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沈青云,眼神里满是愧疚:“省长,对不起,这个时候来打扰您,实在是,实在是我没脸见人。”
“先别急着说这个。”
沈青云递过去一张纸巾,缓缓说道:“张瑞明昨天已经跟我汇报了你儿子的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滋味不好熬。”
他刻意避开了“吸毒”和“裸死”这些刺眼的词,先递上台阶。
这既是安抚,也是试探,看杜万青会不会主动提起这些细节。
杜万青接过纸巾,却没擦脸,只是攥在手里,纸巾很快被他手心的汗浸湿。
他低下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茶水,声音低得像在自语:“是我教子无方,是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晓峰这孩子,从小就被他妈妈惯坏了,我平时忙着工作,没怎么管过他,结果......结果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做出这么丢人的事,连带着我们公安系统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说到“丢人”两个字时,杜万青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沈青云看得清楚,那不是眼泪,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崩溃。
他心里微微一动:杜万青这话里,提到了“丢人的事”,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了车祸现场的细节。
按流程,羊城警方确实该通知家属案件基本情况,但“吸毒”、“聚众淫乱”这些细节,不该这么快透露才对。
是谁走漏了消息?还是杜万青自己通过其他渠道查到的?
沈青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杜万青的眼睛:“老杜,关于杜晓峰吸毒、还有现场的其他情况,羊城警方已经在认真调查了。你是老公安,应该知道办案的规矩。只要这些事跟你没关系,跟你的工作没关系,就不会影响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给死者一个交代,也给公众一个交代。”
他刻意加重了“跟你没关系”这几个字,观察着杜万青的反应。
杜万青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他避开沈青云的目光,重新低下头,捧着杯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指关节泛白的程度更甚了。
“我知道,我知道......”
他重复了两遍,才继续说道:“其实,晓峰变成这样,都怪他妈妈。他妈妈老家是羊城郊区的,三年前拆迁,分了不少钱。从那以后,晓峰就觉得家里有钱了,开始不务正业,先是辍学,后来又跑去国外,说是留学,其实就是混日子。我跟他妈妈吵过好多次,让她别再惯着孩子,可她总说就这一个儿子,不疼他疼谁,结果......结果就把孩子惯废了。”
沈青云端起自己的凉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心里的疑虑。
拆迁?
有一说一,粤东这边不少家庭,确实靠着拆迁富裕起来了,这是沈青云知道的事实。
但杜万青这话,明显是在刻意弱化家里的经济状况,试图把杜晓峰的挥霍归咎于“拆迁款”和“妻子溺爱”,可这理由太站不住脚了。
一个副市长的家庭,就算有拆迁款,也不可能让孩子一个星期花八十万吧?
这家伙,分明就是在自己面前演戏。
“我理解你的难处。”
沈青云放下茶杯,语气平静的说道:“夫妻之间,教育孩子的理念有分歧很正常。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自责也没用。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省厅协调的,比如杜晓峰的后事,或者羊城警方那边的调查进展,随时跟我说。”
他故意留出话口,看杜万青会不会主动提钱的事。
杜万青却像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一个劲地道歉:“谢谢省长,谢谢省长。后事那边,我已经让家里人跟羊城警方对接了。就是,就是这件事闹得太大,我怕影响不好,给咱们公安系统抹黑。您放心,我一定会配合省厅的调查,不管查到什么,我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