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夜催命符
午夜十二点的上海,写字楼的灯光依旧刺眼。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电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外卖油脂和消毒水混合的古怪气味,这就是我奋斗的大都市味道。
刚在出租屋那张摇摇欲坠的小桌前坐下,对着电脑屏幕上少得可怜的工资条和下个月即将到期的房租单发愁,手机就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妈。
心脏一沉,这么晚,家里肯定出事了。我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喂,妈……
悦悦！电话那头,是我妈王芳带着哭腔,却又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家里的厂子要倒了！银行天天打电话催债,那帮老工人嚷嚷着要散伙！你爸一辈子的心血啊！你必须马上回来！立刻！马上！
背景音里,是嘈杂的争吵声,甚至还有老旧机器不堪重负的异响,乱糟糟地搅成一团,砸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厂子……要倒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眼前闪过刚有点起色的策划方案,领导今天含糊提到的晋升机会,还有这座城市五光十色的繁华……可耳边,却是我妈绝望的哭喊,和那个生我养我的小镇沉甸甸的现实。
我仿佛又闻到了小时候作坊里那股豆酱香气,想起了爸爸那双布满老茧、却总能稳稳托住我的大手。那些画面和现在鼻腔里廉价外卖的味道形成了对比,刺得我眼睛发酸。
妈,你先别急,到底怎么回事?欠了多少钱?爸怎么样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急?我能不急吗?火烧眉毛了！你爸……你爸气得都快躺下了！具体的回来再说！你赶紧买票！王芳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浑身发冷,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需要找个人说说,哪怕只是听听声音。我颤抖着点开通讯录,拨通了男友张强的电话。
彩铃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背景音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还有几个人兴奋讨论数据的嘈杂。
喂?宝贝儿?张强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跟你说个好消息！我们项目刚才用户数据破新高了！下一轮融资基本稳了！马上就能谈！
他那边热火朝天,我这边却是冰窖。巨大的落差让我一时语塞。
张强……我……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妈刚才打电话,说家里的厂子……可能要倒了,让我立刻回去。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键盘声和讨论声都停了。
回去?张强的语气带着错愕,随即变得有些急,现在回去?那我们怎么办?我这边项目马上到关键期,正缺人手呢！你回来帮我不是正好吗?你家那个小作坊……说实话,能有多大前途?再说,我们这刚稳定点,你回去了,异地恋……那可太容易'寄'了,宝贝儿,你想清楚啊。
他的话语里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智的权衡。他衡量着我的价值,衡量着我的离开对他事业的影响,衡量着我们感情的风险。那句你家那个小作坊,轻飘飘的,却像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继续描绘着互联网改变世界的宏伟蓝图,那些曾经让我心潮澎湃的词语,此刻却无比空洞。脑海里,是我妈电话里的哭喊,是爸爸可能已经病倒的身影,是那个飘着豆酱香的小院子。
一种刺痛感从心脏蔓延开来。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上海的夜景依旧璀璨,霓虹灯勾勒出虚假的繁华,每一盏灯火背后,是多少像我一样漂泊的灵魂。但这一刻,我觉得它无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张强,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惊讶的坚定,我明天就回去。
没等他再说什么,我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苍白而疲惫的脸。
回去。这个决定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荡起了涟漪,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些责任,我必须扛起来。上海的夜再繁华,也暖不了此刻我冰冷的心。
02 返乡救厂
一夜未眠,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我抢到了最早一班回县城的绿皮火车票。
车轮哐当哐当,载着我远离上海刺眼的霓虹和冰冷的写字楼。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渐渐变成低矮的平房和连绵的农田,空气里那股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透过车窗的缝隙钻进来,既亲切又陌生。
三个小时的车程,像三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火车停靠在那个尘土飞扬的小站台。我拖着行李箱,走出车厢,一眼就看到了镇子的轮廓。还是老样子,灰扑扑的,街道狭窄,和上海的精致格格不入。
打了个三轮摩的,直奔镇子边缘的林家铺子——我家的酱料厂。
还没到门口,远远就看见厂房那斑驳掉漆的大铁门半敞着,门口蹲着几个愁容满面的老工人,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酱料发酵的香气,但仔细一闻,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霉味。
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妈王芳正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对着一个运货的司机大声嚷嚷着什么。看到我拖着箱子走进来,她脸上的怒气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哟,大上海的金凤凰还知道飞回来?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像针一样扎人,怎么,外面的世界不好混了?知道家里的好了?
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妈,我回来了。
哼,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回来就好。厂里这一摊子烂账,你这个高材生,看得懂吗?
话是这么说,等晚上我回到自己那间多年没住的小房间时,却发现床上的被褥是新换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我妈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关心也带着刺。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头扎进了厂里的烂摊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账目混乱得像一团麻,生产线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产品包装土得掉渣,销售渠道单一得可怜,全靠几个老客户和镇上的小卖部撑着。
最要命的是,我爸之前为了周转,竟然借了一笔高利贷,下个月就要到期,利滚利已经是个天文数字,足以彻底压垮这个风雨飘摇的小作坊。
我熬了两个通宵,用在上海被甲方磨炼出的PPT技能,把厂里混乱的财务状况、库存、销售额、欠款条目理得清清楚楚,打印出来放在了我妈面前。
她一开始还板着脸,嘟囔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但看着那一张张清晰的图表和数据,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最后眼神里透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惊讶,虽然稍纵即逝。
这些……都是你弄的?她指着PPT,语气里总算没了嘲讽。
嗯,我点点头,趁热打铁,妈,我看了下,我们产品质量是好的,就是包装和销售方式太老了。现在网上卖东西很方便,我们可以试试开个网店,重新设计一下包装,说不定能打开销路。
不行！王芳想都没想就当场驳回,声音又提了起来,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几十年都这么过来的,哪能瞎改?网上那些东西靠不住！花里胡哨的,不实在！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憋着一股劲。我知道改变很难,尤其对我妈这种固守传统的人来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张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过来。
电话里,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创业明星,而是充满了抱怨和焦虑。宝贝儿,投资人那边突然变卦了,资金链可能要断！团队里那个技术核心也闹着要走！我这边焦头烂额的,你快回来帮我啊！
我这边厂子……我试图解释。
哎呀,你妈那边能有多大的事?他急躁地打断我,找个亲戚看着不就行了?一个小作坊,还能比我的项目重要?我们这可是关系到未来的大事！你得顾全大局啊！
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隔了两天,他的电话又来了,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悦悦,你回去了这么久,跟家里人说说,看能不能在家乡拉点投资?或者……你家那个厂房,不是可以抵押吗?先帮我把这关过了,等我公司上市了,十倍百倍还你！
抵押厂房?为了他的项目?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百公里的距离。
我妈这边也没闲着。虽然嘴上依旧嫌弃我中看不中用,但她开始频繁地带我出去见世面。见的不是客户,而是一些本地的头面人物。饭桌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们家悦悦,上海回来的高材生,人漂亮又能干,谁要是能帮厂子渡过难关,那……
其中一个姓刘的老板,见得最勤。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着粗金链子,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种黏腻的打量,让我浑身不舒服。
这天晚上,又是一场饭局,还是那个刘总。包厢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刘总喝高了,说话越发没遮拦,甚至借着敬酒的机会,把油腻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猛地一僵,厌恶感直冲头顶。
我下意识地看向我妈,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可她却好像没看见一样,依旧笑着和旁边的人周旋,甚至还递给我一个眼神,那意思分明是：忍一忍。
忍?
凭什么要我忍?
张强让我抵押厂房去填他的窟窿,我妈让我对着这种油腻男人的骚扰忍气吞声?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烧到了头顶！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死死盯着我妈,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妈！我是回来救厂的,不是回来卖身的！
话音未落,我用力一挥手,面前的酒杯盘子被我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瓷器碎裂的余音和众人惊愕的目光。刘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03 惊天逆转
那晚饭局的不欢而散,像一块巨石投进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我和我妈之间彻底进入了冷战。她不再对我冷嘲热讽,只是彻底无视我的存在。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厂里的局面没有任何好转,高利贷的日期一天天逼近,像悬在我头顶的铡刀。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厚着脸皮联系了大学时玩得不错的一个同学,她现在在做电商直播。我想着,哪怕卖出去几瓶酱料也是好的。同学倒是爽快答应了,可直播效果惨不忍睹。镜头前,我笨拙地介绍着家传的酱料,看着屏幕上寥寥无几的观众和几乎为零的成交量,脸颊烫得厉害。直播结束后,厂里那几个老工人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还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什么读书读傻了、瞎折腾、不务正业之类的闲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心力交瘁。我坐在堆满账本的破旧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感觉自己就像这间快要倒闭的厂房一样,前途渺茫。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张强所在的城市。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颤抖着接起电话。喂,请问是林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恐和慌乱。我是张强的合伙人,周浩！
周浩?怎么了?张强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悦！出大事了！周浩的声音都在发抖,张强……张强被警察带走了！今天早上！警方说他涉嫌合同诈骗,金额特别巨大！现在……现在网上全爆了！到处都是他的新闻！
合同诈骗?金额巨大?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怎么可能?张强他……
你说什么?诈骗?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啊！警察直接冲到公司把人带走的！现在网上……你自己看吧！有个话题叫程序员男友竟是诈骗犯,已经冲上热搜了！全是骂他的！完了,我们公司也完了……周浩的声音带着哭腔,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挂了电话,我手指僵硬地点开微博。几乎不用搜索,那个刺眼的话题就挂在热搜榜前列,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点进去,铺天盖地的报道、截图、所谓的内幕瞬间淹没了我。有模有样的合同照片、银行流水截图、声泪俱下的受害者控诉视频……一条条所谓的证据链被精心拼接起来,将张强塑造成一个打着高科技创业幌子,实则精心布局杀猪盘的恶劣骗子。他过去意气风发的照片被恶意P图,配上各种不堪入目的文字。
更让我遍体生寒的是,很快就有人扒出了我的信息。我和张强的合照,我之前在朋友圈偶尔炫耀他公司进展的截图,都被翻了出来。
看这女的,一脸拜金相,肯定早就知道！
就是帮凶！一起骗钱的吧?
怪不得男朋友一出事就躲回老家了,心虚呗！
这种女人也配谈爱情?图钱罢了！
恶毒的评论像潮水一样涌来,将我钉在耻辱柱上。拜金女、帮凶、同谋……一个个标签不由分说地贴在我身上,仿佛我已经罪无可赦。我的手脚冰凉,浑身都在发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砰！房门被猛地撞开。我妈王芳冲了进来,她手里也拿着手机,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
你看看！你看看你找的好男人！她把手机几乎怼到我脸上,声音尖利,我早就说他不靠谱！油嘴滑舌！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好了！他自己进去了,还要把我们家也拖下水！那些人会不会找到我们家来?厂子本来就快完了,现在名声再臭了,我们还怎么活！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我告诉你林悦！立刻！马上！跟他断绝所有关系！在网上发声明,说你跟他没关系,被他骗了！不然！不然这个家你也别待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断绝关系?发声明?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恶毒的评论,又看看我妈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是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张强是个骗子。连我都开始动摇,那些聊天记录,那些转账流水,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融资困难,难道都是骗我的借口?
可……我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张强的样子。他每次谈起他的代码、他的项目时,眼睛里那种纯粹的光芒；他熬夜写完程序,顶着黑眼圈傻笑着跟我说宝贝你看这个功能我实现了时的兴奋；还有他笨拙地给我剥虾,被烫到手也不吭声的样子……
那些细节,那么真实,那么清晰。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会这样吗?
不,我不信！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驱散了冰冷的恐惧。我猛地抬起头,迎上我妈惊愕的目光,眼神坚定。
妈,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王芳气得差点厥过去,你疯了！证据确凿！你还要信他?
是,我相信他。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这件事,我管定了！
我不顾我妈在身后的怒吼和咒骂,快步走到电脑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打开了12306网站。
你要干什么去?！王芳冲过来想抢我的鼠标。
我一把护住电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回去：我去他那个城市！我要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指用力点下确认支付,一张去往风暴中心的高铁票,出现在了屏幕上。
04 真相大白
高铁把我甩进一座陌生的城市,空气里没有上海的精致香水味,也没有家乡的酱料香,只有一种冰冷的、属于钢筋水泥的陌生感。我按着手机上查到的地址,找到张强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曾经在视频里看过无数次、被他兴奋地描述为梦想起点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狼藉。
玻璃门紧锁,里面空荡荡的。透过玻璃,能看到地上散落的文件、打翻的咖啡杯,还有几张孤零零的办公椅歪倒在一旁,像是经历了一场仓促的洗劫。人去楼空。我甚至联系不上那个给我打电话的合伙人周浩,他的手机也关机了。
孤立无援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费了很大的劲,我才申请到拘留所的探视机会。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张强。几天不见,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穿着统一的灰色囚服,整个人憔悴得让我心疼。
悦悦……他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怎么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握紧了电话听筒,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
我被陷害了！是赵立！肯定是赵立搞的鬼！他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抓住通话器的栏杆,他眼红我们的项目很久了！那些合同！那些流水！都是假的！有人动了我的电脑,核心数据和能证明我清白的邮件记录都不见了！
赵立?赵氏科技的CEO,张强最大的竞争对手。我听说过这个人,在行业里以心狠手辣著称,表面上却总是笑眯眯的,人称笑面虎。
证据……真的找不到了吗?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找不到了……张强痛苦地闭上眼,警察只认他们找到的那些'证据'……悦悦,你快走,别管我了,这事……会连累你的……
探视时间结束,看着他被带走的佝偻背影,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我没有走。连累?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把自己摘干净。
我不能像警察一样查案,但我有我的办法。我想起了我妈。她虽然固执,但在家乡对付那些难缠的客户和赖账的供应商,却总有一套土办法。她说：对付这种人,不能急,得'磨',一点点磨,看他的眼睛,听他的话音,假的真不了。
我租了个最便宜的日租房,把自己关起来。我调出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张强项目的合同、流水记录的电子备份,像我妈对账本一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抠。我潜伏进了那些所谓的受害者聚集的聊天群里,看着他们声泪俱下地控诉,默默记下每个人的发言。
起初没什么头绪,群情激愤,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真的受害者。但我记着我妈的话,耐着性子磨。几天下来,我真的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有一个叫受伤的小鸟的网友,在群里哭诉自己被骗得倾家荡产,连给孩子治病的钱都没了。但我无意中翻看他很久以前的发言记录,发现他在所谓的被骗时间点之后,还在另一个群里炫耀新买的进口鱼竿。还有一个关键的转账时间点,按照受害者的说法,那天张强公司账户应该已经没钱了,但有一笔不小的资金却诡异地流向了一个与项目毫无关联的私人账户。
线索越来越模糊地指向一个人——赵立。
我试着联系了几个据说是从赵氏科技离职的员工,想旁敲侧击打听点消息。结果刚和一个前员工通完话没多久,晚上回日租房,就发现我租来的那辆破电瓶车的轮胎被人恶意扎破了。紧接着,我的手机收到一条匿名短信：小姑娘,不该管的事别管,不然下次扎破的可就不是轮胎了。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对方显然已经盯上我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妈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以为又要挨骂,接起来却听到她劈头盖脸地问：你那边怎么样了?死丫头,出门也不知道说一声！我找人打听了,那个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就用阴招搞垮过对手！
我愣住了：妈,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我还没老糊涂！她哼了一声,语气却不像平时那么冲,我托了个老乡,以前我帮过他点小忙,现在在那边有点路子。他说,那个姓赵的,有个专门处理'脏事'的秘密账户,手脚干净得很,一般人查不到！
秘密账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之前发现的那笔异常资金流向！会不会就是流进了赵立的秘密账户?他用这个账户收买了关键证人,伪造了那些证据！
这个推测太大胆,但我直觉就是这样！
挂了电话,我心脏狂跳。我需要证据,哪怕只是一点点线索！我想起张强以前偶尔跟我提过的一些网络安全知识,什么公共WIFI的风险,什么信息追踪……当时只当故事听,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
我冒险来到赵氏科技公司大楼附近,找了个能蹭到他们公司访客WIFI的咖啡馆角落坐下。我打开电脑,手心全是汗。我没什么黑客技术,只是根据那个老乡提供的关于赵立个人习惯的零星线索,结合我妈教我的磨字诀——耐心、细致,一遍遍地尝试搜索和那个秘密账户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比如特定的时间、金额、可能的收款人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早就凉透了。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屏幕上,一个加密文件夹里,一张被标注着备用,勿动的截图,赫然跳了出来！
那是一张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收款人的名字被打了一半马赛克,但那个金额,那个时间点,正是我之前发现的那笔异常资金流向！更重要的是,收款账户的尾号,和群里那个哭诉孩子没钱治病的受伤的小鸟在炫耀鱼竿时无意中暴露出的收款账户尾号,一模一样！
我死死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找到了！这就是他们交易的证据！
05 恶有恶报
心脏像擂鼓一样狂跳,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就是它！这张转账截图,就是捅破赵立那张伪善面具的尖刀！
我冲出咖啡馆,顾不上外面刺眼的阳光和行人诧异的目光,第一时间拨通了之前留给我联系方式的那位负责张强案子的李警官的电话。
李警官！是我,林悦！我找到了新证据！非常关键！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
电话那头的李警官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沉稳地让我去警局详谈。
再次踏入警局,我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我将那张截图,连同我整理的关于受伤的小鸟前后矛盾的发言记录、异常资金流向的时间点分析,一股脑地放在李警官面前。
起初,他的表情是公事公办的严肃,但当他仔细看完所有材料,尤其是那张转账截图和收款账户尾号的比对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反复确认了截图的来源和我获取的方式,虽然对我这种蹭网行为不置可否,但眼神里的审慎变成了锐利。
这张截图…我们会立刻进行技术核实。他敲了敲桌子,你提供的这些疑点,确实值得重新审视之前的证据链。有些人为引导的痕迹。
我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但心底的不安却丝毫未减。赵立那只笑面虎,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仅仅过了一天,风暴以更猛烈的姿态反扑而来。
网上突然爆出更多所谓的猛料。有我大学时期和朋友聚会喝多了的丑照,被歪曲成私生活混乱；有我和张强几句拌嘴的聊天记录,被解读成我早就对他不满、只是图他的钱；甚至还有人匿名爆料,说我这次回老家,就是因为在上海混不下去,想骗张强的钱来填我家的窟窿！
拜金女反咬一口、骗子情侣内讧 这样更恶毒的话题开始发酵。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全是陌生号码的骚扰电话和辱骂短信。那几天,我躲在廉价的出租屋里,窗帘紧闭,感觉自己像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每一次手机铃声响起,都让我心惊肉跳。
赵立想用舆论压力逼退警方,逼疯我。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手指冰凉。但我不能倒下。我想起在家乡,面对那些胡搅蛮缠的客户,我妈总说：越是乱叫的狗,越是心里虚。你得稳住,找出他话里的窟窿。
对,找出窟窿！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当初整理厂里烂账一样,开始分析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黑料。我将在家乡改进包装时做的用户调研报告的方法用上了——分析发帖时间、账号来源、用词习惯。
很快,我发现了问题。很多爆料都集中在几个特定的时间段发布,使用的煽动性词语高度相似,而且好几个义愤填膺的网友IP地址,竟然指向同一个城市,甚至同一个区域。这是水军！是赵立在狗急跳墙,试图搅混水！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敲字。我没有激烈地反驳谩骂,而是把我发现的这些疑点,那些水军操作的痕迹,结合赵立公司与张强项目的竞争关系,条理清晰地写成了一篇长文。我没有喊冤,只是摆事实,讲逻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公道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请大家理性看待,不要被带节奏的黑水军蒙蔽。
文章发出后,评论区依旧有谩骂,但开始出现一些理智的声音。楼主分析得有道理啊,确实有点像水军操作。细思极恐,难道真的是被陷害的?等警方通报吧。
这一点点的转变,给了我巨大的力量。
就在这时,我妈的电话又来了。这次,她的声音不再是愤怒或焦虑,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和坚定。
悦悦,网上的那些东西,妈看到了。你受委屈了。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那个姓赵的,不是东西！妈不能看着他这么欺负你！我联系了几个老伙计,当年也被姓赵的阴过,吃了哑巴亏。我跟他们说了,做人不能这么窝囊！我们不能直接证明他这次干了什么,但可以证明他以前就不是个好鸟！人品坏了,根子就烂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妈……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王芳打断我,语气恢复了些强硬,你顶住！家里这边,有我！
我妈的临门一脚,比我想象的更有力。她联合了几个当年同样被赵立用不正当手段打压过的本地老板,他们鼓起勇气,向警方提供了赵立过往一些商业操作中不光彩的间接证据。虽然不能直接证明张强的案子,但这些证词形成了一条指向赵立人品和惯用伎俩的证据链,让警方对他的怀疑进一步加深。
几天后,消息传来。
警方通过技术手段,不仅核实了我找到的那张转账截图的真实性,还成功恢复了部分被赵立团队恶意删除的关键邮件和后台数据！结合我妈那边联系到的间接证据,以及对受伤的小鸟等关键证人的再次传唤和心理突破,赵立及其团伙通过伪造合同、收买证人、进行商业陷害的犯罪事实被彻底锁定！
当天下午,赵氏科技CEO赵立涉嫌合同诈骗被捕 的新闻直接引爆了全网！
几乎是同时,程序员男友竟是诈骗犯 的话题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惊天逆转、恶有恶报、还张强清白！舆论彻底反转,之前骂得最凶的几个营销号开始删博道歉。
傍晚,我接到了李警官的电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林悦,张强已经无罪释放了,手续办完了,你可以来接他了。
我握着电话,站在出租屋狭小的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阳光穿透连日来的阴霾,终于照了进来。
赵立倒了,张强出来了。这场仗,我赢了。
可我的战斗,似乎才刚刚开始。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是张强发来的,只有两个字：等你。
06 新农潮启航
我握着手机,冲出那间出租屋,跑着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拘留所,快！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的心跳得比车轮还快。李警官那句你可以来接他了,像是一把钥匙,终于拧开了连日来压在我心头的沉重枷锁。
拘留所门口,铁门冰冷。我焦灼地等待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那扇门缓缓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张强。
他瘦了,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穿着出来时换上的便服,显得有些宽大。但他站得笔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慌乱和绝望,而是沉淀下来的一种平静,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也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稳重。
看到我,他脚步顿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悦悦……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我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和心跳,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襟。这段时间的恐惧、委屈、愤怒、担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回去的路上,张强告诉我,他被关押期间想了很多。这次的栽赃陷害,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他。以前我太顺了,总觉得技术能解决一切,冲劲太大,忽略了很多风险,也……忽略了你。
他还告诉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赵立倒台后,警方查清了所有事实,不仅还了他清白,之前对他项目持观望态度的投资人,反而因为这次事件中他的技术实力、团队的凝聚力（尤其是他反复强调的我单枪匹马扭转乾坤）,重新评估了他的项目。
他们追加了投资,比之前谈的还要多。张强握着我的手,眼神里有种复杂的光,悦悦,是你的坚持和……你查到的证据,救了我,也救了我的项目。
项目不仅没死,反而获得了新生,有了更充足的弹药。
我心里五味杂陈,有欣慰,也有疲惫。这场仗打赢了,但代价是巨大的。
送张强回他暂时落脚的酒店安顿好,我买了回家的火车票。张强想送我,被我拒绝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火车再次哐当哐当,这次是驶向家的方向。心情却和来时完全不同。
小镇的站台依旧尘土飞扬。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妈。
她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像往常一样叉着腰,也没有板着脸,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角的皱纹似乎深了些,头发也添了几缕银丝。
看到我,她快步走上前,没说话,直接从我手里接过了行李箱。那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争吵和冷战。
走,回家。她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div data-fanqie-type=pay_tag></div>
一路无话。回到家,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气息扑面而来。晚饭时,桌上摆满了都是我爱吃的菜。
吃完饭,我妈把我拉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沉默了很久。
悦悦,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涩,网上的事……妈都看到了。你……受委屈了。
我鼻子一酸。
以前……是妈不好。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带着骄傲的光,妈老了,脑子转不过弯,总想着老一套,怕你吃亏,怕你走错路……没想到,我的闺女,这么能干,这么有担当。
她叹了口气：妈以前是老糊涂了,差点把你往火坑里推……那个姓刘的,我已经跟他彻底断了联系,也骂过他了。
妈……
以后,她打断我,语气坚定,厂子……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妈不懂那些新玩意儿,但妈支持你！豁出去了！
那一刻,我和我妈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彻底崩塌了。多年的隔阂与误解,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几天后,张强来了。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我家门口,不像之前视频里那个意气风发的CEO,反而像个第一次上门、有些紧张拘谨的毛头小子。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我妈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对不起。他的声音诚恳,之前是我不懂事,说了些混账话,让您担心了,也差点连累了悦悦和家里。这次的事情,多亏了悦悦,也多亏了您。谢谢您。
我妈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摆摆手：行了,都过去了。人没事就好。以后……好好对我们家悦悦。
我会的,阿姨,您放心。张强郑重地点头。
然后,他转向我,当着我妈的面,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满是深情和感激：悦悦,谢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全世界都怀疑我,只有你相信我,为我奔走。这份情,我记一辈子。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经历过生死考验,我和张强之间的感情,沉淀得更加深厚。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搞技术的愣头青,眼神里多了对责任的理解和对未来的担当。
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张强,看着终于对我敞开心扉、全力支持我的母亲,再看看院子里晾晒着的、散发着浓郁酱香的豆子,和角落里堆放着的、因为销路不畅而积压的本地优质核桃、红枣……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
我们家有传承百年的酱料手艺,镇上还有那么多品质极好却卖不上价的农产品。张强有技术,有平台,有刚刚起死回生、正需要新增长点的项目。
如果……如果把我们家乡这些土得掉渣的好东西,和我那个洋气十足的男朋友的互联网平台结合起来呢?
妈,张强,我越想越兴奋,眼睛发亮,我有个想法！
我把我的构思——打造一个新农潮品牌,线上线下结合,把家乡的传统手艺和农产品,通过现代化的包装、营销和张强的电商平台,卖到全国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我妈听得一愣一愣的,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些互联网、品牌化的东西还有疑虑。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听得连连点头、眼神发亮的张强,最后用力一拍大腿：行！闺女,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妈信你！
张强更是激动,一把抓住我的手：悦悦！这想法太棒了！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技术、平台、流量,都不是问题！我全力支持你！
他当即拍板,将公司新获得的投资,拨出一部分专门用于这个新项目,技术团队也全力配合。
我们迅速商定了分工：我,林悦,负责产品端,整合家乡资源,把控酱料和农产品的品质,改进生产和包装,建立稳定的供应链。张强,负责平台和市场端,利用他的技术优势和电商平台,打通线上销售渠道,负责营销推广。
小镇破旧的作坊里,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我们三个人的脸上。一个融合了乡土情怀与互联网思维的新事业蓝图,仿佛已经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扎根。
我的战场,从冰冷的写字楼,换到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07 婚礼与新生
张强的投资到位,我们的新农潮计划正式启动,那股子兴奋劲还没过,现实就兜头泼了我一盆冷水。
融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处处是坑。
老工人们习惯了凭经验、凭手感,对着我打印出来的新生产流程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林丫头,这都啥玩意儿?按克数放料?还得消毒戴手套?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哪有这么麻烦的！李叔是厂里的老师傅,他一边用沾着酱渍的手指点着流程图,一边嘟囔,以前那样做出来的酱,十里八乡谁不夸?
我耐着性子解释：李叔,现在要做品牌,要上网卖,卫生标准、品质稳定最重要。老手艺是宝贝,但流程规范了,才能走得更远。
道理他们似乎懂,可操作起来就变了味。不是忘了戴帽子,就是嫌弃消毒水味道难闻,要么就是觉得电子秤不准,还是自己的手感靠谱。我每天像个监工,在车间里来回转悠,嘴皮子磨破了,效果却一般。
线上销售更是惨淡。张强那边平台搭建好了,产品也上架了,可头几天的订单寥寥无几。评论区里,偶尔飘过几条,包装看着还行,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价格有点贵啊,土特产不都挺便宜的吗?
刻板印象像座大山。我精心设计的包装,在他们眼里成了花里胡哨；我们坚守的传统工艺和优质原料,在他们看来不值那个价。
晚上,我对着惨淡的数据报表发愁,张强的电话打过来,语气带着小心翼翼：悦悦,别太有压力,刚开始都这样。我们再想想办法,是不是推广力度不够?
不是推广的事,我叹了口气,是观念。大家觉得家乡的东西,就该是便宜的、土气的。
连我妈王芳,也时不时给我添堵。她看着我指挥工人用新设备灌装,总忍不住插嘴：你那个机器灌得有灵魂吗?还是得人手,一勺一勺才有味道！或者看到我对着电脑分析用户数据,就撇嘴：卖东西就卖东西,看那些弯弯绕绕干啥?我以前跑供销社,全凭一张嘴！
我知道她是心疼老手艺,也担心我乱花钱,但她的质疑像一根根小刺,扎得我心里难受。有一次,为一个新口味酱料的调配比例,我们又争执起来,她声音陡然拔高：我做的酱卖了几十年！你才回来几天?就想推翻一切?
妈！我不是要推翻,是想让它更好！我也急了,时代变了,老路走不通了！
空气瞬间凝固。看着妈眼里的失望和固执,我心里一阵无力。这条融合之路,比我想象的要崎岖得多。
但我不能退。这是我选择的路,也是家乡唯一的希望。
我沉下心,不再急于求成。对老工人,我不再是发布命令,而是手把手地教,一遍遍地演示。我把李叔请来当品控顾问,让他用他的老经验来检查按新流程生产出的第一批产品,当他尝过之后,惊讶地点头说味道没变,还更干净利落了时,我知道,这道坎,开始松动了。
对线上用户,我调整了策略。光靠漂亮的图片和冰冷的数据不行,得讲故事,得有温度。我策划了寻味故乡系列线上活动,拉着张强的团队一起,拍短视频,做直播。
镜头里,不再是光鲜亮丽的产品,而是阳光下晾晒的豆子,是老师傅布满皱纹却依然灵巧的双手,是灶膛里跳跃的柴火,是我妈在旁边絮絮叨叨讲述着某个酱料配方的小故事。我对着镜头,讲述这些食物如何承载着一代代人的记忆,讲述我们如何在坚守传统的同时,努力跟上时代的步伐。
情感的共鸣,比任何折扣都有效。
看哭了,想起了我奶奶做的酱。
主播,你们厂还招人吗?想回家了！
这才是真正的匠心！已下单支持！
评论区开始活跃起来,订单量也肉眼可见地攀升。
就在这时,我妈扭扭捏捏地找到我,递给我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咱家那个老酱方里,最后一道提鲜的秘方,一直没外传。我琢磨着,加到你们那个新口味里,试试?
我愣住了,看着她略显别扭却充满信任的眼神,鼻子猛地一酸。这不仅是一个秘方,这是她对我,对我们共同事业,最彻底的接纳。
加入了这道灵魂秘方的新产品,一经推出就成了爆款。
融合后的新农潮品牌,像一棵被压抑许久的树苗,终于破土而出,迎来了蓬勃的生机。口碑和销量齐飞,作坊扩建了,机器更新了,老工人们脸上的笑容多了,干劲也足了。更让我欣喜的是,陆续有几个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被我们的故事吸引,选择回到了这个曾经沉寂的小镇,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省里的媒体也闻讯而来,采访,报道,我们的作坊成了乡村振兴、传统文化创新的典型案例。
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在家乡的青山绿水间,我和张强举办了一场特别的婚礼。没有奢华的排场,却处处透着心思。场地选在村口那片开阔的草坪上,背景是连绵的青山和改造一新的厂房轮廓。来的宾客,有我上海的朋友,有张强的创业伙伴,更多的是镇上的乡亲和厂里的工人。
婚礼的布置,融合了城市的简约和乡村的质朴。电子大屏滚动播放着我们一路走来的照片,旁边却摆放着乡亲们送来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瓜果和鲜花。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张强的手臂,他西装革履,褪去了曾经的青涩,眼神沉稳而温柔。
交换戒指时,我妈站在台下,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看着我,又看看张强,脸上是骄傲,是欣慰,是彻底的释然。
仪式结束后,她拉着我的手,又把张强叫到跟前,郑重地从一个古朴的木盒里,拿出那张写着秘方的黄纸,交到我手里。悦悦,强子,这是咱家传了几代的宝贝,也是妈对你们的信任。以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更要好好经营咱们的厂子,把咱们的牌子,做响亮！
我紧紧握着那张纸,纸张的温度仿佛带着传承的力量,一直暖到心底。
婚礼的最后,我和张强站在焕然一新的厂房前。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忙碌而有序的车间里,机器的运转声、工人的说笑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交响乐。
我靠在张强身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我们不仅拯救了各自的事业和爱情,更找到了一条让传统焕发新生、让梦想扎根故土的道路。
凤还巢,亦可以是更高远的飞翔。
阳光洒在我们脸上,暖洋洋的。我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的小作坊,我们的小镇,还有我和张强的未来,都充满了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