她趁祖母与嫔妃寒暄时溜出大殿,蹲在荷花池边戳青蛙,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抽泣声。
十岁的初禾抱着摔碎的胭脂盒,眼泪把脸颊染得嫣红。
薛单贤凑过去嗅了嗅,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盒沿。
甜的!
初禾的哭声戛然而止。
半刻钟后,两个小姑娘躲在太湖石后面分食那盒西域进贡的玫瑰口脂。
薛单贤吃得满嘴嫣红,初禾掏出帕子给她擦脸时,小丫头突然嗷呜一口咬住帕角。
松口。
唔唔!薛单贤鼓着腮帮摇头,活像只护食的奶狗。
初禾揪着她耳朵冷笑:下次再偷吃,我就告诉薛老夫人。
雨势渐歇,亭檐滴落的水珠在石阶上砸出小水花。
薛单贤把蜜饯匣子推给初禾:喏,赔你的胭脂。
匣里整齐码着十二格果脯,每块都做成花朵形状。
初禾捏起枚海棠脯端详:御膳房新花样?
我做的。
薛单贤得意地扬起下巴,边关学的手艺,用蜂蜜腌了三天。
初禾咬了一口,甜香立刻在舌尖化开。
她忽然倾身,指尖抹过薛单贤唇角:沾到糖霜了。
薛单贤僵在原地,看着初禾从容地把指尖含进自己嘴里。
确实甜。
湖面掠过一只蜻蜓,点出圈圈涟漪。
薛单贤的耳尖红得能滴血,突然抓起铁面具扣在脸上:突、突然想起要巡营!
初禾看着她同手同脚地撞上亭柱,轻笑出声:晚上来拿你的帕子。
华灯初上时,薛单贤蹲在文淑妃宫外的梨树上,透过窗棂看初禾对镜梳发。
月光淌过白玉梳齿,映得那双手像浸在牛乳里。
咚!
一颗梨核砸中她后脑勺。
初禾支着窗框仰头:薛将军改行当夜猫了?
薛单贤抱着树枝往下滑,落地时兜头罩了件干燥的外袍。
初禾转身往内室走:帕子在枕边,自己拿。
素白锦帕平平整整铺在鸳鸯枕上,旁边搁着盒崭新的玫瑰胭脂。
薛单贤捏起胭脂盒,发现底下压着张字条。
再偷吃就成亲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响动,薛单贤闪身到窗边,正看见波斯猫叼着条小鱼干蹿上屋脊。
她摸着滚烫的脸想,今晚的月光实在太亮了。
6 第六章
御膳房的桂花糖蒸新栗才出锅,薛单贤就顺走了最上面那屉。
她踩着屋脊青瓦往藏书阁跑,怀里油纸包散着甜香,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薛将军又偷零嘴?
清凌凌的嗓音从头顶砸下来。
薛单贤一个急刹,靴尖在瓦片上刮出刺耳声响。
初禾斜倚在飞檐斗拱间,月白裙裾垂落如瀑,手里正翻着本泛黄册子。
这怎么能叫偷?
薛单贤盘腿坐下,油纸包往两人中间一搁,御厨老张特意给我留的。
初禾合上册子,封皮露出礼单二字:十年不见,将军倒学会收买人心了。
哪比得上公主。
薛单贤摸出颗栗子剥开,金黄油亮的果肉递到初禾唇边,连我昨日埋在西跨院的杨梅酒都找得到。
初禾就着她手指咬住栗子,舌尖不经意扫过指尖。
薛单贤手一抖,剩下半颗栗子骨碌碌滚下屋檐。
喵!
波斯猫从廊柱后窜出,精准叼住坠落的栗肉。
薛单贤盯着猫尾巴嘟囔:这小畜生怎么哪儿都有它...
它可比某些人守时。
初禾晃了晃册子,申时三刻查礼单,将军来迟了半柱香。
藏书阁三层的樟木架后,薛单贤举着夜明珠照亮。
初禾指尖划过礼单某页,突然停住:少了一页。
撕痕很新。薛单贤凑近嗅了嗅,松烟墨混着茉莉粉,是尚宫局特制的熏香。
初禾突然转身,鼻尖差点撞上她下巴:你连这个都懂?
边关逮细作练的。
薛单贤得意挑眉,忽然瞥见初禾衣领沾了片桂花,伸手去摘,公主刚才...
初禾猛地后退,后腰抵上书架。
夜明珠滚落在地,莹白光线里浮尘乱舞。
两人呼吸交错,薛单贤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粘着那粒小小的金桂。
你...初禾喉间动了动,先退开。
薛单贤突然坏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东西:公主紧张什么?难道怕我...
她晃了晃手中的蜜饯罐,罐底赫然粘着半页残纸。
暮色漫进窗棂时,两人蹲在庑房屋顶分食最后几颗糖栗子。
初禾展开残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番邦贡品清单。
犀角雕花笔筒一对,孔雀石棋盘一副...
薛单贤念到某处突然卡壳,这画的是什么?
初禾凑过来看,发丝垂落扫过她手背:是金丝蜜枣,我及笄那年西域进贡的。
怪不得礼单要偷。
薛单贤摸出颗枣脯塞进初禾嘴里,有人怕公主想起,当年那批贡品里混进了毒...
初禾突然捂住她的嘴。
檐下传来细碎脚步声,六公主带着侍女匆匆走过。
薛单贤舔了下唇边蜜渍,正好蹭过初禾掌心。
将军。初禾缩回手,耳尖在夕阳下红得剔透,你属狗的吗?
月挂柳梢时,薛单贤抱着空罐子翻出宫墙。
守门侍卫早已习惯这位将军神出鬼没,低头假装没看见她衣摆沾着的桂花糖渍。
转过街角,她突然从怀中掏出另半页残纸,方才趁初禾不备偷偷藏起的。
纸上画着幅小像:九岁的初禾坐在秋千上,裙角飞扬如蝶。
角落里歪歪扭扭题着字:
给二郎吃的枣要更甜些
夜风吹乱鬓发,薛单贤把残纸按在怦怦跳的心口。
波斯猫不知何时蹲在墙头,碧绿眼瞳盯着她泛红的耳根。
看什么看?将军凶巴巴地瞪猫,...又不是没你的份。
猫儿甩着尾巴跳下来,精准叼走她腰间挂着的鱼干囊。
7 第七章
子时的西苑静得只剩虫鸣,荒废的秋千架上积了层薄灰。
薛单贤蹲在紫藤花架下,指尖抹过秋千板底,指腹蹭到道新鲜的划痕。
果然有人来过。
背后突然袭来一阵茉莉香,初禾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薛将军夜探禁苑,该当何罪?
薛单贤手一抖,差点撞翻身旁的灯笼。
暖黄光晕里,初禾披着件月白纱衣,发间只簪了支白玉钗,像是刚从榻上起身。
臣冤枉!
薛单贤作势要跪,手里却变出个油纸包,臣是来送宵夜的。
初禾揭开油纸,里头躺着三枚玲珑剔透的水晶糕,每块都嵌着颗金丝蜜枣。
她突然冷笑:十年前毒枣案的证物,将军也敢拿来献宝?
毒在枣核里,早被我挖干净了。
薛单贤拍拍腰间匕首,公主尝尝?
初禾捏起一块,却转手塞进薛单贤嘴里:要试毒也该将军先来。
甜香在舌尖炸开的刹那,薛单贤突然抓住初禾手腕。
灯笼滚落在地,惊飞草丛里的萤火虫。
有人!她贴着初禾耳畔低语,东南角第三棵槐树后。
树影里传来衣料摩擦声。
初禾反手扣住薛单贤的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地写:
别打草惊蛇
薛单贤眨眨眼,突然抬高声音:
公主说这秋千绳该换了?明日我就让工部...
话未说完,槐树后猛地窜出个黑影。薛单贤甩手掷出水晶糕,正中那人膝窝。
黑影踉跄跪地,面巾滑落,竟是尚宫局的掌事嬷嬷。
老奴、老奴只是来寻走失的猫...
初禾缓步上前,月光描摹出她凌厉的下颌线:嬷嬷手里拿的什么?
老嬷嬷攥紧的指缝间,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
薛单贤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见嬷嬷突然咬破舌尖,嘴角溢出血沫。
当心!
初禾拽着薛单贤急退三步。
老嬷嬷瘫软在地,手里纸片飘落,是半张陈旧的秋千图纸,标注着金丝枣木的字样被朱砂圈了出来。
五更天的偏殿里,薛单贤用蜜饯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图:秋千架、毒枣、尚宫局,这三样串起来...
是冲我母妃来的。
初禾突然捏碎手中蜜枣,当年那批贡品入库前,只有尚宫局经手熏香。
晨光透过窗纱,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阴影。
薛单贤盯着她紧绷的侧颜,忽然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公主看这个。
布包里躺着枚锈迹斑斑的铃铛,内壁刻着小小的禾字。
秋千架下挖到的。
薛单贤用袖子擦去锈迹,当年我亲手挂上去的银铃,怎么会...
初禾突然起身,广袖带翻了茶盏。
她背对着薛单贤,肩头微微发颤:那日我摔下秋千后,母妃当夜就被带走了。
薛单贤盯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突然大步上前,将人整个圈进怀里。
初禾的脊背贴着她胸膛,隔着衣料传来剧烈心跳。
铃铛响的时候...
薛单贤把下巴搁在她发顶,我接住你了。
波斯猫的叫声打破寂静。初禾挣开怀抱,从猫儿项圈里抽出张字条。
未时三刻,梅苑见
薛单贤眯眼辨认字迹:太子殿下的笔迹?
初禾将字条凑近烛火,火苗倏地吞没了纸角:该收网了。
窗外渐亮的天光里,薛单贤突然拽住初禾的袖角:等案子结了...
嗯?
公主能不能...薛单贤耳根通红,声音越来越小,再坐一次秋千?
初禾转身时唇角微扬,指尖点了点她眉心:薛二郎。
啊?
你当年挂在秋千上的银铃...初禾从袖中掏出个物件,我早捡回来了。
晨钟响彻宫阙,照见两人交叠的掌心里,那枚被摩挲得发亮的旧铃铛。
8 第八章
梅苑的棋盘上落着半局残棋,黑子已被逼至绝境。
太子执白子轻敲檀木棋罐,抬眼看向并肩而来的两人:迟了。
薛单贤大咧咧往石凳上一坐,铁面具搁在棋盘边:
殿下这局‘七星聚会’摆得妙啊。
她指尖点向西南角,可惜漏了步活棋。
初禾拂袖扫开落梅,在太子对面坐下:皇兄特意选在母妃旧居,不会只为下棋吧?
啪!
太子落下一子,石桌下的暗格突然弹开,露出卷泛黄的懿旨。
薛单贤眼疾手快按住初禾去拿的手:当心墨渍。
指尖相触的刹那,初禾突然翻掌与她十指相扣:薛将军,本宫教你认认前朝印鉴。
太子挑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二郎,你小时候偷吃孤的茯苓糕,也是这般转移视线的。
懿旨展开的瞬间,梅林忽起怪风。
薛单贤铁面具铮地弹飞一枚暗箭,反手将初禾护在身后。
果然来了。
太子慢条斯理收着棋子,三年前孤在此处遇刺,箭矢与今日这支纹路相同。
初禾盯着懿旨上文氏女谋害皇嗣的朱批,突然冷笑:
母妃的字迹旁人模仿不来,这‘女’字收笔习惯性上挑,是临摹的。
薛单贤凑近细看,鼻尖几乎贴上绢布:
还掺了金粉?当年能用金泥批奏的只有...
三人目光同时转向东北角的重华殿方向。
波斯猫突然窜上石桌,一爪子拍乱了棋局。
暮色渐浓时,薛单贤蹲在梅苑屋檐上擦拭银铃。
铃舌被她旋开,露出卷薄如蝉翼的纸条。
果然有东西。初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薛将军藏私?
薛单贤手忙脚乱去藏,却被初禾抽走纸条。
晚风掀起纸角,露出半行稚嫩笔迹:
给二郎的枣都蘸了蜜
初禾怔在原地。
薛单贤挠着头解释:
那年你摔下秋千后,我在铃铛里塞了这个...本来想等接住你再说的。
梅香氤氲里,初禾突然拽住她衣领:所以毒枣案发时,你疯了一样闯进宫...
是来还这个。
薛单贤从怀中掏出油纸包,里头躺着颗琥珀色的蜜饯,最后那颗甜枣,我藏了十年。
更鼓敲过三响,薛单贤抱着新编的秋千绳翻进西苑。
月光下有人影立在秋千架旁,素白中衣外披着玄色大氅。
公主也来当梁上君子?她笑着抖开麻绳。
初禾按住她缠绳结的手:重华殿那位近日频频召见尚宫局旧人。
正好。
薛单贤系紧最后一个绳结,明日太后寿宴,臣请公主看场好戏。
秋千突然荡起,初禾踉跄跌进她怀里。
薛单贤就势将人抱起放在新绳上:试试牢不牢?
夜风送来更漏声,初禾在晃动的秋千上俯身,发丝扫过薛单贤鼻尖:若明日事败...
那就私奔。
薛单贤推高秋千,笑声混着银铃脆响,边关有种枣树,结的果子比蜜还甜!
9 第八章
薛单贤!
初禾攥紧秋千绳,素白指节在月光下泛着青,谁准你说这种浑话?
铁甲将军仰头大笑,突然拽停秋千。初禾猝不及防前倾,唇瓣堪堪擦过她耳廓。
臣错了。
薛单贤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油纸包,赔罪的栗子糕,用边关野蜂蜜调的。
初禾捏起一块,却转手塞进对方嘴里:明日寿宴的献礼备好了?
自然。
薛单贤鼓着腮帮含糊应声,铁面具在腰间晃荡,西域商队带来的好东西——
话音未落,波斯猫叼着卷轴窜上墙头。初禾展开一看,竟是太后年轻时的手谕。
字迹与那封懿旨如出一辙。
她指尖划过绢帛边缘的暗纹,连熏香都仿得这般像。
薛单贤突然凑近嗅了嗅:茉莉粉混着龙涎香,是重华殿特供。
更漏声遥遥传来,初禾将卷轴系回猫颈:该回了。
公主。薛单贤拽住她袖角,若明日...
初禾回眸,月光描摹出她凌厉的轮廓:若事成,本宫赏你坛杨梅酒。
若败呢?
那就...素白指尖点上铁面具,摘了这劳什子,堂堂正正跟我走。
五更天的重华殿灯火通明。
太后抚着翡翠佛珠,突然捏碎一颗南红玛瑙:那丫头真敢翻旧案?
老嬷嬷跪着递上密信:长公主昨夜...去了西苑秋千架。
佛珠啪地砸在青砖上。
传哀家旨意。
太后眼底闪过寒光,寿宴前,请薛将军来尝哀家新得的雪山云雾——
不必了。
殿门轰然洞开,薛单贤拎着食盒大步流星进来,臣特来献寿礼。
铁面具折射着晨曦,映出食盒里晶莹剔透的蜜枣糕。
太后瞳孔骤缩:这是...
金丝蜜枣。
薛单贤朗声笑道,用西域新贡的野蜂蜜腌的,特来请太后...试毒。
10 第九章
太后指尖掐进紫檀扶手,面上却浮起慈蔼的笑:薛将军说笑了,哀家怎会...
太后!初禾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素白裙裾掠过朱漆门槛,儿臣来给您贺寿了。
薛单贤余光瞥见初禾袖中露出的半截卷轴,铁面具下的唇角微扬:
公主来得正好,臣正请太后品鉴边关风味。
初禾缓步上前,将一卷泛黄的礼单呈上:
这是儿臣在藏书阁寻到的,三十年前西域使团进贡的礼单原本。
太后接过礼单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难为你费心...
第七页第三行。
薛单贤突然插话,金丝蜜枣十斤,注:贡入重华殿。
殿内霎时死寂。初禾广袖轻拂,露出腕间银铃:
母妃临终前说过,当年那匣被焚毁的书信里,就有太后修改贡品记录的草稿。
荒唐!太后猛地拍案而起,翡翠佛珠应声而断,文氏罪妇也配...
罪妇?
薛单贤铁面具铮地弹开,露出那双灼灼如火的眸子,十年前秋千绳断裂时,臣亲眼看见尚宫局的人往枣木上抹药!
波斯猫突然窜上案几,叼着块蜜枣糕跃到太后跟前。
太后踉跄后退,撞翻了鎏金香炉。
初禾拾起滚落的香灰:龙涎香混茉莉粉,与假懿旨上的熏香一般无二。
殿外忽传来整齐的甲胄声。太子带着禁军踏入殿内:
皇祖母,孙儿来给您贺寿了。
太后颓然跌坐凤座,盯着初禾腕间银铃:早知今日,当年就该连你这小孽障...
可惜晚了。
薛单贤将初禾护在身后,腰间佩剑出鞘三寸,陛下已下旨重查文淑妃案。
初禾突然按住她剑柄,从怀中取出油纸包:
太后尝尝这个?用您最爱的金丝枣...蘸了鹤顶红。
你!太后面如死灰。
玩笑罢了。初禾轻笑,自己咬了口蜜枣,您看,多甜。
太子适时递上圣旨:请皇祖母移居静心苑颐养天年。
薛单贤凑到初禾耳边低语:公主方才...真吓到臣了。
初禾反手将半块枣脯塞进她嘴里:
薛将军不是说要带本宫尝边关的甜枣?
铁面具哐当落地,薛单贤就着她指尖咬破蜜枣,唇瓣擦过莹白指尖:明日启程?
初禾耳尖泛红,却昂起下巴:准了。
番外 1 番外·一
朔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薛单贤搓着手冲进暖阁:公主!边关的枣树结果了!
初禾从账册里抬头,发间银铃轻响:薛将军,你靴底的雪...
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被铁甲将军拦腰抱起。
薛单贤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亮着星子:快去看,第一茬枣子最甜!
初禾揪着她耳朵冷笑:放本宫下来。
不放。
薛单贤用披风裹住她往外跑,除非公主承认,当年秋千架上故意摔进我怀里...
胡扯!初禾腕间银铃乱响,指尖戳上她眉心,明明是你这呆子接不住人!
枣树枝头压着新雪,红艳艳的果实像一串串小灯笼。
薛单贤摘了最饱满的那颗,在铠甲上蹭了蹭递过去:尝尝?
初禾就着她手咬了一口,突然蹙眉:怎么是咸的?
啊?薛单贤慌忙舔了舔枣子,不可能啊...等等!她突然瞪大眼睛,公主你骗人!
初禾笑得发颤,银铃叮咚作响:薛二郎,你铠甲上沾着盐渍菜呢。
暮色染红雪原时,两人蹲在灶台前研究蜜枣做法。
薛单贤举着糖罐嘟囔:明明按老张给的方子...
将军。初禾突然拽住她腕甲,你锅里煮的是皂角。
铁甲将军手忙脚乱捞起黑乎乎的蜜枣,窗外突然传来亲兵憋笑的声音:禀将军,营里新到的...
滚出去!薛单贤红着耳根砸上门栓,转身却见初禾舀了勺真正的蜜糖。
素手将金澄澄的糖浆淋在她手背,初禾眼尾微挑:
本宫忽然想起,当年某人偷吃的胭脂...
薛单贤低头舔掉那滴糖,顺势将人抵在灶台边:现在能光明正大吃了。
柴火噼啪炸响,照见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惊飞了窗外偷看的雀儿。
————
将军!
小兵慌慌张张闯进厨房,看到眼前景象顿时僵住,那个...敌军...
薛单贤头也不回地甩出铁面具,精准砸在小兵脸上:滚!
初禾轻笑着推开她:薛将军,军务要紧。
公主有所不知,薛单贤咬牙切齿地系上铠甲,这帮蛮子专挑这种时候来犯。
城楼上,朔风猎猎。
初禾裹着狐裘站在薛单贤身侧,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
怕吗?薛单贤握紧佩剑。
初禾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
本宫新做的蜜枣糕,将军带着路上吃。
薛单贤眼眶微热:等我回来...
若敢受伤,初禾指尖轻点她胸口铠甲,本宫就把你的杨梅酒全倒了。
三日后,薛单贤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城。
刚推开院门,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公主这是...
去晦气。
初禾手持桃木枝,冷着脸道,把铠甲脱了。
烛火摇曳的厢房里,薛单贤龇牙咧嘴地趴在榻上。
初禾蘸着药膏,狠狠按在她后背的伤口上。
轻点!薛单贤哀嚎。
活该!初禾手下力道更重,不是说好不受伤?
薛单贤突然翻身,将人拽进怀里:其实...是故意的。
什么?
不这样,薛单贤蹭着她发间银铃,怎么骗公主亲自上药?
初禾气极反笑,抓起药碗就要泼。
薛单贤连忙讨饶:别别别!我带了礼物赔罪!
她从战利品中摸出个琉璃瓶:西域玫瑰露,抹在唇上...
话未说完,就被初禾堵住了嘴。
本宫亲自来取赔礼。
窗外,波斯猫嫌弃地甩甩尾巴,一爪子拍翻了药碗。
番外 2 番外·二
你为什么叫二郎?初禾牵着哭花脸的小丫头穿过回廊,忽然停下脚步。
薛单贤攥着绣禾穗的帕子,抽抽搭搭地说:
祖母说...说我从小爱生病,取个男孩名壮阳气...
初禾蹲下身,指尖拂过她发间护身符的红绳:那二郎长大后想当将军吗?
想!小丫头眼睛突然亮起来,要穿最威风的铠甲!
当将军可不能哭鼻子。
初禾用帕子擦掉她脸上最后一道泪痕,记住,迷路时就找开禾穗花的地方。
薛单贤懵懂点头,忽然指着初禾发间的玉钗:这个...是禾穗吗?
初禾摘下发钗别在她歪斜的总角上:送你了。
远处传来薛老夫人焦急的呼唤。
初禾起身欲走,衣袖却被拽住。
公主!小丫头急得跺脚,帕子...帕子还没还你!
初禾回头,月光描摹出她唇角浅淡的弧度:留着吧,等二郎当上将军再还。
十年后的宫墙上,薛单贤摩挲着怀中泛黄的旧帕,看初禾在梅树下拾起一枚玉佩。
殿下。她翻身跃下,铁面具在腰间叮当作响,臣来讨当年那支玉钗的债了。
初禾将玉佩系在她腰间:薛将军记性倒好。
不敢忘。薛单贤掏出帕子,臣来还这个。
帕角新绣的铁甲图案盖住了原本的禾穗,针脚歪歪扭扭。
初禾忽然轻笑:绣得真丑。
那...薛单贤突然凑近,用一辈子慢慢练?
波斯猫从梅枝跃下,打翻了装着杨梅酒的瓷坛。
酒香氤氲里,初禾发间的白玉钗映着月光,正是当年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