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似梦非梦
关明辉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惊醒,发现自己倒在机械厂车间的湿滑水泥地上。
头顶的白炽灯刺得他睁不开眼,耳边还回荡着设备短路时发出的刺耳噪音。
小关!小关你没事吧
老师傅老李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皱纹里夹着担忧,你这孩子,下雨天修设备也不知道多当心点!
关明辉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火燎过一样疼。他记得自己是在加班检修那台老旧的铣床,外面下着暴雨,车间里潮湿闷热。然后是一道蓝光,再然后...
然后他看到了整个故事。
那不是梦。
关明辉艰难地撑起身子,接过老李递来的搪瓷缸,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记忆却越发清晰。
他看到了一个叫宋熹玉的姑娘,看到了自己如何在一个雨夜毁了她的清白,然后被送进监狱,看到了她被迫嫁给副厂长的侄子周志国,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老李,厂办是不是新调来个姑娘叫宋熹玉关明辉声音嘶哑。
老李惊讶地挑眉:你小子消息倒灵通。是啊,上个月刚安排进厂办当文书。怎么,冷面关技术员终于对姑娘感兴趣了
关明辉的手指紧紧攥住搪瓷缸,指节发白。不是梦,都是真的。
他真的是一本叫什么《岁月如熹》的小说里阴暗恶毒的男炮灰,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女主角宋熹玉的人生更加悲惨。
我...我去医务室。
关明辉摇摇晃晃站起来,不顾老李的劝阻冲进雨里。
冰凉的雨水拍打在脸上,关明辉却觉得浑身发烫。
他必须远离宋熹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个剧情发生。
拐过锅炉房时,一阵尖锐的女声穿透雨幕:
放开我!周志国你干什么!
关明辉的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穿蓝色工装的高个男子正拉扯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女子拼命挣扎,雨伞掉在地上,被风吹得翻了个面。
那张脸。即使只见过一次,关明辉也绝不会认错——和梦里一模一样。
杏眼,小巧的鼻子,因为愤怒而紧抿的嘴唇。宋熹玉。
装什么清高厂里谁不知道你妈看病欠了一屁股债跟了我,保证你...
男子的声音油腻得令人作呕。
关明辉的拳头比他的大脑先行动。等他回过神来,那个叫周志国的家伙已经捂着鼻子倒在雨水中。
滚。
关明辉听见自己说,声音低沉得陌生。
周志国爬起来,阴狠地瞪着他:关明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事等着瞧!说完狼狈地跑开了。
关明辉这才转身,正对上宋熹玉惊魂未定的眼睛。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工装贴在身上,显得她更加单薄。
谢谢...关技术员。她轻声说,弯腰去捡雨伞时手还在发抖。
关明辉下意识退后一步,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不用谢。以后...以后别一个人走夜路。他硬邦邦地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宋熹玉叫住他,你的手...
关明辉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关节处擦破了皮,正渗着血。大概是刚才打周志国时蹭的。
医务室...我正好也要去。宋熹玉的声音轻却坚定,一起走吧。
关明辉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的厂区,谁都没有再说话。关明辉刻意保持着距离,却仍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肥皂香。
这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书中的关明辉应该在一个月后的暴雨夜强暴宋熹玉,而不是在初遇时就救了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命运可以改变
关明辉的心跳突然加快。如果他能摆脱那个炮灰的命运,如果宋熹玉不必经历那些痛苦...
到了。
宋熹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医务室亮着灯,她伸手推门时,关明辉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书里写过的——宋熹玉十八岁时为救母亲卖血留下的痕迹。
关明辉突然意识到,不管是不是书中人,眼前的女子是真实存在的。而她所承受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在那场梦里,他被迫以关明辉的身份,经历了那个畜生所做的一切。
关明辉站在医务室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水泥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洼。他盯着那道门缝里透出的光亮,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关技术员宋熹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您不进来吗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宋熹玉正坐在病床边,医务室的王大夫在给她检查手腕上的擦伤。
哟,这不是我们厂的‘冷面关’吗
王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来医务室上次你发烧39度还硬撑着修设备,老李差点把你扛过来。
关明辉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宋熹玉身上。她比梦里看起来更年轻,更鲜活,脸颊因为刚才的挣扎还泛着红晕。
关技术员,您的手...宋熹玉指了指他的右手。
关明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指关节已经肿了起来,血迹混着雨水,看起来颇为狼狈。
坐这儿。王大夫指了指另一张病床,让我看看我们厂的技术骨干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关明辉僵硬地坐下,余光瞥见宋熹玉正偷偷打量他。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琥珀色,和梦里那个被生活折磨得黯淡无光的女人完全不同。
打架了王大夫一边给他消毒一边问。
摔的。
关明辉简短地回答。
王大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摔在周志国的拳头上了整个厂区都听见那小子的嚎叫了。
宋熹玉突然轻笑出声,又赶紧抿住嘴。
关明辉愣住了——在梦里,他从未见过她这样轻松的笑容。
谢谢您,关技术员。她轻声说,如果不是您...
不用谢。关明辉打断她,换谁都会这么做。
这句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在原本的剧情里,整个机械厂的人对周志国的恶行都视而不见,包括他自己——那个畜生般的关明辉。
王大夫给两人简单处理完伤口,又塞给宋熹玉一瓶碘伏:明天记得再擦一次。小关,你的手这几天别碰水。
关明辉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宋熹玉却叫住了他:关技术员,雨太大了,您...要不要等雨小一点再走
他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着那把翻过面的雨伞,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关明辉的喉咙发紧,那句不用在嘴边转了一圈,出口却变成了:好。
他们坐在医务室的长椅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王大夫去里间整理药品了,留下一个尴尬的沉默。
您...认识我宋熹玉突然问。
关明辉的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这么问
您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她微微歪头,但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您。
关明辉的大脑飞速运转:厂办新来的文书,听老李提起过。
原来是这样。宋熹玉笑了,我还以为‘冷面关技术员’真的像传言中那样,除了机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
关明辉不知该如何接话。
2、悲剧的开始
在梦里,他看过宋熹玉的整个人生,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知道她害怕打雷,甚至知道她小时候养过一只叫豆豆的兔子...但这些他都不能说。
您的手艺很好。宋熹玉突然说,我爸爸...就是宋工,经常提起您修好的那些进口设备。
关明辉有些意外:宋工是你父亲
嗯。她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他现在在兰州分厂...妈妈生病后,家里欠了不少债。
关明辉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这些债务最终会迫使宋熹玉嫁给周志国,开始她悲惨的婚姻生活。
会好起来的。他干巴巴地说,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骗子。
雨声渐小,关明辉站起身:我该走了。
宋熹玉也跟着站起来:我...我也该回去了。妈妈一个人在家。
他们走到厂区门口,雨已经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宋熹玉撑开那把翻过面的伞,犹豫了一下:关技术员,您住哪个方向
东区宿舍。
关明辉下意识回答,然后立刻后悔了——这和宋熹玉回家的方向完全相反。
那...明天见宋熹玉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雨中。
关明辉站在原地,看着她娇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一把伞根本挡不住斜风细雨,她的肩膀已经湿了一片。
该死。他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自己,骂这天气,还是骂这该死的剧情。
接下来的几天,关明辉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宋熹玉的地方。食堂选最偏的角落,绕远路去车间,甚至连厂办送来的文件都让徒弟小李去取。
师傅,您最近怎么了小李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问,厂办的张姐说您是不是对她有意见,连报表都不亲自去拿了。
关明辉头也不抬地调试着铣床:忙。
忙啥啊小李凑过来,您以前再忙也会自己去拿文件的。哦——他突然拖长音调,是不是因为那个新来的宋文书
关明辉手里的扳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就知道!小李得意地说,全厂单身汉都在打听她呢。不过师傅您放心,我打听过了,宋文书对谁都很客气,但特别难接近。上周生产科的刘科长想请她看电影,直接被拒了!
关明辉捡起扳手,面无表情地说:去把主轴箱的润滑油拿来。
好嘞!
小李蹦跳着走了,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
关明辉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工作。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车间门口响起:请问...关技术员在吗
他的背脊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宋熹玉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工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站在车间门口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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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宋文书找您!
小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声音大得整个车间都能听见。
关明辉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口。宋熹玉看到他,眼睛一亮:关技术员,厂长让我把这个月的设备维护表给您。
她递过文件夹,指尖微微发抖。关明辉注意到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没休息好。
谢谢。他接过文件,尽量不碰到她的手。
那个...您的手好些了吗宋熹玉小声问。
关明辉点点头:好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宋熹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了抿嘴:那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关明辉突然想起梦里一个细节——宋熹玉的母亲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病得很重了,而她们家根本付不起进口药的钱。
等等。他叫住她。
宋熹玉惊讶地回头。
你母亲...病情怎么样了关明辉艰难地问出口。
宋熹玉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不太好。医生说要换一种进口药,但是...
多少钱
一百二十块。她勉强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厂里预支了我三个月工资,应该够了。
关明辉知道她在说谎。
在剧情里,这笔钱最终被周志国从财务那里借走了,美其名曰帮她保管。
我这里有。他脱口而出,先借给你。
宋熹玉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合适...
当是预付的维修费。关明辉硬邦邦地说,我听说你父亲很擅长修老式收音机,我有一台需要修。
这当然是胡扯。但宋熹玉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真的吗那...那太感谢您了。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
关明辉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装着他刚发的季度奖金,正好一百五十块。他全部塞给了宋熹玉:不用急。
宋熹玉捧着钱,手微微发抖:这...这太多了...
多出来的买点营养品。
关明辉转身走回车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下班后我去你家送收音机。
他听到宋熹玉在身后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是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关明辉长舒一口气,却感到一阵不安——他正在改变剧情,但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师傅!小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坏笑,我都看见了!您居然借钱给宋文书!全厂都知道您最抠门了,上次食堂大妈多收您五分钱,您追着她理论了半个月!
关明辉瞪了他一眼:主轴箱擦完了吗
小李吐了吐舌头,溜走了。
下班后,关明辉按照宋熹玉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她家——一间位于厂区西侧的简陋平房。院子里种着几株月季,在夕阳下开得正好。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然后是宋熹玉的声音:来了!
门开了,宋熹玉围着一条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关技术员!您真的来了...那个,收音机...
在这儿。关明辉从包里掏出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他中午特意去废品站买的。
宋熹玉愣了一下,赶紧让开门口:请进!我正在做饭...您吃过了吗
关明辉本想拒绝,但一股诱人的香味从屋里飘出来,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宋熹玉笑了:正好我做了红烧肉,您一定要尝尝。
屋里比关明辉想象的还要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小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应该就是宋熹玉的母亲。
妈,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关技术员。宋熹玉介绍道。
宋母挣扎着想坐起来:关技术员...真是太感谢您了...咳咳...
您别起来。关明辉连忙说,举手之劳而已。
玉儿,快去给关技术员倒茶。宋母吩咐道。
宋熹玉匆匆去了厨房。关明辉趁机打量了一下屋子——墙角堆着几个药瓶,桌上的饭菜虽然简单但很精致,墙上挂着宋熹玉和父母的合影,照片里的宋工是个严肃的中年人。
关技术员...宋母虚弱地说,我们家玉儿从小就懂事...她爸爸去兰州后,家里全靠她...咳咳...您是个好人,以后多关照她...
关明辉不知该如何回应。在原本的剧情中,宋母会在三个月后去世,而这件事会成为宋熹玉悲剧的开始。
妈!您别乱说。
宋熹玉端着茶回来,脸有些红,关技术员只是来修收音机的。
晚饭出乎意料地愉快。宋熹玉的厨艺很好,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配上清爽的小白菜,关明辉不知不觉吃了两大碗米饭。
等我爸爸回来修好收音机后,我给您送去。临走时,宋熹玉送他到门口,小声说,钱...我会尽快还您的。
关明辉摇摇头:不急。
他犹豫了一下,周志国...还找你麻烦吗
宋熹玉的表情僵了一瞬:没有...他这几天请假了。
关明辉敏锐地注意到她话里的犹豫,但没有多问。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改变一个小细节,真的能扭转整个剧情吗
3、该死的周志国
第二天一早,关明辉刚进车间,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老李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关!出事了!厂办那边闹起来了!
关明辉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周志国那小子!老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不知从哪听说宋文书给她妈妈买了进口药,非说那是厂里的公款,要举报她贪污!
关明辉扔下工具就往厂办跑。远远地,他就听见周志国刺耳的声音:...一个刚来的小文书,哪来这么多钱买药肯定是偷的!
挤进人群,关明辉看到宋熹玉站在办公室中央,脸色苍白但挺直了背脊:钱是我借的,有借条为证!
借的周志国冷笑,跟谁借的谁会把这么多钱借给你这种——
我借的。关明辉大步走上前。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周志国转身,看到关明辉,脸色变了变:关明辉你少多管闲事!
钱是我借给宋文书的。关明辉一字一句地说,需要看借条吗
周志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们...你们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关明辉冷冷地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笑。
周志国恼羞成怒:好!很好!关明辉,你给我等着!说完推开人群走了。
宋熹玉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关明辉一眼:谢谢您...
没事。
关明辉转身要走,却被姗姗来迟的厂办主任叫住了。
关技术员,正好有件事要通知你。
主任推了推眼镜,厂里新进的那批德国设备出了问题,德方派来的专家下周到。厂长点名要你和宋文书负责接待,宋文书懂一些德语。
关明辉僵住了——这意味着他必须和宋熹玉密切合作。而按照剧情,正是在类似的一次合作后,那个雨夜才会发生。
我...最近很忙。他试图拒绝。
主任摆摆手:这是厂里的决定。好了,都散了吧!
人群渐渐散去,宋熹玉小声说:关技术员...如果您不方便...
没事。关明辉打断她,工作而已。
他转身离开,心里乱成一团。改变剧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把他和宋熹玉越拉越近。
4、德国专家
关明辉盯着厂长办公室的门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裤缝。他已经在门口站了五分钟,还没想好该怎么推掉这个接待德国专家的任务。
关技术员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关明辉转身,看到宋熹玉抱着一叠文件站在走廊里。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您也是来见厂长的吗她微微歪头,眼睛里带着询问。
关明辉的喉咙突然发紧。自从上周那场闹剧后,他更加刻意地避开宋熹玉,甚至连食堂都不去了,每天让小李带饭到车间。可现在,命运似乎铁了心要把他们往一块儿推。
嗯。他简短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上,德语资料
宋熹玉眼睛一亮:您怎么知道我昨晚整理到很晚呢。她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笔记本,露出里面工整的德文笔记,我在大学选修过两年德语,没想到真的能用上。
关明辉当然知道。在梦里,正是宋熹玉的德语能力促成了那笔让机械厂起死回生的大订单,也让她获得了去德国进修的机会——只可惜最后被周志国搅黄了。
进来吧!厂长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
推门进去,张厂长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见两人,脸上露出笑容。
正好你们一起来了。坐。
关明辉选了离宋熹玉最远的那把椅子。张厂长推了推眼镜:德国施耐德公司的专家团下周三到,主要考察我们的生产条件和技术水平。这次合作关系到厂里未来三年的订单,必须万无一失。
厂长,我最近在改装那台进口铣床,恐怕抽不出时间...关明辉试图推脱。
张厂长摆摆手:铣床可以放一放。小关啊,你是我们厂技术最好的,又懂点机械德语。宋文书德语不错,做事也细心。你们俩配合,我最放心。
关明辉的指尖掐进了掌心。他当然懂机械德语——在梦里,为了讨好德国专家,他恶补了三个月。
关技术员,我会尽力配合您的工作。宋熹玉认真地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关明辉移开视线:我一个人就能...
就这么定了。
张厂长一锤定音,宋文书负责文件翻译和行程安排,关技术员负责技术展示和答疑。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下午三点到会议室碰头,汇报准备进度。
走出厂长办公室,关明辉大步流星地往车间方向走,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关技术员!宋熹玉小跑着追上来,我们今天下午就开始准备吗
关明辉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我下午有设备要修。
那...我可以在车间等您忙完。宋熹玉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厂长说这事很急。
关明辉转身,正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分外柔和。
他突然想起梦里那个被生活折磨得双眼无光的宋熹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随便你。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转身走了。
下午三点十分,关明辉从车床底下钻出来,满手油污。
他早就忘了和宋熹玉的约定,直到看见她安静地坐在车间角落的小板凳上,膝上摊开一本德汉词典,正在认真做着笔记。
你怎么还在这关明辉皱眉。
宋熹玉抬头,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您忙完了我已经把施耐德公司提供的技术参数过了一遍,有几个专业术语不太确定...
她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工整的字迹,还细心地在疑难处标了红。关明辉扫了一眼,发现她甚至纠正了原文件中的几处错误。
这里译错了。
他指着一行德文,不是‘轴向负载’,是‘径向负载’。
宋熹玉眼睛一亮:原来如此!难怪上下文对不上。关技术员,您德语真好。
关明辉不自在地别过脸:只是专业词汇而已。
那更厉害了。宋熹玉真诚地说,我在学校学的都是文学德语,这些机械术语完全靠猜呢。
她笑起来时眼角微微弯起,像两弯小月牙。
关明辉突然意识到,这是梦里从未出现过的表情——那个宋熹玉早就忘记了怎么真心微笑。
继续吧。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刻意保持着距离,先把术语表统一了。
两个小时的合作出乎意料地高效。宋熹玉的德语基础扎实,学习能力又强,很快掌握了大部分专业词汇。
关明辉则对设备参数和技术细节了如指掌,两人配合起来竟有种奇妙的默契。
今天就到这吧。关明辉合上文件,发现窗外天色已暗。
宋熹玉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好的。我今晚再把这份工艺流程检查一遍,明天给您过目。
关明辉点点头,起身收拾工具。
宋熹玉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个铝制饭盒:那个...我多做了一些饭菜,想着您可能还没吃...
饭盒里整齐地码着红烧茄子、青椒炒肉和一小撮腌萝卜,香气扑鼻。
关明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确实从中午就没吃东西。
不用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宋熹玉的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又扬起笑容:那...明天见,关技术员。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关明辉长舒一口气,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他摇摇头,继续收拾工具,却瞥见那个饭盒还放在工作台上。
忘了拿他皱眉,犹豫了一下,打开盒盖。饭菜还冒着热气,底下压着一张纸条:谢谢您的帮助。—宋
关明辉盯着那张纸条看了许久,最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红烧茄子。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比他平时在食堂吃的强多了。
师傅!小李风风火火地冲进车间,您猜我刚看见谁了周志国那孙子!鬼鬼祟祟地在厂办附近转悠,一看就没安好心!
关明辉放下筷子:宋文书走了
早走了。小李挤眉弄眼,师傅,您这么关心宋文书,该不会...
闭嘴。关明辉擦了擦手,我去趟厂办。
5、我保护了你
夜色已深,厂区里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关明辉抄近路穿过仓库区,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放轻脚步,循声望去,看见周志国和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在3号仓库门口嘀咕什么。
...明天晚上...暴雨...锁在里面...断断续续的话语随风飘来。
关明辉的心一沉。在梦里,宋熹玉正是在一个暴雨夜被关明辉锁在仓库里,然后...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周志国突然抬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关明辉迅速隐入阴影中,等两人离开后才走出来。他盯着3号仓库的门锁看了许久,一个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第二天下午的碰头会,宋熹玉准时出现在车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显然熬夜了。
我把所有文件都校对了一遍。
她递过一叠装订整齐的纸张,发现原版有七处数据错误,都标红了。
关明辉翻看着文件,不得不承认她的工作无可挑剔——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细致。
很好。他简短地说,今天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你早点回去。
宋熹玉惊讶地抬头:您怎么突然关心起天气了
关明辉僵了一下:设备怕潮。
哦。
宋熹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晚的饭菜...您吃了吗
关明辉的耳根微微发热:嗯。
合您口味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今天又带了一些...
就这样,连续三天,关明辉和宋熹玉形成了奇怪的默契——下午一起准备接待事宜,傍晚偶遇周志国在厂办附近徘徊,然后关明辉会以各种理由让宋熹玉早点回家,自己则暗中跟踪周志国,摸清他的计划。
第四天傍晚,暴雨如期而至。
关明辉站在车间门口,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按照周志国的计划,今晚他会想办法把宋熹玉引到3号仓库,然后...
关技术员!
宋熹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怎么还在这雨这么大。
关明辉转身,看到她撑着一把黑伞,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资料:我回来拿忘记的文件。您没带伞吗
不用管我。关明辉皱眉,你快回去吧。
宋熹玉却站着不动:我妈妈常说,淋雨容易感冒。要不...我送您回宿舍
关明辉正要拒绝,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周志国正鬼鬼祟祟地向这边张望。他眼神一凛,迅速做出决定:好。
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宋熹玉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却还是难免肩膀相碰。关明辉浑身僵硬,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后的脚步声上——周志国果然跟了上来。
关技术员,您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宋熹玉突然问。
关明辉一愣:没有。
真的吗她抬头看他,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自从借钱那件事后,您好像...更冷淡了。
关明辉不知如何回答。他当然在躲她——为了改变那个可怕的剧情。
但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那些准备好的冷言冷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心!
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关明辉条件反射地转身,看见周志国恰好路过,手里的一桶机油不小心朝宋熹玉泼来。
他迅速拉过宋熹玉,用后背挡住了大部分油污。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周志国假惺惺地说,雨天路滑,手没拿稳。
关明辉冷冷地盯着他:滚。
周志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打扰了。说完便消失在雨幕中。
您没事吧宋熹玉焦急地检查关明辉的后背,衣服全脏了...
我没事。关明辉松开她,你快回去吧。
这怎么行!宋熹玉坚决地说,至少让我帮您把衣服洗干净。我家就在前面...
关明辉刚要拒绝,突然意识到这正是周志国的计划——把宋熹玉引到她家附近,然后再想办法实施那个卑鄙的阴谋。他改变主意:好。
宋熹玉显然没想到他会答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这边走。
到她家后,宋熹玉忙前忙后,又是倒热水又是找干净毛巾。关明辉坐在小凳子上,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她摆布。
您把外套脱下来吧,我马上洗。宋熹玉递给他一条毛巾,这是我爸爸的旧衣服,您先将就着穿。
关明辉接过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他犹豫了一下:你母亲呢
去兰州看我爸爸了。宋熹玉在厨房里忙活,多亏了您的钱,妈妈用了新药后好多了,医生说可以短途旅行了。
关明辉心里一动——这又是一个与梦中不同的变化。在原本的剧情里,宋母直到去世都没能再见丈夫一面。
您饿了吗宋熹玉从厨房探出头,我煮了面条,很快就好。
关明辉刚想说不饿,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宋熹玉抿嘴一笑,转身回了厨房。
趁她做饭的功夫,关明辉悄悄检查了门窗——全都锁好了。他又从窗户往外看,果然在街角发现了周志国的身影。那家伙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显然在等什么。
面好了!宋熹玉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着吃。
面条很简单,但汤底清澈,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和一个金黄的煎蛋。关明辉尝了一口,鲜香的味道在舌尖绽放。
好吃吗宋熹玉期待地问。
关明辉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他突然想起梦里一个细节——宋熹玉最拿手的就是鸡蛋面,但结婚后周志国从不让她下厨,嫌寒酸。
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您知道吗宋熹玉小口吃着面,我小时候特别讨厌吃葱,每次妈妈做面,我都把葱花一颗颗挑出来。
后来爸爸说,挑食的孩子长不高。宋熹玉笑着回忆,我就硬着头皮吃,结果发现其实挺香的。
关明辉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被宋熹玉捕捉到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关技术员,您笑起来真好看。
关明辉立刻收敛了表情,低头继续吃面。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弹奏。
吃完饭,宋熹玉坚持要洗碗。关明辉站在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周志国已经不见了,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雨太大了。宋熹玉擦着手走过来,您要不...今晚就住这儿吧我可以睡妈妈的床。
关明辉猛地转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行!
宋熹玉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我...我只是担心您冒雨回去会感冒...
关明辉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我送你回厂区宿舍。今晚你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
为什么宋熹玉困惑地问。
关明辉无法解释,只能强硬地说:没有为什么。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宋熹玉咬了咬下唇,最终点点头:好吧。
他们冒雨回到厂区,关明辉直接把宋熹玉送到了女工宿舍楼下。
明天见,关技术员。宋熹玉把伞还给他,欲言又止,谢谢您...虽然我不知道您在防备什么。
关明辉没有回答,看着她安全进入宿舍楼才离开。
他绕道去了3号仓库,果不其然,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推门进去,仓库角落里竟然铺着一床被褥,旁边还放着两瓶白酒。
关明辉的血液瞬间冰冷——这和梦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地点从铣床车间换成了仓库。他毫不怀疑,如果今晚宋熹玉独自在家,周志国一定会想办法把她骗到这里来。
找到你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关明辉转身,看见周志国带着两个壮汉堵在门口。
我就知道你会多管闲事。周志国狞笑着走近,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关明辉冷静地评估着局势——一打三,胜算不大。但他早有准备。
我警告过你,离宋熹玉远点。
他慢慢后退,手悄悄摸向口袋。
警告我
周志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算老几一个臭技术员也敢跟我抢女人我叔叔可是副厂长!
关明辉的手碰到了口袋里的哨子——机械厂特制的警报器,声音能传遍整个厂区。
最后机会。他盯着周志国,现在走,我当什么都没发生。
周志国啐了一口:给我打!
关明辉迅速吹响哨子,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夜空。
与此同时,周志国的拳头也到了眼前...
当值班工人闻声赶来时,只见关明辉满脸是血地靠在墙边,周志国和两个帮凶正试图翻窗逃跑。
抓住他们!
老李大喊一声,几个壮实的工人立刻扑了上去。
混乱中,关明辉感觉有人扶住了他。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关技术员!您怎么样
他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看到宋熹玉苍白的脸。她不是应该在宿舍吗
我...没事。他艰难地说,你怎么...
我听到哨声就出来了。宋熹玉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温热湿润,您别说话,医务室的人马上到。
关明辉想告诉她别哭,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听见自己说:这次...我终于保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