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掉落枯井遇幻尸
深夜,凄风苦雨。呜咽的风声在山谷间悲鸣,整个山村没有一丝灯火,陷在黑暗的沼泽中,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我走在一条隐没在黑暗中的路,什么都没有想,就像没有灵魂。雨点迷了眼睛,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走了多久,远方站着一个人,身形肃穆却纤弱,坚强地立在风雨中,风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我唤了一声,声音却隐没在风雨中,连我自己都几不可闻。那人缓缓转过身形,刹那间,一双雪蓝的眼睛……
呼,呼……我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
又是这个梦。回家探亲一个月了,从两个礼拜前,我就一直做这样的梦。而每一次我都会在看见那双雪蓝眼睛的时候惊醒。
我摸了摸后背,湿了一片。乡村的早晨特别的冷,我又忙缩进被子里,可是,身上的冷汗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退下来,只有凉凉的内衣贴着身子,寒意传遍全身。在又赖了会儿床才爬起来,换了衣服出门透透气。
已是秋后时节,刚刚收过庄稼,乡村的人都非常悠闲。奶奶吃过早饭就出去打牌了,爷爷则带着他心爱的大黄狗出门了。我正闲得无聊,面对桌上的饭菜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这时,肖鸿像救难天使一样出现了:棠雁……
我笑着迎上去,肖鸿一大早就显得精力旺盛,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棠雁,我们去孙大娘家的果园好不好她说她根本就收不完那些苹果,就让村里的孩子们都去采着吃,随便吃——
我二话不说就跟着肖鸿跑了。其实,从上海到乡村来探探亲,其他都还好。最最受不了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吃,二是拉。乡村的伙食着实让我难以下咽,但是家乡的人几乎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了,我怎能发小姐脾气挑三拣四的我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和肖鸿去园子里采水果了,我总是能一口气吃个饱。
到了孙大娘家的果园里,已有几个孩子在那里采水果了。看着那鲜艳的果子几乎垂到了我的眼前,地上还掉了很多熟透了的果子,我可真心疼啊!这么好的水果在上海有时要论个卖呢!
肖鸿给我采了几个塞到我手里,让我先吃。他拿了个麻袋转身钻进果林子里去了。乡村的果树从来不喷农药,我就擦了擦,放心地吃了起来。
边吃我边四处闲逛。不知不觉走出了果林,来到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乡村的人说这片地是神地,因为只有这里的草一年四季常绿。面对突然走到神地,我心里感觉有一点儿毛毛的。但是我看见前面有一座很高的山,与四周的山都有些异样,不觉得好奇心驱势向前走去……
突然脚下草地一滑,然后一下踩空,接着我就急速下坠。
下坠的那一刻,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不过,我马上就接触到了实地,只可惜脚踝生疼。我抬头看了看,原来我掉进了一个圆形的像井一样的洞里,大约也就有1.80米那么高吧!
我忍着脚上刺骨的疼痛爬起身,看看能不能上去再说。可是四周十分光滑,根本没有可抓可踩的地方。我一跳,手刚好能碰到井沿,可是那湿滑的井沿根本就抓不住,重新跌下来的时候脚又扭到伤处,疼得我额上汗水一颗颗滑落。
几次失败后,我颓然地坐在井底,用手揉揉脚踝,尝试着喊了一声:喂,上面有人经过吗我掉井里了,救救我——
除了隆隆的回声,上面安静地好像另一个世界。
结果,我一会儿跳着想办法出去,一会儿冲外面大喊几声,直到筋疲力尽,还是一无所获。
天渐渐黑下来了,在井底坐着,我开始感觉到冷了。乡村就是这样,早晚的温度都很低,白天和晚上的温差也特别大。我也开始着急了,不知道爷爷奶奶、姑姑伯伯,还有肖鸿有没有发现我到现在还都没有回去。他们知不知道到这里来找我呢唉,早知道我就不乱跑了,这片神地平时就很少有人来的。
我已经全身无力,双手又沾满了泥。胳膊的肌肉酸疼,连手指也弯曲着,伸不直了。再加上脚踝上的疼痛,我有点绝望地又大喊一声:有人吗救我
还是没有回音,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好累,睡一会儿吧!也许一会儿就什么都没有了呢也许一会儿天就亮了呢也许现在只是一场梦呢
迷迷糊糊里,我感觉到身边有动静,好像是衣服摩擦出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旁边竟然有个人!!!
过度的惊吓让我感觉心已经跳出来了,堵在了喉咙口,呼吸都困难。我在狭窄的井中无处可逃,只能到那个人对面,用背死死抵住身后的井壁,只恨没有把自己嵌进墙里面去。我想尖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我对面确确实实是有个人,借着上面的月光,我看到了这是一位老人,穿着十分整洁,脸色也很祥和,可是他脸上那纵横交错、又密又深的皱纹还是让我看得一身的鸡皮疙瘩。老人根本没有看我,而是兀自端着一个小瓦片碗,不知在吃着什么。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很专注。
我们两个人不知对峙了多久,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则专注地吃着什么。
很久以后,我身上的恐惧稍稍减退了一点儿,我静静开口说话:你——刚出声,我就被自己声音的虚渺感吓了一跳。老人还是状若未闻。
我又说了几遍:老人家,你怎么在这里你是谁可是老人依然听不见。我壮了壮胆子,伸出手想去触摸一下老人的衣服,说不定这是一位耳鸣的老人呢谁知,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老人的衣服直伸到老人身体里,而我……而我的手却毫无感觉。
虽然什么也没有触碰到,我却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一瞬间,所有的肌肉收缩,我尽全力地缩着自己的身子。大张着嘴,却尖叫不出声。
我看见鬼了,我见鬼了,鬼,我一定是在地狱里了……
我恐惧地全身发抖。这时,那个老人却有了动静,他抬起头开始数数,苍老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我耳中:一、二、三、四、五……数了几遍,老人低下头叹了口气,轻轻说了一句:还有半个月啊……
我用眼角看了老人一眼,老人突然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我感觉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立时结冰了。老人笑着说:孩子,饿了吧……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点头,老人却像是得到了肯定答案似的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伸手端起那个瓦片碗笑容可掬地递到我面前,说:孩子,吃吧!
我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瓦片碗,这一看顿时让我全身的血液都抽干了。只见那瓦片碗中盛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有的青色的虫子早已没有了头,青黑色的内脏溢了出来;有些残缺的四肢黏在别的虫子身上;有些早已死了很久,身体腐烂;有些刚死,没了头和四肢还在扭曲蠕动……
我的胃猛地抽了几下,苹果和着胃酸直往上涌。
二、六十岁还家子
我失声尖叫,尖叫声划破了一切的寂静。我紧紧闭上眼睛,蜷着身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了吧!让我死吧!让我感受不到这一切,什么代价都行。带我离开这里吧!带我走吧!
正当我绝望至极的时候,一片蓝光包围了我。我的脑海里立时显现出梦中的那双雪蓝的眼睛。我像看到天使一样猛地睁开了眼睛,我的确在一片蓝色的光线中,眼前的老人不见了,恶心的虫子饭也不见了,我也没有紧贴着墙蹲着,而是保持着刚刚迷迷糊糊睡着时的姿势……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不,不可能,这个梦太过真实了,我现在脑海里还清清楚楚记得老人的皱纹和那一碗恶心恐怖的虫子饭。我全身早已麻木了,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活动一下。手刚一碰到地就被扎了一下,我吃痛地收回手,往旁边一看,我看到了几片破碎的、沾满了灰尘的瓦片。顿时,刚刚那种恐惧又袭遍了全身。真的不是梦吗啊,等等,这蓝光是怎么回事儿哪里来的光我条件反射抬头看去,强烈的光源让我马上低下了头,用手捂住了眼睛,半天都缓不过来,有种短暂失明的感觉。
这时,头上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喂,下面有人吗
突然听到一个人类男性正常的声音,我全身的血液立马恢复了。我忙喊:有,有人,救我一下。
你在下面干什么你是人是鬼啊上面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年轻的男子,我隐隐觉得他的身形有点眼熟,我忙又问:是我,你是肖鸿吗
上面的人立马说:什么小红我还小绿呢!
原来不是肖鸿,那一定是一个过路的人了。我一定要让他救我。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解释:上面的人,你听我说,我不小心掉下来了。我是柴禾山旁边的棠清龙的孙女,我叫棠雁。请你救救我,拉我上去。
上面的人好像想了一下,然后把手电筒放在一边,井里的蓝光一下子消失了。原来刚刚的蓝光是手电的光啊!我自嘲地想,我刚刚居然想到梦中那双雪蓝的眼睛,而且想到那眼睛时,我仿佛看到了希望。
上面的声音又传来: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我伸出一只手,感觉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费了好久的劲,我终于离开了那个狭窄的井洞。头上漫天的星星不住地眨着眼,一轮圆月高高挂在朗朗的天上。一种从地狱里归来的感觉让我重重出了一口气,全身无力地跌坐在草地上,凉凉的水汽包围着我。
一张脸凑到了我面前。他问:你怎么哭了
我用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沾满了泪水,也许是刚刚吓到的吧!我抹干了泪水才打量起眼前这个人。这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人,穿得干净清爽,没有乡村孩子身上特有的土气。他的脸长得秀气,但一双剑眉底下却有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像是刚刚睡醒一样。不知为何,我似乎觉得他有点眼熟。
我向他道了谢。他却皱着眉说:这里离你家还是挺远的,你怎么回去我想了想,又看了看受伤的脚,还没回答,他又说了:我家在前面山上,先去我家吧!我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由他扶着向山那边走去。
一路上聊着,我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叫邱祥,住在山上。他们祖先就是这个村子里专门守着神地和神山的猎户,平时也少与村里人相处。到了他的家,我发现他的家倒是十分的大,三间房,还有一个大的院子。我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邱祥去里屋拿来了药水。在他为我擦药的空当,我耐不住好奇地问:邱祥哥,你们家里的人呢也不能怪我好奇,进院子里这么长时间,一个人也没见着,屋里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死了。邱祥平静地说,他低着头为我上药,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尴尬地说:对不起……谁知邱祥抬起头,脸上甚至带着点笑意:没有关系,我已经一个人生活很多年了。突然邱祥脸色严肃了一点儿问:你怎么会掉进那个咒坟里
什么听到咒坟二个字,我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我刚刚掉……掉进了……一个坟里天哪!我眼前有点黑。
邱祥的声音又传来:是的。那是传说中的‘六十年还家子’……
邱祥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远方,向我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没有文字记载,也不知六十年还家子具体是哪个朝代的事。只知古时人的寿命不会超过六十岁。一旦有老人超过六十岁的岁数,就会被视为不祥之人。于是一种古老的习俗默默成型。如果一个人在即将60岁的时候还未寿终正寝,儿女们就不得不在老人六十岁将至的前一个月或两个月,按照祖上的规矩将他搀扶进事前砌好的井里。井口留下十几块砖,每送一顿饭就砌一块砖,直到砌到最后一块,饭也就不用再送了。老人也就完成了他的人生之旅……
怎么会有这种习俗我失声叫道。
邱祥看着我说:这就是种习俗。没有人产生什么异议,哪怕是坟中的老人,都会麻木地在井中等死。那样的井中,既阴暗又潮湿,坐卧都不舒服。每天看到自己的儿孙来送饭就意味着离死更进一步。‘孝子们’在坟头哭一场,照样还得再放上一块砖。
我突然感觉揪心地疼,想想那些在咒坟中活活耗死的老人,眼睛不觉一酸,声音有点哑地问:我刚刚就掉进了咒坟吗为什么那坟是露天的
因为文化大革命时期,社员们只看到了青砖的价值,他们理所当然地将他们砌成了猪圈。他们踩着陶器片和遗骨走来走去,没有一丝怜惜。邱祥的眼中隐隐透着恨意,让他迷糊的双眼清晰了一点儿。
夜深了,我本想回家,邱祥却半开玩笑似的说:前面那座山每年秋末冬至之时都会摔死一人,村里人当是山神祭品,见怪不怪了。你想今年去看看山神吗
不,不想。我结巴着说。
于是,我只能在邱祥的家中借宿一夜。
第二天,邱祥送我出了神地就走了。他还美其名曰怕人误会,我翻了翻白眼,这个借口怎么说也得我先用啊!
到了家,家里人都熬红了双眼盼着我,几个伯伯找了一夜好没回来。肖鸿也一脸憔悴地在我家中等我。我在一片关心声、责难声、慰问声中告诉他们我掉进了一个洞里,后来被住在山上的邱祥救了,住了一夜。家人一听邱祥的名字马上放下心来,只有肖鸿的脸还是一样苍白。我心想,没想到那个秀里秀气的男人口碑还是挺好的!
还好我今天回来了,不然的话错过了几百家族先人那可就要被村里人的口水给淹死了。村子里有些习俗,最为重视的就是祭拜祖先了,几乎是全村子的人都去祭拜各家先人了。我回家没多久就来了好几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连我的爷爷奶奶都对他们毕恭毕敬的。我只能在边上低眉顺眼地候着。
大家客气了几句就准备出门去祭拜祖先,可怜我扭伤的脚踝,只能被表哥扶着,一拐一拐跟着众人向前走。每走一会儿就会加入几个人,到最后居然有将近三十多人浩浩荡荡走着。我忍不住问身边的表哥:咱们家族这么多人
表哥憨憨一笑:是啊!原本还要多,只可惜全在远方住着。
远方住着他们到其他城市了
不是,有些人不喜欢这个地方,也天生不喜欢这里的古老习俗,就离开乡村了。
一听到古老习俗,我马上想到了那个关于咒坟的古老习俗。于是我又问:表哥,你知道咒坟吗我只顾自己说,完全没有意识到表哥的脸色变了,我见表哥没说话,还忙着解释:就是传说的什么‘六十年还家子’之类的……
胳膊上的疼痛让我消音了,表哥扶着我的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勒住我。他脸色青白地看着我:棠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谁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我没有告诉家里人我昨晚是掉进了咒坟里。看表哥这样古怪,我忙问:表哥,你怎么了这些我不应该知道吗
表哥看了我一会儿,脸色渐渐缓和,拉住我的手也松了些。他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没事儿,棠雁,以后别问了……知道不如不知道好……
看他的样子让我实在是好奇至极,不过问表哥恐怕不太明智,还是改天问问别人吧!也需要邱祥会告诉我更多一点,有空一定要问问他。
转眼间,我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庄园,里面很宽阔,就是看起来有些陈旧。我们走在正对大堂的门前,为首的人走了进去。我远远看见大堂门大开着,里面正中有个香案,上面有许许多多、密密排列着的灵位,跟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
最老的人在香案前跪下,次老的人在最老的人后面跪下,依次排列……到我和表哥的时候,我们正好跪在门槛前一点儿。我本不想跪,因为这辈子还不曾下过跪,但表哥在一旁直拉着我,爷爷还投来责备的目光,我只好屈膝下跪。算了,谁让他们是我的祖先呢!
满满跪了一屋子人,老人们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也拿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我无聊至极,头一直低着,脖子都酸了。于是我悄悄抬起头,偷眼向香案上看去。香案上的灵位呈三角形依次向下排列着,足足有排了六排,每个灵牌上还有照片,除了最新的灵牌上是彩色的照片其他都是黑白照。我充满着好奇地去看最古老的一排,那上面只有一个灵牌,上面写着模模糊糊几个字,好像叫棠仕昌,还有一张沧桑的照片,原来这就是我棠家的老祖先啊!我心里怪兴奋的。
我又看向第二排,第二排放了三个灵位。第一个恐怕是长子之位,第二个是一个女子,我顺势看向第三个灵位,灵位上刻得名字是棠永年,我又瞟了一眼照片。当我双眼一接触到灵位上的照片中那皱纹满布的脸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血液一样注满了全身每一处皮肤,呼吸瞬间凝滞,周围跪倒的人在我眼中以光速退去,只有灵位上的那张脸无限放大,就在眼前。
咒坟的青砖、老人的笑脸、破碎的瓦片碗、还有老人递给我的虫子饭……所有的一切在我脑袋里旋转,越转越快。老人的声音直往耳蜗里钻:孩子,快吃吧……孩子……饿了吧……孩子
一口气堵在胸口,窒息感让我感觉死亡离我越来越近,缺氧的脑袋昏沉下去,不能思考。一只黑暗之手缓缓向我靠近,发出胜利的笑声。我好像又掉进了可怕的咒坟中,只是这个咒坟没有底,而我,一直在坠落……
三、探寻真相发生意外
突然之间,我听到了肖鸿的声音,他在叫我:棠雁——,然后我看到了那双梦中雪蓝色的眼睛,那么清晰,那么透彻,静静看着我。我停止了下坠,慢慢浮出了咒坟,离开了黑暗,眼前看到了一点光。接着,我看到了那几个为首的老人回过头看我的复杂的眼神,看到了爷爷睁大眼睛恐惧地看着我的眼神,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表哥关切的眼神,还有那个把我抱在怀里的人那迷迷糊糊的眼神。
不是肖鸿,是邱祥。我终于吐出胸口那口长气,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世界安静了,意识也沉沉地睡去了……
……
等我睁开眼睛,我已经躺在家中的床上了。身边坐着表哥,他看到我醒了,惊喜地喊道:小雁,你醒了几个人闻声冲进了里屋。我一看,有爷爷奶奶、还有肖鸿和邱祥。肖鸿冲到了床前,很是担心地问:棠雁,你怎么了我祭拜完祖先就去找你,刚到就发现你突然站起身来,看着灵位尖叫,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曾掉进了一个咒坟里,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就是灵位上的我的祖先的脸
穿过肖鸿,我看到了邱祥,他站在门边上,静静地看着我,眼神迷迷糊糊的,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邱祥哥……我叫了他一声,他走了过来。
我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邱祥哥,那天我掉进咒坟里,我看见鬼了。就是我祖先的鬼魂。你相信我吗是你告诉我咒坟的故事的,你要相信我——
未等邱祥说话,爷爷厉声打断了我:棠雁!别乱说话了,你一定是病了。好了,肖鸿、邱祥你们都回去吧!让小雁休息一下吧!爷爷说着就开始赶人,肖鸿开始死活不肯走,爷爷踢了他屁股一脚他才肯走。邱祥倒是什么也没有说,耸了耸肩,无奈地冲我笑笑,转身就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也兀自转过身去,面对着墙。我在想咒坟底下的那位老人,他真的是我的祖先吗难道我的祖先也曾受过咒坟之苦为什么我的祖先在咒坟下吃的是虫子饭为什么家里人对六十年还家子的传说这样忌讳万千疑问缠绕着我,不行,我一定要弄明白。找谁问呢对了,邱祥!
等到晚饭后,家里的人都出去纳凉了。我偷偷溜出家门,准备去神地找邱祥。可是,一想到那里不止有一座咒坟,我的心里就发毛。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棠雁,你怎么在这里我正打算偷偷去看你。是肖鸿的声音,我心里一喜。忙回头冲他一笑,把他拉到墙边,小声地说:肖鸿,你带我去找邱祥吧!肖鸿脸上老大不愿意,几经软磨硬耗下,他终于带我到了神地。
我好心地提醒他:你当心点儿,这里有不少咒坟。
谁知他毫不在意地说:我才不怕这些咒坟呢!不过前面那座山最好还是少去为妙,那里每年都会死一个人,你别不信啊!我爸以前和一个邻村的小伙子一起去山上捉松鼠,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掉下山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像是中邪了似的。后来大病一场,再也没去过那山了。每年一到那个时令,无论多么不可能都会死一个人,有一年发洪水,山与村庄之间的河水涨了,冲垮了桥,人根本过不去。但是第二天有一家的一个男人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几天后水退了,人们竟然在河对岸找到他的尸体。还有去年——
别说了。我粗声打断肖鸿,身上被风吹得凉凉的。我忙换了个话题,昨天我昏倒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啊
肖鸿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赶到的时候,你就在那里尖叫了。后来邱祥冲进来,搂着你,拍你的背。他说你是惊吓过度,得把气拍顺了。
他怎么会赶过来我纳闷地问,我有叫那么响
不是啦!他大概负责给每个祭拜地点送点香火,反正他也没有家族可拜,他们家族从来都住在山上……
哦……我随便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那星星点点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好美。
突然身旁的肖鸿一崴脚扑在草地上,我被他顺带着一推向后跌了几步。脚下一空,我想,完了,恐怕又踩到咒坟了,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正当我一闭眼等着掉下去时,一双有力的手臂还住我的腰,往旁边一拽,我逃过了再坠咒坟的命运。
睁开眼,看到的是朗朗星空点缀下邱祥迷胧的眼眸,虽然迷糊,但我仍是看到了关心和心疼。心中有种幸福的暖流窜上,连耳朵都红了。那一刻我甚至忘了是我在乡村的荒野上,只记得漫天的星星和邱祥那淡墨勾勒出的脸庞。
邱祥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棠雁,你又深夜到这里干什么还带了个保镖。你是来捉鬼,还是来盗墓的说着把我扶正,牵着我的手离开咒坟边上。
肖鸿站起来忙看我:棠雁,你没事吧!不好意思,都怪我。然后他看到了邱祥,脸上露出点喜色:邱祥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都不记得你家住在哪里了,小雁非要来找你……
邱祥了然于胸地说:哦,原来你们是来找我的啊!好吧!走吧!
邱祥带着我们又到了他的家。我们还是在院子里坐下。我开门见山地直说:邱祥哥,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咒坟的事情,那天我在咒坟里看到了我的祖先……
你在开什么玩笑邱祥脸上带着点嘲笑,别胡说了,那天我找到你的时候,咒坟里什么也没有。
原来你也认为我在胡说……我闷闷地低下了头。
邱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说:别胡思乱想了,可能是幻觉,有可能……
肖鸿突然脸色严肃地说:棠雁,有可能那个咒坟是你祖先的坟,我……我听我的爷爷说起过,你的那位祖先是第一个接受‘六十年还家子’习俗的人。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问,你知道真相快带我去找你爷爷,求求你了!
肖鸿无奈地点点头,叹了口气对我说:棠雁,你魔障了吗非要弄明白干什么呢很多事情都过去了呀!
也许吧!也许我真的中邪了,可是我实在很想知道我的祖先曾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不是真的孤零零一个人在咒坟底下吃着虫子饭一想到这里,我心中隐隐对我的爷爷奶奶那些长辈有些恨意,仿佛我身上流着的是那个祖先的血,他的每一件事都生生牵扯着我的心。这是我的一时冲动,还是血缘至亲
因为天太晚了,村里又没有灯火,于是我第二天才拉着肖鸿去找他的爷爷。
面对肖鸿的爷爷的时候,我激动得热血直往上冲。可是一开口问我的心顿时坠入了十八层地狱。我瞪着眼看着肖鸿,生气地问:你爷爷有老年痴呆,你想让我怎么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肖鸿有点难堪地说:我爷爷是有点痴呆,可是他正常的时候真的跟我说起过你的那位先人,他还提过他的名字——棠永年。
那又如何你爷爷有可能听过他的名字而已。我冷冷地说。
肖鸿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而他的爷爷却突然冲过来,拉起我的手惊喜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他等你等得好苦啊!太好了……
我纳闷地看着肖鸿,他却曲解了我的意思,摆着一只手说:不,不是我……
肖鸿的爷爷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跑,力道之大让我几乎是被生拽着走的。肖鸿跟在后面跑,边跑边喊:爷爷,你要带棠雁去哪里
转眼间就跑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我已经很熟悉了,这里是神地!
肖鸿的爷爷跑着跑着,突然停住了。我看到了一座咒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次掉进去的咒坟。我正莫名肖爷爷带我到这里为何,他就一把把我推下了咒坟,肖鸿在后面惊叫:棠雁——
我掉进去之后,肖爷爷紧跟着跳了进去。肖鸿也毫不考虑地跳下来了,我有点生气地看着三个人紧紧挤在一个小小的咒坟中,狠狠敲了一下近在眼前的肖鸿的脑袋,说:你干嘛跳下来,你如果在上面还可以拉我上去!你爷爷真是疯了!
肖鸿想了想说:没关系,你可以踩着我上去。
我又埋怨地看了肖爷爷一眼,不料却看见他正在用手指头抠青砖,把手指头都磨得灰土土的。我忙上前劝肖爷爷,手却被肖鸿一把握住,他指了指肖爷爷抠的那块青砖。我仔细一看,那块青砖居然是松动的!!!
我和肖鸿就傻愣愣地看着肖爷爷把青砖之间的缝中的土抠掉,然后一点一点把青砖挪掉。我才恍然大悟似的开始拆其他的青砖。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我们三个人终于挪出了十几块青砖大小的洞,像个狗窝。肖爷爷第一个就钻了进去,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钻了进去,肖鸿最后。
洞太小了,我的背紧贴着上面的土,脖子也抬不起来,只能靠双手和膝盖一点一点往前移动。手掌和膝盖都被磨得生疼,间或还有灰土落下,迷了我的眼睛。
也许只爬了十分钟吧!感觉像是一整天似的。终于见到点光亮了,我忙爬出来,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灰,就往四周看去。
我真的真的感觉好失望好失望,我们居然居然从一个咒坟里,爬到了第二个咒坟里,而肖爷爷却在一边手舞足蹈……
肖鸿紧接着也爬了出来,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四下看看。
这个咒坟虽然比刚刚那个大,比刚刚那个更宽敞,但……但这也只是个咒坟啊!
棠雁,你快来看!肖鸿的声音急切地喊着我,我站起来走过去。顺着肖鸿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有一块青砖上居然刻着字,只能看见纵横的划痕,大部分都被灰遮住了。我和肖鸿忙伸手把青砖上的灰抹掉,可是有的灰已结成块,怎么也抹不掉。我见地上有一些碎瓦片,于是拾起来轻轻刮青砖上的灰土。肖鸿见状也效仿我开始刮土。我们两个就像文物工作者一样小心地刮土,等着看看泥土下掩盖的宝物真相。而肖爷爷则在一旁坐着傻笑。
花了许久的功夫,青砖上的字终于显现了。那一刻感觉好像是张无忌发现了九阳真经。我兴奋地看向墙上的字。
墙上的字刻得不深,很显然是用瓦片刻上去。正文是一首诗,诗的下面有一篇密密麻麻的文章,恐怕有几百字之多。更令人吃惊的是,离这些文字有一尺距离的边上画着一幅画,也是用瓦片刻上去的。画中画的是一位女子,妩媚的尖俏脸庞、灵动的眼眸、还有嘴边一丝暖暖的微笑。穿的是一件我没见过的样式的衣服,头发没有束着,四散在肩头。我正看得出神,却不料肖鸿和肖爷爷正惊诧地睁着眼睛看着我。
肖爷爷乐呵呵地指着我:你回来了,你回来了,真像,真像……
看着奇怪的肖爷爷,我疑惑地问肖鸿:你爷爷在说什么
肖鸿舌头打结似的看着我说:你……真的……有点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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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回头盯着画中的女子,难怪有些眼熟。虽然她脸上的妩媚和娇俏我的脸上没有,但那脸型和嘴型却与我极其相似。我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呐呐自语: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边说边往后退。
肖鸿扶住我后退的身躯,安慰我说:先别乱想,看看上面的字再说。
上面的那首诗倒是看得清楚:
生即同室死同坟,无悔今世妻情深。
忠义二字犹可违,只恨秋棠柳叶青。
他年雪觅狐子灯,黄泉携伴亦同行。
六十还家甘当罪,万世清血祭咒心。
明白倒是挺明白的,不过还是不太清楚个中意思,是写给妻子的吗但诗中似乎有两种矛盾的感情交织,既神情又悲凉。
我又往下看去,下面的那篇文章的字十分密小,几乎看不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估计文章大概也是古文,看不懂吧!但是,这又与我的先人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是我的祖先留下的字画
我正想着,从咒坟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孩子,上来吧!
四、未解情缘终成怨
我循声抬头望去,看到我的亲爷爷站在上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跟着爷爷来到了上次祭拜祖先的那间房子,肖鸿和他爷爷留在了屋子外头。爷爷领我进了大堂侧边的一座小屋里。我先拿了一个纸筒,打开,让我取出来展开看。这是一幅画,画中是我在咒坟的青砖上看到的那个女子,落款是棠永年。
孩子,我给你讲一个你祖上的故事。爷爷缓缓开口了,我们的先人棠永年本是屠夫人家,自小读书,二十岁时中了秀才。但自此在科考中再无建树,不得不归家做屠夫。他每晚都赶夜路从市集回家,一次下雪,路滑难走,迷失了方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困在了雪路之中,突然就看见前方有两点蓝光,马上想到了传说中的狐子灯。有一种狐狸夜晚双眼会闪蓝光,能给人引路。于是棠永年就跟随着小狐狸走,一会儿就离开了雪地。从那天起,每天那只小狐狸都给棠永年引路。时间一长,棠永年就习惯性喂它点剩下的肉,还跟它说说话。一个冬天这样过去了,来年春天积雪融化了,不用再有狐子灯引路了,小狐狸就失踪了,但村子里同时来了一个妩媚的姑娘,叫秋棠。她来到村子中,借住在棠永年的家中。村里人都认为上天给棠永年掉下了一个媳妇,二个人也不知不觉相恋了。但是一年以后,棠永年在集市卖肉时被县令的女儿看上,县令威逼利诱棠永年和他女儿成亲,永年拒绝不成,告诉了秋棠,这时秋棠已有六个月身孕。
在棠永年成亲之日,秋棠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她抱走了男孩,把女儿留在永年家中。并留言六十岁之后再相见。棠永年把女儿托付给别人带离了乡村,和县令的女儿开始生活。日久生情,棠永年也爱上了自己的妻子,共生了五个孩子。他们一直平静地生活着,直到棠永年六十岁将到之日,秋棠回来了……
秋棠以为岁月会让永年觉悟,没想到他早忘记了自己,甚至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秋棠接受不了这一事实,转换了原身。那双熟悉的蓝眼睛盯着棠永年,而他只能对秋棠说三个字:对不起!秋棠一气之下对这个乡村下了千年诅咒——凡是到了六十岁的老人都要到咒坟中活活耗死。乡村里的人像是把这个诅咒融入了血液中,千百年来无怨无悔地执行着。
秋棠下诅咒让永年在咒坟中饱受苦难,又潮又湿,以虫子充饥。两个月后,当秋棠去咒坟中看棠永年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棠永年挖通了咒坟,直通到他的妻子的咒坟中,两人相拥死在了咒坟中。青砖上留下了对秋棠的亏欠……
秋棠伤心过度,幻化狐形,背着棠永年的尸体躲进了深山中。从那年开始,咒坟的习俗在乡村人脑海中生根;那片草地上的草四季常青,成了神地;那座山成了神山。而那座山上,每年都会摔死一个人……
爷爷说到这里,拿出了一本破旧的书,递到了我手中:孩子,这个故事是家谱中记下来的。我接过家谱,却并不想打开来看。
爷爷接着说:秋棠和棠永年的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下落不明,人们都以为他们死了。直到我的奶奶回家来认祖归宗,我的奶奶也就是你的太奶奶和秋棠长得很像,她知道了这个故事,执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往远方,只能六十岁之后才能回到这个乡村。我就是六十岁之后回来的,可是我的父亲三十多岁就执意回家乡看看,结果回乡那年摔死在那神山上……
说着爷爷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我:孩子,你不该回来……你回来做什么呢……
我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爷爷,我……我是……
对,爷爷轻轻点点头,哀怜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祭品,你是棠永年和秋棠的血液嫡传,你其他的伯伯姑姑都是永年和他的妻子的孩子。你和秋棠长得就有几分相似。孩子啊,你现在回来了,诅咒又要重现了……
我喃喃道:原来,他真的是我的祖先,原来那天我真的看见了他……那个坟墓下的老人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心中热血沸腾,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害怕,只觉得老人的脸慈祥亲切。我现在好想好想握一下老人的手,抚摸一下老人的脸庞,叫老人一声,或者听老人再叫我一声孩子……
我又轻轻把手中的画打开,看着老人曾画的那个妩媚的女子,看着老人画中那与我相似的容颜,眼泪滴了下来,化在了宣纸上。爷爷飘忽的声音传来:孩子,棠永年的墓后来在神山上被发现了,旁边还有一座坟,是秋棠的……
我还未等爷爷说完就立马拿着画冲出了屋子,我要去看看他们,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看看我的血缘亲人……
我冲出屋子直奔神山,冲出去的时候,肖鸿愣了一下,然后紧追上来,边追边喊:棠雁,你去哪里我头也不回地喊:神山。后面的肖鸿沉默了,稍后马上又传来他的声音: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不管!今天是每年山神祭祀的日子,就是每年摔死人的日子,你不能去!我犹豫了一秒,然后大喊:我不管!
五、真相与献祭
也许是一种直觉,也许是一种牵引。我一口气奔到了神山的山顶,天开始下起了雨。在山顶上,我看到了两座圆石砌成的墓穴。左边的墓碑上写着夫棠永年之墓——妻秋棠立;右边的墓碑上写着妻秋棠之墓,没有立碑人。也许是秋棠自缢于此,与永年相伴。
我情不自禁屈膝跪在两座坟前,雨水淋湿了一切……
肖鸿早已追了上来,却默默立在一边。
雨越下越大,渐渐淋了个透。我想张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把手中那渐渐湿透的画放进衣服里面,不想让它淋湿,却也无济于事。
除了雨水的声音,山谷寂静。突然一声笑声打破一切,我回头一看,发现肖鸿在原地看着前方,迷茫地笑着。我试探着想问肖鸿怎么了,却发现我已根本发不出声音。我立时惊呆了,想起了那个诅咒……
肖鸿已经开始缓缓向前走去,目光无焦点地看着前方。他已经穿过两座坟向另一边走去。而另一边,是悬崖……
我像是吞了哑药一样无法出声,跪着的双腿也无法动弹。
而肖鸿,正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是我!是我让这个诅咒发生在肖鸿身上的!不,肖鸿不能替我而死。我不该回来,我不该弄明白这一切的,是我的错!我悔恨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和雨水混为一片,我的指甲已深陷进手掌中,却也不及此刻的心痛。
眼看肖鸿马上要走到悬崖边上了。我的脑海中突然显现出那双梦中的雪蓝色的眼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激活了,力量重回了身上。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到肖鸿前面,把他往后用力的一撞。巨大的冲击力把他一下子撞回去了好几米,而全身力气用尽的我也因这一撞腾空飞出了悬崖……
棠雁——清醒的肖鸿奔到悬崖边。
而我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棠雁!是邱祥!
也许入地狱也仅仅如此而已吧!我在风雨中打着转下坠,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回闪。爸妈的笑脸、爷爷的身影、永年先人的脸,还有那画中女子的媚笑……
我在坠落那一刻居然没有想到死,我只是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祭品,我希望我的死能化解秋棠对棠永年的怨恨,能解开这千年的诅咒。
急速下坠,风堵塞了呼吸,我因缺氧而中途就昏死过去。
意识远离,世界黑暗,神山寂静了……
我好像在一个柔软的背上飞速跳跃着……
睁开眼睛,我有意识。
四周颜色缤纷,香气四溢,耳中只闻叮咚之声,悦耳倾心。我躺在舒服的草床上,枕边朵朵小花。原来天堂是这样的!
我不难过,那一刻,真的不难过。
这里很美,天堂很美。
远处传来脚步声,我侧头,看见一个白袍男子盈盈走来。我甜甜一笑:你好,你是天使吗男子停在远处,银白色的头发随风飘动。片刻才又向我走来,随着越走越近的白袍男子,我看到了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
邱祥我脱口叫出声。
邱祥点了点头,坐在我旁边,用手扶起我的上半身,轻轻说:棠雁,你醒了。
我呆呆看着邱祥一身打扮和一头银发,他淡淡笑道:你没死,雁儿。我们从此以后一起生活在这里好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点了点头。邱祥把我搂在怀中,用下巴抵着我的头,轻轻地说:谢谢你肯留下来,你会快乐的,你会幸福的。
肖鸿呢爷爷奶奶他们呢我仰起头看他。
他眼中闪着些许恨意,不带感情地说:管他们作何只要我带你离开,村子自会毁灭,这里将成为一个不毛之地。别担心他们了,雁儿,他们是棠永年和那个所谓妻子的人生的孩子。说着他轻轻吻上我的脸。
我喃喃开口:可是我——
邱祥吻了一下我的唇,冷静地说:我知道你也是,但是,我原谅你,我不怪你。因为我爱你,我可以不在乎你是谁……说着他又把我往怀里抱了抱。低下头又要吻我。在他即将吻上我的那一刻,我轻轻说:
哥,我身上是秋棠和永年的血……
邱祥的脊背一下子僵直了,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千年寒冰。过了很久很久,他又笑了,可是眼中已不再那么迷糊,清楚地显示了他的慌张:你说谎,雁儿,你是另一个女人的孩子,你不是秋棠的孩子……
我从他怀中抽出两只手,拿出衣服里面湿透了的画,小心地展开,铺在身上。
邱祥紧盯着画的眼睛渐渐由不可置信转为震惊,到最后变成痛苦。
他的眼睛由迷迷糊糊的黑色变成了清晰透彻的雪蓝……
我笑了。轻轻抚摸着邱祥的脸,心疼地说:哥,我没猜错是不是你是永年和秋棠的那个孩子的后代是不是你看,你有和她一样的蓝眸。哥,你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我们身上有着一样的血。你的房中不是也有这样一幅画吗
邱祥的手渐渐松了下来,雪蓝的双眸变成深蓝。
我依然在说:哥,你其实姓秋是不是秋棠的秋,对吗哥,你是不是一直在找我你以为和你一样有蓝眸的小狐狸才是我是吗你以为我是永年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后代是吗你以为你可以爱我对吗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中透着苦涩。
我……邱祥的眼中溢出了透明的泪水。
我们相视良久,邱祥转身走出了这个满是钟乳石的洞穴。
我静静躺在远处,泪水溢出,无声地滑落在草床上。
哥,我又何尝不希望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我又怎么能放任自己喜欢你……
很久以后,我走出了这个美丽的洞穴。
外面依然凄风苦雨,这个山洞不过是神山的另一面而已。雨点迷了眼睛,一下子就打湿了我的衣服,我却无知无觉。
我一步一步走着,一种天生的牵绊引着我向前走去。雨很大,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走了多久,远方站着一个人。
我唤了一声,声音却隐没在风雨中,连我自己都几不可闻。那人缓缓转过身形,刹那间,一双雪蓝的眼睛……
原来,梦中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邱祥。
邱祥洞悉一切的蓝眸淡淡凝视着我,没有张口,我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雁儿,好好活着。你没有继承我们先人秋棠的一切,说明你更适合像人一样活着。我能看见你很开心,从前我一直被灌输着仇恨的想法,可是在山里长大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恨一个人。可是你却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爱人一个人,是哥哥疼爱妹妹也好,是其他的也罢。我第一次用自己的想法去思考,我发现我们先人秋棠错了,她不能这样爱一个人,不能因爱而毁了别人的一切。她把对这个村子的诅咒一代一代传下去,现在,只有我死了,才能让这个怨毒的诅咒消失……
我没有张口,而是在心里和他说话,我知道他一定听得到。
邱祥哥,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不好。邱祥的眼眸又变成了深蓝,雁儿,让我单纯地喜欢你,为了你解开这个诅咒吧!别犯傻了,别让我恨你!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刚说完,雨更大了。山地开始有些摇晃,我想,要地震了!我又看了看邱祥,他坚定地冲我点点头。我一转身向山下跑去。
跑了几步,我回过头。虽已看不清雨中的他,但我还是要告诉他:我——
我也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开心地笑了,他知道我要说什么,一定知道。
我连滚带爬奔下山,离开神山,穿过神地。到安全地带的时候,我满身是泥地站住,回头望着那正在坍塌的神山……
那一瞬间,眼中只有山、天和那山顶的一点蓝……
六、后记
我在家中躺了一个礼拜,发烧咳嗽。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看我了。人们表现出了对我的异常关心。虽然他们脸上是担忧的神色,但在眼底却掩饰不了那兴奋高兴的光芒。
是啊!神山坍塌了,诅咒消失了!
再也不会有冤魂出没于咒坟了!六十年还家子真的成为历史了!再也不会有人摔死在山上了!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家族的长辈都来看我了,他们眼中有疼惜也有一点儿的陌生。表哥却每天日夜照顾我。他说:你是我表妹啊!说这话时表情真诚亲切,我感动地流下了泪水。
而那一个蓝眸的哥哥总是出现在梦中。醒着的时候我把他压在记忆的箱底,从不轻易开启。
一个月后,我在飞机场与爷爷他们告别。我要回上海的家里了,告别这里的一切。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回来,但不是最近,我要等一个伤口结痂的时候再来笑着面对这一切。
分别的时候,我拥抱了一下肖鸿,由于他最近总是因为我救他而坠落山崖感到愧疚。抱住他的那一刻,我眼睛一酸,轻轻在他耳边说: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心痛的感觉吗你知道最爱的人离开那种钻心的难受吗肖鸿拍了拍我的背,劝道:别难过,过去了……
飞机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肖鸿盯着我乘坐的飞机划过天际,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一惊,叫着肖鸿从梦中惊醒。
从身后探过来一个脑袋,笑着说:什么小红我还小绿呢!
我回头,眼泪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