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晨露,林悠然抱着木盆往溪边走去。
洗衣槌敲打衣物的闷响惊飞了竹林间的翠鸟,扑棱棱掠过水面,在倒影里划开细碎的银光。
指尖刚触到溪水,无数声音突然涌入脑海。
张家媳妇又在偷懒
王叔昨晚输了三局牌九
祠堂供果少了个蜜橘...
林悠然猛地缩回手,水珠顺着苍白指节滚落。
十五年来,这样的意外总在她毫无防备时发生。
村口古榕树下玩耍的孩童们一见到她就躲,就像此刻溪边浣衣的妇人们突然收了声,挎着木盆匆匆离去。
悠然!
清脆嗓音打破寂静。
小芳提着竹篮从田埂跑来,鬓角沾着草屑,
我刚挖的野荠菜,晌午包饺子吧
少女发间的木槿花香盖过了那些窃窃私语,林悠然低头揉搓衣物,水波里映出小芳手腕上新添的银镯——李浩然送的定情信物。
暴雨是子夜时分袭来的。
林悠然惊醒时,瓦片正被雨箭砸得噼啪作响。
她摸黑披衣起身,忽见窗外闪过金光。后山水潭方向,有什么在雨幕中剧烈翻腾。
潭边老柳被狂风吹得几欲折断,林悠然举着油灯的手不住颤抖。
一尾金红锦鲤困在碎石间,半边鱼身被划开狰狞伤口。当她跪在泥水里捧起锦鲤时,暴雨突然停歇,月光刺破云层。
因果轮回,最难得是赤子心。
苍老声音在脑中响起。锦鲤化作流光没入她掌心,凝成月牙状玉坠。再睁眼时晨光初露,昨夜种种恍若梦境,唯有掌心玉坠温润生凉。
三日后赶集,林悠然在布庄前撞见李浩然。
青年长衫洁净如新,正温声劝小芳买下褪色的绸缎:虽是瑕疵品,倒衬你的质朴。
他眼底闪过精光,心声毒蛇般钻进悠然耳中:蠢丫头,仓库积压的次货总算能脱手。
玉坠在衣襟下发烫。当夜林悠然握紧玉佩默念时辰,再睁眼竟回到布庄开张那日。
晨雾未散,她躲在樟树后,看着三年前的李浩然将受潮的药材混进麻袋。
青年哼着小调,盘算着如何用这笔钱赎回当掉的玉扳指。
第二章:锦鲤的馈赠
蝉鸣像滚烫的铜勺刮过竹梢,搅得溪水都泛起燥意。
林悠然蹲在青石板上捶打衣物,木槌扬起的水珠在空中划出细碎的虹。
忽然一阵异样的水声刺破蝉鸣,上游漂来一抹金红,宛如谁失手打翻了晚霞的染缸。
她赤脚踏进溪流,春末的寒水激得脚踝发麻。
裙裾浸透了沉甸甸地缠在膝头,绣鞋早不知陷在哪个鹅卵石缝里。
追出十几丈远,终于在水潭拐弯处截住那团挣扎的金红——竟是尾两尺长的锦鲤,鱼尾豁着寸许伤口,翻卷的鳞片间渗着淡金色血丝,像融化的琥珀滴入碧水。
莫怕。
她解下束发的青布带,潭水突然泛起诡异的同心圆。
四周蝉鸣骤歇,水面倒影里游过千百条锦鲤,每片鳞都映着不同的时辰:辰时的露珠在鱼腹闪烁,午时的烈阳烙在背鳍,酉时的炊烟缠绕尾梢。
她指尖刚触到鱼身,整片水潭突然沸腾。
小丫头倒是心善。
苍老的声音惊得她跌坐水中。锦鲤化作流光缠上她手腕,灼得皮肉生疼。
待金芒散尽,月牙状玉佩已贴在脉搏处,潭底咕噜噜浮起气泡,拼成溯洄二字又倏然炸裂。对岸竹林沙沙作响,惊飞的翠鸟掠过水面,啄碎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倒影。
三日后小芳挎着竹篮叩门,新蒸的荠菜饺腾起白雾。
这玉坠...
少女忽然凑近,杏眼里映着玉佩流转的微光。
林悠然猛缩回手,陶碗倾翻的热汤泼在手背,却不及心头惶恐之万一。
直到夜深人静,那处烫伤仍火辣辣地疼,像有尾小鱼在皮肤下游蹿。
子时的雷雨来得蹊跷。
玉佩突然发烫,在腕间烙出一圈红痕。鬼使神差地,她对着骤亮的闪电呢喃:昨日辰时...
惊雷炸响的刹那,瓦檐滴水声突然倒转,晨光竟从窗棂东侧斜斜切入——分明是昨日清晨的景象!
湿衣还晾在檐下滴答,灶上陶罐里熬着同样的葛根汤,连门楣蛛网断裂的纹路都与记忆分毫不差。
第三章:穿越回过去
桐油气味还黏在祠堂的新漆里,林悠然缩在百年香樟的树影中,看着李浩然将红绸系上功德箱。
青年指尖抚过绸缎褶皱的模样,像在触碰少女娇嫩的肌肤。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切在他侧脸,把温润笑意镀成金边:药钱我先垫着,孩子要紧。
他搀起跪拜的农妇,掌心却悄悄掂量对方粗布衣的厚度。
哐当——
林悠然被突如其来的算盘声惊得后仰,后脑勺撞上树瘤才惊觉是心声。
李浩然脑中的檀木算珠上下翻飞:张瓦匠家赊的梁木钱,该用他闺女绣的帕子抵...
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抠进树皮缝隙,青苔的湿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玉佩突如烙铁般发烫。再睁眼时,满街都是三年前的春阳。
布庄新漆的招牌下,李浩然鞋底还粘着鞭炮碎屑,正指着库房骂伙计:榆木脑袋!受潮的当归装紫檀匣子,系云纹绦子才能卖出陈年佳品的价!
霉味从半掩的门缝涌出,林悠然看着他将生虫的黄芪称作雪山珍品,偷换货单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纸角。
最锥心刺骨的是申时三刻。
小芳穿着淡绿春衫从裁缝铺出来,发间木簪被李浩然扶正的刹那,玉佩烫得几乎要熔进腕骨。
清水出芙蓉。
青年的赞叹混着心底的算盘响:王掌柜家的傻儿子,就爱这款穷酸气。
糖画摊后的林悠然咬得牙根生疼,麦芽糖的甜腻裹着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暮色浸透青石板时,她跟着李浩然到了城西当铺。
青年从贴身暗袋掏出枚玉扳指,残阳忽地穿透云层,照得鳞状纹路泛起涟漪——竟与锦鲤伤口的纹丝合缝。
当票飘落脚边那刻,玉佩突然发出帛裂之声,蛛网般的细纹里渗出淡金液体,顺着腕脉流成一道灼痕,像极了那日潭中锦鲤淌血的尾鳍。
第四章:揭露虚伪
祠堂前的晒谷场上飘着新麦的清香,李浩然正在给排队领种粮的村民登记。
他特意穿了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这身旧衣裳是他专门留着应付这种场合的——既能显出勤勉,又不至于让乡亲们觉得他过得拮据。
赵叔家五亩水田,领三十斤。
李浩然的毛笔在账本上勾出圆润的弧度,抬头时眼尾挤出几道细纹,
听说您家二丫头要议亲了我那还有半匹红绸,改日让婶子去取。
排在后面的张寡妇踮脚张望,正听见青年温声细语:陈阿婆的腿疾该换药了吧我明儿去镇上捎两贴膏药来。
她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李家小子真是菩萨心肠。
林悠然蹲在祠堂西侧的草垛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隔着三丈远的距离,李浩然的心声毒蛇般钻进她耳朵:老赵头最好拿去年陈粮抵债
陈婆子那三只下蛋母鸡该收了。
那些温言软语包裹着的算计,在她脑海中裂变成锋利的冰碴。
晒谷场东头忽然传来骚动。
货郎王老五的独轮车歪在路边,新到的雪花糖撒了满地。
李浩然第一个冲过去搀扶,弯腰时怀里的账本滑落在地。林悠然看着那本蓝皮册子被风掀开,密密麻麻的红圈标记像极了凝固的血珠。
哎呀!
晒谷场突然炸开声惊叫。赵叔捧着刚领的粮种,黢黑的手掌上躺着几颗霉变的种子,
这、这都长绿毛了!
人群像被惊动的蜂巢般骚动起来。李浩然扶着货郎的手微微一僵,心声骤然尖锐:仓库底层那批烂货怎么混进来的
他转身时已经换上焦灼神色,却在瞥见林悠然身影时瞳孔骤缩——少女正弯腰捡起那本被遗忘的账本。
二月十七,陈谷掺新麦二十石
三月廿九,王记药铺退的受潮当归...
林悠然清亮的声音穿透喧闹。她每念一句,就有村民的脸色阴沉一分。
李浩然伸手要夺,账本却从他指缝间滑落,哗啦啦翻到最新一页。
血红朱砂圈出的赵有田三个字刺得人眼疼,旁边蝇头小楷写着:可用次女抵粮款。
晒谷场突然陷入死寂。
赵叔的烟袋锅砸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陈阿婆颤巍巍举起刚领的膏药,油纸包里分明是去年庙会剩下的香灰。
李浩然倒退两步,后腰撞上独轮车的车辕,怀里的红绸料子滑出来,褪色的边角在风里飘成嘲笑的形状。
不是...这是有人陷害!
李浩然的尾音劈了岔。他猛然指向林悠然,却发现少女不知何时退到了古榕树的阴影里。
斑驳树影在她月白衫子上流淌,恍若潭水中游动的锦鲤。
晒谷场西头传来悠长的钟声。老族长拄着拐杖从祠堂踱出来,枣木杖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去仓库!
当霉变的粮垛和掺沙的药包暴露在天光下时,李浩然最后的体面终于碎了一地。他看见小芳挤在人群最外围,发间那朵木槿花不知何时已经凋落。
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曾经仰望他的、信赖他的影子,此刻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
夜色降临时,林悠然在竹林深处找到了那本真正的账本。
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李浩然偷换祭品、克扣孤寡的真实罪证,这是白日那出戏里最关键的道具。
她蹲在溪边将账本一页页撕碎,看着墨迹在流水中化开,忽然想起三日前穿越时空时,玉佩背面新增的那道发丝般的裂纹。
水面上浮起细小的漩涡,吞没了最后一片残纸。
对岸传来夜枭的啼叫,林悠然在渐起的夜雾中裹紧衣衫。她没看见竹林深处有双充血的眼睛,李浩然正把折断的毛笔狠狠扎进竹干,墨汁顺着裂纹蜿蜒如血。
第五章:布局与反击
春茶上市的季节,李浩然布庄门前却冷清得能听见旗幡扑簌的声响。
林悠然蹲在对街桐油坊的屋檐下,看伙计把最后两筐受潮的碧螺春搬进库房。
李浩然正在训斥掌柜,青瓷茶盏摔在青石板上迸开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定是那起子眼红的在作祟!
李浩然扯松了领口盘扣,他这三个月接二连三遭祸事——送往省城的绸缎浸了河水,预定的明前茶被山匪劫道,连说好的亲事都因女方撞见他与胭脂铺寡妇调笑而告吹。
更蹊跷的是,每当他预备补救时,那些霉变的货品总比他的动作快一步出现在村民眼前。
林悠然把玩着新摘的柳枝,叶尖还凝着晨露。三天前她穿越到茶商进山那日,将李浩然贿赂衙役的密信塞进了巡检轿辇。
此刻玉佩贴着心口发烫,背面裂纹已蔓延如干涸的河床。
谷雨那日,布庄库房突然窜出火苗。
李浩然赤着脚从后院奔来,发梢还滴着沐发的皂角水。
他疯魔般在焦黑的梁柱间翻找,直到拽出半匹烧焦的云锦——那是他抵押祖田换来的货。布匹撕裂时,藏在夹层的沙粒簌簌落地,在朝阳下泛着讥讽的光。
东家!东家!
药铺伙计的破锣嗓子扎进人群。李浩然瘫坐在废墟里,看着对方挥舞当票嘶喊:您上月典当的百年老参,经省城大夫验了是萝卜雕的!
围观人群爆发的哄笑中,林悠然瞥见小芳攥着褪色的红绸帕子,终于将它扔进了路边的馊水桶。
夜半打更声里,林悠然摸到染坊后的老槐树下。
月光漏过枝桠,照见埋在地底的陶罐——里面藏着李浩然与山匪往来的密信原件。蚂蚁正沿着罐口爬行,像极了他日渐溃散的生意脉络。
她将罐子往深处推了推,腐殖土的气息钻进指缝。再过三日,途经的镖师会发现这个意外,而镇上即将流传开李浩然克扣染工工钱致人投井的闲话。
玉佩在怀中发出细碎的迸裂声,林悠然倚着树根数天上星子。李浩然今日在当铺典当祖传玉佩时,她看见他颤抖的指尖在当票上晕开墨团。那些曾经游刃有余的算计,如今都化作他眼底蛛网般的血丝。
更阑时分,她绕到布庄后巷。李浩然正在月下独酌,酒坛碎片在墙角堆成小山。
他忽然对着虚空嘶吼:是谁!
嘶哑的尾音惊起柴堆里的耗子,而回应他的只有瓦檐滴落的雨水,一声声敲着丧钟的节拍。
林悠然退进阴影里,掌心玉佩的裂痕刺得生疼。
她想起救起锦鲤那日,潭水也是这样冰凉地漫过指间。
风卷着烧焦的布屑掠过鼻尖,竟带出几分血腥气,不知是来自李浩然咬破的嘴唇,还是玉佩里日渐稀薄的淡金流光。
第六章:小芳的离开
秋雨淅淅沥沥地啃着青瓦,小芳蹲在灶房门槛上发怔,脚边竹篮里躺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带——那是去年七夕李浩然替她系在手腕上的。
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随漏进窗缝的风晃成飘摇的芦苇。
林悠然隐在院角的桂花树后,看着小芳第三次把包袱系紧又解开。
粗布包袱皮里露出半本《千字文》,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木槿花瓣,那是她们在村塾窗外偷听时藏的。玉佩在衣襟下发烫,她掐着时辰穿越回三个时辰前,把李浩然与王掌柜密谋婚事的对话引到了小芳必经的菜畦边。
原来他替我选的木簪款式,是照着王少爷亡母的遗物打的...
小芳指尖抚过案头裂了缝的妆奁,铜镜里映出她扯下发间银簪的模样。簪头喜鹊登梅的纹路里还卡着李浩然送她的茉莉头油,此刻泛着腻人的酸气。
卯时初刻,村口老槐树下起了雾。
小芳挎着包袱踩露水走来,布鞋突然被碎石划破。
她蹲下身时,藏在草垛后的林悠然攥紧玉佩默念:昨日申时三刻。
眨眼间回到前日黄昏,将李浩然撒在路上的碎瓷片扫得干干净净。
牛车轱辘声碾碎晨雾时,玉佩突然发出冰裂般的脆响。林悠然摸到背后新添的裂纹,看着小芳把褪色的绣鞋扔进车板缝隙。
那鞋面上歪扭的并蒂莲还是她们去年一起描的花样,此刻沾了泥浆,倒像极了李浩然库房里霉烂的绸缎。
姑娘往哪儿去
车夫扬鞭问道。小芳望着雾中渐远的村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千字文》封皮:听说省城的绣庄收学徒...
话音未落,林悠然已闪身钻进路旁茶棚,就着凉茶吞下喉间酸涩——那书里还夹着她十岁时画的小芳画像,当时被先生斥为鬼画符。
七日后在渡口,林悠然看着小芳将木槿绢花别上船娘发髻。
玉佩裂痕已蔓延至边缘,她不得不每时辰穿越一次,替小芳抹去沿途李浩然布下的眼线。当客船终于消失在芦花荡里,她瘫坐在码头的渔网堆上,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攥着片鱼鳞状玉屑——是锦鲤玉佩剥落的碎片。
暮色染红江面时,林悠然在芦苇丛中找到小芳遗落的蓝布包袱。
最底层压着个褪色的香囊,倒出十二颗穿孔桃核,每颗都刻着她们共同经历的节气:立春偷折的梅枝,谷雨采的茶尖,白露埋的桂花酿...穿绳的红线上还沾着李浩然送她的胭脂色。
玉佩最后的裂痕是在子夜生成的。
林悠然跪坐在老祠堂后的水潭边,看着掌心血脉与玉佩裂纹渐渐重合。
潭中锦鲤的幻影忽然聚成小芳的轮廓,少女在省城绣庄的烛光下拈针,发间别着新买的檀木簪,再不见凋落的木槿花。
瓦檐滴落的雨水突然变暖,林悠然抹了把脸,惊觉满手都是滚烫的月光。
对岸李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将桃核香囊埋进潭边软泥,转身时衣摆扫落几朵早开的野山茶。
第七章:李浩然的落魄
冬至的雪粒子砸在瓦片上,李宅褪了漆的铜门环在风里打摆子。林悠然缩在街角馄饨摊的布篷下,看两个债主将最后半扇雕花门板卸走。
门轴断裂的吱呀声惊起檐下寒鸦,扑棱棱掠过李浩然佝偻的肩头——他裹着三年前那件蓝布衫,袖口破洞漏出的棉絮早被风雪染灰。
李爷,您这砚台还值三个铜板。
当铺伙计将端砚随手扔进杂货筐,溅起的墨渣沾上李浩然皴裂的手背。
他盯着那抹乌黑看了半晌,忽然神经质地用袖口去擦,却把陈年茶渍蹭成了更污浊的云斑。
林悠然跟着他拐进染坊巷。昔日的青砖小径积满污水,李浩然在结冰的洼地滑了个趔趄,怀里的粗陶碗滚出去老远。
碎瓷片扎进掌心时,他竟低笑出声,惊得觅食的野狗夹尾逃窜。那笑声裹着北风卷过褪色的春联,残破的财源广进正巧盖住他咳出的血沫。
祠堂施粥那日,林悠然看见李浩然排在队尾。
里正故意将木勺敲得震天响:李家大善人也要吃救济
人群爆发的嗤笑中,他端碗的手抖得泼了半碗粥,粟米粒粘在胡茬上,像极了那年掺在陈米里的霉斑。
最刺骨的是腊月廿三祭灶。
李浩然蜷在城隍庙檐下烤火,破袄里絮的竟是当年那匹褪色红绸。巡夜的更夫将酒葫芦递去,他仰脖猛灌时,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在绸面上洇出深色痕迹——恍若小芳那日扔进馊水桶的帕子。
林悠然在破晓时分摸到李宅废墟。
雪地上散落着被鼠蚁啃噬的账本,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辨布庄田契等字。
她弯腰拾起半块玉扳指,鳞状纹路里嵌着冰晶,在晨光下泛出死鱼眼珠般的浑浊。
玉佩突然在怀中震颤。她退到断墙后,正撞见李浩然跪在结冰的莲花缸前刨挖。
十指鲜血淋漓时,终于抠出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躺着当票存根与褪色的胭脂盒。
他哆嗦着拧开香膏,霉变的茉莉香里竟爬出一队红蚁,顺着指缝钻进他袖管。
报应...都是报应...
李浩然突然朝着祠堂方向叩首,额角撞在青石板上闷响如槌鼓。
雪粒子在他佝偻的脊背上积成薄霜,远远望去竟像条冻僵的锦鲤,连挣扎着翕动的腮都透着将死的灰白。
林悠然退后两步,靴跟碾碎了一片琉璃瓦。
李浩然猛然扭头,充血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眶里乱颤:你!
他踉跄着扑来,却绊在碎砖堆上摔进雪窝。
再抬头时,巷口只剩下串浅浅的脚印,雪地上遗落着半片鱼鳞状玉屑,在朝阳下泛着淡金微光。
暮色四合时,染坊后墙根传来压抑的呜咽。
李浩然抱着从雪堆里翻出的破襁褓——那是他夭折的幼妹唯一遗物。冰碴子混着泪在他下颌结出透明壳子,像戴了副水晶铸的枷。
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特意将灯笼往这边晃了晃,照见他鬓角早生的白发,竟与当年锦鲤伤口的淡金血丝一般刺目。
第八章:悠然的内心挣扎
春雨裹着桃瓣扑在窗纸上,林悠然盯着檐角晃荡的铜铃发怔。
铃舌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是那年李浩然布庄开张时,她替小芳系上的祈福结。此刻绳结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条垂死的蚯蚓在风里扭动。
祠堂后院的石板缝里钻出簇野山茶,她蹲下身修剪枯枝时,忽见李浩然佝偻着背从角门闪过。
那人怀里抱着个陶瓮,破毡帽下露出半截灰白鬓角,竟与当年潭中受伤锦鲤的残鳞别无二致。剪刀咔嗒咬空,指尖传来刺痛,血珠滴在花瓣上,洇出与玉佩裂痕相同的纹路。
子夜穿越回布庄起火那日,林悠然在焦烟中驻足良久。李浩然癫狂的嘶吼穿透雨幕,与记忆里锦鲤的挣扎声渐渐重叠。
她鬼使神差地踢开挡路的瓦砾,将浸湿的帕子盖在昏迷伙计口鼻处——这本不在原定的计划里。
玉佩在晨光里显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裂纹蛛网般爬满月牙尖端,每次呼吸都震落细碎玉屑。她在染坊池边浣衣时,惊觉倒影里游动的锦鲤只剩残缺的尾鳍,潭底溯洄二字被水藻缠成模糊的墨团。
惊蛰那日替王阿婆抓药归来,林悠然在渡口撞见李浩然正与船夫争执。
他死死攥着褪色的香囊,指缝漏出的桃核刻着白露的纹样——正是小芳遗落的那串。船篙挥来时,她竟脱口喊了声小心,待回神时已用身体挡在中间。
后腰撞上缆桩的钝痛里,玉佩发出瓷器迸裂的脆响。
为何救我
李浩然蜷在芦苇堆里嘶声问。
林悠然捏着半块玉佩不语,看他哆嗦着从陶瓮里舀出馊粥。
浮沫间沉着几粒完整的粟米,正是那年他掺在陈粮里兜售的次货。野鸭突然振翅掠过水面,惊散了她袖中藏着的最后半包伤药。
祠堂祭祀的烟雾漫到后院时,林悠然在古井边发现李浩然冻僵的尸体。
他左手紧攥着褪色的红绸碎片,右手掌心朝上摊开,露出半枚刻着鱼鳞纹的玉扳指。
公差验尸时说人死在立春那夜,而她分明记得那晚玉佩突然发烫,自己莫名绕到染坊后巷,踢翻了本将绊倒李浩然的酒坛。
葬仪那日下了场太阳雨。林悠然蹲在新坟不远处,看雨水将纸钱灰冲成蜿蜒的小溪。
玉佩最后的残片在掌心化为齑粉时,她忽然听见潭底传来的叹息:因果轮回,最难得是赤子心。
暮色里浮起万千萤火,恍惚化作小芳绣架上的银丝线。
林悠然摸到怀中完整的玉佩——裂纹竟在不知不觉间弥合如初。对岸传来孩童嬉闹,她望见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将蚯蚓放回土里,腕间银铃与当年救鲤时缠的青布带系着同样的平安结。
第九章:小芳的幸福
芒种时节的雨丝缠着槐花香,林悠然在替王阿婆穿绣线时,针尖突然戳破指腹。
血珠滚上绷紧的绸面,在未完成的喜鹊尾巴上洇出朱砂痣。
染坊伙计恰在此时跨进门槛,扬着封信嚷道:省城捎来的喜帖!
火漆印剥落的瞬间,几片晒干的山茶花飘落案头。
小芳的簪花小楷爬满洒金笺,说在绣庄识得个诚实的账房先生,最爱她绣的歪脖子喜鹊。林悠然抚过腊月廿八成婚的字样,忽然听见檐下燕巢里雏鸟啁啾——三年前她穿越回暴雨夜,曾将李浩然捅破的燕窝用苇叶补好。
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裂纹竟在昨夜悄然弥合如初。
林悠然抱着绣绷穿过染坊,靛蓝染池里突然浮起串气泡,映出小芳试穿嫁衣的模样。
大红绸缎上金线游走的并蒂莲,恰似她们当年在溪边用卵石摆出的图案。
腊月廿八那日,村口老槐树挂满冰凌。
林悠然踩着薄霜往渡口去,怀里的锦盒裹着新绣的鸳鸯枕套。船夫哈着白气指认:省城来的聘礼清早卸在祠堂了。她望见青石板上蜿蜒的车辙印,忽想起那年小芳牛车上滚落的荠菜饺。
喜轿临门时,林悠然正躲在绣庄对街的茶楼。
新郎官扶轿帘的手在发抖,却稳稳托住小芳发间斜插的檀木簪——正是她信中提的那支。
鞭炮炸响的刹那,玉佩突然发烫,她看见三年前的自己正蹲在染坊后巷,将李浩然偷藏的合欢散换成甘草粉。
喜宴散场时飘起细雪。林悠然摸到新房后窗,窗纸新糊的芍药花纹里突然探出个油纸包。
小芳压低的笑声混着桂花香:早瞧见雪地里两行兔子似的脚印。油纸里裹着雕成锦鲤状的喜糖,鱼眼睛嵌着晒干的山茶花瓣。
回程渡船上,林悠然对着冰封的江面呵气。白雾里浮起旧日景象:李浩然往功德箱塞红绸时,小芳正把最后半块麦芽糖塞进她嘴里。
而今船娘哼的小调忽转了词,唱的是新妇巧手裁春色,不绣鸳鸯绣锦鲤。
上元节那夜,祠堂灯笼映得雪地泛红。林悠然在许愿池边遇见个总角小儿,正踮脚往池里放生红鲤鱼。
阿娘说锦鲤会报恩呢!
女童腕间银铃叮当,恰似当年缠在鱼尾的青布带。
池面浮冰咔嚓裂开道缝,月光漏进去的刹那,她看见小芳在烛下教幼子描红,窗棂上贴着褪色的山茶窗花。
玉佩不知何时滑入池中,惊起圈圈涟漪。
林悠然伸手去捞,却触到簇盛放的水底山茶。枝桠间缠着细若游丝的金线,分明是小芳绣嫁衣时断过三回的并蒂莲梗。对岸突然升起盏孔明灯,暖黄火光里依稀描着两只交颈的喜鹊,歪脖子的模样与她当年绣的一般憨拙。
第十章:悠然的成长
清明时节的雨雾笼着新茶尖,林悠然蹲在祠堂后的山茶丛里松土。
去年埋下的桃核已抽出嫩枝,细看每片新叶上都带着暗红纹路,像极了小芳喜帕上的并蒂莲。
染坊阿旺家的双胞胎追着纸鸢跑来,她起身时晃了晃水壶,甘泉浇在去年李宅废墟上生出的野山茶根部,惊起只碧色螳螂。
悠然姐!张婶和李叔又在染池边吵呢!
药铺学徒举着捣药杵奔来,发梢沾着艾草碎。
她解下围裙往染坊赶,青石板上的春雨被踩成细碎的星子。隔老远就听见张婶的铜盆敲得震天响:昨日刚染的月白绸子,今早就泛了黄!
林悠然指尖抚过布料,那些被李浩然教唆偷工减料的往事突然涌上心头。
玉佩在衣襟下微微发烫,她闭眼听见张婶心底咕哝着克扣靛青粉的算计,李叔则在盘算如何用陈年茜草蒙混。
再睁眼时,晨光正穿透云层落在染缸里:上月初八暴雨,后山泥水渗进染池了。她掬起捧水,指缝间漏下的水线闪着可疑的浑浊。
暮春午后,祠堂廊下新支了张柏木桌。林悠然握着陈账房送的狼毫笔,替村民写契书。
王阿婆颤巍巍递来地契时,她瞥见老人袖口补丁里露出的当票残角——正是李浩然当年骗押的田产。笔锋悬在宣纸上方三寸,忽然转折写下租期三年,收成对半,而非原定的七三分账。
丫头如今倒会拿主意了。
老族长拄着拐杖过来,杖头新嵌的玉片泛着熟悉鳞纹。
林悠然笑着添茶,看茶叶在粗陶碗里舒展成小芳绣的兰草纹。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她望见染坊方向腾起青烟——是阿旺媳妇在熏艾草驱虫,非三年前那场焚尽虚伪的孽火。
小满那日,后山水潭漂满山茶花瓣。
林悠然领着村童放生鱼苗,有个总角丫头突然指着潭底惊叫。金光一闪而过,当年救起的锦鲤竟携着幼崽游过,尾鳍扫开的花瓣拼成因果二字。她腕间玉佩忽如冰化雪融,化作温润水汽渗入血脉。
入夜替刘家媳妇接生归来,林悠然在祠堂角门发现个青布包袱。
褪色的《千字文》里夹着封信,小芳的孕肚轮廓在信纸上拓出圆润的弧。最新那页画着歪脖喜鹊叼锦鲤的绣样,旁注孩儿抓周时要枕姨娘绣的吉庆图。
晨露未晞时,林悠然踩着当年追赶锦鲤的溪石进山采药。
断崖处新生的山茶树缠着红绸,她解下腰间玉佩埋进树根。归途惊见石缝里涌出清泉,水中游弋的锦鲤额间嵌着月牙状玉纹,恍若故人含笑的眼睛。
中元节放河灯那夜,林悠然在祠堂前摆开十二盏山茶灯。
每盏灯罩都糊着村民的祈愿笺:染坊阿旺求媳妇顺产,药铺学徒盼背熟《本草经》,王阿婆希冀租她田的后生莫步李浩然后尘……河灯顺流漂向省城方向时,对岸突然升起盏并蒂莲灯,歪脖子喜鹊的剪影映在火光里,翅尖勾着抹锦鲤金尾。
玉佩化作的茶树在今春开了第一朵花。林悠然晨起扫洒祠堂时,发现当年李浩然系过的红绸碎片正垫在香炉底,被岁月熏成温暖的深褐色。
供桌上新换的蜜橘旁,不知谁放了两颗穿红线的桃核,刻痕里还沾着染坊靛青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