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答小侯爷的救命之恩。
我女扮男装,以小厮的身份待在他身边。
他却为了一个姬妾,罚我跪在雪地里,把我绑在马后拖行。
我万念俱灰,被得知我身份的将军带走了。
后来,小侯爷却疯了一般纠缠我。
1
砚台惊魂
秋梧,小侯爷发了很大的火,你快去瞧瞧!
我刚办完事回到侯府,小厮冬榕便急匆匆地来找我。
我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随他赶往宋翊的住所瑶光阁。
一路上我问他:
出什么事了
冬榕无奈道:
还不是新来那位……
我了然于心,宋翊两个月前新纳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姬妾,叫惜妍。
惜妍性情刚烈,三天两头就与宋翊起争端。
我问:这次又是为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位悄悄喝避子汤,被小侯爷发现了……
我感慨,这惜妍是个奇女子,她不肯做妾,也不肯为宋翊生儿育女,处处惹宋翊不快。
宋翊每回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舍不得朝她发火,就把气撒在下人的头上。
我刚迈步走进庭院,迎面飞来一物,重重砸在我的额头上。
我吃痛地捂住头。
那物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我定睛一看,是宋翊的端石流云砚。
气得把最爱的砚台都扔了,可见是动了大怒。
我忍着痛,捡起砚台往屋内走去。
地面上一片狼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丫鬟们蜷缩成一团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宋翊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他满脸戾气,衣襟大开,胸脯上下起伏,周身弥漫的煞气叫人不寒而栗。
我缓步走进去,将砚台轻轻放回书案上。
宋翊看也不看我,只烦躁地盯着窗外。
我吩咐丫鬟:
青兰,去沏一壶茶来。
青兰爬着出去,我兀自蹲下收拾一地残骸。
茶水端来后,我双手呈给宋翊。
他仍旧没看我,只接过去呷了几口。
我谨小慎微地问:
小侯爷,小人伺候您换衣裳吧
宋翊噌地站起来,沉声道:
随我去跑马!
他说罢,大步流星往屋外走。
我愣了愣神,忙不迭跟上他的步伐。
京郊——
宋翊骑着照夜白,蹄踏如流星,我骑的是寻常口马,脚程跟不上,只能落在后方。
我的额头疼痛无比,我不敢伸手去摸,怕是已肿胀起来。
我头昏眼花,手足冰冷,眼前仿佛蒙上一层纱雾。
不行,我快昏厥过去了……
我吊着一口气,勒停马儿,马匹停下后,我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我翻了几个滚,趴在草地上急喘气,想爬起却使不上劲儿。
良久后,地面微震,马蹄声由远及近。
宋翊揽辔下马,踱步走到我跟前。
秋梧摔马了
我恐他担忧,只能咬紧牙关,双手撑住地面。
没等我发力,我又倒了下去。
宋翊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起来,他眉心紧锁,问道:
撞到头了
他还不知道,我的额头是被他扔的砚台所伤。
我不便明说,只好点点头。
宋翊扫兴地道:
你打小便陪着爷骑马,还能摔马了跟个娇弱小娘们似的。
2
玉珏之谜
我并未作声。
今日一早我外出为宋翊送信,至今滴水未进,又被砸了脑袋,委实是力不从心。
宋翊伸了个懒腰,道:
罢了,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回到侯府后,宋翊漫不经心地道:
待会去我练功房,拿红花膏擦一下。
是,谢小侯爷。
我赶回仆役院梳洗更衣后,强打起精神,沿着抄手游廊前往瑶光阁。
路上突然蹿出个小丫鬟,她羞答答地将一只白瓷瓶子递给我。
秋梧哥哥,听闻你受伤了,这是金疮药,你拿去用吧……
我道谢着接过去,小丫鬟红着脸跑开了。
我将瓶子揣进怀里,没走几步,又跑出俩小丫头。
她们也是给我送药的,我暗道,怎么都知道我受伤了
我不好抹了别人的好意,都一一收下了。
等我来到瑶光阁时,怀里已塞了不下十罐药膏。
我进来时,一名美艳姬妾正陪着宋翊用膳,那姬妾叫月仙,惜妍来之前,最受宠的便是她。
宋翊见我来了,边翻看帖子边道:
肃亲王邀我搜猎,三日后启程,你打点好了。
肃亲王,此人叫我有些头疼,我不大想与他打照面。
我只能恭顺应答:是,小侯爷。
宋翊又吩咐:
你和冬榕随行,再挑四个精干的府兵。
是……
说话间,月仙用胸脯磨蹭宋翊,撒娇道:
小侯爷要去狩猎,也带上奴家嘛。
我面不改色地侍立一旁,以前看宋翊与女子调情,我也会心酸自怜,如今早已麻木了。
宋翊笑道:
都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女人家跟去做什么
月仙娇声娇气道:奴家给小侯爷暖床呀,奴家穿上男装,不就能瞒过他们了
宋翊失笑,曲起食指刮了刮月仙的鼻子,打趣道:
尽胡闹,你当旁人都是眼瞎的穿个男装就瞧不出你是男是女
我听得心虚气短,后背发凉。
宋翊朝我挥手道:
你拿了药就下去吧,这几日把你额头的伤料理好,别叫旁人瞧见了,说爷苛待你。
我一叠声答应着,正欲离开,怀中却掉出一罐药瓶。
我唬了一跳,忙蹲下拾起,接连又掉了几罐出来。
宋翊问道:这是什么
我抱着药瓶,支吾其词道:是婢女姐姐们送的……
宋翊没说话,月仙先笑了。
哎呦,秋梧小兄弟长得貌若潘安,难怪丫鬟们心生爱慕。
我留意着宋翊的脸色,自谦道:
月仙姑娘过誉了,小人粗鄙,姐姐们只是可怜我……
宋翊冷淡一笑。
既然有人献殷勤,那爷的红花膏你也不必用了,别枉费了小丫头们的善心。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只得点头应是。
夜里,我躺在榻上,望着窗外渗入的朦胧月色怔怔出神。
这是我装成男人的第十二年。
我本也出身名门,五岁那年,时任刑部尚书的祖父遭奸人陷害,落了大狱。
全家都受了牵连,被判流放。
路途上,我们遇到山洪。
我和乳母钟嬷嬷被洪水冲走,与家人失散。
为求保命,钟嬷嬷将我装扮成小男孩,带着我混入一群流民中,我们沿途乞讨,正巧遇到上山礼佛的永昌侯一家。
侯爷夫人菩萨心肠,让婢女给我们发馒头,钟嬷嬷牵着我去领,却被几名男乞丐挤倒在地。
我吓得嚎啕大哭,侯爷夫人听见了,命人把我和钟嬷嬷带到她跟前。
她见我年幼可怜,拿帕子给我擦干泪水,亲手将一只又大又白的馒头递给我。
馒头松软香甜,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味道。
当时,八岁的宋翊伴在他母亲身侧,他指着我道:
这小孩的眼睛好看。
3
身份危机
就是他这话,彻底拯救了我。
侯爷夫人问宋翊:翊儿喜欢这孩子吗让他来伺候你可好
宋翊当即应允了,我和钟嬷嬷被带回永昌侯府,自此结束了颠沛流离的厄运。
钟嬷嬷一直忧心我的身份被识破,她对我千叮万嘱,决不能叫旁人得知我是女儿身。
我谨小慎微,加之有钟嬷嬷的照应,我藏了十二年,也没露出马脚来。
我自枕头底下摸出一枚玉珏。
我就着月光,摩挲着那枚碧玉鸳鸯佩。
这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钟嬷嬷说过,若有朝一日,祖父沉冤得雪,这玉珏可让我恢复身份。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未盼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钟嬷嬷于前年去世,这世上再无人知晓我的身份。
我已不指望自己能做回女人,就这样在侯府里度过余生,就这样守在那人的身边,我也就知足了……
我认命地合上眼。
三日后,我随宋翊外出狩猎。
苍松如浓墨勾勒的屏风,将猎场与皇城隔开,应邀出席者皆为天潢贵胄。
宋翊领着我向肃亲王问安,肃亲王一见我,色眯眯地搓着下巴道:
秋梧,许久未见,你出落得更标致了。
我躲避着他露骨的眼神,向他躬身作揖。
肃亲王万安。
这肃亲王好狎玩娈童,时常流连男风馆,这些年他看上了我,多次向宋翊讨要。
果不其然,肃亲王向宋翊老调重提:
怀衡,我拿三匹新进贡的西域汗血宝马,两个胡姬跟你换秋梧,如何
怀衡是宋翊的字,他一如既往地拒绝:
总盯着我的人算什么你家里养的小倌还不够你消遣吗
肃亲王直白道:
哎哟,秋梧都十七了吧年纪再大些,就不值这个价了,还不如趁早转让与本王……
我暗中绞紧衣摆。
在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件用来赏玩的物件。
可我坚信,宋翊不会把我送人。
他说过,我与其他奴仆不一样,没有人可以替代我。
只听宋翊打岔道:
对了,听说新上任的镇南将军也来了
肃亲王遂沾沾自喜道:
是啊,这位爷可真难请,难得肯卖我面子。
说话间,一位玄衣玉冠的男子策马而来。
他英姿勃发,眸光清冷,披风飞扬,有万夫难敌之威。
肃亲王悄声道:
就是这位,我为你引荐。
肃亲王领着宋翊迎上前去。
镇南将军利落地翻身下马,抱拳与众人见礼。
镇南将军叫秦骁,今年不过二十一岁,他乃朝廷新贵,年纪轻轻便屡获奇功,深得皇上器重,京中想巴结逢迎之人不胜枚举。
秦骁被一群公子皇孙们簇拥着,仍不卑不亢,他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
主子们都在谈笑风生,我与其余下人都去帮忙安营扎寨。
夜里,我和冬榕将烧好的热水倒进浴盆内。
宋翊撩开门帘进来,他边走边扯开腰带,口中抱怨道:
累煞爷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府中听月仙唱曲儿。
他褪下衣裳,露出精干的身躯。
我低下头,提着木桶就要退下。
宋翊却喊住我:
秋梧,你来伺候我沐浴。
4
溪边惊魂
侯府里有两名美貌的浴婢专事伺候宋翊沐浴,他有时起了春兴,还会拉着她们一起洗鸳鸯浴。
想不到外出狩猎后,如此重任竟落在我的头上。
我心中不愿,无措地定在原地。
宋翊已经躺进浴盆里,他催促道: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给爷擦背。
我挪动脚步走过去,拿起布巾为他擦后背。
宋翊让我使点劲,又让我给他擦脖子,我都乖乖照做。
我目不斜视,专注地做着擦澡工,宋翊冷不防抓住我的手。
我浑身一哆嗦,他捏着我的指尖啧啧道:
你这手还挺白,不比女人差。
我脸上滚烫,将手夺回。
小侯爷谬赞,小人只是个粗人……
宋翊抬头瞧我,隔着氤氲的水汽,他的眸色比往日浓了几分。
我不敢与他对视,绕到他的背后继续擦拭。
沐浴过后,我还得为宋翊穿衣。
我正给他系上寝衣的腰带,宋翊冷不防掐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
我再度屏气。
宋翊俯身凑近我,用略粗糙的大拇指指腹,在我下巴上描摹着。
秋梧,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连一点胡茬都没长
我心虚道:
小人年纪尚小……
我在你这个年岁,已经长胡子了。宋翊又去抚摸我的脖子,惊奇道:怪了,你连喉结都没有。
我眼神闪烁,无言以对。
宋翊自顾自笑道:
我先前都没好好看过你,今日经肃亲王提醒,我才察觉,你小子颇有几分姿色,难怪肃亲王对你贼心不死。
我忙乱地为他系好腰带,请辞道:
小侯爷,您早些歇息吧,小人告退了。
还好宋翊没挽留,我逃也似的奔出帐篷。
我走回下人休息的帐篷,冬榕端着木盆哼着小调儿回来。
他满身清爽地告知我:
秋梧,后山有条溪流,水是温的,听说是吸了山上温泉的地热,好多人去那边洗澡呢。
我忙了一天,身上又黏又臭,早就想沐浴了。
我心动地问:
现下还有人在吗
还有呢,大家在打水仗,好热闹。
我心想,等夜深了大家都睡下,我再溜出去好好洗个澡。
夜阑人静,营地内只剩值夜的守卫来回巡逻。
我捧着木盆和衣物,悄悄溜到后山去。
溪流宛如一条灵动的银带,在岩石间蜿蜒流淌。
我警惕地环顾四下,确保无虞后,我飞快褪下衣裳。
我脖子上还戴着鸳鸯珏,我捏了捏系着玉珏的细小红绳。
若玉珏被溪水冲走就不好了,为防万一,我将玉珏取下,跟衣物一同搁在岸边的石头上。
溪水不深,只及我的膝盖,我蹲坐下去,打湿头发后,拿皂角认真搓洗。
好久没洗过如此痛快的澡了,我掬起溪水泼在脸上。
身上已洗刷干净,可我舍不得离开,仍泡在水中。
我正听着溪水潺潺,涓涓流淌,溪边的草丛猛然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一只锐头白颊的豺狼蹿出。
我吓得失声尖叫,只听嗖嗖嗖几下破空之声。
豺狼被羽箭射中,轰然倒地。
手持弯弓的魁伟男子从林中现身。
5
玉珏重现
是那位冷冽孤傲的镇南将军秦骁。
我心惊胆战,抱住肩膀蜷缩着身体蹲在水中。
秦骁见到我,不由得一愣。
地上的狼还未断气,秦骁没再看我,他抽出弯刀,利落地将之斩杀。
豺狼发出几声哀嚎,我慌忙背过身去。
秦骁在我身后道:
唐突了,此处有野兽出没,阁下应尽早离开。
我心里发毛,只敢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直到听见他走远的脚步声,我才战战兢兢地扭头。
秦骁把狼带走了,地上还残留着血迹。
我手忙脚乱地爬上岸,穿好衣裳,仓皇跑回营地。
冬榕在帐篷里睡得直打呼噜。
我心有余悸地坐在床边,用布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方才太惊险了,只盼夜色朦胧,秦骁没认出我的真容来。
把头发擦到半干后,我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脖子。
我悚然一惊。
我的鸳鸯珏!遗失了!
我急得跳起来,却不敢再前往后山,唯恐又遇上猛兽或秦骁。
我一整晚没合眼,天刚蒙蒙亮,我便迫不及待地前往后山的小溪。
我在溪边找了好几回,又沿着往返的小路搜寻,仍一无所获。
这是家里人留给我唯一的信物,丢了玉珏,我的真实身份将永被尘封。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营地,胸前憋闷,想大哭一场。
即便如此,我还是强行振作,前去服侍宋翊梳洗更衣。
宋翊见我眼红红的,问我怎么了。
我搪塞道:
小人只是昨晚没睡好,不妨事的……
宋翊抬起我的下巴,怜惜道:
瞧你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若你是女子,爷都要心疼了。
我脸上发烫,口是心非道:
小侯爷说笑了,小人只是个粗野汉子……
宋翊拍拍我的肩膀。
好了,爷去跟肃亲王用早膳,你既没睡好,就回去再眯一会儿。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宋翊的帐篷,忽见一群人聚在一起。
一老仆站在人群中间,手举一物道:
大伙儿可瞧清楚了,这是谁遗失的玉珏
玉珏二字撞入我耳中,我为之一振。
我不管不顾地挤进人群里,老仆手中的,正是我的鸳鸯佩!
几名围观者喊道:
我的我的!
这是我弄丢的!
怎么还有冒名顶替的我急忙跳起来高声喊道:
这是我的!
老仆问道:
谁说是自己的说一说是在何处丢失的。
此言一出,那些浑水摸鱼者纷纷噤若寒蝉。
我迈前一步,朗声道:
小人是在后山的溪边丢失此玉珏的!
众人纷纷看向我,那老仆点点头,将玉珏交还与我。
物归原主了。
我捧着失而复得的玉珏,喜极而泣地朝他道谢。
人群散去,我正要离开,眼角余光闪过一抹人影。
待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一片扬起的斗篷消失在帐篷后。
午时,宋翊与肃亲王狩猎归来,二人在宋翊的帐篷吃茶闲聊。
宋翊问道:
秦将军回去了
肃亲王搓着下巴道:
是啊,说是接到军机要务,他本就不爱扎堆凑热闹,若非他托我帮他寻人,承了我的情,这次还不定会卖我面子呢。
宋翊又问:
找什么人
肃亲王神秘道:不便多说……
我见他的杯子空了,端起提梁紫砂壶为他添茶。
肃亲王顺势摸了我的手一把。
6
暗流涌动
我浑身发毛,但只能强忍着恶心。
肃亲王搓着手指,轻浮地调笑道:秋梧,你这手细嫩滑腻,你家小侯爷平日都舍不得使唤你干重活吧
我抿唇不语,退到一旁去。
宋翊面露不快。
肃亲王,别拿小子打趣,不是在说秦将军的事吗
肃亲王这才回到正题。
哦,对了,说回这秦小将军啊,今年都二十一了,非但没娶妻,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听闻他不近女色,连男色也不好,实在怪哉。
宋翊坏笑:
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肃亲王哈哈笑道:
瞧他那壮硕的身躯,若真有隐疾,委实是暴殄天物了。
在猎场盘桓数日后,一行人打道回府。
宋翊除去向父母请安外,头一件事便是去找惜妍。
他养了不下十位姬妾,个个都对他千依百顺,无不变着花样讨好他,可他偏要宠惜妍这个刺头。
约莫是男人都志在克敌吧,越是不听话的,越是想方设法征服。
惜妍被宋翊晾了几日,府里上下瞧着她失势,没少给她窝囊气受。
如今她也老实了,不再轻易激怒宋翊。
这日,宋翊去她房中听她弹琵琶,我在一旁伺候着。
惜妍弹完,又陪宋翊喝了几盅酒,见他心情好,便提出:
小侯爷,过几日便是奴家母亲的忌日,奴家想前去慈音寺为她奉一盏长明灯,还望小侯爷准许。
慈音寺,当年我就是在那里被永昌侯捡回来的,钟嬷嬷的牌位也供奉在此。
宋翊爽快应允:
这有何难,正巧爷这几日无事,爷陪你一同前去好了。
惜妍嘴上说着多谢,可我见她眼神里隐隐透着不愿。
两天后,慈音寺——
我也向宋翊讨了恩准,带上元宝蜡烛,前去拜祭乳娘。
拜完后,我前往为宋翊求签。
宋翊本有个未婚妻,谁料过门前得急病去了,算命的说宋翊财星入墓,得晚几年娶妻。
我便想帮他算一下姻缘。
求到签后,我前去寻找解签先生,眼前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认出是惜妍,见她步履匆匆地朝一片竹林走去,我一时好奇,跟了上去。
惜妍与一名姑子在林子里说话,只听她哽咽道:
我无一日不想你……每回那个臭男人碰我,我心里便如刀割一般痛……
我暗吃一惊,闪身躲在竹子后方。
那姑子与惜妍握着手,相顾流泪。
姑子悲叹道:
世事弄人,本想待你赎身后,我便还俗与你远走高飞,谁曾想你进了侯府……而今如何脱身才好咳咳……
她不时咳嗽几声,两人正讲着,宋翊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秋梧,你在此处做什么
我骇然变色,不远处的惜妍和姑子也惊恐万状。
我不及细想,迅速转过身去,挡住宋翊的视线。
小侯爷,小人为您求了一支姻缘签,正在寻解签先生。
我强作镇定地说道。
宋翊爽朗笑道:
难得你有这份心,求到什么了给爷瞧瞧。
我一面将签递给他,一面瞄着身后。
惜妍与那姑子已趁机溜走。
7
雪地跪罚
宋翊拿着签念道:
孤雁南飞秋意寒,残荷听雨梦阑珊。
他带着我找到解签先生,先生一本正经道:
施主,此乃下签,主姻缘受阻,情路波折,施主会因口舌纷争与旁人撺掇,而错失良缘。
我听得冷汗涔涔,本想讨宋翊的好,想不到弄巧成拙。
宋翊没当一回事,丢下一颗碎银便领着我走了。
回到侯爷府不久,惜妍托贴身丫鬟找到了我。
我前去她居住的听雨轩见她,惜妍屏退左右。
她视死如归地问我:
今日在慈音寺,你都听到了
惜妍与那姑子契若金兰,且她打心底里厌恶宋翊,想逃离他。
此事竟被我知晓,她定是要封我的口。
我坦然道:
惜妍姑娘不必忧虑,小人不会将此事转告小侯爷。
惜妍慎之又慎地问:
你想要什么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我微微一怔,她以为我要以此要挟她吗
我摇头摆手道:
惜妍姑娘,小人什么都不想要。
惜妍仍不信。
你与我素无往来,为何愿意替我保守秘密
我物伤其类地叹息道: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谁活在世上都不容易。
惜妍动容道:
想不到秋梧兄弟是腹有诗书之人……
我谦逊地道:
惜妍姑娘谬赞,小侯爷年少时上私塾,我在窗外听到不少。
惜妍对我千恩万谢,没再纠缠我。
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未料几日后,惜妍又找到我。
她央求我道:
秋梧兄弟,慧尘前些天落了风寒,她在庙中孤苦无依,连买药的银子都凑不出来,你外出时,能否替我捎几服药过去
慧尘是那姑子的法号。
我见惜妍这般急切,横竖我几乎每日都要外出办事,便应允了。
惜妍感激不尽,要给我塞银子,我没收。
几天后,惜妍又托我捎东西给慧尘,这回是书信。
我深知不妥,规劝她道:
惜妍姑娘,上回是救急,往后小的不便再帮姑娘做掮客了,姑娘其实不必急在一时,小侯爷素来喜新厌旧,你平日多顺着他,保不准哪天他腻了,便放你出去了。
惜妍颔首:
我也是这般想,可每每见了他,就克制不住……
她说着便滚下泪来。
奴福薄命浅,只有慧尘惜我怜我,若秋梧兄弟不愿帮忙,奴也不强求……
我对惜妍同病相怜,只好道:
偶尔为之倒无妨,只怕府中人多眼杂,落人口实便不好了……
奴明白……她落寞地走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后,惜妍特意来到仆役房,她将一对厚棉靴并一封书信交给我。
秋梧兄弟,有劳你了……
我没多问,接过去与她点点头,就要进屋。
就在我俩要分开之际,几名躲在暗处的府兵飞扑而出。
我与惜妍猝不及防。
府兵用棍子将我叉翻在地,惜妍也被两个粗使婆子摁住。
宋翊脸色铁青地自树后走出,月仙洋洋得意地跟在他身旁。
我如堕冰窟,心道这回完了。
下人将棉靴和信笺都交给宋翊,宋翊打开看了看,暴怒地将信揉成纸团。
他把靴子砸在我的脸上:
好啊,秋梧,连我屋里的人你都敢偷……
我双唇哆嗦,想辩白却不知从何说起。
惜妍自知大祸临头,也不敢作声。
月仙火上浇油道:
这对狗男女,仗着小侯爷的关爱,在侯府吃香喝辣,竟敢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就该把他们乱棍打死!
不必细想,定是月仙去给宋翊通风报信的。
我脱口而出:
小侯爷!小人与惜妍姑娘清清白白!从无苟且!
宋翊目光冷傲,居高临下地问:
她给你送礼送信,这叫清清白白
8
冰火交织
若我说出惜妍与慧尘之事,是否就能脱罪了……
不,我在心里摇头,那我也是知情不报,且还给她俩当掮客。
宋翊不允许身边的人有丝毫异心,一旦我供出慧尘,我们三个人都难逃罪责。
慧尘乃佛门中人,倘若她出事,还会牵连整座慈音寺。
我心绪紊乱,宋翊不耐烦地咆哮道:
你说话啊!你说你们没有苟且!你拿出凭证来!
我抬首,看向他迫切的目光。
他似乎也期盼我能给出一个说服他的理由。
我阖了阖眼,把心一横,豁出去道:
小侯爷,是小人不识好歹,纠缠惜妍姑娘!求小侯爷责罚!
惜妍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宋翊也愣在原地。
月仙却不依不饶道:
你瞎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俩若非互有情意,这小贱人岂会频频给你送礼
我不管不顾,只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是小人逼迫惜妍姑娘的!她对小人并无情意!
一个人死,总比三个人遭殃要好。
反正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心疼……我在心底凄苦地想着。
宋翊转过去,寒声问惜妍。
他说的可是真的
惜妍不置可否,只管捂脸痛哭。
月仙煽风点火道:
小侯爷,秋梧这是要保惜妍呢!他一定没有说实话!
显然,宋翊不信我的说辞。
他蔑视地说道:
秋梧,你当爷是傻子吗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老实交代!
我铁了心道:
小人并无隐瞒!
宋翊凛然一笑。
很好!那你便跪着吧!直到你肯松口为止!
惜妍膝行爬到宋翊的脚边,扯着他的衣袍哀求:
小侯爷!求求您饶了秋梧吧!
宋翊一脚将她踢开,冷笑道:
他为帮你脱身,不惜独揽罪名,瞧他对你多么情真意切!要不你告诉爷,你们是否勾结已久
惜妍为保全慧尘,不得不噤声。
所有人都散开,我独自跪在院子里。
天空里彤云密布,朔风横扫,雪花如飘絮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寒风裹着雪粒扑在脸上,我冻得僵硬发麻,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锥心刺骨的痛。
我的四肢仿佛都不属于自己的,膝盖似被长针穿透。
不知道跪了多久,我看不清,听不见,甚至连寒意都感受不到。
昏昏沉沉中,我的脑海中飘过无数景象。
七岁时,我坐在宋翊的书房里替他抄写,他躲懒地在一旁剥橘子,不时给我嘴里塞一口,见我被酸得皱起脸,他乐得哈哈大笑。
他带着我射箭,我不懂拉弓,他就站在我身后两手环住我,手把手地教我,我射中箭靶后,他鼓掌欢呼,比我还高兴。
全家出游时,他领着我偷偷溜去河边抓鱼,弄湿了衣裳,侯爷发现后要责罚我,宋翊挡在我身前与父亲对抗。
中秋节时,他搬来梯子和我一起爬到屋顶赏月,我俩一起对着明月许愿,宋翊说他的愿望是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曾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对了,是宋翊十七岁那年。
9
真相大白
他喜欢上一位青楼歌伎,让我帮他偷溜出去,我没答应,他恼火地把我推倒,头也不回地翻墙走了。
侯爷得知后,怪我没看好宋翊,打了我十个板子。
宋翊愧疚地来仆役房给我送药,钟嬷嬷怕我身份败露,没让他进来瞧我。
后来,夫人为了让他收心,挑了两个美貌温顺的丫头放在他房中。
宋翊新鲜劲过了,就把她们丢在脑后。
钟嬷嬷曾问过我:
少爷,你想恢复女儿身吗或许小侯爷会抬你为通房丫鬟,日后再生个一儿半女,做个姨奶奶也未尝不可。
我想起那些被宋翊弃如敝履的女子,还有那些因开罪他而被发卖的丫头。
女人于他而言如同衣物,随时可换,反倒是我这个贴身小厮,能长长久久地陪在他的身边。
我摇头道:
我还是做男人吧……
路是自己选的,我从未后悔过。
我倒在雪地上,睫毛上全是雪花,视野里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一双雕花牛皮靴出现在眼前。
那人蹲下,揪着我的发髻将我的头扯起来。
感觉头皮都要被他揭下,我木然地与他对视。
宋翊拿着酒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他将酒瓶砸在地上,讥诮地笑道:
你说你跟爷较什么劲惜妍那小蹄子值得你这般袒护吗
我双唇翕动,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宋翊蓦地声音一沉:
她什么都招了!你好大的主意,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诳我!我白养你十几年了!
我瞪了瞪眼,惜妍已经招供了那我坚持至今算什么
宋翊把我拽起来,他喘着气,恶狠狠道:
我以为就算全天下的人负我,你也会忠于我!你却为了个婊子,把爷耍得团团转!怪我过去对你太纵容!
他发狠地拎着我往马厩拖。
宋翊用绳索将我的双手捆住,另一端绑在马背上。
他一踢马腹,马儿嘶叫着狂奔而去。
我的腿已冻得没有知觉,我踉跄摔倒,半边身体埋在雪里,雪地上被拖拽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疼痛和严寒侵入我的四肢百骸,我喉咙里涌现腥甜的气味,我撕心裂肺地哭求:
小侯爷……饶了我吧!求求您!
求饶换来的是宋翊的嘲讽。
你现在知道求我了你不是硬气得很嘛打量着爷舍不得杀你是吧
他为何要这般作践我
他说过我是他的知心人,我与其他奴仆不一样。
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的泪水自眼角沁出,与雪融为一体。
宋翊形容癫狂,驾着马飞奔。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就不再痛了
就在我几乎再度昏厥之际,宋翊蓦地停下。
恍惚间我听见他与旁人交谈。
宋翊赔笑道:
秦将军,好巧啊,你刚回京吗
秦骁:
小侯爷在做什么
宋翊:
家里的小子犯了错,我略施惩戒罢了。
秦骁:
依《大良律例》,主家不可随意处决奴仆,小侯爷若对小子不满意,可转卖给末将。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沉入粘稠的泥潭中,忽冷忽热,忽梦忽醒,仿佛置身于冰火交织的漩涡。
我颤动着睫毛睁开双眼,绯红色锦缎帷幔映入眼帘,鼻尖萦绕着药材的苦味。
一名小丫鬟坐在床边打盹儿,我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双腿麻木没了知觉。
我这是在哪里
我急得微微低喘,丫鬟醒来见了,急忙嚷道:
姑娘醒了!快来人啊!快喊大夫!
姑娘
她在说我吗我脑中炸出一道惊雷。
10
新生活启
少顷,一位郎中背着药箱进屋,秦骁就跟在他的身后。
丫鬟用丝帕盖在我的手腕上,让郎中诊脉。
我心乱如麻,昏迷前的景象逐一浮现。
宋翊真的将我卖给秦骁了秦骁还知晓我的身份
郎中诊完脉后,絮絮叨叨地与秦骁交代了很多话,我半句都听不进去。
秦骁命人送他出去。
丫鬟将我扶起,给我身后塞了个引枕,又端来汤药喂我服下。
秦骁默默地站在床边看着。
一碗药喝下去,我渐渐恢复力气。
我声音沙哑地问:
秦将军……请问……发生何事了……
秦骁挥手让丫鬟退下,他搬过绣墩坐在一旁,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珏。
我惊诧地瞪圆了眼。
他手里拿着的,是我的鸳鸯玉珏!
秦骁缓声道:
你的玉珏还在你的身上。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襟,果然,我的玉珏还在。
那秦骁手里的是……我迷茫地看向他。
秦骁接下来的话,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道:此玉珏本是一对,是我与你结亲的信物,我在溪边捡到后,特意托付给旁人,好将你引出来。
结亲我傻在当场。
秦骁挑眉,问道:
你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吗
我隔着衣裳捂住胸前的玉珏,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所见所闻皆为虚幻。
半晌后,我才开口:
我本姓温,单名一个敏字……
钟嬷嬷在世时,一再叮嘱我,不可忘了自己的本名。
秦骁道出更多内情:
你在家排行第五,乳名叫小念,祖父乃原刑部尚书温凤池,父亲为翰林院学士温启阳。昭德八年,你的祖父被污蔑贪墨舞弊,在狱中病逝,父亲自缢身亡,剩余家眷流放岭南,途中遭遇山洪,你与乳娘钟氏不知所踪。
我怔愣望他,眼圈渐红。
为何你知道这些……
秦骁并未回答,他轻道:
你请稍等。
秦骁吩咐丫鬟照看我,他出去后不久,搀扶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夫人进来。
那贵妇见了我,当即滚下泪来。
小念,你可算醒来了……
她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我的手。
老夫人乃秦骁的祖母关氏,从她的话语中,我得以弄清原委。
原来关老夫人与我的祖母乃表姐妹,秦骁的祖父与我的祖父也是故交挚友,我出生不久,两家便定下婚约。
我家惨遭横祸时,秦骁的祖父与父亲正在外征战,他们鞭长莫及,待赶回来时,已是尘埃落定,无力回天。
秦骁的祖父去世前还交代秦骁父子,定要为我家洗刷冤情。
这些年来,秦家一直暗中保护我那些在世的家人们。
只有我,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直到半年前,秦骁无意中捡到我的鸳鸯珏,他当时并不知晓我是女儿身,加之接到急报,来不及查明真相便匆匆离去。
直到三天前,他自宋翊手中将我赎下,才证实了,我就是温家失踪多年的五姑娘温敏。
听完关老夫人的一番陈情,我不由得喜极而泣,哭个不停。
老夫人搂着我道: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日后再也不用吃苦头了……
秦骁拿出几分契约,道:
这是你的身契,和永昌侯府的手书,我明日便送往本署衙门,为你脱奴籍,日后你便可恢复身份,你不再是秋梧,而是温敏。
此时此刻,我仍无法相信自己恢复了温家女儿的身份。
我与宋翊,真的了结了吗……自此,我便住在镇南将军府养伤。
我的腿被冻伤,很长一段日子不良于行。
我心事重重,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11
重逢惊变
秦府对我悉心照料,秦骁也时不时来瞧我。
秦家没有说婚事作废,可我自知自己而今的身份配不上他。
与他相处时,我不由得多了几分拘谨。秦骁察觉到我不自在,往后来见我都带上他的妹妹秦玉。
秦玉比我小一岁,她性情豪爽,有她陪我逗闷儿,我不再郁郁寡欢,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这日,秦骁到军营去,我与秦玉到秦骁的母亲陆娘子房中去。
她们教我做女红,我笨拙地捧着花绷子,连一片竹叶都绣不好。
我当了十二年男人,言行举止一时难以扭转。
秦玉宽慰我道:
姐姐别在意,我哥就一大老粗,你随便绣点什么他都不会嫌弃的。
她似乎默认我是要做给秦骁的,我憨笑着点头。
此时,一位管事妈妈快步进来禀报:
夫人,永昌侯府的人递了拜帖,说要与将军讨回前些日子转卖的奴仆。
我一听,手中的绣花针顿住。
陆娘子飞快看了我一眼,对那老妈妈道:
将军不在府上,不便见客,打发走便是。
老妈妈正要退下,陆娘子又叮嘱道:
还有转告他们,覆水难收,既做了交易,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老妈妈出去传话,陆娘子拍拍我道:
敏儿别怕,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我感激地颔首。
我不明白宋翊为何要讨回我,他不是厌了我吗
我是万万不可能回去的,为奴为婢,任人鱼肉的日子不值留恋。
后来听下人说起,永昌侯府多次派人登门,想用当初十倍的价钱买回我,都被秦骁毅然拒绝了。
最终便也不了了之。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
我在将军府足足闷了三个月,而今我腿伤痊愈,秦骁也休沐在家,便领亲眷上街赏灯。
街头巷尾张灯结彩,路上行人花红柳绿。
鳌山耸汉,花灯绚丽。
我与秦玉手挽着手,穿梭于各色彩灯间。
秦骁在前方开路,下人跟在后头。
正走着,一位锦衣公子喊住秦骁:
这不是秦将军吗
秦骁与那人见礼。
我认出对方,是肃亲王,我忙用团扇遮脸。
秦玉百伶百俐,旋即小声问我:
是你不想见的人
嗯……
秦玉果断拉着我从旁溜走,侍女和家丁们忙不迭跟上我俩。
肃亲王的声音隐约传来:
秦将军把秋梧买走了我多次恳请,怀衡都不肯割爱……
秦玉与我走到河边的彩灯店铺,店门外挂着几盏精美别致的金鱼灯。
秦玉指着其中一盏粉色的灯笼道:
这灯好好看啊……
她话音未落,另一个娇俏的女声同时响起。
小侯爷,奴家想要这盏粉色金鱼灯!
我与秦玉不约而同地望向说话者。
是一名妖娆妩媚的女子,她身边的公子颀长英伟——竟是宋翊!
我的目光与宋翊对上,脑中嗡地一响。
宋翊瞠目瞪我,冲口而出:
秋梧!
12
桥边对峙
见他朝我而来,我不假思索,拔腿便跑。
秦玉和宋翊的姬妾在后头呼喊。
温姐姐!
小侯爷!
我往桥上逃,宋翊穷追不舍。
秋梧!是你吗秋梧!
我穿着罗裙跑不快,很快就被他追上。
宋翊扯住我的衣袖,将我按在桥边的柳树下。
我惊慌失措,拼命挣扎。
放开我!
宋翊掐着我的肩膀,急切道:
秋梧,是你对不对你果真是女的!
我扭过脸去不肯看他,这个曾让我甘愿服侍他一辈子的男人,如今见了他我只觉可恨与悲哀。
宋翊声音发颤道:
听说秦骁为你脱了奴籍,后镇南将军府来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我便猜是你!原来你是女儿身!你骗得我好苦啊!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事到如今,我什么话都不想跟他说。
宋翊急不可耐地摇晃我。
你说话啊,你还在气我吗卖掉你的第二天我便后悔了!可秦骁不肯把你还给我!惜妍和月仙我都撵出去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沉声道:
不好。
宋翊凑近我轻声道:
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对你……我还以为你与惜妍有龌龊,你过去都是向着我的,我只是气昏头了……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依你。
过去他从未对我说过如此软话,看来是把哄女人的手段施展在我身上了。
我心中冷笑,不留情面地甩开他。
小侯爷,民女与侯府再无瓜葛,请小侯爷放过民女。
秋梧!我……
我打断他:
这世上已没有秋梧!
宋翊连忙改口:
对,没有秋梧了,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不愿与他纠缠,冷着脸道:
小侯爷,请让开。
他死皮赖脸道:
不让!你跟我回去吧,秦骁那边我自会分解……
我心中来气,怒极反笑地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侯爷既亲手将我转卖,如今出尔反尔,岂不是惹人笑话
宋翊双目猩红地吼道:
笑话又如何我那是吃了酒犯浑!我素来在意你!只想让你陪伴左右!若我早知你是女子,又岂会舍得将你拱手让人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我怒火更盛。
我是男是女又如何在小侯爷眼中不过是个奴才!新鲜劲儿过了便可随手发卖出去的货色!
我不会再卖掉你的!你与旁人不同!你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他张开手臂要抱我,我狠劲顶开他。
宋翊身后就是河流,他被我撅得往后打了几个趔趄,一脚踏空掉入水中。
我惊愕后退,岸边的人惊叫。
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宋翊在水里扑腾,此时秦玉赶来了。
她拉着我问:
温姐姐,你没事吧那登徒子呢
我趁机扯着她逃之夭夭。
我们与秦骁汇合后,我再也无心赏灯,秦玉将偶遇宋翊之事告知秦骁,秦骁的脸色霎时冷若寒霜,周身弥漫出杀气。
他当下并未多言。
几天后,秦玉有意无意地透露给我。
宋翊落水后大病一场,永昌侯家祸不单行,又被告发他们的铺子私自贩卖御用物品,店铺遭查封。
还牵扯出宋翊放印子钱,恐有牢狱之灾。
我猜想是秦骁要为我出气。
这日,我带着自己亲手缝的护膝去书房送给他。
秦将军,奴家粗手笨脚,不擅针线活,还望您别嫌弃。
13
慈音寺劫
秦骁接过护膝,浅笑道:
不会,我正缺一双护膝,你送得正及时。
我借机说明来意:
秦将军……奴家来找您,是有一事相求,永昌小侯爷虽对奴家百般凌辱,可奴家和钟嬷嬷的命为侯爷夫人所救,我不忍她受牵连……
秦骁微微一叹,问道:
你是不忍侯爷夫人落难,而非舍不得宋翊吧
我点头,又摇头。
宋翊的死活与奴家无关,但侯爷和夫人皆是心善之人,儿子闯下的祸端,不该由他们承受……
秦骁轻敲桌面道:
我明白,我只是给他一点警告,让他别对我的人动歪心思,他若知进退,我自会收手。
谢将军体恤……
我说完,才品出他口中的我的人是何深意,我脸颊微热,慌乱地移开眼神。
我本以为宋翊吃了教训便会消停,未料他天天差人送信给我。
信里写满了他对我的思念与愧疚,我看了几眼就扔进炭盆里烧掉。
后来我干脆连拆开都懒得,拿到就烧毁,我从无回音,宋翊却风雨不改地捎信。
秦骁军务繁忙,很少在家。
我不得不恳请陆娘子做主,往后永昌侯府再送信,一概不收。
秦玉前来探我的口风:
小侯爷对你痴心一片,姐姐真的不回心转意吗
我知道她这话是替秦骁问的,我坦言道:
我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且小侯爷对我并非痴心,不过是为了争口气。男子大都凉薄又多情,喜爱时能把你捧到天上去,厌弃了就一脚踢开。
秦玉忙道:
我大哥可不一样!大哥最为端方正直,他打小便知自己有个流落在外的未婚妻,在找到你之前,他从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我笑道:
秦将军有逸群之才,自是与世俗男子不同。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这天,我收到慈音寺捎来的信儿。
原来慈音寺近日闹鼠患,钟嬷嬷的牌位被啃坏了,住持问我是否要重新立牌位。
倘若重新立,我需亲去一趟。
我拿着信找陆娘子示下,正巧遇上刚归家的秦骁。
秦骁听闻后,道:
我这两日得空,我陪你去慈音寺吧。
我感激不已。
翌日,我与秦骁坐马车前去慈音寺。
这日正逢观音诞,庙中香客络绎不绝。
徒步上山时,秦骁一直护在我的身侧,人潮汹涌,几名下山的香客与我们擦肩而过时,不慎撞到我。
秦骁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我的肩膀。
当心。
他将我扶稳,我与他靠得极近,目光相交时,眼中映出对方的脸庞。
我想到自己已恢复女儿身,不由得羞涩地垂下头去。
多谢秦将军……
秦骁搀着我的胳膊肘,轻道:
你走慢些。
没走上几步,他眸光微暗,朝一个方位看去。
我不解地问:怎么了
秦骁摇头:没事,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四周全是往来的行人,我也没搞懂是谁在看我们。
我继续上山,一行来到庙中的往生堂,姑子捧来钟嬷嬷的牌位给我查看。
我见牌位损毁严重,当下便决定更换。
姑子道:
姑娘若要选新的牌位,可随贫尼到法物库挑选。
秦骁与随从们在门外等候,我跟着姑子来到后院的法物库。
我进门后,那姑子冷不防退出门外,还将房门合上。
我不明所以,喊道:
师太,你上哪里去
我正要追过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温敏……
我顿时寒毛直竖,缓缓转过身去。
宋翊目光阴鸷地从佛具架后走出。
14
终银杏飘香
两个月没见,他消瘦了许多,周身散发着颓靡之气。
宋翊为何在此
我不及细想,跑去推门,门却被锁上了。
我当即会意过来。
我中套了!是秦骁收买了寺庙的姑子把我诳来的!
我拍着门呼喊:
来人啊!救命啊!
宋翊猛然扑过来抱住我,我登时绷紧身子。
温敏,我这般叫你,你还满意吗
他说话时热气打在我的耳畔,我仿佛被毒蛇缠上,浑身哆嗦。
我发狠地推开他。
别碰我!
宋翊退了半步,又粗鲁地钳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
秦骁能碰你为何我不能我哪里比不上他
我拼命想将手抽出,可他下了死力,我挣脱不开,只好与他对吼。
你不配与秦将军相比!他是正人君子!
宋翊暴怒道:
他算个屁正人君子!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你们也不害臊!
我这才回过味儿来,适才上山时秦晓说有人在看我们,原来是宋翊躲在暗处窥视!
我气不过道:
心眼脏的人看什么都脏!你放开!我不与你这等无耻之徒说话!
宋翊气得狞笑起来。
哈!我心眼脏,我是无耻之徒,他秦骁就是千般万般的好!温敏,不,秋梧,你长出息了!爷今日便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说罢,竟动手撕扯我的衣裳。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我惊恐失措,拼死挣扎。
你疯了!这里是佛门静地!
宋翊发狂地将我扑倒在地,形容疯癫地吼道:
那又如何只要你成了我的人!秦骁便再也不会要你!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我手足并用,对他又踢又打,宋翊发狠地摁住我,我的后脑撞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我感觉胸前一凉,衣襟被他撕开。
不行,我不能让他得逞!
就算死我也要守住贞洁!
我情急中拔下发髻上的簪子,狠狠扎进宋翊的脖子。
他疼得放声哀嚎。
我趁势推开他,往他脸上狠踹数脚。
宋翊满脸鞋印地倒在地上,他的鼻子淌下两行血来。
宋翊双目赤红地咆哮:
秋梧——!
我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忽闻哐当一声巨响,木门被撞开。
温姑娘!
秦骁如天降神兵般闯入,我如蒙大赦,顾不上礼数,一头扎入他的怀中。
秦骁毫不迟疑地脱下外袍将我裹住。
宋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死心地嘶吼:
秦骁!放开她!她是我的!
他朝秦骁挥拳,秦骁搂着我侧身避开,朝他踹了一记窝心脚。
宋翊被踢飞几丈远,他撞倒佛具架,被佛具砸了满身。
秦骁厉声吩咐亲兵:
将他捆起来,扔到侯府门外去!
我惊魂未定,被秦骁抱了出去。
直到上了马车,我仍在发抖。
想不到宋翊如此下作,我痛恨自己过去有眼无珠,竟将这般卑劣之人视为挚爱。
我到底没忍住,泪珠不争气地滴落。
秦骁慌了神,他抱紧我,笨拙地拿出手帕给我拭泪。
别怕,有我在……我不会放过他的。
我摇头道:
我没怕了……我只是气自己,为何没早些看穿他……
你阅历尚浅,识人不清也是常事。
我气呼呼地抹泪。
真后悔方才没多踢他几脚!
秦骁忍俊不禁道:
无妨,我替你踢了,别脏了自己的脚。
我长舒一口怄气,信赖地把脸埋进他怀里。
尾声
半年后,我与秦骁成婚。
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秦家与我家的故友勠力同心,为我祖父和父亲洗刷冤情。
温家流落在外的后代们得以重聚。
而宋翊,自打从慈音寺回去,便一病不起。
永昌侯爷去世后,由宋翊的庶弟继承爵位,新侯爷嫌宋翊晦气,将他扔到庄子里自生自灭。
听说他受尽折磨,冻死在寒冬里。
深秋的银杏叶簌簌落下,我接过秦骁递来的糖炒栗子,与他相视而笑。
岁月终于酿出最甜的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