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修真小说 > 燃烧飞鹰小说在线阅读 > 第284章  妙手回春张神医

她是他的劫,他是她的瘾。
她终是沉了舟,也沉了心。
当赵师容重生回少年时,她誓要改写李沉舟沉舟殒命的结局。
可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李沉舟的妻子,而是——
我要他做我的刀,也要他做我的狗。
赵师容再睁眼时,檐外正落雪,碎玉声声,像谁在轻轻磨刀。
她怔怔抚上自己颈侧——那里还残留着上一世权力帮覆灭时的痛,剑锋冰凉,血却滚烫。
可此刻,铜镜里映出的是十七岁的脸,眉目未开,唇色浅淡,流云水袖只到腕骨,尚未染得满手血腥。
——原来老天竟真肯把她送回来,送回李沉舟还没彻底疯的这一年。
她低低笑了一声,声音薄得像雪片,落在青砖上便化。
外头小婢叩门,说今夜浣花剑派设宴,萧家三公子萧秋水要拜会江湖同道,请唐门与权力帮赏脸。
赵师容嗯了一声,指尖挑开妆奁,取出一枚极细的银针,在烛火上烤得微红,然后对准自己中指,毫不迟疑地刺了下去。
血珠滚出,她抹在袖口,像缀上一粒朱砂梅。
李沉舟最爱她穿素,说唯有白才压得住她一身冷。
可她偏要在最干净的地方,先给自己留一道疤,提醒她——这一世,别再信他,别再爱他,先下手为强。
门被推开时,雪色携着梅香一起灌进来。
少年李沉舟立在阶下,玄氅猎猎,腰间悬着一条极简单的乌金丝绦,尾端坠着半枚铜钱。
那是他离家时,燕狂徒随手抛给他的,说:够买你一条命。
他于是真把铜钱凿成两半,一半系在腰间,一半嵌进拳骨,自此拳出见血,从不落空。
赵师容抬眼,隔着雪与灯火,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她听见自己心脏被旧日记忆撕开的声音——他抱着她沉入怒江,水声灌耳,他说赵师容,你休想独活。
可此刻,他尚不识她,眼底只浮着一层淡淡的打量,像看一把新出鞘的剑,估算斤两,尚未起占为己有的欲。
她先开口,声音轻得近乎温柔:权力帮的贵客
李沉舟嗯了一声,嗓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冷冽与倦:李沉舟。
赵师容便笑了,眼尾弯出一点薄红,像雪里突然绽开的春。
她走下台阶,流云水袖拂过他的氅衣,留下一缕冷香。
赵师容。唐门流云水袖,不过旁门左道,日后还请李帮主多指教。
李沉舟垂眸,看见她袖口那点猩红,眉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惯来不喜人耍心机,可偏偏这一滴血,像误闯白茫茫天地的一羽鹤,刺眼得有趣。
于是,他罕见地回了句废话:指教不敢,只盼赵姑娘莫嫌李某手重。
赵师容笑意更深。
她当然知道他手有多重——上一世,他一拳震碎她心脉,只为让她死在权力帮覆灭之前,不必受辱。
那滋味,她到死都记得。
如今,她要把这只手,先一步握进自己掌心,再慢慢,一根根折断。
夜宴设在浣花剑派后山的梅坞,雪压重枝,风一过,花瓣与雪片齐飞。
萧秋水尚是少年,眉目朗若春星,举杯时豪气干云:今日群贤毕至,萧某先干为敬!
赵师容坐在李沉舟斜对面,指尖转着一只白瓷杯,酒液潋滟,映出少年们意气风发的脸。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酒过三巡,朱大天王的人挑事,指责权力帮私吞燕狂徒秘宝…
李沉舟将当众一拳轰碎对方天灵,血溅浣花,自此与正道结下第一道梁子。
那一夜,他名声大噪,也被贴上疯魔标签,再撕不下。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喧哗骤起时,朱大天王的副使拍案而起,指着李沉舟鼻尖骂黄口小儿,恃强凌弱。
李沉舟眼皮未抬,只慢慢将杯中酒饮尽,指节轻叩桌面,一声,两声,像催命鼓点。
赵师容忽然起身,袖中银光一闪,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先她声音一步,没入那副使颈侧。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副使已捂着喉咙踉跄后退,脸色瞬间青紫。
赵师容立在当场,广袖垂落,声音温软:唐门地界,岂容你污我盟友清白
话音落,副使七窍流血,砰然倒地。
满座皆寂。李沉舟抬眼,第一次真正看她。
那目光像刀背擦过皮肤,冷且带毛刺,激起一串无形的火星。
赵师容知道,他看穿了——毒针是她发的,却借了权力帮的名。
她替他杀了人,也替他截了祸,更把盟友二字扣得死紧。
他本该恼,却忽然低笑一声,笑声短促,像刀锋划破夜色:赵姑娘好手段。
赵师容回以莞尔:李帮主过奖,不过投桃报李。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我保你今夜不染血,你欠我一次。
李沉舟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她袖口那粒早已干涸的朱砂上,半晌,轻轻呵了一声:成交。
散宴时,雪已停,月色洗练。
赵师容立在回廊尽头,看李沉舟背影没入夜色,玄氅扬起,像一面黑旗。
她抬手抚过唇,低低道:第一局,我赢了。
可心脏却不受控地狂跳——她知他野性难驯,今夜不过暂按利爪,等他回过味,必会反噬。
但她不怕。
她早已不是那个只会站在他身后,等一句师容,别怕的蠢女人。
这一世,她要做那根系铃的绳,先勒住他的喉,再勒住自己的心。
忽有风过,梅枝雪落,砸在她肩头,冷得透骨。
赵师容伸手拂去,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那是李沉舟临走时,擦肩而过,塞进她掌心的东西。
她低头,月色下,半枚铜钱静静躺在她掌心,边缘磨得发亮,像被血与汗浸润过千百回。
她倏地握紧,指节泛白。
铜钱棱角刺进皮肉,疼得真实——原来,他也认出了她。
或者说,他从未忘。
只是上一世,他选择用拳头记住;
这一世,他改用一枚铜钱,先一步,把她钉在宿命的原地。
赵师容抬眼,望向权力帮驻地所在的方向,眼底雪光与月色交辉,冷得摄人。
她轻声笑,声音散在夜风里:李沉舟,谁先沉,还不一定呢。
远处,少年李沉舟立于檐角,回首望她,指尖抚过腰间只剩半枚的铜钱,唇角勾起一点极浅的弧度。
那笑意未及眼底,便被夜色吞没,像猛兽嗅到血,终于露出第一颗獠牙。
雪夜无声,却已有刀光,在两人之间,悄然亮出。

赵师容醒来天未亮,窗外残星如碎钻,嵌在墨蓝天幕。
她指间仍攥那半枚铜钱,边缘硌进掌纹,疼得发烫。
昨夜回房,她未点灯,只将铜钱悬在窗前,用发丝穿过孔眼,打了个死结。
风一过,铜钱撞木棂,叮当作响,像谁在提醒她:赌局已开,不许退。
她阖眼,脑海却一遍遍重演李沉舟擦肩时那个眼神:
黑沉,带一点极亮的火,像雪夜流星坠进深潭,无声,却足以烫穿冰层。
她熟悉那种烫——上一世,他抱她沉入怒江,水冷得发苦,唯有他贴在她背心的掌心,热得像烙铁,烙得她连哭都无声。
如今,他先一步递来烙铁,她若接,便再难松手。
赵师容睁眼,眸色冷于霜:松不了,便握紧。
卯时三刻,唐门弟子来请,说浣花剑派后山梅林有人练剑,剑气激得花瓣纷落,疑似萧秋水。
赵师容更衣,挑了身月白窄袖,袖口以银线暗绣流云,行走间却如寒刃藏鞘——她今晨特意弃了水袖,省得动手时累赘。
发未绾高,只以一根乌木簪斜挑,簪尾削得极尖,足够刺穿喉管。
她照镜,镜中人唇色淡,眼尾却飞红,像雪里剔羽的鹤,美而杀。
她出门时,铜板仍在窗下轻晃,叮——一声,被风卷得打转,似在挽留。
赵师容未回头,一步踏入残雪,鞋底压碎冰碴,脆响如骨裂。
后山梅林,雪压枝低,风一过,瓣与屑齐飞。
少年萧秋水正舞剑,剑光如匹练,卷起千堆雪。
他穿蓝布长衫,衣角早被花与泥染,却笑得朗然,一招浣花洗剑收势,回头冲她扬声:赵姑娘,早!
赵师容颔首,目光却掠过萧秋水,落在十步外的玄影。
李沉舟不知何时已至,倚老梅而立,指尖捻一枚未放的花苞,指节微屈,咔嚓一声,花苞碎成红泥。
他抬眼,眸色与碎泥同艳,声音却淡:赵姑娘也来赏剑
萧秋水浑然不觉暗涌,收剑入鞘,热情招呼:李兄昨夜仗义,萧某尚未致谢!
李沉舟嗯了一声,目光却锁在赵师容袖口,那里银线冷光闪,像一柄待出的剑。
他忽然道:萧兄剑意洒脱,可惜缺个喂招的人。
萧秋水眼睛一亮:李兄肯赐教
李沉舟笑,笑意未达眼底:不过拳脚粗鄙,恐污了梅林。
话音落,他脚尖挑起一截枯枝,以枝代剑,斜指地面,请。
赵师容心下一凛——上一世,并无此局。
李沉舟性傲,从不轻易与人过招,除非……他在试探。
试探谁萧秋水还是她
她心念电转,人已退至三丈外,背脊抵一株老梅,指尖扣住乌木簪。
萧秋水爽朗应好,长剑出鞘,剑光如虹,直取李沉舟眉心。
李沉舟不躲,枯枝微抬,叮一声脆响,枝与剑交,竟震得萧秋水虎口发麻。
赵师容眸光微缩——他内力已如此深厚
昨夜她尚不确定,今朝一见,只觉寒意顺着脊背爬。
两人转瞬过十招,枯枝在李沉舟指下如活龙,招招压剑锋,却又不折,分寸拿捏得极准。
萧秋水越打越兴奋,剑势大开大合,雪与花被剑气激得旋成白浪。
李沉舟忽而低笑,声线短促:萧兄,看好了——
枯枝一挑,竟以枝梢点向萧秋水咽喉,去势如电。
赵师容瞳孔骤缩——那一招,上一世他用来杀朱大天王副使,名一线天,枝虽钝,内力透处,足以碎喉。
她来不及思索,乌木簪已脱手,化作乌光,直射枯枝中段。
咔嚓一声,枝断两截,枝梢偏了寸许,擦过萧秋水颈侧,仅留一道血线。
萧秋水踉跄后退,骇然色变。
李沉舟却未追,只垂眸看地上断枝,又看赵师容,眸色深得像无月之夜的海。
他轻声道:赵姑娘好暗器。
声音极轻,轻得像情人夜语,却裹着凉意,钻进她耳蜗,只是,唐门规矩,暗器一出,必见血。
我颈未断,血未流,姑娘如何收场
赵师容指尖微颤,面上却笑,笑得比梅雪更冷:李帮主错了,唐门规矩,暗器出,见不见血,由施器人说了算。
她一步上前,俯身拾起断枝,指尖顺着断面划过,血珠立刻冒出,滚在雪上,像一粒朱砂痣。
她抬眼,血有了,规矩圆了。李帮主可还满意
李沉舟低低笑出声,笑声短促,却带着胸腔震动,像夜枭掠过枯枝。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流血指尖,指腹摩挲,将那血抹在自己唇角,一点猩红衬得肤色极白,像雪里绽出恶花。
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仅她可闻:赵师容,你救他,谁救你
赵师容心口猛地一坠,却不退反进,指尖顺势点上他唇,血与血交,冷与热缠。
她轻声回:我何须人救李帮主莫忘了,昨夜你欠我一次。
李沉舟眸色骤暗,指节收紧,几乎捏碎她指骨。
两人对峙,呼吸交缠,雪落在睫毛,瞬化水珠,像谁落的泪,却无人眨眼。
萧秋水终于回神,抚颈尴尬笑:两位……这是在切磋
赵师容率先抽手,退半步,笑意温婉:唐门小技,让萧兄见笑。
李沉舟指腹捻了捻,似在回味那一点温热,抬眸时,却已云淡风轻:萧兄剑法高明,李某佩服。改日再领教。
萧秋水连忙摆手,客套几句,借口疗伤,匆匆离去。
梅林瞬寂,只余风卷花雪。
赵师容转身欲走,李沉舟却先一步开口,声音像刀背擦过青石,带毛刺:赵师容,你为何怕我杀他
赵师容脚步未停,背对他,声音散在风里:我怕你太早见血,坏了大局。
李沉舟低笑:大局还是……你舍不得他死
赵师容倏地回头,眸光比剑锋更利:李沉舟,你未免太高估自己。
萧秋水若死,朱大天王与权力帮即刻开战,你尚无力独抗。我救他,是救你。
李沉舟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像猫逗耗子。
他一步逼近,伸手撑在她耳侧梅干,低头,呼吸拂过她鬓角:那便多谢。只是,李某不喜欠人情。
他忽然俯身,唇贴着她耳廓,声音低哑,尤其,不喜欠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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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师容指尖收紧,乌木簪在袖中颤。
她抬眼,与他咫尺相对,看见自己缩在他瞳仁里,像被囚的鹤。
她忽而笑,笑得眼尾飞红,指尖顺着他衣襟滑下,停在他心口,轻轻一点:那便还我。
李沉舟挑眉:如何还
赵师容踮脚,唇贴着他下颌,气息如兰:三日之后,怒江渡口,朱大天王有一批私盐过岸,我要你替我劫了,货归我,人归你。
李沉舟眸光微闪,似笑非笑:赵姑娘胃口不小。
赵师容退开半步,指尖拂去唇角血珠,声音轻得像雪落:李帮主若不敢,便当我没说。
李沉舟盯着她,良久,忽而伸手,指腹擦过她下唇,将那一点血抹在自己颈侧动脉,像烙下一个无形的印。
他低声道:三日。赵师容,你最好有本事,吞得下。
话音落,他转身,玄氅扬起,像一面黑旗,转瞬没入梅林深处。
赵师容立于原地,指间血已冷,心跳却如鼓。
她知道,这一局,她押上了自己。
三日之后,怒江渡口,要么她借李沉舟的刀,斩断朱大天王一条臂;
要么,李沉舟借她的局,把唐门拖进权力帮的血河。
输赢未定,可她已先一步,把两人绑在同一根绳上——绳下,是万丈深渊,也是滔天巨浪。
她抬手,接住一片落花,攥紧,花汁染了血,红得刺目。
赵师容低低笑,声音散在风里:李沉舟,谁先沉,三日后再说。
远处,李沉舟立于梅干转折处,回首望她,指尖抚过颈侧那点血,眸色深得像无星之夜。
他轻声笑,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赵师容,你既敢来惹我,便别想全身而退。
雪又落,无声覆盖两人之间的脚印,像一场白茫茫的谎言,把杀机与欲念,一并埋得干净。
可梅林深处,有风掠过,枝上雪崩,露出尖锐的枯枝,像无数潜伏的刀——只等三日后,怒江潮起,一并出鞘。

三日,雪化春深,怒江却仍寒。
赵师容立于峭壁之上,风卷衣袂,月白窄袖被夜色浸透,像一柄出鞘即隐的薄刃。
脚下渡口,火把蜿蜒如龙,朱大天王的私盐船正靠岸,麻袋堆成小山,盐粒被火一照,闪出细碎银光——那是唐门三个月的毒资,也是她给李沉舟备的第一块垫脚石。
她抬眼,对岸黑影幢幢,权力帮的乌旗隐在林里,像一头蛰伏的兽,只等主人一声唿哨。
赵师容指尖摩挲腰间银铃,铃舌被蜡封,无声,却冷得发颤。
她知道,李沉舟就在那片黑暗里,或许正隔着江雾看她,目光像刀背,一寸寸刮过她背脊——他在等她的信号,也在等她先沉不住气。
赵师容低笑,抬手,银铃在指间转出一轮寒光,蜡封未解,却已有人影自她身后掠出——唐门死士,共三十,黑衣,毒囊缠臂,无声没入夜色。
她未动,只抬眸看天,残月如钩,钩住她眼底一抹极利的冷:
今日,她既要盐,也要李沉舟的债;既要他赢,也要他疼。
对岸忽起一声短哨,低哑,像夜枭掠过枯枝。
下一瞬,乌旗暴起,黑影如潮,刀光劈开火把,盐山瞬成银浪。
朱大天王的人怒吼迎敌,渡口瞬乱。
赵师容仍未动,目光穿过厮杀,精准锁住那道玄影——李沉舟,他未带兵刃,只一双拳,所过之处,人如麦秆,折声脆亮。
拳就是权。
赵师容脑中忽闪过这句话,前世她听他说的次数太多,多到她死前,那声音仍在耳膜里震。
如今再见,他拳风更厉,却也更冷,像把权字凿进骨血,一拳打出,便是生杀。
她看见他劈手夺过一柄长刀,指节一捏,刀身碎成数截,断片反贯主人咽喉,血珠溅上他侧脸,像雪里点朱砂,妖得刺目。
赵师容心口无端一紧,指尖已掐进掌心。
她知自己不该晃神,可那一瞬,他忽然抬眼,目光穿过混乱与江雾,与她隔空相撞——黑沉,带一点极亮的火,像那夜梅林,雪与血同焚。
李沉舟唇角勾起,忽地一拳轰碎面前盐袋,盐粒飞散,被风卷成白幕,遮了他身影,也遮了赵师容视线。
白幕未落,杀声已近。
朱大天王麾下副将浪里蛟周啸水,率十余水鬼,自侧翼潜来,目标直指峭壁——他们要毁唐门弩阵,断赵师容后援。
赵师容眼微眯,银铃终于脱手,蜡封碎,脆响划破夜空,像鹤唳。
唐门死士瞬起,毒烟炸开,紫雾裹火光,惨叫此起彼伏。
她却未退,反向前一步,乌木簪滑至指间,尖锋对准自己指腹,轻轻一刺。
血珠滚出,她抹在唇,一点猩红衬得肤色极白,像雪里绽出恶花。
下一瞬,她自峭壁掠下,月白身影没入紫雾,所过之处,毒烟似被无形之手拨开,让出一线——唐门秘药,以血为引,施毒者自身便是解药,亦是杀器。
周啸水刚破弩阵,便觉颈侧一凉,赵师容已贴至身后,乌木簪抵他动脉,声音轻得像情人呢喃:
浪里蛟可惜今日要沉江。
周啸水怒吼回肘,却只击到空气——赵师容身形诡谲,流云水袖化作锁魂链,袖角缠他颈,反手一勒,咔一声脆响,人还立着,头已软软垂下,像断线木偶。
她松手,袖角沾血,却未擦,反抬眸,望向渡口正央——李沉舟已结束战斗,立盐山之巅,脚下伏尸无数,玄氅无风自动,像一面黑旗。
他抬手,权力帮众瞬止杀,训练有素地开始搬盐,动作静默,只闻江水拍岸,与火堆噼啪。
赵师容心口一沉——他赢了,比她预计的更快,也更狠。
她设局,本意是借他之手劫盐,再趁乱扣下三成,以毒烟遮迹,唐门可全身而退;
可李沉舟却先一步封死所有退路,权力帮像一张密网,网口收紧,连粒盐屑都未漏。
她忽觉背脊生寒,下一瞬,寒意料峭已至面前——李沉舟,他不知何时已掠上峭壁,立她三步外,指尖甩落一串血珠,像随手拂去尘。
赵姑娘,他声音低哑,带着厮杀后的倦与冷,货归你,人归我——你方才说的,可还作数
赵师容抬眼,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像一夜未眠的兽,却偏要笑得云淡风轻。
她心口无端一紧,唇角却勾出更艳的笑:自然作数。只是,李帮主吃得下这么多盐
李沉舟低笑,忽地一步逼近,伸手撑在她耳侧岩壁,低头,呼吸拂过她鬓角,带着血腥与盐霜:吃不下,也得吃。赵姑娘给的,李某向来舍不得吐。
话音落,他指腹擦过她唇角,将那一点血抹在自己颈侧动脉,像烙第二个无形的印,与三日前梅林,重叠。
赵师容指尖收紧,乌木簪在袖中颤。
她忽地踮脚,唇贴着他下颌,气息如兰:那便别吐。李沉舟,你最好有本事,咽得干净。
李沉舟眸色骤暗,指节收紧,几乎捏碎她肩骨。
两人对峙,呼吸交缠,脚下是横尸与盐山,头顶是残月与江雾,像一幅活生生的修罗场,却偏要开出最艳的恶花。
远处,权力帮众已装船完毕,乌旗扬起,像兽收爪,准备撤离。
李沉舟忽地松手,退半步,声音恢复冷冽:三日后,子时,权力帮总舵,来取你的三成。
赵师容挑眉:你让我去总舵
李沉舟笑,笑意未达眼底:不敢
赵师容低笑,指尖顺着他衣襟滑下,停在他心口,轻轻一点:李帮主莫忘了,唐门最擅毒。
总舵又如何你若有胆留我,我便有胆住。
李沉舟盯着她,良久,忽而伸手,指腹擦过她下唇,将那一点残余的血抹在自己唇角,像尝一口毒,甘之如饴。
他低声道:赵师容,你最好有本事,活着走出总舵。
话音落,他转身,玄氅扬起,像一面黑旗,转瞬没入夜色。
赵师容立于原地,指间血已冷,心跳却如鼓。
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盐,却输了退路。
三日之后,权力帮总舵,要么她借李沉舟的刀,再斩朱大天王一条臂;
要么,李沉舟借她的毒,把唐门连根拔起。输赢未定,可她已先一步,把自己送进狼窝。
她抬手,接住一片盐粒,攥紧,盐屑刺进掌纹,疼得真实。
赵师容低低笑,声音散在风里:李沉舟,谁先咽,三日后再说。
远处,李沉舟立于船头,回首望她,指尖抚过唇角那点血,眸色深得像无星之夜。
他轻声笑,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赵师容,你既敢来,便别想全身而退。
江潮拍岸,无声淹没两人之间的脚印,像一场白茫茫的谎言,把杀机与欲念,一并埋得干净。
可潮水深处,有暗涌卷起,像潜伏的刀——只等三日后,权力帮总舵,一并出鞘。

子时,权力帮总舵。
乌木大门洞开,灯火却未点,只以磷磷雪光映出回廊曲折,像一条吞人骨不吐渣的巨蟒。
赵师容踏进来那瞬,便觉寒意顺着靴底爬脊,她抬眼,檐角铁马无风自动,叮叮当当,似在提醒:这里是李沉舟的巢,也是他的獠。
引路的黑衣少年名唤乌渡,轻功绝佳,脚步落地无声,偏生腰间悬半枚铜钱,走一步响一下,与赵师容袖里那枚遥相呼应,像一对暗号。
她知那是李沉舟的令——铜钱响,人头落;今夜,落的是谁,尚未可知。
穿廊过院,雪色愈深,终停在一座孤楼前。
楼名沉舟,黑匾金字,笔力遒劲,像一拳砸出来的凹痕。
乌渡止步,垂眼:姑娘请。说罢隐入黑暗,铜钱声渐远,像替谁敲更。
赵师容推门,暖意扑面,伴着极淡的旃檀,混一点血腥——炉里燃的并非沉香,是掺了龙涎的归髓,贵比黄金,却能麻痹脉络,使内力迟滞。
她唇角微勾,踏进去,指间已扣住一粒解烟丸,却在嗅到第二缕气息时松了指。
旃檀下,还藏一丝冷梅香,与她袖口同源——李沉舟故意留的破绽,告诉她:我知你畏毒,便不真毒你;
亦告诉她:我知你知,仍敢请你,是狂,也是诱。
楼中空无一人,只西窗下设软榻,榻上铺白虎皮,毛锋映雪,像一泓月。
赵师容立于榻前,垂眸,指尖抚过虎须,忽觉背后一热——李沉舟,他何时来的,她竟未觉。
赵姑娘,喜欢么声音贴着她耳后,低哑,带一点笑,像刀背擦过皮肤。
赵师容未回头,只侧颈,让动脉离他唇寸许:喜欢,可惜缺个枕。
李沉舟笑,胸腔震动,忽地伸手,握住她肩,指腹顺着锁骨滑下,停在她腕脉,轻轻一捏——试探心跳,也试探毒。
赵师容由他动作,甚至微微后仰,将重量交给他,像交付,也像挑衅。
半晌,他松手,评价:心跳快了一息,赵姑娘,你在怕我
赵师容转身,与他直面,眼底映灯火,像盛两簇冷焰:怕我怕你不敢。
李沉舟低笑,忽地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步向软榻。
赵师容未挣,只抬手,指尖顺着他颈侧划过,停在他喉结,轻轻一按——动脉在指腹下狂跳,像兽,却披着人皮。
她被放在虎皮上,玄氅覆来,带着雪夜与血腥的味道。
李沉舟撑于她上方,指节屈起,拂开她鬓发,声音极轻:赵师容,三日之约,你来了,便别后悔。
赵师容抬眼,望进他眸底——那里黑沉,却燃一簇极亮的火,像雪夜流星坠进深潭,无声,却足以烫穿冰层。
她忽地笑,指尖顺着他衣襟滑下,停在他心口,轻轻画圈:李沉舟,你最好有本事,让我后悔。
李沉舟眸色骤暗,低头,唇贴着她耳廓,声音低哑:如你所愿。
话音落,他忽地伸手,扯落她发间乌木簪,青丝瀑散,铺满白虎皮,像雪里绽出黑莲。
赵师容指尖收紧,簪尖已抵他颈侧,只要轻轻一送,便可刺穿动脉——她却未动,因李沉舟先一步,握住她腕,指腹摩挲,像在欣赏一件易碎的瓷。
赵姑娘,他声音极轻,你图我命,也得先让我图点什么。
赵师容挑眉,笑意温婉:李帮主图什么
李沉舟低笑,忽地俯首,唇贴着她颈侧动脉,轻轻一咬——未破皮,却足够疼,像兽标记领地。
图你,他声音含糊,图你今夜,不敢真杀我。
赵师容心口一震,指尖却松了力道,簪尖滑下,落在他锁骨,轻轻一点:李沉舟,你未免太高估自己。
李沉舟笑,胸腔震动,忽地伸手,覆上她眼,声音低哑:睡吧,三更未至,命还热。
赵师容未闭眼,只透过他指缝,望见楼顶横梁——那里隐有冷光一闪,是权力帮死士的弩箭,对准她心口。
她心口一沉,却弯唇,指尖顺着他腕脉滑下,停在他掌心,轻轻画一字:【等】。
李沉舟眸光微闪,覆她眼的手却未松,只低头,唇贴着她眉心,像烙一个无形的印。
两人僵持,呼吸交缠,虎皮柔软,却掩不住底下杀机——楼外,雪落无声;
楼内,命悬一线。
更鼓忽响,咚——一声,像谁敲断悬命绳。
横梁冷光瞬敛,弩箭收回。
赵师容指尖松了力道,李沉舟亦移开手,眸底血丝未退,却偏要笑得云淡风轻:赵姑娘,好胆色。
赵师容坐起,青丝半掩颈侧牙印,像雪里绽出红梅。
她抬手,指尖拂过他唇角,将那一点残余的血抹在自己颈侧动脉,与牙印重叠,像回赠一个无形的印。
她轻声道:李沉舟,你最好有本事,守得住。
李沉舟盯着她,良久,忽而伸手,指腹擦过她下唇,将那一点血抹在自己唇角,像尝一口毒,甘之如饴。
他低声道:赵师容,你既敢来,便别想全身而退。
话音落,他起身,玄氅扬起,像一面黑旗,转瞬没入黑暗。
赵师容立于榻前,指间血已冷,心跳却如鼓。
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命,却输了心。
三更未过,权力帮总舵,要么她借李沉舟的刀,再斩朱大天王一条臂;
要么,李沉舟借她的毒,把唐门连根拔起。输赢未定,可她已先一步,把自己送进狼窝,也送进他的枕边。
她抬手,接住一片落花,攥紧,花汁染了血,红得刺目。
赵师容低低笑,声音散在风里:李沉舟,谁先守,三日后再说。
远处,李沉舟立于暗角,回首望她,指尖抚过唇角那点血,眸色深得像无星之夜。
他轻声笑,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赵师容,你既敢睡我枕边,便别想再睡安稳。
雪又落,无声覆盖两人之间的脚印,像一场白茫茫的谎言,把杀机与欲念,一并埋得干净。
可暗角深处,有铜钱轻响,像谁在提醒:赌局未散,命仍未冷。

子时一过,权力帮总舵的灯火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齐刷刷掐灭,只剩沉舟楼角悬着一盏孤灯,灯罩上结着薄霜,昏黄的光晕在雪地里投下一圈颤动的金箔。
赵师容推门而出,指尖还留着李沉舟的温度——那是片刻前他扣着她腕脉留下的灼意,像烙铁,又像冰锥,冷热交替,一路窜进骨缝。
她没回头,因为知道回头也看不见他——权力帮的规矩:送客不送远,留人不留影。
可她才走出回廊,便听见身后极轻的一声叮,半枚铜钱被风卷着滚到她脚边,在雪上拖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那是李沉舟的血,三更前他咬破自己下唇,把铜钱含在舌底,如今血已冷,钱却热,像一句迟到的警告:赵师容,你欠我一条命,得用一生还。
赵师容弯腰拾起铜钱,指腹摩挲边缘的齿痕——那是前世她亲手凿的,一半留给他,一半随自己沉进怒江。
如今两半重逢,却是在权力帮的修罗场,像恶兆,也像谶语。
她忽然笑出声,笑声极轻,散在寒风里,像雪片割破夜色:李沉舟,你既敢吐出来,就别怪我吞得干净。
权力帮的货船寅时离港,载走七成毒盐,剩三成堆在沉舟楼地窖,用乌木箱封着,箱盖烙舟字火印,像一口口小棺材。
赵师容要的就是这三成——唐门炼落回需盐引,盐里掺的毒越烈,回噬之力越强,足以让朱大天王麾下浪里蛟一夜间变成死里蛟。
可她也知道,李沉舟把盐留给她,是把刀柄递到她掌心,刀尖却对着他自己——三成盐,换唐门站队,换她赵师容站到他身侧,再不许退。
卯时,她带人搬盐,乌渡却突然出现,少年腰间铜钱不响,反被一层细布缠死,像怕惊了谁。
他递来一只黑漆木匣,匣上雕半朵曼珠沙华,花心嵌一粒夜明珠,幽绿的光衬得花瓣如血。
乌渡说:帮主赠,说姑娘今夜用得着。
赵师容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枚龙涎丸——解归髓之毒,也解她体内尚未发作的落回引子。
药丸旁,压一张薄纸,纸上字迹遒劲,像刀刻:【盐归你,命归我,公道。】
赵师容捏着药丸,忽然觉得烫手。
李沉舟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会在盐里动手脚,知道她需要落回去反制朱大天王,也知道她最怕什么——怕毒未发,心先乱。
他把解药送到她嘴边,是把她的退路也一并斩断:吃了,便承他的情;不吃,便承他的命。
无论哪一条,她都再没法子做那个冷眼旁观的赵师容。
她最终收起药丸,没吃,也没扔,只吩咐死士:封箱,加火漆,双锁。
乌渡在旁看着,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雪冻过:帮主还说,若姑娘不敢收,便让我把盐沉江。
赵师容笑,眼尾飞红:沉江他舍不得。
她抬眼,望向沉舟楼最高那扇窗,窗后黑影一闪即逝,像某人转身,衣角带起冷风,吹灭了她眼底最后一丝犹豫。
浪里蛟周啸水没死,只是被乌木簪勒断了喉骨,赵师容留他半口气,用落回吊着,像吊一条半残的狗。
她需要周啸水活着回朱大天王身边,把权力帮劫盐的消息带回去,也需要他死在她手里——死在李沉舟眼前,死得足够惨,才能把唐门与权力帮彻底绑在同一根血绳上。
巳时,她押盐出港,船行至怒江最狭处,浪里蛟被绑在桅杆上,嘴里塞着浸透落回的盐袋,盐粒遇血即化,顺喉而下,像千万只蚁啃噬脏腑。
周啸水睁眼,瞳孔血红,瞪着赵师容,像瞪一条索命的修罗。
赵师容执匕首,刀尖顺着他锁骨滑到心口,轻轻一点,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回去告诉朱大天王,盐在我手里,命在我脚下,想要,便来拿。
话音落,她反手一刀,挑断周啸水手筋脚筋,血喷如泉,染红半面帆。
李沉舟立在对面船头,玄氅猎猎,像一面黑旗,旗下权力帮众面无表情,像看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戏。
赵师容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浪里蛟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变成咕噜咕噜的血泡,像谁在提醒:
赵师容,你赢了,也脏了。
李沉舟忽然抬手,一枚铜钱脱指而出,划破江风,精准钉进周啸水眉心。
惨叫戛然而止,浪里蛟头一歪,像被剪断线的木偶,软软垂下。
铜钱余力未消,带着血珠滚到赵师容脚边,在甲板上转出一圈细小的金弧,像一句无声的评语:废物,不配脏她的手。
赵师容弯腰拾起铜钱,指腹摩挲血痕,忽然觉得恶心——她赢了,却也把自己赢成了李沉舟的同谋。
她抬头,望向对岸,朱大天王的旗帜已隐约可见,像一头被激怒的兽,正张开血盆大口。
她知道,明日太阳升起,怒江便会染成红河,而李沉舟,会把那条河的名字,刻成权力。
未时,权力帮总舵忽起大火,火从沉舟楼地窖烧起,一路卷上檐角,像一条挣脱锁链的赤龙,把半面夜空映成血色。
赵师容立在江边,看火舌舔上舟字匾额,看黑影在火里挣扎,看雪与火同焚,像看一场盛大的祭——祭她尚未开始就已腐烂的退路。
李沉舟却不在火里。
他立在赵师容身侧,玄氅上沾着灰,像刚自地狱折返。
他抬手,指腹擦过她唇角,将一点飞溅的烟灰抹成细小的黑痣,声音低哑:盐没了,楼没了,赵师容,你满意了
赵师容未答,只抬眼,望向他眼底——那里血丝密布,像一夜未眠的兽,却偏要笑得云淡风轻:李沉舟,你烧自己的楼,问我满不满意
李沉舟低笑,忽然伸手,握住她腕脉,指腹摩挲,像在确认她是否真实。
半晌,他轻声道:楼可再建,盐可再劫,赵师容,你最好有本事,别让自己也烧干净。
赵师容心口一震,指尖已掐进掌心,却未挣,只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李沉舟,你最好有本事,别让我烧得不够干净。
话音落,远处忽传巨响——朱大天王的船队到了,火箭如蝗,铺天盖地。
李沉舟眸色骤暗,反手将她推入身后暗礁,自己却被一支流矢擦过臂弯,血瞬间染透玄氅,像雪里绽出红梅。
赵师容伸手,却只抓住他一片衣角,布料在指间撕裂,像宿命,也像谶语。
李沉舟回身,一拳轰碎桅杆,断木化作利箭,反贯敌船甲板,血雾炸开。
他却在血雾里回头,冲她笑,笑意未达眼底,却足够照亮她此后所有黑夜:赵师容,你要天下,我给你——只一样,你得自己走出火海。
赵师容立于暗礁,看火舌舔上他背影,看血与雪同落,看权力帮众以身为盾,替他挡下万箭。
她忽然明白,自己赢了盐,赢了局,却输了他——输在,他宁肯烧了自己的楼,也不肯让她沾一点灰;
输在,他宁肯自己流血,也不肯让她受一点伤;
输在,他宁肯把天下送到她脚下,也不肯让她回头,看他一眼。
火烧至亥时方歇,沉舟楼化作一地焦骨,雪落上去,瞬间化烟,像谁落的泪,却无人接住。
赵师容立在废墟前,指尖攥着那半枚铜钱,齿痕嵌进掌纹,血与锈同红。
乌渡来报,朱大天王退兵三十里,权力帮折了七成盐,却换来浪里蛟死讯,换来唐门站队,换来江湖新局。
从此,怒江以北,权力帮独大;怒江以南,唐门为刃。
她赢了,赢得漂亮,赢得天下人侧目,却赢得心里空空落落,像被谁掏走一块,再补不回。
李沉舟却未再出现,有人传他伤重,有人传他战死,有人传他携残部远走塞北,从此不踏中原半步。
赵师容不信,却也不问,只每日寅时,立于焦土最高处,看日出,看雪落,看铜钱在指间转出一圈又一圈细小的金弧,像等谁,又像谁等不到。
直至第七日,雪霁,天光破晓,焦土边缘忽现一行脚印,深且稳,一路延伸至她脚下。
脚印尽头,躺着半枚铜钱,齿痕新鲜,像谁刚用牙咬过,血尚温热。
赵师容弯腰拾起,指腹摩挲血痕,忽然笑出声,笑声极轻,散在寒风里,像雪片割破夜色:李沉舟,你既敢回来,便别想再走得干净。
她抬眼,望向远方——那里,怒江潮起,像一条苏醒的龙,正卷起千堆雪。
她忽然明白,天下已在她脚下,而他,在她心里,像那半枚铜钱,齿痕交错,再也拆不开。
她赢了天下,却输了他;可输了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赢
赵师容握紧铜钱,转身,步入火后余灰。
身后,雪又落,无声覆盖那行脚印,像一场白茫茫的谎言,把杀机与欲念,一并埋得干净。
可雪下,有铜钱相叩,轻响如心跳,像谁在提醒:赌局未散,命仍未冷。

腊月初三,怒江封冻,冰面映星,像谁把银河倒扣在人间。
赵师容在子时悄然离城,一匹瘦马,一囊毒粉,半枚铜钱系于颈侧,贴骨生温。
她没走官道,反而绕至沉舟楼旧址——那里焦土覆新雪,残梁支星,像一具巨兽的骸骨,被月光洗得发白。
她立了片刻,伸手抚过一根焦木,指腹沾了黑灰,也沾了旧年火舌的记忆。
那一夜,李沉舟在这里把三成毒盐、七成血债一并焚尽,也把她名字写进权力帮的生死簿,再不容她撕页。
李沉舟,我欠你一次,今日还。她低语,声音散在风里,像雪片割破夜色,却无人应。
她此行只办一件事:引朱大天王入怒江冰面,以毒盐为饵,以己身为钩,换权力帮北境一条生路——也换自己一条死路。
唐门已与她断绝,权力帮更不需盟友的弱点,她赵师容,如今是江湖最锋利的浮萍,漂到哪,哪见血。
她把半枚铜钱嵌进冰层裂缝,以龙涎化开,毒香随冷雾升腾,三里内,兽嗅之狂躁,人嗅之失明——足够让朱大天王嗅到,也足够让自己,再看不见天明。
寅时,朱大天王率三百水鬼踏冰而来,黑压压像一片逆流的鸦。
赵师容立于冰河中央,月白窄袖被风鼓起,像一面将折未折的帆。
她脚边,三十箱毒盐一字排开,箱盖半启,盐粒掺落回,遇风成紫雾,缭绕不散,像谁打翻了幽冥的灯。
赵师容,盐留下,命留给你。
朱大天王的声音混着冰屑,像钝刀刮铁。
她笑,指尖转出一声银铃脆响,铃舌蜡封已解,紫雾瞬浓,像一张巨网,把水鬼连同月光一并吞没。
惨叫此起彼伏,冰面被血暖出细小孔洞,像谁提前为众人凿好坟。
赵师容未动,只抬眼,望向冰河尽头——那里,一道玄影踏星而来,快得像撕裂夜色的刀。
李沉舟,他终是来了,孤身,未带兵刃,只腰间悬半枚铜钱,一步一响,像催命,也像赴约。
赵师容,你疯了!李沉舟的声音第一次裂开,像冰面被重锤击中,碎片四溅。
她笑,唇角渗出血丝,紫雾已侵蚀她肺腑,却衬得眉眼更艳:李沉舟,我疯给你看。
她忽地拔刀,匕首雪亮,反手刺进自己肩窝——血喷如泉,落在冰面,瞬间凝成一朵朵小红莲,一路铺向李沉舟脚边。
她以血为引,把最后一成落回逼出,紫雾瞬化赤雾,毒烈三倍,朱大天王的人成片倒下,像被镰刀割断的麦。
李沉舟瞳孔骤缩,一拳轰碎冰层,借水气掩至她身前,伸手欲夺刀,却见她反手把刀尖对准他心口,轻轻一点,声音低得只有他听得见:我若为侠,当为天下人;我若为毒,便只毒你一人。
刀尖未刺入,她却先一步软倒,血从肩窝涌出,把两人之间冰面染成红河。
李沉舟抱住她,指节掐进她腕脉,像要把自己的命渡给她。
她却抬手,指尖顺着他眉骨滑到唇,轻轻一点,笑:李沉舟,我赢了……天下归你,你归我。
冰面忽传咔嚓巨响,毒血融雪,冰层寸寸龟裂。
李沉舟抱她起身,玄氅扬起,像一面黑旗,逆风疾掠。
身后,冰河崩塌,水鬼与毒盐一同沉入暗流,像一场盛大的葬,葬敌人,也葬旧恨。
赵师容阖眼,指尖却紧攥那半枚铜钱,齿痕嵌进他掌心,血与锈同红。
她声音极轻,散在风里,像雪片落进火:李沉舟,若有来生……别再遇见我。
李沉舟未答,只低头,唇贴着她眉心,像烙一个无形的印,声音低哑:赵师容,你休想独活。
十年后,怒江以南,有一座小竹楼,楼前种满梅,却无雪。
楼中悬一盏长明灯,灯罩上结薄霜,霜下映半枚铜钱,齿痕交错,像谁与谁的骨血长在一起。
灯侧,李沉舟执卷,卷上字迹遒劲,却再未写权字,只写容。
写她眉间一点雪,写她唇角一滴血,写她颈侧一枚牙印,写她睡他枕边,却图他命,最终,把命也给了他。
赵师容在院中晒药,肩窝旧伤遇风仍疼,她却笑,把疼当成他抱她的方式。
瘦马已老,毒囊已空,江湖再无流云水袖,也无权力帮主,只剩一对寻常夫妻,晨起扫雪,夜来温酒,把前半生的刀光剑影,熬成后半生的烟火人间。
某年腊月,梅花开第一夜,赵师容于梦中忽闻铜钱轻响,叮——一声,像谁在遥远处唤她。
她睁眼,见李沉舟坐榻边,指尖转那半枚铜钱,血与锈早磨平,只剩一圈温润的光。
他低声道:赵师容,我若为侠,当为天下人;我若为舟,便只载你一人。
赵师容笑,伸手,握住他指节,轻轻一应:李沉舟,我终是沉了舟,也沉了心。
窗外,雪落无声,却有一瓣梅,被风卷着落在铜钱孔眼,恰好填满最后一处缺口。
像一句迟到的圆满,也像谁在说:
赌局未散,命仍未冷;
铜钱未碎,余生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