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单在打印机里缓缓吐出时,我闻到了铁锈味。
墨香混合着中央空调的冷风,在密闭的办公室里酿成某种粘稠的液体。余梦的名字在A4纸上逐渐清晰,受益人栏的余建国三个字像三根钢钉,把我的视线钉死在纸面上。
你怎么还在加班主管的细高跟敲碎寂静,这份保单要录入系统。她随手甩来一叠泛黄的文件,最上面那张黑白照片飘落在我脚边。照片里的女孩穿着九十年代碎花裙,笑靥如花。
我弯腰时脖颈突然刺痛一一那是六年前明哲失踪的夏夜,父亲掐住我脖子留下的旧伤。指尖触到照片背面干涸的血渍时,主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二十年前的理赔案,纺织女工林淑慧意外猝死。
打印机突然卡纸,发出尖锐的嗡鸣。我看着照片里酷似小林阿姨的眉眼,想起她最后一次给我麦芽糖时说的话:等攒够钱就去广州,阿娟说那边电子厂工资高。那年她二十八岁,死在姑父的服装厂宿舍。
苏小安主管狐疑地打量我捏皱的照片,你脸色很差。
玻璃幕墙外暴雨将至,乌云在金融大厦间游走。我借着整理保险单的掩护,将二十年前的理赔资料塞进文件夹。键盘敲击声里,1998年9月7日的出险记录格外刺眼:林淑慧,女,28岁,急性心肌梗死
理赔金额80万。
茶水间的微波炉突然爆炸,人群尖叫着涌向安全通道。我在混乱中摸到档案室的门禁卡,电子屏幽蓝的光映着满墙铁灰色保险柜。最下层0037号柜门虚掩,牛皮纸袋上潦草地写着刘梦娟,1995-2001。
纸袋滑落的瞬间,窗外炸响惊雷。泛黄的《寻人启事》里,小娟姐姐扎着红头绳,怀里抱着给我缝的布娃娃。理赔记录显示她2001年嫁人后意外溺亡,连尸身都没捞到。丈夫领走150万赔偿金时,她父母还在刊登寻人广告。
暴雨冲刷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我在应急通道的绿光里发抖。手机屏幕亮起时,余梦的短信像条吐信的蛇:救我,他们疯了.…….
走廊灯光突然熄灭,安全出口的荧光绿渗进档案室。身后传来档案柜合页生锈的吱呀声,混合着某种黏腻的、铲子插入泥土的闷响。我握紧水晶发卡,尖锐的棱角刺破掌心,温热的血滴在刘梦娟的死亡证明上
打印机又开始运转,吐出一张崭新的保单。受益人栏的墨迹未干,我的名字正在化作一团游动的黑影。
01
童年的伤痕
我叫苏小安,余梦是我的表姐,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就在她家的服装厂房干活,搬货,卸货,打扫,清洗,什么都干。我算是在厂房长大的,那个时候,厂里的小林阿姨,刘叔叔,小娟姐姐还有厂里的其他叔叔阿姨都对我非常好,会在我被表姐欺负的时候,给我擦鼻涕,带我买糖吃。后来,小娟姐姐回村里头嫁人了,小林阿姨也去了广州。厂里头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姑父又让我爸去招工。
厂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我爸妈一直干了10多年。表姐家也越来越有钱,后来厂里来了一波警察,服装厂关闭了。我爸拿着那点积蓄,开了一个砂石场。但是我姐还是看不起我们家,她从小就比我高一个头,我每次都被她揍哭。终于我10岁那年,在我体重的绝对优势下,她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她的大拇指骨折了。找我妈大闹一通,还骂了很多在当时我听不明白的话。后来想起来,大概意思也不过就是说,我们家穷,爸妈还是赌鬼,只能靠着他们家吃饭。
不过在我大学毕业之后,她给我介绍了一家保险公司实习,工资待遇确实比其他同一届的同学要高一些,虽然有时候她的大小姐架子让人讨厌,我受不了她,会经常损她几句,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倒是最近一段时间,她变得有点奇怪,她找我的时候总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对我的态度也变好了很多,我知道她确实太孤独了没什么朋友。
02
生日宴的诡影
余梦跟我说她妈妈的生日快到了,要在郊外的别墅举办生日宴,她的妈也就是我的姑妈,她从小对我很不错,经常给我们家送水果,小时候我把余梦打骨折的事,也是她出来打圆场,我才没挨打。但是我对他们家还是没好感,尤其他们那个家,说不出来的压抑。
很快到了生日那天,我是直接从出租房过去的,提了几样水果,就花了100多,让我有点心疼。毕竟刚过实习期,交了房租水电物业费,就剩不到800了,要熬一个月呢。打车到了郊外的别墅,又花了我快100,怎么偏要在这里办生日宴,真的很烦。他们家是独栋别墅,修的像是老家的那种,非常夸张的样式,又大又土,外墙是灰黑色,天一黑,就跟夜色融为一体了,活像一口大棺材,
叮铃铃——我按了好几下,可视电话一直没人接,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终于姑妈来给我开门了。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去。视线有点暗,客厅的窗户拉了一半,家具大半都隐没在黑影里,只有那沙发的金色扶手,被窗外的日光照的熠熠生辉,多看两眼就刺的眼睛疼。看到有一个人跪在地上,像是穿着睡衣,我定睛一看,是余梦她低着头,长发披散在脸颊两边,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安,才10点半你就来了,正好来尝尝我熬的鸡汤,她拉着我进了厨房,姑妈,那里跪着的是.........哎呀,你别管她,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事,惹她爸生气。姑妈一边给我盛鸡汤,汤面上慢慢凝结成一个骷髅状。我的脸倒映在上面。姑妈,什么事啊,至于吗,让她跪在地上姑妈没回答,我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鸡汤,跟姑妈闲聊了两句,她跟我说聊了很多亲戚的八卦,谁家的女儿未婚先育,谁家又离婚了,我在边上附和着,实在听的有点烦了,就说想上厕所。出去的时候,余梦已经没在那儿了。客厅的遮光帘也全部打开。
我正疑惑,门铃响了,吓了我一跳,很快,陆陆续续来了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下子,客厅热闹起来了。大人寒暄的声音,小孩子叫喊的声音,让我很烦躁。正想去院子外面透透气,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娃,扯住我的裤腿,咿咿呀呀说什么听不懂,我蹲下身,把他抱起,她手上拿着一个水晶发夹,有点眼熟,手臂上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墨水姨姨,带你去洗洗,我把发夹放在洗漱台上,给他洗手,看到他嘴里好像在嚼着什么东西,我想掰开他的嘴拿出来,他就开始哭闹,不配合,口水流到我身上,还带着血。
我吓了一跳,哭声引来了大家的注意。我赶紧解释他嘴里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我话还没说完,姑妈,还有孩子的爸爸妈妈,应该是吧,都冲过来了,一把抱过孩子,大家都围了上去。最后终于弄出来了,果然是发夹上的水晶,等到吃饭的时候,孩子的爸妈特意过来给我敬酒,感谢我。姑妈给我介绍说是表姐的干妈,她们一口一个谢谢,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没事没事,就是凑巧,娃娃长得也很可爱,没事就好。姑妈表情复杂的看着我,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深意,好像在确认什么。
吃完饭后,大家坐在院子里面喝茶打牌,女人家就凑到一起聊天。
三姐,没看到你家余梦呢还有余晓出国也好多年了,啥时候回来呀我也想问,早上看到她之后就没看到过了。余晓是我的表妹,余梦的亲妹妹。初中毕业就出国了,说是成绩不好,早早就想好了这条路。
梦梦,今天早上跟他爸吵了几句,在赌气,不肯吃饭,我姑妈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口手边的茶。那怎么行,赶紧劝劝,父女吵吵就过了,饭还是要吃的几个阿姨七嘴八舌的在那里劝,我去敲门了,劝了,她说她不想吃,想一个人静静,她呀脸皮薄,被说了几句就不高兴了,她饿了自己就出来了。再说少吃一两顿也不碍事,然后姑妈随便找了一个话题岔开了,似乎不想多说。
我在旁边听得若有所思,转身进了客厅准备去楼上看看,余梦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的尽头。
03
家族的秘密
门上锁了,进不去。谁在哪儿一道浑厚的男声吓了我一个机灵,我转头,仔细看了两眼,是爷爷,准确来说是余梦的爷爷,她在二楼走道的另一头,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随着他的脚步,规律的矗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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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外面,院子里孩子到处跑跳,大人们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但是我在二楼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让我有点汗毛竖起的感觉,我慌神的功夫,爷爷已经走到我面前我说是谁呢,是苏三儿的大女啊,你跟你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余梦的爷爷住在A市的南边,不常见,也不常到他儿子这儿来。听说是婆媳关系不和。
他说大女儿是因为我还有一个弟弟。比我小3岁
,他刚过完18岁生日的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等我放暑假回来,我爸告诉我说弟弟离家出走了。我问警察怎么说,寻人启事贴了吗他没说话
我知道事情不简单
跑去追问妈妈,行了,以后这个家不准再提他,你就当没这个弟弟,说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眶红了,说话也有些颤抖。是不是因为他早恋的事我看着我面前这个男人的背影,比我走的时候佝偻了很多,鬓角都是白发。他要是早恋,喜欢的是别人家的女儿也就算了,他偏偏喜欢……哎,
他偏偏喜欢的是别人家的儿子,是吧我爸一脸诧异的走到我面前望着我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一米八的个子,比我高出一大截,瞬间遮住了我眼前的光亮很早就知道了,他自己跟我说的,他说别人都不懂他,跟你们有代沟,不想让你们知道
刚说完,我爸就抄起手边的烟灰缸砸在地上。这是他说的要不是你妈翻到那个日记,他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是吧,我都不想说,他日记写的什么,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他走了就走了吧,随便他死在外头,免得回来丢人现眼
你小点儿声。邻居听到了要议论,妈妈赶紧安抚爸爸坐下,他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
咚咚咚,这么大了,见了还不叫人,
我回过神,爷爷,我来找姐姐我望了望门。里面没什么动静
你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她爸早上说了她两句。对了,你爸爸这几年在干什么呢你弟弟有消息没他一边说一边往楼梯走,我只能跟在他身后
我爸还是那样,经营沙石场,生意一般吧,我弟嘛,不知道,没有跟我们联系过。他转过身要下楼,抬手示意要我扶他,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边下楼一边望着晃动的窗帘,有些失神,差点没踩稳楼梯。
04
真相的揭露
我走到警察局,在门口徘徊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去了,我去警察局问了我弟的情况,至于那件事,我需要再想想。但是问到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
出了警局,我心乱如麻,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但是一直不通。我马上打车去了沙石场,黑灰的沙尘在空中飘浮,弥漫,像是要遮天蔽日。我看到他在前头跟几个工人说话,我快步走上去,他转头看到我,有点意外,他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来这儿。你怎么来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来了,你现在忙不忙我有事问你。走进厂区内休息的地方,他点燃一支烟
快点说,我还有很多事
其实自从弟弟失踪之后,我爸爸越是沉默寡言了,我跟他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疏远。
我今天去警察局了,问明哲有没有消息他抖烟灰的动作顿了顿
你知道警察怎么跟我说的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没说话。
警察说我弟的户口都注销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急了,失踪这么久,也不回来,不是死了是什么这事你不要问了,我说过你就当没有这个弟弟。
这么说,是你跑去宣告明哲死亡的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最心疼儿子的吗从小什么好吃好喝的不都给他吗
你要我说几遍,不是该你管的事说完他怒气冲冲的走了。
我立马打车回家,一进家门,我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翻的到处都是我妈买了菜回来,就看到客厅,房间被翻的乱七八糟。终于我在爸妈房间的床垫下找到了。弟弟——和我的保险单,果然只有这个理由了。
晚上十点
爸,这就是你跑去宣告明哲死亡的原因吧望着桌上一沓厚厚的保险理赔资料,吐了一口烟,
他走了,不管是死是活,他不回来,我们的日子总要过吧,要不然你以为你读研究生哪里来的钱,那几年我开了砂石厂生意不好赔了钱,又要还债,又要供你,你妈又没个正经工作,不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活妈妈坐在沙发上始终没说话,看来早就知道了。
300万,都花完了他们不说话,
这个钱跟你没关系,你一分钱都别想要
呕——我妈妈突然扶着沙发干呕起来,打断了我们的对峙。我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背,但是妈妈还是不舒服的样子,干呕不断,感觉也消瘦了一些,我拿起包想带她去医院看看,结果我爸的一句话像五雷轰顶。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那就是正常的孕吐反应
我妈45高龄,怀孕我望着我妈说不出话来,是试管婴儿,花了不少钱才成功的,你爸他,就想再要一个,给你做伴我妈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呵,给我做伴就是想再要一个儿子吧,她们始终想要个儿子,我还在期待什么吗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了,我突然看着这个家有点反胃,可能也是恶心自己。
爸,你要这样对我吗从小就是,我有的弟弟一定有,弟弟有的我可以没有。我弟走了那么多年,一直是我在你身边,你出车祸是我请假回来照顾你一个多月,你就这样对我6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干了什么,你是不是忘了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惊讶的望着我。你下楼去给我买点啤酒花生他对着我妈说道,快去随着门砰的一声我放下包,坐到沙发上,换上了另一种表情,既然他要撕破脸那我还怕什么
你什么意思
那年我们提前考完,明哲给我发消息说他很痛苦,不想活了,我就改签了7月20号的火车,到家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他不回答,我接着说
我看到明哲一瘸一拐的跑出门,而你从板房里出来,追着他跑,我当时就跟在你们后面,我亲眼看到你把他压在沙石上痛打,那天你喝了不少吧所以这么多年,不论什么场合,你都不再喝酒,对外都说自己戒了,是因为这个吧
在沙发上的男人抱着头,很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冷笑。
你看到了,你在场,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拦着我,这么多年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他在那里他突然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他死了,他死了,他被你打死了我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眼前的灯光和人影都开始模糊,我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满脸是血的明哲,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嘭——天那,你在干什么呀你已经打死一个儿子了,你还要再杀你的女儿吗啤酒摔在地上,嘭的一声,他颤颤巍巍的松开手死了死了他一下瘫软在地,怎么就死了呢我......我.......。妈妈把我护在身后,我在沙发上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脖子被掐的生疼,咽口水都疼得我抽气。看到坐在地上手足无措,有些疯癫的男人。妈,我没事,我爸就是提起我弟有点失控了,你先去洗澡休息,我来收拾。她看了看地上的男人,回了房间。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这件事要是曝光,你怕是下辈子就要在牢里过了。当然你是我爸,这件事我藏了六年,我会继续藏下去,但是这个理赔金,你必须把我的那一份给我,我不贪心,100万,我保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你就当做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
回到出租房,我觉得好累,躺在床上,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明哲还是在以前那个老旧的板房里面,坐着写作业,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也不回头。那100万,很快就到账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上班,生活。但是总是感觉心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05
深夜的阴谋
姑妈,姐姐在家吗,我有事找她
她这几天情绪不好,等她好点我再给你打电话,就这样吧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就挂断了。
我去到别墅,门铃按了很久,也没人来开门。
小安啊,你怎么来了,余梦她确实不太舒服,
我是来看你的,姑妈进了门,发现遮光帘换了,从金棕色换成了灰蓝。
你随便坐
姑妈,余梦之前给我发消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姑妈放调料的手停了一下,
她什么时候给你发的消息啊,说了什么吗她没跟我说
所以我今天来问问她她始终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她的朋友了
出去了可是你不是说她不舒服吗
是呀,她......她确实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
姑妈的话让我很疑惑,神情也不对
我留下来吃了晚饭,一向热情的姑妈居然没有要我留宿。我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姑妈,姐姐还没回来吗
她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今天不回来
打电话可是我今天下午基本上一直都跟姑妈在一起的,她什么时候接的电话
姑妈,外面好晚了,我想在这儿睡一晚,明天再回去可以吗
姑妈也没说什么,带我去了二楼的客房,沉默的帮我铺床,气氛有点压抑,睡前,姑妈给我端了一杯牛奶,我告诉她一会再喝,还有点饱,她关门之后,我看了看那杯牛奶,余梦还真是幸福啊。我拿着空杯子走到一楼看到姑妈还没睡,她接过我的杯子,这么快就喝完了,给我,我去洗吧,你去睡觉吧。
回到房间,很快我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窗外,树影摇动,
假山瀑布的流水声,哗哗哗——,混着人的喘息声和铲土的声音,在这深夜,仿佛是一颗碎石扔进了毫无波澜的水潭,泛起涟漪。
06
警方的介入
我是被警车的鸣笛声吵醒的,一看时间还不到七点,等我穿好衣服跑下楼,就看到客厅里站了好几个警察,我们接到有群众报警,说你们的院子里面好几天持续发出恶臭,我们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姑妈紧张的抓住姑父的袖子。你先回房间,我来处理
姑母转身看到我,没什么事,让你姑父处理,你也回房间休息吧
我都不困了,没事,姑妈你去休息吧,我有点饿了,去厨房找点吃的
冰箱里有面包,牛奶
好
我站在客厅定定的望向院子里,警察正在到处搜查,姑父跟警察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但是感觉不会有什么大事。
过了一会儿,他们似乎准备走了。我换了鞋走进院子,我也闻到了,好像是在假山后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刚说完。我感受到一道非常强烈的目光盯着我,像是要将我刺透。
假山后面一个年轻一点的警察重复道
你去看看一个稍长一点的警察指了指假山的方向
你们这里有铲子吗
小刘,这里有,余先生是吧,不好意思,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挖吧说着把铲子递给了那个年轻的。
姑父双手插兜,死死盯着他们的动作。
警察的铁锹挖开假山后的泥土时,我闻到了熟悉的腐烂气味。六年前那个夏夜,沙石场的血腥味比这浓烈十倍。父亲醉醺醺地把明哲按在沙堆上殴打,弟弟的鼻血在月光下像一条蜿蜒的小溪。我躲在搅拌机后面,看着父亲打累了瘫倒在地,看着明哲抽搐的手指抓挠沙土。
姐……他肿胀的眼睛发现了我,那只伸向我的手沾满了血和沙粒。我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砸下去时听到了颅骨碎裂的脆响。一下,两下,直到他的眼珠不再转动。父亲在五米外鼾声如雷,搅拌机的轰鸣盖过了我拖动尸体的声音。弟弟最后看我的眼神永远烙在视网膜上一一惊诧、哀求、然后是死寂。
挖到了一些骨头….我盯着姑父惨白的脸,想起昨晚偷听到的对话。必须处理掉……会臭…….月光下姑父拖着余梦的脚踝,表姐的头发扫过草坪,水晶发夹掉在蔷薇丛里。今天我特意把它塞给了那个不懂事的孩子。
挖到了,姑父退后两步
姑父,你没事吧我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些骨头.....还有剩菜剩饭什么的姑父冲上前去,皱紧眉头,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客厅里
那个,不好意思,就是天气热了,那个饭菜坏的快,我在这个别墅,也不太好处理这些厨余垃圾,就想当做肥料埋在哪儿了,没想到会让闹出这种误会。送走了警察,姑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转过身的瞬间,像是被我吓了一跳,姑父在怕什么
你什么时候闻到的臭味他脸色不太好,语气也不善。
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闻到的他没再说话,从我身边走过去
姑父,晓晓她回国了吗他怔在原地
没有
是吗那假山后面埋的是谁他转过身,死死的盯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你
对,就是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在警察局了我踱步走到沙发前坐定。
姑妈给我的牛奶我根本没喝,我乳糖不耐受,从来不喝牛奶,也不怪她,毕竟我爸妈都记不住,所以——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
07
保险的阴谋
昨晚,我实在睡不着,心里很乱,脑子里很多画面挥之不去。想站到窗边吹风,就看见姑父和姑妈在院子里,她们说什么我听得不真切,只听到姑父说一直埋在那儿,肯定不行,很快就会有味道传出来,必须快点处理了说着还指着假山的方向。然后姑妈说了什么听不清,就看到她把姑父往客厅里面拖。
说吧,你什么意思他坐到我对面,比我想象中冷静很多,不愧是在商场中沉浮这么多年的男人。
余梦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们.......
如果你要钱,说个数,我立马给你
别着急,让我来猜猜,上次姑妈生日宴,跪在客厅那个是余梦吧,准确来说,是死掉的余梦。
那天我到了之后,其实没有着急去敲门,而是围着别墅逛了一大圈,想看看周围的风景,走到院子外面的时候,正好看到蔷薇开了,就想摘几朵,我扒开缠绕在铁门上的爬山虎,就看到,余梦从二楼掉下来,我吓坏了,抬头一看,居然看到了——我爸和姑父,站在窗边,我赶紧蹲下,躲起来,我心跳很快。缓了好一会儿,假装刚刚到的样子去敲门。
你们没想到我来的这么早,什么都看到了,来不及处理尸体,就干脆让她跪在客厅,把窗帘拉上也是怕我看到院子和客厅的血迹是吧但是你太慌张了,还记得那天那个孩子吗他拿的那个水晶发夹,我当时就觉得眼熟,后来我想起,那是余梦的。
好了,你说,你到底要什么突然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
余梦可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我站起身,质问他
你们两个不是从小就合不来吗你现在拿钱闭嘴,你们家砂石厂经营不是出问题了吗我可以给钱,你要真想送我坐牢,你就不会偷梁换柱了
是啊,我跟她确实以前关系不怎么好,她也早就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她还是想保护你们,保护这个家,
事情要从我去保险公司实习说起,无意中我发现了余梦的意外险,金额还特别高,从她很小就开始买了。一次聊天的时候,说到这个,她居然完全不知道,我当时也没多想,但是直到,碰到来公司闹事的一对老夫妻,听同事说已经来过几回了,就是想要更高的赔偿金。保安推搡的时候,他们手里拿着的一沓纸掉落在地上。我经过的时候瞟了一眼,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我捡起,是一张寻人启事,刘梦娟刘梦娟我拿回出租屋,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是小娟姐姐,那时候跟爸妈一起在姑父厂里上班的小娟姐姐。我打通了上面的电话,原来是小娟姐姐的老公去宣告了她的死亡,拿到了保险金,但是小娟姐姐的父母还一直在找他们的女儿,直到警察说小娟姐姐已经被宣告死亡。小娟姐姐的妈妈还告诉我,同村的林淑慧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赔了500万,她们才150万。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淑慧后来我查了一些资料才知道,就是小林阿姨,这么巧吗
08
血债的赎金
我还不确定自己的猜测的时候,余梦突然来找我,哭得很伤心,喝了很多酒,她那天情绪特别不好,说什么,原来他们家的钱都是这么来的,一会儿哭一会笑,我想到那份藏在爸妈床垫下的,我的保险单。那段时间我们两个见面吃饭都心事重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没忍住把我的猜想跟她说了,让她自己注意安全,想劝她报警。余梦第一次跪在我面前,求我,说给她点时间,她会劝姑父自首。然后再见就是看到她的尸体。
面前姑父的瞳孔在收缩。我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淤青,那里还残留着父亲那晚掐我时的温度。他们都一样,为了钱可以杀死亲生骨肉。我对着姑父露出和六年前一样的微笑:300万,我帮你们换了厨余垃圾。就像当年我帮父亲处理了搅拌机里的碎骨
我从别墅出来失魂落魄的回到公寓,从父亲那里拿到100万之后我就搬去了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我脑子里一路上都是姑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去报警,你爸妈也会跟我一起去坐牢,人是他们找来工厂的,你以为你跟你弟弟读书,你们家开砂石厂的钱哪里来的哼,我早跟你爸说了,赶紧把你处理了,不就是一个女儿吗果然——
我缩在床角,就因为我们是……
深夜,我又梦见明哲在板房写作业的背影。但这次他转过头,碎裂的颅骨里爬出密密麻麻的蛆虫:姐姐,沙石场的星星好看吗我尖叫着惊醒,摸到枕边湿冷一片一一是梦里的眼泪,还是弟弟当年溅在我脸上的脑浆保险单上的数字在黑暗中发着幽光,那是我用亲人的血换来的赎罪券。
09
无法逃避的惩罚
从床上醒来,手机已经关机了,充上电之后,全是爸妈的未接来电,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机又响了,喂,妈,
小安然后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们现在自首,法律会......
小安,虽然我们对你,从小,不算好,但是你是我们亲生的,你爸没想过,真的
妈,余梦死了,余晓估计也......电话那头传来低声哭泣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真的就没法挽回了,让爸爸现在自首,把姑父做的事都给警察说清楚,你都没参与也不知情的......
小安,你想让我们一家人在牢里相见吗她又接着说了很多,我没再说话,挂断之后,我望着黑屏的手机,里面倒映出我的笑容。
我望向窗外,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我拿起手机,看了银行卡余额,3896238.79元。不知不觉的在床上从白天,坐到了晚上。
突然,我发疯似的,走到客厅,把桌上那一堆资料,全部撕碎,扔到了垃圾桶,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有点饿了,准备收拾出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垃圾桶里,那张寻人启事,小娟姐姐的一双眼睛正盯着我。
我们终究会带着各自的秘密,心惊胆战的活下去,这就是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