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1年的秋天,小安刚上大一,总喜欢在没课的下午泡在图书馆。那天她照例抱着书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却发现已经有人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那人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蹙着眉,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书本,修长的手指偶尔翻动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小安愣在原地,不知为何心跳加速。她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相邻的座位,假装看书却忍不住偷瞄那个男生。当他合上书本准备离开时,小安瞥见了封面——《挪威的森林》。
你也喜欢村上春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搭讪太老套了。
男生转过头,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嗯,这是第三遍读了。他笑了笑,我叫白灵,文学系大三。
我是小安,新闻系新生。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之后的日子里,小安总会在图书馆偶遇白灵,有时他会给她留位置,有时会在她埋头苦读时悄悄放一杯热奶茶在旁边。十一月的某个雨天,小安没带伞,白灵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伞塞给她。
那你怎么办小安握着还带有他体温的伞柄。
白灵只是笑了笑,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里。小安追上去,把伞举高:一起吧。他们靠得很近,小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雨水打湿了白灵的左肩,他却浑然不觉。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白灵开始约小安去校外的小书店,带她去听地下乐队的演出,在操场的看台上指着星空告诉她各个星座的名字。小安则会在白灵赶论文时送去亲手做的便当,在他生日时送了一条自己织了整整一个月的灰色围巾。
丑死了。白灵嘴上这么说,却立刻围上围巾,在冬天的校园里招摇过市,引来室友们的起哄。
最难忘的是那年跨年夜,白灵带着吉他溜到女生宿舍楼下,在零下的气温里为小安弹唱《小情歌》。小安趴在窗边,呵出的白气和眼泪混在一起,楼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整栋宿舍楼都开始合唱。
大二下学期,白灵开始准备考研,小安也忙于专业课。他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但每次相聚都更加珍贵。白灵会在图书馆闭馆后送小安回宿舍,在无人的小路上偷偷牵她的手;小安则收集白灵喜欢的作家的签名书,在他熬夜复习时陪在一旁。
毕业后你想做什么某个春夜,小安靠在白灵肩头问道。
白灵望着远处的灯火:我想写一本书,关于所有我们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他转向小安,眼神温柔,当然,最重要的是书里要有你。
小安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天下午。她提前结束社团活动,想给正在自习室复习的白灵一个惊喜,却在窗外看到他正和一个长发女生头挨着头亲密交谈,女生甚至伸手整理了他的衣领。小安僵在原地,手中的奶茶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灵抬头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追出来,但小安已经跑远了。那天晚上,白灵在宿舍楼下等到门禁,小安却躲在室友的床上哭了一整夜。
那是我表姐,她来给我送家里的钥匙。第二天白灵发来信息解释。小安想相信他,但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质疑:为什么他从未提起过这个表姐为什么他们的互动那么亲密
之后的日子,白灵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心不在焉。小安想问清楚,却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曾经的默契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六月初,白灵突然失联了三天。当他再次出现时,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小安,我需要和你谈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但小安那天正忙于期末论文,只是匆匆说了句晚点再说。等她深夜回到宿舍,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封信。太累了,她决定明天再看。然而第二天一早,室友告诉她白灵办理了休学,已经回家了。
信很短:
小安:
父亲病重,我必须立刻回去照顾他。对不起没能好好道别。请相信我从未欺骗过你的感情。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听解释,我会告诉你全部真相。
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找到我。
永远的白灵
小安打白灵的电话,已经是空号。问他的室友,只知道他老家在南方某个小城,具体地址没人清楚。她试过在社交网络上寻找,但白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毕业季来临,小安收拾行李时发现了那封已经落灰的信。她终于明白,自己错过的不只是一次解释,而可能是此生最爱的人。
雨声渐大,将小安的思绪拉回现实。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黑色风衣上沾着雨水。
白灵在看到小安的瞬间僵住了,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本书上。五年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眼神更加深邃,嘴角有了细小的纹路,但那个微笑依然没变。
好久不见,小安。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
小安的手指紧紧攥住杯把,指节发白。她有千万个问题想问,最终却只说出一句:你父亲...还好吗
白灵在她对面坐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走了,就在我回去后的第二个月。他苦笑了一下,胃癌晚期。那天你看到的确实是我表姐,她是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
小安感到一阵眩晕,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原来她所以为的背叛,不过是白灵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
我找过你...她声音颤抖,毕业后我去过你提过的小城...
白灵的眼神闪烁:我带着母亲搬去了昆明,那里气候对她身体好。他顿了顿,我开始写作,没想到第一本书就能出版。
小安看着眼前的男人,恍如隔世。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时光,隔着生离死别,隔着无数个如果当初。
我该走了。白灵突然站起身,签售会还要准备。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小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拿起名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书里的女主角永远是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小安终于哭了出来。有些爱情,错过了就是一生。她终于明白,最深的遗憾不是爱过而失去,而是明明可以拥有却因为猜疑和犹豫而放手。
雨水敲打着窗户,如同小安此刻紊乱的心跳。她蜷缩在公寓的沙发上,台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那本《远山淡影》摊开在膝头。签售会结束后,她几乎是逃回家的,却在门口又折返书店,买下了白灵的这本书。
翻开第一页,小安就感到一阵眩晕。
安然总喜欢图书馆靠窗的第四张桌子,阳光透过百叶窗时,会在她的睫毛上跳舞...
她的手指颤抖着翻过一页又一页,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钥匙,打开记忆深处上锁的抽屉。男主角送给女主角的灰色围巾,他们在雨中共撑一把伞的夜晚,甚至跨年夜那首《小情歌》——白灵把他们的故事全部写进了书里,只是换了个名字。
小安读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翻到版权页——出版日期是三年前。也就是说,白灵在离开两年后就开始写这本书,而那时她还在疯狂地寻找他的下落。
书的后半部分越来越沉重,男主角回到家乡照顾病重的父亲,却在最痛苦的时候失去了心爱的女孩。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成了永远的秘密。白灵在书中写道,如果那天我勇敢一点,如果她没有转身离开,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凌晨三点,小安读到了最后一章。男主角站在女主角曾经的宿舍楼下,看着物是人非的校园:我带着我们所有的回忆流浪,在每个城市寻找你的影子。也许某天在某个街角,你会突然出现,告诉我这些年你也在找我。
小安合上书,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她抓起手机,翻出白灵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响了五声后,一个带着睡意的女声接了起来:喂,哪位
小安的手指僵住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我...我找白灵。
他睡了,需要我叫醒他吗女声温和地问道。
不...不用了。小安挂断电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窗外的雨更大了,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五年了,他当然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但书中的文字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小安穿上外套冲出门,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全身。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白灵名片上酒店的名字。
酒店大堂空荡荡的,只有值班的前台昏昏欲睡。小安站在电梯前,突然失去了勇气。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在玻璃门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白灵撑着一把黑伞,身边是位身材娇小的女性,他们靠得很近,女人正笑着对他说什么。
小安躲在大理石柱后,看着他们走进电梯。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脚下形成一小滩水洼。她想起书中的那句话: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自由,即使那意味着自己要永远活在遗憾里。
回到家中,小安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她梦见了大学时代的白灵,他站在樱花树下对她微笑,可当她跑过去时,他却化作无数花瓣消散在风里。
第二天中午,小安勉强爬起来,头痛欲裂。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出版社的同事。她这才想起今天是白灵新书签售会的第二天,作为负责对接的编辑,她竟然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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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你终于接电话了!同事小林的声音充满焦急,签售会现场有个女士说是作者亲戚,非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小安赶到书店时,签售会已经接近尾声。她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看着白灵低头为读者签名,那个侧脸和多年前图书馆里一模一样,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小安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小安转身,看到一位长发及肩的女性,三十岁左右,眉眼间有几分熟悉。
我是白灵的表姐,林悦。女人微笑着说,昨天在酒店门口,你应该看到我们了。
小安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林悦叹了口气:五年前你看到我和白灵说话的那天,我是去告诉他父亲确诊胃癌的消息。昨天我来是因为姨妈——白灵的母亲病情恶化了。
小安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他接电话的...
护工张姐,照顾姨妈三年了。林悦从包里拿出一沓信,这些是白灵这些年写给你却不敢寄出的信。他以为你有了新生活,不想打扰你。
小安接过信,最上面一封的邮戳是两年前,信封上写着小安收,却没有任何地址。
他书里的女主角一直都是你。林悦轻声说,去看看他吧,签售会后他会在咖啡馆等你到五点。
小安站在咖啡馆门口,透过雨帘看到白灵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两杯咖啡。她推开门,风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白灵抬起头,眼神从惊讶到温柔,最后定格在一种深深的哀伤上。
我读了你的书。小安坐下,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白灵推过一杯咖啡:加奶不加糖,我记得。
简单的五个字击碎了小安所有的防线。她拿出那沓信放在桌上:为什么不寄出来
白灵的手指轻轻抚过信封:第一年,我在医院照顾父亲,每天写信是唯一的慰藉。后来父亲走了,母亲又查出帕金森...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破碎的、绝望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回来小安的声音颤抖。
白灵望向窗外:母亲说,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失败,而是没勇气尝试。她逼着我把书稿寄给出版社。他转回目光,其实那天你看到我和表姐说话时,我口袋里装着戒指。我本想毕业后就向你求婚。
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小安想起书中那个站在宿舍楼下的男主角,原来不是虚构,而是真实存在过的遗憾。
你母亲...现在怎么样小安轻声问。
白灵的眼神黯淡下去:需要全天候照顾。我这次来上海签售,只能拜托张姐照顾三天。他顿了顿,小安,我不是来打扰你现在的生活的。我只是...需要你知道真相。
小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阳光明媚如今却满眼疲惫的男人,突然明白命运对他们开了怎样的玩笑。他们之间横亘的不仅是五年的时光,还有生老病死的沉重现实。
我能去看看她吗你母亲小安听见自己说。
白灵震惊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理智压下去:昆明很远,你的工作...
我有年假。小安打断他,就当是...见一个老朋友。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咖啡馆。两人之间还有很多话没说,很多问题没解决,但此刻,仅仅是坐在一起喝咖啡,就已经是奇迹。
白灵轻轻握住小安的手,就像五年前他们常做的那样:谢谢你愿意读我的书。
小安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明白有些遗憾永远无法弥补,但也许,仅仅是也许,他们还能创造新的故事。不是弥补过去,而是在伤痕累累的现实里,找到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雨水轻轻拍打着窗户,如同时间流逝的声音。小安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白灵那些从未寄出的信件。她的指尖悬停在最上面那封已经泛黄的信封上,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邮戳显示这封信写于五年前,就在白灵突然离开学校的两周后。小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
亲爱的小安:
父亲今晚又吐血了,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他今天突然问我'那个总来医院看你的女孩怎么不来了',我才意识到他记得你,甚至偷偷给你起了个外号叫'小太阳'。我告诉他我们之间有些误会,父亲叹了口气说'带她来见我吧,趁我还清醒'。
我写下这封信,想告诉你这一切,想请你来见见他。但当我走到邮局门口,看到玻璃倒影中自己憔悴的脸,又退缩了。我不能让你看到这样的我,这样的家庭。你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我的不幸拖累。
我多希望此刻你就在我身边,像以前一样,用你温暖的手握住我的...
信纸上有几处字迹被水渍晕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小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五年前白灵的痛苦。她翻开第二封信,日期是上一封信的两周后。
小安:
父亲走了。最后时刻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却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有没有来。对不起,爸爸,我最终还是没能联系她。
葬礼上来的人很少,母亲强撑着接待亲友,却在夜里崩溃大哭。我现在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这么重,重到你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昨晚我梦见你了,梦见我们还在图书馆,你歪着头问我为什么《挪威的森林》这么悲伤。醒来时枕头是湿的,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安静地坐着...
小安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滴在信纸上,与五年前白灵的泪痕重叠在一起。她颤抖着拿起第三封信,这封的信封是蓝色的,邮戳显示是四年前。
亲爱的小安:
昆明下雨了,我坐在母亲病房的窗边写信。她今天又认不出我了,把我当成来查房的医生。医生说帕金森会慢慢夺走她的记忆和行动能力,这种病就像看着最亲爱的人一点点消失。
我开始写作了,写我们的故事。有时候写着写着,会恍惚觉得你就在我身边,指着某处说'这里不对,那天明明是晴天'。多么可笑,我连虚构都离不开你。
今天路过一家音像店,听到《小情歌》从里面传来,我站在雨中听完了整首歌。老板奇怪地看着这个淋雨发呆的怪人,他不知道,这首歌里藏着我最珍贵的记忆...
窗外的雨声渐大,小安擦了擦眼泪,继续拆开下一封信。这封是三年前的,信封上沾着一点咖啡渍。
小安:
母亲今天突然清醒了片刻,问我'你的小太阳呢'。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也记得你。我撒谎说你在国外留学,她点点头说'等她回来,带她来见我'。
我开始在网络上偷偷关注你的动态,通过你大学同学的朋友圈。看到你毕业进了出版社,看到你去巴黎旅行,看到你一切都好...这就够了。
我的书快要写完了,编辑说很有希望出版。如果有一天你偶然在书店看到它,会认出我们的故事吗会...想起我吗
小安再也忍不住,将信纸按在胸口啜泣起来。她想起三年前自己确实去过巴黎,那是为了忘记白灵;而她随手发的朋友圈,竟成了他黑暗中的慰藉。
接下来的几封信记录了白灵这五年来的点滴:母亲的病情起伏,他的写作历程,对过去的追忆。每一封信都像一扇窗,让小安看到了那个她以为已经消失的白灵,原来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
最后一封信是半年前的,信封崭新,字迹却有些颤抖。
亲爱的小安:
今天医生告诉我,母亲可能撑不过今年了。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清醒都会问起你。我开始怀疑,不联系你是不是一个错误也许你愿意知道真相,也许你会想见她一面...
但我害怕。害怕看到你同情的眼神,害怕成为你的负担,更害怕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我的书下个月就要出版了,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方式——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暗号,会在书里找到我的电话号码。
如果...如果你还愿意联系一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小安放下信,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她终于明白白灵书中那些隐藏的细节,那些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都是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她,竟然在重逢时差点再次错过。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震耳的雷声。暴雨倾盆而下,仿佛上天也在为这段错过的感情哭泣。小安突然站起身,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让犹豫毁掉第二次机会。
雨水拍打着车窗,雨刷器拼命工作也赶不上雨势。小安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拨打白灵的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她改拨林悦的号码,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小安林悦的声音带着睡意。
我要见白灵,现在,马上。小安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读了所有的信,我明白了...他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他今晚的航班回昆明,母亲情况不太好。但现在暴雨,所有航班都延误了,他应该还在机场。
小安调转车头向机场驶去。雨水模糊了视线,就像五年前那个夜晚一样。但这次,她不会再让他在雨中独自等待。
到达机场时,小安几乎是一路小跑。她的衣服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却顾不上整理。候机大厅里人群拥挤,航班信息屏上一片红色的延误字样。
小安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跳如鼓。终于,在角落的咖啡厅里,她看到了白灵。他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暴雨发呆,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小安深吸一口气,向他走去。这一次,她不会再犹豫
机场的广播里不断重复着航班延误的通知,嘈杂的人声中,小安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个孤寂的背影上。白灵望着窗外如注的暴雨,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消瘦,比她记忆中单薄了许多。
白灵。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惊雷。白灵猛地转身,咖啡杯被手肘碰倒,深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蔓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小安站在两步之外,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胸口剧烈起伏。五年的寻找,五年的误会,五年的思念,全都凝结在这一刻的目光交汇中。
我读了所有的信。小安向前一步,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每一封。
白灵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右手无意识地按住腹部,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被小安捕捉到了。
你的胃...还在疼吗
这句简单的问候击碎了白灵最后的防线。他踉跄着上前,将小安紧紧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小安感觉到他的颤抖,听到他压抑的抽泣声在耳边回荡。
对不起...对不起...白灵不断重复着,声音嘶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一切...
小安在他怀中摇头,双手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服,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不,是我太迟钝,是我该更相信你...
候机厅的灯光在他们头顶闪烁,广播里开始通知他们的航班可以登机了。白灵稍稍松开怀抱,捧起小安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跟我回昆明好吗去见我妈...她一直想见你。
飞机穿过雨云,小安靠在白灵肩头,听他讲述这五年来的生活。白灵的声音很轻,避开那些最痛苦的部分,但小安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深藏的疲惫。当她问及他的健康状况时,白灵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点胃病,不严重,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昆明的雨与上海不同,更绵密更温柔。出租车驶入城郊一处安静的院落,白灵解释说这是专门为母亲找的疗养院,环境清幽,有专业护工。
阿姨最近情况怎么样小安紧张地问道。
白灵的表情黯淡下来:时好时坏,最近...认人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小安就看到了床上那个瘦小的身影。白母比想象中更加苍老,白发稀疏,脸上布满皱纹,但依稀能看出与白灵相似的眉眼。一位中年护工正在帮她调整枕头。
妈,我回来了。白灵轻声说,走到床边蹲下,我带了一个人来看您。
白母茫然的目光扫过小安,又回到白灵脸上:小辰啊,你爸呢
爸已经不在了,记得吗白灵耐心地说,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这是小安,我跟您提过的。
小安...老人喃喃重复着,突然眼睛一亮,小太阳
这个称呼让泪水再次涌上小安的眼眶。她没想到白母真的记得这个昵称,更没想到白灵会在家人面前这样称呼她。她上前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是的阿姨,我是小安。
白母的手突然有了力气,她紧紧抓住小安,另一只手拉住白灵,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她的眼睛湿润了,嘴唇颤抖着:太晚了...太晚了...
小安不解地看向白灵,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妈,您别激动,好好休息。他轻轻抽出手,为母亲掖了掖被角,小安会在这里住几天,您有的是时间聊天。
那天晚上,小安住在疗养院的客房。白灵说他要去整理一些东西,让她先休息。小安打开行李箱时,发现白灵的背包放在角落,拉链没有完全闭合。她想帮他整理一下,却在夹层暗格里摸到一个药瓶。
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已经磨损,但仍能辨认出奥美拉唑几个字。小安皱眉,这是治疗胃溃疡的药物,白灵确实有胃病。但当她继续整理时,背包侧袋里掉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她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一张医院诊断书,日期是三个月前。
遗传性弥漫性胃癌III期...建议立即住院治疗...预估生存期6-12个月...
纸上的字迹在眼前晃动,小安双腿发软,跌坐在床边。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白灵消瘦的身形,他按住腹部的习惯性动作,他母亲那句太晚了...他不是普通的胃病,他和他父亲一样,正在被癌症吞噬。
房门被轻轻推开,白灵走了进来,看到小安手中的诊断书时僵在了原地。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填补着可怕的沉默。
多久了小安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白灵缓缓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像是不堪重负:第一次确诊是在大学...父亲生病前一个月。
什么小安猛地站起来,纸张在她手中簌簌作响,你是说...五年前你就...
早期,做了手术,医生说控制得很好。白灵的目光低垂,我以为没事了,直到三个月前复查...
所以你离开我...不只是因为父亲病重小安的声音开始颤抖。
白灵终于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痛苦:我不能让你看着我慢慢死去...不能像父亲那样拖累全家...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小安突然爆发,将诊断书摔在地上,五年!我们本可以有五年时间!
白灵滑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迟了...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不该贪心地想再见你一面...
小安跪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发现掌心一片湿润。白灵在哭,无声地,泪水顺着下巴滴落。这个曾经在雨中为她弹唱《小情歌》的男孩,如今被病痛和遗憾折磨得形销骨立。
听我说,小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医生...
小安,白灵打断她,声音轻柔却坚定,我咨询过所有专家。这种遗传性胃癌...父亲只撑了四个月。
那又怎样小安固执地说,四个月也好,四天也好,我要和你在一起。这一次,你别想再推开我。
白灵看着她,眼中的爱意与痛苦交织:这不公平...你值得完整的人生...
没有你的人生算什么完整小安将额头抵住他的,你以为我会感激你的牺牲吗白灵,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即使恨你的时候也爱你...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屋檐,如同倒计时的秒针。白灵终于崩溃,将小安紧紧搂入怀中,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害怕你看着我消失...
小安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就让我们好好道别,用剩下的每一天相爱,不再有遗憾。
那一夜,昆明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暴雨。而在疗养院的小房间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即使知道前方的路已经所剩无几。有时候,爱情最美的样子不是长相厮守,而是在明知结局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勇敢去爱。
昆明的雨季来得悄无声息。小安坐在书房的窗边,听着雨滴轻轻敲打玻璃的声音,手指抚过面前那本棕色皮面日记本的封面。这是白灵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由护工张姐在整理遗物时特意交到她手中。
他写了很多年,一直放在枕头下面。张姐当时红着眼睛说,最后那段时间,他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坚持口述让我记下最后几页。
三个月了,小安始终没有勇气打开它。就像她不敢改变卧室的布置,不敢洗掉白灵最后穿的那件衬衫,甚至不敢移动书桌上他随手放的那支钢笔——仿佛只要保持原样,白灵就只是出门散步,随时会推门进来,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温柔微笑。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日记本烫金的标题给小安。小安深吸一口气,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日期是五年前,她大学毕业的那天。
今天偷偷去了小安的毕业典礼。她穿着一条红裙子,站在人群中像一团火。校长念到她名字时,她笑得那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躲在最后一排,像个可耻的偷窥者。她永远不会知道,我口袋里装着两样东西:胃癌复发的诊断书,和一枚买了一年多的戒指。
小安的呼吸停滞了,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行字迹。她记得那天,记得自己特意买了新裙子,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白灵可能会来。典礼结束后,她甚至故意在校园里多转了几圈,经过所有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
翻到下一页,日期是半年后。
在杂志上看到小安的文章了,她用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讲给她的故事做素材。书店老板说这本杂志卖得很好,她一定会成为出色的编辑。买了二十本,送给疗养院的每个工作人员,骄傲地告诉他们'这是我爱的人写的'。
小安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滴在纸页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一篇文章,更不知道白灵竟然读过她所有的作品。那些年她拼命工作,有一部分原因正是为了忘记他,却不知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的成就。
日记中的白灵像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今天路过小安的公司,看到她在窗边发呆,桌上放着杯咖啡。她还是喜欢用那个蓝色马克杯吗
巴黎下雪了。我住在小安旅馆对面的房间,看她每天早晨匆匆出门,围巾总是不好好系。好想冲过去帮她整理,像以前那样。
小安搬家时摔碎了一个花盆,是我送她的那个吗她在垃圾桶前站了好久,应该是在难过吧。托花店送了一盆新的到她办公室,没留名字。
每一页都像一把刀,划开小安自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原来这些年她从来不是独自一人,原来她每次莫名的心跳加速、突然的熟悉感都不是错觉——白灵真的在那里,在不远处静静守护着她。
翻到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歪歪扭扭,是张姐代笔的:
止痛药让我思维混乱,但有些事必须记下来。小安今天哭了,因为我吐了血。她以为我没看见,躲在卫生间里压抑着啜泣。我多希望能安慰她,但正是我给她带来了这些痛苦。
医生说我撑不过这个雨季了。小安坚持要亲手照顾我,看到她日渐消瘦的脸,我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她应该拥有一个健康的爱人,能陪她走完一生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白灵去世前三天:
昨晚梦见大学时的图书馆,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小安的脸上,她转头对我笑。如果真有来世,我想早点遇见她,在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里。希望那时我有勇气早点说出爱,不再让遗憾填满我们的故事。
小安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雨声渐大,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她站起身,走向院中那棵樱花树——那是白灵知道她喜欢樱花,特意从日本运来的树种,亲手为她种下的。
树还很年轻,但已经开出了零星的花朵。小安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粉白的花瓣在雨中飘摇。她想起白灵日记里的一段话:
昆明的樱花和上海不同,开得更安静,落得更轻。就像我对小安的爱,从未张扬,却从未停止。
雨水混合着泪水滑下脸颊。小安终于明白,世界上最深的遗憾不是失去,而是明明拥有却不知道;不是无法相爱,而是相爱的时间永远不够。
她从日记本夹层中摸出那张泛黄的纸条——白灵当年没能送出的求婚信。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那句话依然清晰可见:
小安,你愿意嫁给我吗即使生命只剩一天,我也想以你丈夫的身份度过。
小安跪在湿软的泥土上,终于放声痛哭。雨越下越大,打落了树上的樱花,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周围,像一场迟到的婚礼祝福。
有些爱,一生只有一次;有些遗憾,一世无法弥补。而此刻,在昆明绵绵的雨季里,小安终于学会了如何与遗憾共处——带着它继续生活,就像带着白灵的爱一样。
作者:白弈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