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人越来越少,
但没人注意。
只有我知道原因,
可我并不打算说出来,
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卖货郎而已。
01
A:哎,听说了吗。老王媳妇丢了。
B:前两天不还高高兴兴地旅游去了嘛,怎么会丢呢。
A:谁知道呢,咱们这个地方这么穷,说不定趁机和别人跑了,
B:跑了跑了也好,两人成天打架,在一起也没意思。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在漫天大雪里。
我这才从一堆箱子后站起,掸了掸身上的雪,若有所思。
看来,王志已经得手了。
第一次见王志是在一个雪夜。
那天下了哈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整个城市都安静地出奇。
见雪越下越大,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时,
我正打算关店回家,
这个时候,他来了。
王志一进门,便将身上的雪,都抖在了我新换的那块儿地毯上。
饶是厌恶,可秉持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我还是好脾气地询问,您好,大哥,要点什么
王志向我这边走来,满是雪的鞋子踩上我刚擦的地板,留下一个个黑色的脚印,
有管道疏通剂吗,来两瓶。
我点点头,转身将身后的管道疏通剂装好,拿给他,一瓶八块,一共16,您是第一次来,给15吧。
人这种生物,爱贪小便宜的居多。
王志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慢慢地脱下手套,露出满是泥垢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零钱,一张张数着,数完了十五张之后,一股脑地将钱扔在了柜台上。
之后,自顾自地将东西拿走了,并没有搭理和他说慢走的我。
原本,我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买家,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没成想,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还是要买管道疏通剂。
02
我礼貌地问询了他再次购买的原因,大哥,你前两天不是刚买了两瓶吗,是不太好用吗
不是,王志摇了摇头,哎,别提了,上次买回去晚了,被媳妇骂了一顿,买回去的东西也被她扔到了楼下,这虎娘们,没治了。
嫂子的脾气还真大哈,我假意安慰了两句,自从做了这个买卖,家长里短也听得多了,对于夫妻不和,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人与其他人都有些不同,这人说他妻子时眼神中是止不住的厌恶和恨意。
几乎是一瞬间,脑子的雷达就响起来了,给他装袋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为了套取更多信息,我继续和他聊家常,不过,也正常,现在都流行宠媳妇,毕竟媳妇乐,全家安啊,
哼,王志对我的话不屑一顾,狗屁,要不是我媳妇是摔跤冠军,我早就打死她了,还论得到她打这个骂那个的,我是她男人,不是她的出气筒。
他看向我手中的管道疏通剂,疑惑地问道,上次我就想问了,这玩意这么小,能管用不,要不然你再给我多来几瓶吧,免得买回去不够用,我又得挨一顿打。
我笑了笑,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够用了,别看这玩意儿小,和清水一兑,威力极强,别说是管道堵了,就说是一根猪腿,也能溶解的渣都不剩。
那人愣了一下,猪腿
我点点头,据实回答,当时进货的时候,卖家和我说的,十瓶这个,兑上水,能将一头猪分解,只剩下血水。
完全够用的,您放心。
那人愣愣的,将钱扔在柜台上,拿着东西走了,看他那神情,我知道,他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悄悄地将箱子里的管道疏通剂打包放好,如果我没猜错,过不了多久,他还会来的。
03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后,他又来了。
这次他的眼里闪着兴奋,小李啊,再给我来几瓶上次那个管道疏通剂,这玩意儿用着还挺好,一下子就通开了,我媳妇喊我多买几瓶存着,这玩意儿反正也坏不了。
我心领神会,开始给他找借口,是呢,正好现在我们店里做活动,买三瓶赠一瓶,您看需要多少呢
是这样啊,那先来个八瓶48元王志笑了笑,拿出一大沓百元大钞,给我放在柜台上一张。
将打包好的东西放在柜台上,我拿起钞票,假意地看一眼真假,这动作是唬人的,其实我不太会看。
摸了几下之后,就将收银机里的零钱找给他。
他走之后,我忍不住笑,看来他已经将他妻子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如果不出我所料,接下来,再听到的,只怕就是他媳妇失踪的消息了。
只是,没过两天,他又来了。
04
见到他来,饶是已经身经百战的我,也头一次对自己的第六感产生了怀疑,难不成,是我想错了
但是,他还是要买管道疏通剂,上次买回去太多了,我老婆嫌我乱花钱,又打了我一顿,
说着,他给我展示着手臂上的抓痕,这虎娘们多黑啊,就多花了点钱,你看给她疯的,而且,她把那些东西都给我扔了,你说说,多气人。
看来是剂量不够。
今天还有活动吗他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丝毫没看出被打的恼火。
有的,我笑了笑,这次要几瓶呢
来四瓶就行。他拿出25块钱扔到柜台上,不用找钱了,他拿起柜台上的口香糖,来一个这个得了。
我家婆娘最喜欢吃口香糖了,给她带一个,她会开心的。
我笑了笑,大哥是好男人,真疼媳妇。
嗨!那人哈哈笑了两声,过日子不就这样嘛,总有一个人要妥协,就这样吧,大不了以后我少惹她生些气。
我继续点头,这样就对了,你们夫妻和睦了,吴哥也就不用每天去居委会举报你们扰民了。
提起吴于,那人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吴于就是一个事儿逼,一点点动静就他妈的举报,
说到这,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随即笑了笑,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有些阴郁。
他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不过,以后不会了。
05
等他走后,我照例带上一次性手套,将他扔在柜台上的钱,扫进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钱箱子,并且封上封条,代表着这一单已经完结。
这样的箱子,我有很多个。
做完这一切,我拿出手机,开始刷视频。
是不是以为我会报警
开玩笑,我最怕警察了,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别说是见到警察了,只要是见到那根警棍,我都浑身发抖。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以至于我从不敢回想那些时刻,只要稍微动一下念头,一种渗透骨血的战栗就会从我的脊骨中升起。
不过,不用可怜我,我是罪有应得。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有一天是不发坏的,今天薅女孩儿头发,明天将人家辛苦做好的作业扔到臭水沟里。
而且丝毫负罪感都没有。相反的,我的内心总是升起一丝丝愉悦的感觉。
不得不说,荀子的理论,在两千年后的现在,又得到了验证。
可是,渐渐地,这样的小打小闹已经不能让我满足了,
我好交朋友,也爱给朋友花钱,渐渐地就成为小团伙的头头,人一多,自然就开始霸凌那些我看不顺眼的同学。
看她们被打的如狗一般,还要向我臣服的样子,我的内心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日子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没有人敢告老师,更没有人敢告家长,
于是我也越来越膨胀,欺负人的手段也越来越多。
不过,人啊,千万要有些眼力劲,不能惹的千万不要惹,
可当时膨胀到极点的我,最缺少的,就是眼力劲儿。
在人家校长儿子进校的第一天,我就找人将人家堵在巷子里,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看着他欠揍而已。
于是,当天我就被开除了。
也许是校长觉得开除处分太轻,连夜找了关系,将我送进了少管所。
大家都以为将坏孩子关进少管所之后,就算孩子不会变好,起码也会变老实,其实,并不是这样。
坏孩子和更坏的孩子在一起,只会学得更坏。
别人我不知道,我反正是这样,进去之前,我烟酒不沾,出来之后,什么都学会了,尤其是演戏。
用一种伪善,包裹起我那颗黑色的心脏。
06
一开始,我也想过报复校长一家,只是,终究是想得简单了。出来之后,温饱都是问题,还谈什么报复。
从我进去的那一刻起,我的父母觉得我丢人,便和我断绝了关系,
不仅一次都没来看我,连基本生活的钱,都没给我预存,幸亏那里管饭,不然,我估计会饿死在里面。
出来之后,我开始打零工,几年之后,才勉强攒了一些钱。
等我想要报复校长一家时,人家全家早都移民了。
那一瞬间,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我的心间,
也是我头一次懊恼,倒不是悔恨我的曾经,而是,为什么不在里面表现好一点。
那样,就可以早出来一点,
那样,就不会让他们一家溜掉。
可,生活就是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离开了我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在地图上随便找了一个边远的小城市,买了张火车票,带着我的全部身家,就去了那里。
小城市物价低,连房子都低的出奇,我全款买了房之后,还剩下一些钱,便在楼底下租了一间商铺,开起了杂货铺。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和别人打交道,渐渐地,我就发现自己能敏锐地捕捉一些人的负面情绪。
稍微装作和善一些,他们便会卸下心防,将心中烦闷之事儿说与我听,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百货店的小李是个好相与的人,都愿意和我聊几句。
就这样,每次捕捉到人的坏情绪时,我都会稍加引导,胆子大的,积怨已久的,都会按照我说的方式,去进行报复。
之前很多人都是这样,王志也是这样。
可渐渐地,我发现事情都不太可控了,比如王志,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来的时候,他又来了。
07
这次见他,与之前的邋遢形象不同,他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穿了一身合体的衣服,最主要的是,他指甲里的泥垢都清理干净了。
我站起身,露出微笑,谨慎地问道,要来点什么还是管道疏通剂吗
王志搓了搓裤子,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摇了摇头,不要了,我家下水管已经通了,只是,我还想要点耗子药,
耗子药我疑惑地问道。
他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一副要和我交谈很久的样子,这可有些不太妙,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听听,他想要说什么。
是啊,堵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是清理干净了。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是说不出地兴奋,可我听说,老鼠的族群关系很强,一只死在这里,会有很多的老鼠来报仇的,到那个时候,这耗子药就派上用场了。
我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他这是杀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将人家全家都杀光啊。
这个我倒是不在乎,但,大规模的杀伤会引起别人的警觉,以后再玩这个游戏,就不太好进行了,而且,哈市挺好,我暂时不太想搬家。
我笑了笑,开口劝道,现在天冷,老鼠们是不会大规模出动的,况且,老鼠已经不见了,谁能证明这只老鼠是死在你的下水道里呢,它也可能是去南方过冬了,毕竟哈市这么冷,南方那么温暖,大家都喜欢去的。
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之后,急急地站起身,搓了搓手,是啊,是啊,冬天还是要到南方过,才舒服。
我扶了扶眼镜,是说呢,不过也得小心一点,毕竟是异地他乡,不认识路,要是迷路了,也是正常的。
王志点了点头,慌里慌张地离开了。
我拿起拖布,擦了擦他留下的带着雪的黑色脚印。
人啊,无论怎么用华丽的外表修饰,骨子里的邋遢,还是会顺着裂缝,一点点流出。
08
所以,听到王志媳妇失踪的消息,我一点也不意外。
甚至,还有一股愉悦的满足感充盈在心间,整理货架的动作都带有几分兴奋感,嘴里也在不停地哼着家乡的小调子。
叮铃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客人到了。
我转过身,礼貌地微笑,看是熟人,我开始热络地和人家打招呼,吴哥,来了,来点什么
来人是王志楼下的邻居,就是经常去居委会举报两人的吴于。据小道消息说,王志和吴于是情敌关系,两人都喜欢王志媳妇,但最后还是王志抱得美人归,而吴于,一直单身到现在。
但,无巧不成书,当时还不流行买房,都是单位分房,吴于恰恰就分在了二人的楼下,只要楼上有点风吹草动,他就去举报,也算是纠缠了半生。
想到这,我突然想叹了一口,人生的选择有千千万万,只一个结婚,一定要擦亮眼睛,若是当初选择吴于,还会不会被溶解呢。
来两瓶医用酒精吧。吴于笑了笑,最近流感有些严重,买一些备用。
我点点头,拿刀子划开新屯的医用酒精,从里面拿了两瓶,装好之后,放在柜台上,22,哥你给20得了。
吴于笑了笑,从钱包中拿了22块钱,递给我,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太好,谁都不容易,别老是给我抹零头了,
我点头道了声谢,将钱收下,放进柜台里。
一般,我都不会直接接过客人的钱,都会等客人走之后,再拿一个夹子,将钱扔在柜台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纸币上会有各种人的指纹,特别脏,只是,我的生活,又离不开钱。
于是,只能又当又立,每回都很别扭地将钱收回去。
可,就只有吴于的,我不嫌弃。
原因无他,吴于此人,很干净。
无论是卫生问题,还是他的灵魂。
09
我来到哈市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吴于。
他看我孤单一人,便介绍了我好多资源,开这个店,就是他帮忙的。
下水道待久了,头一次遇上心性那么好的人,自然是想亲近的。
一来二去,我们之间就熟了。
我开始和他八卦,吴哥,你知道不,王志媳妇好像是失踪了。
抬头看去的那一刻,我的心停了一拍,心中的那点愉悦也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伤心,是我从未见过的,长长的睫毛略微盖住眼睛,原本弯起的嘴角已然落下。
嗯,听说旅游前,她好像生病了,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大病,不愿意拖累王志,自己躲起来,单独面对死亡。
会吗
会的,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若真是这样,她肯定是不愿意连累王志的。
听闻此话,我心里颤了颤,原来,她在吴于的心里,形象是那么好,怪不得,他能为她守一辈子。
只是,要是吴于知道,自己心爱之人,最后的身体碎片,是从他的头上溶解,再从身旁的管道流走,最后汇入下水道之后,消失不见,他会怎么样。
估计会发疯吧。
其实,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吴于的手紧紧地捏着塑料袋,她离我那么近,怎么那天早上走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呢,
还有,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就算是生病,也得下床吃饭吧,要是病的很严重,怎么又突然好了,能去旅游了呢。
况且,只要她出远门,总要给我一把钥匙,让我帮忙照看她家的,这几年一直这样,怎么这次就没有呢。
听到他的碎碎念,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怪不得吴于这些年一直忘不了那个人,原来是两人一直偷偷联系啊,还是瞒着王志的那种,
要不然,王志肯定会在走之前,将钥匙放在吴于家的。
百密一疏啊,
不过,这就是现实,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的。
10
我点点头,就算是去旅游,肯定也不会走那么急,估计是走的时候,正好有点事,忘了。
吴于摇头,不会的,麦子记性很好的,和她认识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忘记过什么事儿。
麦子
嗯。提起她,吴于的脸颊浮现出红色,有些羞涩地说道,于麦。我都叫她麦子的,就是王志的妻子。提起王志的名字,他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也生冷了些许,一改往日儒雅形象,那个傻逼玩意儿肩膀上顶着的,是个球嘛,大活人都能看丢了,该死的东西,怎么不把他自己丢了。
明知道她有病,还要往外跑,傻逼玩意。
王哥回来了吗
还没,听说还在海市呢,
那是谁传回的消息啊。我装作奇怪地问道。
吴于叹了口气,那个傻逼说的呗,麦子走丢的第一时间便给麦子父母打了电话,现在二老还在院里,两位老人只有麦子一个孩子,现在麦子走丢了,他们估计很难活下去了。
你这里有饭盒吗
有的。我转身去货架子后面,拿了一个蓝色的饭盒,递给他,25,你要给他们二老送饭吗
嗯。
吴于拿出皮夹,正要掏钱,我淡淡地拒绝了他,那就不要钱了,算我也出一点点力,王哥没少来我这里买东西,上次,我这一箱管道疏通剂都是他买走的,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他就去旅游的了,别的我也帮不上忙,这个就不收钱了。
买了一箱管道疏通剂
是啊,王哥家的下水道不是堵了吗,听他说是进了一只死老鼠,
通下水道怎么会用一箱呢,
也不是一箱,一开始买了两瓶,后来又买了十瓶,不过,听说两人打架,嫂子都给扔了,他又陆续买了几瓶。
见吴于神情恍惚,我知道,我的话语就像扔入湖水里的石子,肯定在他心里泛起了一丝波澜。
若是连其中的利害关系都想不明白,那他也是个傻子,人是不会和傻子计较的。
吴于愣神,恍惚中接过饭盒,连钱都没有给,直接就走了。
11
A:听说了吗,王志也失踪了,这夫妻俩是不是遇上劫匪了,怎么都丢了呢。
B:怎么可能,王志前两天回来了,我还见过他呢,
A:那怎么还能失踪了呢,估计是躲出去了吧,去旅个游把媳妇整丢了,人家老丈人还不撕了他啊。
B:你说的也对,不过他老丈人生病了,现在还在医院里呢,
两人叹了口气,将钱扔在柜台上,拿着刚买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我带上一次性手套,将他们的钱放在柜台的钱匣子里,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手套拽下,扔到一旁满是手套的垃圾箱里。
看来吴于已经开始行动了。
一箭双雕。
就吴于那个性子,真要做了什么事儿,一准儿主动自首。
这样,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人,
挺好的。
我正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门口的门铃响了,我马上将脸上的窃喜表情换下,换上一抹淡淡的微笑,您好,要些……
来人是一个怀孕的女性,她的脸上青紫遍布,头皮上还有些血色,衣服是很不合身的二手样式,鞋子上沾满了土,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回来。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红痕,似乎还有些血丝飘在上面,应该是被某个利器缠住了。
感受到我打量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停住了脚,胆怯地将脸边散落的碎发挽起,用一种外地口音,小声地问道,妹妹,你这里有没有老鼠药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我便瞬间明白了她的处境,大概率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
哈市的经济落后,这里彩礼却很高,很多人都娶不起媳妇,只能花一点小钱,去和人贩子买一个老婆来传宗接代。
一开始,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没少受到骚扰,只好对外宣称我结婚了,男人在外做生意。
这才打消了很多人的念头。
不过,秉持着小心为上的原则,我睡的房间没有窗户,而且,门上装着两个厚厚的挡板,除非将门砸了,否则没有办法从外面将它打开。
不过,看着眼前的女人,我的内心泛起了一点涟漪,莫名地生出一股想要帮助她的心情。
12
但,多年的经验,还是让我谨慎了一下,买耗子药去农药店,我这里是杂货铺。
那人咬了咬唇,紧张地搅了搅手指,我去了,人家看我这个样子,不敢卖给我。
你家有很多耗子吗
嗯,她笑了笑,尽量地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特别多,多的我都要吐了。
我皱皱眉,被拐来的媳妇生完孩子之后,大多白天干活,晚上会被买她的畜生卖给别人,日日如此,夜夜如此。
看来,她是想和那些人同归于尽。
只是,受害者,想要复仇,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见我不说话,她有些崩溃,我求求你了,妹妹,卖给我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次,我是趁着他去城里,才逃出来的,等他找到我,又得照死了打我,逃也逃不出去,活也活不下去,还不如一死了之,
不过,她懵懂的脸上露出一丝杀意,我死之前,也要拉他做垫背的,凭什么他能活着,而我不能活呢!
她直直地看着我,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往事,被拐来之前,我刚刚考上研究生,我家里条件不太好,就趁着开学前,想要打份工,来减轻家里的负担,
你也知道,最好骗的,就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去应聘的时候,就被下药了,等我醒来,衣服就不见了,身下红的白的都有,绕是我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帮人根本不给我缓冲的时间,将我五花大绑,扔到了后车厢里,一路的颠簸,我就被卖到了这里。
我跑过很多回,可都被他抓回去了,等待我的就是一顿毒打。她苦涩地笑了笑,本来我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为了孩子们,好好和他过日子,起码,不挨打,不是嘛。
可他是个畜生,说到这里,她的身子开始发抖,懵懂的眼神中满是绝望,在我生完他的孩子之后,数不清的陌生男人走进我的房间,一个接一个,不休也不止,
不怕你笑话,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我都麻木了,反正也死不了,只能赖活着。
可那个畜生,居然说,居然说,要是以后我儿子讨不到老婆,还要和我,和我……
她说不下去了,用满是伤痕的手,将脸捂住,肩膀不住地颤抖。
为了一个畜生,再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当。我忍住心中的那点酸涩,淡淡地劝道。
你被他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还想在最后的时刻,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女子无助地扶住了墙,她满脸是泪,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
半晌,她抬起头,希冀地看着我,妹妹,刚才的一番话,我几乎和每一个商户都说过,可他们都让我快走,只有你愿意劝导我,
她快步走上前,拉住我的手,你帮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求求你,以后,我会报答你的,真的,妹妹,我求求你了。
我强忍住心中的嫌弃,用了很大的力气,没有将手抽出来,头一次说话没有拐弯抹角,你被他伤害了那么长时间,不想让他付出代价吗离开容易,往后数年,午夜梦回,他会是你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不想报仇吗
她恐惧地摇了摇头,我不敢的,我不敢的。
我握紧了她的手,侧着头,努力去看她的眼睛。方便自己能够顺利感知她的情绪,别怕,这次你不是一个人,你想想这些年的遭遇,全部都是那个畜生造成的,你确定要放过他
见她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我暗自叹了口气,果然是善良的人才会受欺负。
我的内心开始挣扎,理智告诉我,不该生出怜悯之心,这个世界上的苦命人有很多,我不该管,也管不过来。
而情感告诉我,既然遇上了,不如伸出援手,最起码,女性要帮助女性。
现在他还没有回来吧。
她点点头,似乎是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现在抓紧回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家里有喂猪的饲料吗
她又点了点头。
每天加一点,在那个畜生的饭菜里,不肖半年,他就会胖成猪,一年后,应该就会埋在土里了吧。最关键的是,肥胖不构成轻伤,你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真的吗她的眼神中充满希冀。
嗯,咱们一月为期,若是他体重没有变化,我就送你离开,若是有了明显变化,我希望你可以坚持下去,为了你自己。
她点了点头,想要离开,我叫住了她,把你的地址给我,你不方便出来时,我去找你了解情况。
她将地址写在了纸上就急急地离开了,看着她的字,我开始发呆,这么漂亮的瘦金体,该是当初花费了多大的力气练就的,谁曾想,写得一手漂亮字的她,能流落至此。
命运真的是不够公平。
但,谁又能抵抗命运的安排呢。
说的命运,我想起吴于已经好多天都没有来我这里了,往常一周都能见个三四面的他,现在半个月过去了,我竟一面都没有见过他。
13
只是,人往往经不住念叨,只才想了半天,吴于就来了,只不过,他和往常很是不同,不同到我只瞥了他一眼,就发现了。
最是正经的他,领子的一角被揶在衣服里面,平常扎起的衣服也散落在外面,甚至于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额间都有着些许的碎发。
我主动去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是出门了吗,还是生病了
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他含糊其辞。
我点点头,要买点什么吗
牙膏。云南白药的。
20。
他点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二十块递给我,只不过伸出的衣袖上沾了点血迹。
此时,我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想,尽管告诫自己不要管闲事。
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你这里有血呢,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他慌里慌张地将袖子拉下,神情有些慌张,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可能是今早刷牙的时候,牙龈出血,滴在上面了。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你知道怎么处理这种血渍吗
不是拿水洗了洗就行了吗
嗯,我一脸凝重地看着他,慢慢阐述,牙膏加上医用酒精,再用冷水一冲,就什么都没有了。
生怕他不知道,我还特意强调,就连那个什么效应,都查不出来。
多米诺效应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语气也阴郁了些许。
嗯。
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恶狠狠地说道,所以,你那天,就是这么,劝诫王志的
冷汗一瞬间便冒了出来,心脏咚咚直跳,吴于有多爱麦子,我知道,
所以,吴于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其实,是生是死,我倒不在乎,
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这么坏,真的没有想活很久。
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在吴于手里,
那个女人,我还没有帮助她逃跑呢。
我只能装作淡定地问道,什么
你还装傻,王志都和我说了,要不是你教唆他如何处理,他怎么敢杀了麦子。
我看向他,一脸不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志媳妇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又被杀了,还是王志杀的你又什么时候见了王志,王志和你说的,他杀了他媳妇
你这个话的信息量有些大,我竟不知道先回答你什么,我动了动被他抓住的手腕,你可以先松手吗你抓的我有点疼。
听到这个,他的火气更甚,你明明就知道,你懂的那么多,还知道如何处理血迹,也知道管道疏通剂可以溶解尸体,这件事儿肯定和你有脱不开的关系。
我继续装无辜,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我有点蒙圈。
王志媳妇死了还是王志杀的
他点点头。
这件事和我卖给他的管道疏通剂有关系
他又点点头。
你认为是我教唆他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装作思考的样子,和他解释道,我没和他说什么啊。首先,他来买这个,我就卖给了他。第二次他来,又买了两袋,看这个瓶子小,便问我能不能行,我就和他说这玩意十瓶可以溶解一头猪,和古代的化尸水有一拼。他就多买了几瓶,后来,他又买了几瓶,我也没和他说什么啊。
真的
我点点头,无比真诚地说道,真的啊。
他放开了我的手,那你刚才为什么看到血迹后,就告诉我如何处理血迹,而且不会被探照灯发现只凭一个血迹,你怎么联想到警察检查的。
我最近在看简单生活小妙招,你正好来买牙膏,上次你也买了酒精,我就想到这个了,没有想很多啊。
我装作好人,温柔地劝解,吴哥,王哥要是真的做了错事,会有法律来惩罚他的,你不要做傻事!
他冷笑了一声,这个畜生,怎么配那么轻松地死去,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我背后全是冷汗,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现在是忙着王志的事情,等处理好他的事,就会来处理我了。
只是,单单这么想,我就开始兴奋了。
14
要是以前的我,会考虑在他来找我之前,去干掉他。
可,现在的我,却不能这么做。
要是我被抓了,或者被吴于反杀了,
那,那个被拐来的女人,就完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但她给予我的,是我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没想到,一直被人嫌弃的我,
有一天,竟也能成为一个人的救赎。
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那个女人的家,
透过栅栏,我看见了关在鸡舍里的她。
浑身赤裸,青白交加。
这是又挨打了。
见屋子里有人要出来,我赶紧闪身没入墙后。
从摊贩那里买了点吃的,就一直守在她家附近,直到夜幕降临。
半夜两点,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静寂,我才站起身,慢慢地往那女子边上挪。
怕她出声,我直接捂住她的嘴。
她从睡梦中惊醒,还未看清我是谁,便死命挣扎。
我只好低声说道,是我!
听到是女子的声音,她才放松了警惕,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嘘!
见她点头,我才放开她,将准备好的食物递给她。
她接过去之后狼吞虎咽,意识到自己的吃相不雅观,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小声地说道,你吃着听我说。
她点点头。
猪饲料的计划失败了
她摇摇头,食物残渣伴着话语喷了出来,没有,没藏好,被他发现了。
发现了又怎样,不过是猪饲料而已。
他家没养猪……
额……
我的脑子里冒出些许细线,怎么忘记这一茬儿了!
现在太晚了,跑也跑不远,这样,明天天一黑,我便带你离开。
她激动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着泪花,磕磕巴巴地说道,那明天,明天,一定来,你!
我能理解她此时的激动,一直处于黑暗,突然有了可以期盼的黎明,心情自然不言而喻。
我点点头,将带来的东西整理好,转身离开。
第二天中午,我去买一些物资,以便可以路上吃。
小摊贩也认识我,哎,小李,你知道不,昨天你问我的那个女的,
我点头。
死了!
怎么回事!
她男人耍酒疯,失手把人打死了呗。没有媳妇的时候花钱买也得买来,怎么买来之后还不珍惜,偏偏打死。
我有些失神,怎么死了,明明昨天晚上我还去看她,明明约定好了今天离开。
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带她走了。
我呆愣地离开,半晌,想起了什么,又回去,你知道那个女人埋哪了吗
估计在后山,不过也没法找,肯定就是随便一埋,连坟头都没有,你去哪找!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着,觉得人好没意思,那么脆弱不堪。
我认真想过,要不要杀了那个家暴的男人。后来还是否了这个念头。
原因无他,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活着才会受罪,各方面的受罪。
这个男人不配去死,不配再去惊扰那个已故的无辜女子。
就让他好好活着,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一辈子不如意地活着,一辈子窝窝囊囊地活着。
恍惚间,便来到我家门口的转角处,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等在我家门前的吴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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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察。
想也不想,我向后狂奔。
吴于眼尖,发现了我,随着他的叫喊声,我被摁在了地上。
随即面临的就是一轮轮盘问。
其实,吴于的指控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连王志那个证人,也早就被吴于杀死了。
我完全可以不承认,也奈何不了我。
可,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真的。
我每天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回,时间于我,不过尔尔。
偶尔发发坏,也不能改变我很孤寂的事实。
心底里缺失的东西,什么都不能弥补。
于是,我主动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一五一十,详细地很。
这样,我又看到了那个眼神,
那个我是畜生的眼神。
不过,我不在乎了。
……
我还是没有迎来千禧年,在1999年的冬天,一颗子弹结束了我的生命。
剧烈的疼痛感贯穿大脑,延及全身,我的呼吸慢慢变弱,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希望来生,我可以心地好一些,
也希望下辈子,爱我的人,可以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