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市的花市上,春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青石板上,各色鲜花在晨光中舒展着花瓣。
苏芷蹲在自己的小花摊前,纤细的手指将清晨新采的野菊小心地排成一列。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却掩不住那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杏眼,清澈得能映出人影。
这花怎么卖?
一道慵懒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苏芷抬头,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
待视线清晰,她看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正俯身打量她的花。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如刀削,眉目间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回公子的话,一束五文钱。
苏芷轻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裙角。
她认得这身衣料——上好的云纹锦,非富即贵。
男子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抛在她摊前:
我全要了。
苏芷盯着那锭足有二两的银子,咬了咬下唇:
公子,这...这太多了。我的花不值这些。
我说值就值。
男子漫不经心地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扇骨上镂空的银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小娘子生得这般标致,何必在这风吹日晒?不如跟了我裴云璋,保你吃香喝辣。
周围几个摊主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裴云璋——当朝裴丞相的庶子,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据说府中歌姬美妾无数,却从未见他对谁长情。
苏芷的脸刷地白了。她后退一步,避开那柄折扇:
裴公子说笑了。民女只卖花,不卖身。
裴云璋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轻佻模样:
有意思。那这些花,本公子买了送给你如何?
苏芷抿着唇不说话,只是将银子推回去,开始收拾花摊。
她的动作很轻,却透着一股倔强。
哎,别急着走啊。
裴云璋拦住她,忽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银子你收着,花我也要了。不过...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你得答应我,明日还来这里卖花。
苏芷耳根发烫,慌乱地点头。
待裴云璋带着随从大摇大摆地离开,她才长舒一口气,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苏丫头,你可惹上麻烦了。
隔壁卖绣品的张婶忧心忡忡地凑过来。
那裴公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上月才听说他把醉仙楼的头牌气得跳河,幸亏被人救起。
苏芷勉强一笑:
多谢张婶关心,我明日不来便是。
她收拾好空荡荡的摊位,心事重重地往家走。路过药铺时,她用那锭银子抓了母亲需要的药,又买了半斤猪肉。
想到母亲久病卧床的模样,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苏家曾是江南有名的丝绸商,因卷入朝堂党争而败落。
父亲被人陷害致死,家产抄没,只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
两年前,她们变卖最后的首饰来到长安,靠她卖些野花和替人缝补度日。
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仿佛已是前世的记忆。
转过巷角,苏芷忽然被人从后捂住嘴拖进暗处。她拼命挣扎,指甲深深掐入对方手臂,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笑:
别怕,是我。
裴云璋松开手,脸上挂着促狭的笑:
小娘子走得真快,害我好找。
苏芷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
裴公子这是何意?光天化日——
嘘——
裴云璋忽然神色一凛,将她拉到身后。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摇着扇子晃了过来。
哟,这不是裴兄吗?躲在这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为首的青年阴阳怪气道,目光却黏在苏芷身上,这小娘子生得真水灵,不如...
他话未说完,裴云璋已经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那青年惨叫一声跌坐在地,其余人见状纷纷后退。
易程,你活腻了?
裴云璋的声音冷得像冰,与平日的轻浮判若两人。
我的东西也敢碰?
那青年脸色煞白:裴、裴兄误会...小弟不知是您的人...
滚。
裴云璋只吐出一个字,却让那群人如蒙大赦,扶起同伴灰溜溜地跑了。
苏芷怔怔地看着裴云璋的背影,心跳如鼓。
方才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裴云璋——凌厉、危险,像一把出鞘的剑。
裴云璋转身时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吓到了?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他伸手想摸她的脸,却被躲开。
多谢公子相救。
苏芷福了福身,声音还有些发抖,民女该回家了。
裴云璋也不恼,从怀中掏出一块雕着云纹的玉佩塞给她:
拿着,有事去裴府找我。
说完,不等她拒绝便扬长而去,背影潇洒得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苏芷握着温润的玉佩,上面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
她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日子,裴云璋似乎对苏芷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他每日都来花市,有时买光她的花,有时只是靠在墙边看她忙碌。
渐渐地,苏芷发现这位传闻中的纨绔子弟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2
一个雨天,花市人少。
苏芷正收拾摊位准备回家,一把油纸伞忽然撑在她头顶。
这么大雨,我送你。
裴云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月白色的袍角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苏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共撑一伞走在雨中,裴云璋难得地安静,只是时不时将伞往她那边倾斜。
公子为何对我这般好?
走过一条长街后,苏芷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裴云璋轻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因为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不怕我,也不讨好我。
裴云璋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湖水。
长安城里,这样的人太少了。
苏芷心头微动。
她听说过裴家的复杂——嫡庶之争,权力倾轧。
裴云璋作为庶子,处境想必不易。那些风流韵事,或许只是保护色?
公子其实...并非表面那般吧?
她试探地问。
裴云璋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小娘子想多了,本公子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苏芷不再多言,但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雨越下越大,裴云璋执意送她到家门口。
那是一座简陋的小院,墙皮剥落,门扉斑驳,与裴云璋身上的华服形成鲜明对比。
明日我来接你。临走时,裴云璋突然说。
为何?
带你去看样东西。
他神秘地眨眨眼,不等拒绝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3
第二日清晨,一辆华丽的马车果然停在了苏芷家门前。
裴云璋一身月白锦袍,玉树临风地站在车旁,引来邻里纷纷侧目。
上来。
他伸手扶她。
苏芷昨夜辗转难眠,最终还是决定赴约。她想知道这个矛盾的男子究竟想做什么。
马车驶入城东一处幽静的宅院。
院内花木扶疏,亭台精巧,却不显奢靡,处处透着主人的雅致品味。
这是我的别院。裴云璋领她穿过回廊,平日无人知晓。
他带她来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摆满了各种香料和器皿。
苏芷惊讶地发现,这些都是制香用的工具,有些甚至是她只在母亲口中听说过的珍品。
听闻苏娘子擅长制香?
裴云璋问,手指轻轻抚过一个青瓷香炉。
苏芷一怔:公子如何得知?
这长安城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得意地挑眉,忽然凑近她耳边。
你母亲曾是江南有名的调香师苏夫人,你自幼耳濡目染,对吧?三年前苏家败落,你们母女逃到长安...这些,我都知道。
苏芷警惕地后退一步:公子调查我?
别紧张。
裴云璋忽然收起轻佻,正色道:
我想请你帮个忙。安王府的老夫人喜欢熏香,但府上调香师手艺不佳。你若愿意,我可引荐。酬金丰厚,足够你母亲看病抓药。
苏芷犹豫了。
这确实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但...
为何帮我?
裴云璋沉默片刻,忽然像个孩子般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就当我想讨你欢心,不行吗?
这突如其来的撒娇让苏芷哭笑不得。
她发现裴云璋似乎有两副面孔——人前风流不羁,独处时却偶尔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好,我试试。她最终答应下来。
4
接下来的日子,苏芷开始为安王府调制香料。
裴云璋时常来别院监工,实则多半时间是在看她忙碌。
他总爱在她调香时捣乱,一会儿问这问那,一会儿又故意把香料弄混,惹得苏芷不得不板起脸来训他。
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他常常托着腮,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
苏芷起初还会脸红,后来便习惯了,只当没听见。
但她不得不承认,裴云璋虽然表面轻浮,却从未有过越矩之举。
有次她调香时不小心睡着,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外袍,而他正坐在远处看书,见她醒了才走过来。
一个月后,安老夫人对苏芷的香赞不绝口,赏了她十两银子。这对苏芷而言是一笔巨款,足够她和母亲半年的开销。
多谢公子引荐。
领赏那日,苏芷真诚地向裴云璋道谢。
裴云璋摆摆手:小事一桩。他忽然凑近,神秘兮兮地说,
不过你要怎么谢我?
苏芷后退一步:公子想要什么?
陪我去个地方。
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黄昏时分,裴云璋带苏芷登上长安城最高的钟楼。
夕阳西下,整座城池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远处的皇宫金顶熠熠生辉,坊市间的炊烟袅袅升起,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我常来这里。裴云璋靠在栏杆上,目光悠远,
站在高处,才能看清这座城的全貌。
苏芷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此刻的裴云璋褪去了所有伪装,眉宇间透着说不出的孤独与深沉。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公子为何对我展示这一面?她轻声问。
裴云璋转头看她,忽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花瓣:
因为在你面前,我可以不做'裴公子',只做裴云璋。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苏芷平静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纯地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心跳加速了。
5
回程时,两人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裴云璋忽然拉住她的手:
苏芷,跟我好吧。
苏芷心跳漏了一拍:公子莫要说笑。
我是认真的。
裴云璋难得地严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庶子的身份,朝堂的纷争...但我可以保护你。
苏芷抽回手,摇了摇头:
公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就让我走进你的世界。
裴云璋固执地又抓住她的手,或者,你走进我的。
苏芷抬头看他,在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的心开始动摇。
就在这时,一队官兵突然包围了他们。
裴公子,丞相大人请您立刻回府。
为首的侍卫抱拳道,目光却警惕地盯着苏芷。
裴云璋脸色一沉,下意识将苏芷护在身后:何事?
属下不知,只知大人震怒。
裴云璋握了握苏芷的手:别怕,我让人送你回家。
他低声快速道,近日不要出门,有事让阿福传信给我。说完,塞给她一个小巧的银哨。
苏芷看着他被侍卫簇拥着离去的背影,手中银哨冰凉。
她忽然有种预感,平静的日子,或许就要结束了。
6
裴府正堂内,沉香木案上的茶早已凉透。
裴云璋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背脊却挺得笔直。
堂上端坐的中年男子一袭紫金官袍,面容肃穆威严,正是当朝右丞相裴元敬。
你近日频频出入西市,与一个卖花女纠缠不清,可有此事?
裴元敬声音冷硬,目光如刀。
裴云璋唇角微扬,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父亲大人耳目众多,儿子不过是寻了个有趣的灵魂——
啪!
裴元敬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混账!你可知那苏芷是什么人?
裴云璋眼底闪过一丝警觉,面上却不显:
不过是个落魄商贾之女,父亲何必动怒?
裴元敬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掷在他面前:自己看!
裴云璋拾起信笺,目光扫过纸上字迹,瞳孔微缩。
信中赫然写着苏芷之父苏明远与七年前漕运贪腐案的关联,以及苏家败落的真相——那正是裴元敬一手策划的。
现在明白了?
裴元敬冷冷道,那丫头若知晓真相,岂会甘愿做你玩物?趁早断了这心思!
裴云璋指节发白,脸上却绽开一抹轻佻笑意:父亲多虑了。
儿子不过图个新鲜,过几日便腻了。
最好如此。
裴元敬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今日起,你禁足府中,没有我的手令不得外出。若再让我听说你与那丫头有牵扯...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毕现。你知道后果。
裴云璋俯首称是,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暗色。
7
待裴元敬离去,他才缓缓起身,指腹摩挲着袖中苏芷给的香囊——那里头装着她特制的安神香。
他深吸一口气,香气清冽如她的人一般。
公子...
心腹阿福从屏风后闪出,满脸忧色。
裴云璋抬手止住他的话,低声道:
派人盯着苏姑娘,别让父亲的人靠近她。
顿了顿,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阿福,若她问起,就说我临时出城办事,过几日便回。
阿福欲言又止,终究领命而去。
裴云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盛放的海棠,眼前却浮现苏芷低头调香时那截白皙的后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冷厉。
8
一连五日,苏芷没再见到裴云璋。
起初她并不在意,只当他又有新欢。
可当第六日她照常去安王府送香时,却被门房告知老夫人不再需要她的香料了。
为何?苏芷不解,可是香方有问题?
门房眼神闪烁:
小的不知,只知是裴公子吩咐的。
苏芷心头一刺,强撑着笑脸告辞。
回家的路上,天空飘起细雨,她没带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
经过西市时,她下意识看向往日摆摊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驻足。
回到家中,母亲苏夫人正靠在窗边绣花,见她浑身湿透,连忙起身:
这是怎么了?
苏芷勉强笑笑:淋了点雨,不碍事。
苏夫人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呼:
这么烫!快换衣裳躺下。
当夜,苏芷发起了高热。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见裴云璋站在床前,眉头紧锁。她想伸手触碰,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骗子...
她喃喃道,眼角有泪滑落。
窗外,一道黑影静静伫立良久,最终悄然离去。
第七日深夜,苏芷的高热稍退,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忽听窗棂轻响。
她警觉地睁眼,借着月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翻窗而入。
裴...公子?
她撑起身子,声音嘶哑。
裴云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他伸手抚上她的额头,眉头紧蹙:
怎么病成这样?阿福没说请大夫吗?
苏芷别过脸去:
不劳公子挂心。
裴云璋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御医配的药丸,快服下。
苏芷不动,只轻声道:
公子既已厌弃,何必再来?
谁说我厌弃了?
裴云璋难得地急了,我是被父亲禁足,今日才寻机逃出来。
苏芷怔住,转头看他。
月光下,裴云璋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
他外袍下隐约可见中衣,竟是她上次在别院替他缝补过的那件——袖口还留着她绣的一朵小小茉莉。
你...真的被禁足了?她声音软了几分。
裴云璋点头,忽然单膝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
苏芷,那日在钟楼说的话,我是真心的。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与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芷心头微颤,却还是抽回手:
公子何必自欺欺人?你我云泥之别——
因为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
裴云璋打断她,眼神灼灼,那日在花市,你低头理花的模样,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江南见过的一株白梅——孤高清绝,不媚俗流。
苏芷心头一震。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轻浮的贵公子,竟记得如此细枝末节。
可你父亲...
我会处理。
裴云璋声音坚定,给我时间。
9
正当苏芷想回应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苏夫人手持烛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你们...
裴云璋迅速起身行礼:苏夫人。
烛光下,苏夫人死死盯着裴云璋的脸,手中的烛台微微发抖:
你...你是裴元敬的儿子?
裴云璋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夫人认识家父?
苏夫人没有回答,而是转向苏芷,声音发颤:
芷儿,你知道他是谁吗?
苏芷茫然摇头。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烛花爆裂的轻响。
良久,苏夫人深吸一口气:
裴公子,请回吧。今后莫要再来找我女儿。
裴云璋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苏夫人决绝的眼神后止住。
他深深看了苏芷一眼,低声道:
保重。
说罢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苏芷望向母亲:娘,到底怎么回事?
苏夫人放下烛台,双手颤抖着抚上女儿的脸:
芷儿,你可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苏芷心头蓦地一紧。
10
三日后,裴府书房。
裴云璋展开阿福送来的密信,眉头越皱越紧。
信上详细记录了七年前漕运案的始末——当年苏明远因发现漕粮被掉包而上奏,却被裴元敬反诬贪污,最终死在狱中。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信末提到苏明远临终前曾留下一本账册,记载了涉案官员名单,至今下落不明。
公子,还有一事。
阿福低声道,苏姑娘的母亲昨日去了城郊的慈恩寺,见了寺中一位老僧。
裴云璋眸光一凛:查那老僧的底细。
阿福领命退下后,裴云璋从暗格中取出一幅地图——那是他暗中培植的势力分布图,上面标记着各州府的暗桩和盟友。
他的手指在江南一带轻轻划过,那里是苏家旧地,也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公子。
窗外忽然传来轻叩,是苏芷的声音。
裴云璋一惊,连忙收起地图开窗。
苏芷一身素衣站在月光下,眼圈微红,手中捧着一个檀木匣子。
这是...裴云璋将她拉进屋内。
苏芷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本泛黄的账册:
我父亲留下的。母亲说,这或许能帮你对抗你父亲。
裴云璋心头震动,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芷点头,眼中含泪却坚定:
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那日母亲告诉我真相后,我本恨极了你父亲...可我想明白了,你是你,他是他。
裴云璋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苏芷的发间有淡淡的茉莉香,是他此生闻过最安心的气息。
我会为你父亲讨回公道。
他在她耳边低语,也会保护好你和苏夫人。
苏芷靠在他肩头,轻声道: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要与你并肩而行。
裴云璋心头一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好。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两人的身影。
在这权力与阴谋交织的长安城中,他们如同两株相依的藤蔓,开始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11
雨水敲打着窗棂,苏芷在母亲房中整理遗物。
三日前,苏夫人病情突然恶化,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含糊地说了一句
你不是苏家的孩子,便咽了气。
苏芷的手指在母亲的首饰盒中微微发抖。
盒底一块从未见过的玉佩吸引了她的注意——通体碧绿,雕着繁复的云龙纹,背面刻着一个陌生的徽记。
她将玉佩举到灯下细看,忽然听到院门被轻轻叩响。
是我。
裴云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而清晰。
苏芷匆忙将玉佩塞入袖中,起身开门。裴云璋一身玄色劲装,肩头已被雨水打湿。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灰白胡须上挂着水珠。
这位是慈恩寺的慧明大师。裴云璋简短介绍,他知道些你父亲的事。
苏芷心头一跳,连忙将二人让进屋内。慧明落座后,浑浊的目光在苏芷脸上停留许久,忽然叹道:
像,真像。
大师此话何意?
苏芷递上热茶,手指不经意碰到了袖中的玉佩。
慧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裴云璋:公子可曾查清当年漕运案中失踪的那批军饷去向?
裴云璋摇头:父亲做事干净,只查到与太子府有关联。
因为那笔银子,最终用来供养了一支秘密军队。慧明压低声音,而统领这支军队的,是前朝废太子之子。
苏芷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桌上。
前朝废太子——那正是当今圣上夺位时废黜的兄长。若他的后人尚在...
大师认得这玉佩吗?
她突然取出袖中之物。
慧明一见玉佩,脸色大变:
这...这怎会在你手中?
母亲留下的。苏芷紧盯老僧表情,您知道它的来历?
慧明双手颤抖地接过玉佩,对着灯光细看背面徽记,忽然老泪纵横:
这是前朝东宫的信物啊!老衲当年是废太子府上的侍卫长,亲眼看着小主子被送出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此物!
苏芷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难道母亲临终之言是真的?她不是苏明远的女儿,而是...前朝皇族?
裴云璋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先别急下结论。
他转向慧明,大师可有确凿证据?
慧明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这是当年废太子妃的亲笔信,写明将幼女托付给心腹侍卫,也就是老衲。后来局势危急,老衲又将孩子转交给可信之人——
苏明远?裴云璋敏锐地接话。
慧明点头:
苏大人当时任户部侍郎,与废太子有旧交。他为保小主子安全,假装是自己从江南带回的私生女。
苏芷浑身发抖,眼前浮现父亲在世时对她格外疼爱的种种画面。
难怪当年父亲遇害前夜,曾摸着她的头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芷儿。裴云璋温暖的掌心贴在她后背,先坐下。
苏芷恍惚落座,忽然抓住慧明的手:大师可知我...我亲生父母现在何处?
慧明面露悲色:废太子夫妇在被囚禁的第二年就...去了。但他们留给你一支暗卫,这些年一直潜伏在各地,只等信物召唤。
裴云璋眸光一闪:所以太子府这些年一直在找的'前朝余孽',其实是芷儿?
正是。慧明叹息,他们怕小主子借旧部势力复起。
苏芷脑中一片混乱。
一夜之间,她从落魄商贾之女变成了前朝皇裔,身上还背负着这样的秘密...
芷儿。
裴云璋忽然单膝跪在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
看着我。无论你是谁,我认定的只是你这个人。
他眼中的坚定像一盏明灯,照亮她混乱的心绪。苏芷深吸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
裴云璋思索片刻:首先,这消息绝不能外泄。其次...他从慧明手中接过玉佩,这支暗卫,或许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慧明点头:只要小主子持玉佩去城东老茶楼找掌柜,说出'明月照大江'的暗号,自会有人接应。
裴云璋将玉佩郑重地放回苏芷手中:
明日我陪你去。
送走慧明后,屋内只剩二人。
雨声渐密,烛火摇曳。裴云璋忽然从背后环住苏芷,下巴抵在她发顶:害怕吗?
苏芷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有你在,不怕。
裴云璋沉默片刻,忽然道:其实...我羡慕你。
羡慕我?苏芷诧异地转头看他。
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谁。裴云璋声音低沉,而我...从小到大,不过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庶子的身份让我看尽世态炎凉,连亲生母亲都因我而死...
这是裴云璋第一次提起自己的母亲。
苏芷转身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
那年我十岁。他继续道,眼中浮现少见的脆弱,母亲只是个小官之女,被父亲强占后生下我。嫡母处处刁难,父亲冷眼旁观。后来母亲染病,嫡母故意拖延请医...我跪在父亲院外一整夜,他却闭门不见。
苏芷心头刺痛,将他抱得更紧。她终于明白裴云璋为何总以纨绔面具示人——那不过是保护自己的铠甲。
所以我要扳倒父亲。
裴云璋声音渐冷,不仅为你父亲报仇,也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苏芷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坚毅。
这一刻,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我们一起。
她轻声道,手指与他紧紧相扣。
12
次日清晨,裴云璋带苏芷来到城东一家不起眼的茶楼。
掌柜是个独眼老者,见到玉佩后神色大变,连忙将二人引入内室。
属下参见小主子!
屋内突然跪倒一片,十几个精壮汉子齐声行礼。
苏芷惊得后退半步,裴云璋扶住她的腰:
别怕,都是自己人。
独眼掌柜激动道:
属下们等了十八年啊!这些年一直以茶楼为掩护,暗中联络各地旧部。只要小主子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召集三百死士!
裴云璋与苏芷对视一眼,开口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保护好你们小主子的安全。
公子放心。独眼掌柜拍胸保证,属下这就安排人手暗中保护。另外...他取出一本名册,这是当年漕运案涉案官员的详细名单,包括收受好处的证据。
裴云璋接过名册,快速浏览后眼中精光一闪:有了这个,再加上芷儿父亲留下的账册,足以让太子和父亲喝一壶了。
离开茶楼后,二人回到裴云璋的别院。
他展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
这是我这些年暗中培植的势力。他指着地图解释,蓝色是文官,红色是武将,绿色是商路。只要漕运案一爆发,这些人就会同时发难。
苏芷惊讶于他布局之周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十六岁。
裴云璋轻笑,那年我偶然发现父亲与太子勾结的证据,就开始暗中谋划了。
他指向江南一带:这里最关键。苏家旧部仍在,若能联合他们...
我可以帮忙。苏芷突然道,父亲生前在江南极有声望,若以他女儿的身份回去,定能得到支持。
裴云璋皱眉:太危险了。
我有暗卫保护。苏芷坚持,况且...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新调的香,遇毒即变色。带着它,没人能轻易下毒害我。
裴云璋望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但我要派阿福跟着你,三日后启程。
正当二人商议细节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裴云璋反应极快,一把将苏芷拉到身后,同时袖中飞出一枚暗器。
啊!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从屋顶滚落。
裴云璋跃窗而出,却见那人已咬破口中毒囊,气绝身亡。
他扯开黑衣人衣领,发现一个熟悉的刺青——裴府暗卫的标记。
父亲起疑了。他沉着脸回到屋内,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
苏芷点头,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太子府为何突然对你父亲施压?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裴云璋冷笑:
因为太子发现父亲暗中扶持三皇子。这些权贵啊,从来只有利益,没有盟友。
他忽然将苏芷拥入怀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答应我,一定要小心。若你出事,我所有的谋划都毫无意义。
苏芷在他怀中点头,嗅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沉香味。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无论她是商贾之女还是前朝皇裔,这个男人的心,早已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
窗外,暮色渐沉。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长安城上空酝酿。
13
清晨的码头薄雾弥漫,漕船整齐地停靠在岸边。
苏芷披着灰色斗篷,站在船舷边回望长安城。城墙在晨光中只余一道模糊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小主子,该启程了。
独眼掌柜——现在苏芷知道他叫赵七——恭敬地站在一旁。他身后跟着六个精悍的汉子,都是暗卫中的好手。
苏芷点点头,目光却仍搜寻着码头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裴云璋说过不会来送行,以免引人注目,可她心底仍存着一丝期待。
苏姑娘。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苏芷转身,看见阿福站在船舱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公子让我交给您的。阿福将盒子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他说,若遇危急,打开第三层夹板。
苏芷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
她轻轻掀开盖子,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是裴云璋常佩的沉水香。
盒中整齐排列着十二个小瓷瓶,每个瓶身上都用朱砂写着小字:迷、遁、疾、安...
公子熬了三夜才配齐这些。阿福眼中闪过担忧,他...从没为谁这样过。
苏芷指尖抚过瓷瓶,胸口微微发烫。她解下腰间香囊递给阿福:
给他。告诉他,我会每日在落脚处燃一支江南柳香,烟气会形成特殊的云纹。
阿福郑重点头,正要离去,苏芷又叫住他:
还有...让他保重。
漕船缓缓离岸,苏芷站在船尾,看着长安城渐渐远去。
直到城墙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回到舱内,打开檀木盒子的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和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云字。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江南路远,珍重。
若三月不归,我必亲寻。
——云璋
苏芷将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千里之外那个人的温度。
七日后,杭州。
苏芷站在西子湖畔的一座宅院前,心跳如鼓。
这里是父亲生前挚友林如海的别业,也是江南苏家旧部的秘密联络点。
姑娘找谁?
门房警惕地打量着她。
苏芷取出半枚残破的铜钱:
告诉林先生,故人之女来取当年存在此处的《春江花月夜》全卷。
门房脸色一变,匆匆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出,见到苏芷的瞬间,眼眶顿时红了:
芷儿?真是芷儿!
林如海将苏芷迎入内室,老泪纵横:当年听闻苏兄噩耗,我连夜派人去长安寻你们母女,却杳无音信...
苏芷简单说了这些年的经历,隐去了裴云璋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世之谜,只道要为父亲洗刷冤屈。
林如海听完,从密室取出一只铁匣:这是你父亲遇害前寄给我的。他说若有不测,待你成年后交予你。
苏芷打开铁匣,里面是一本账簿和几封信件。
翻阅片刻后,她倒吸一口冷气——这账簿记录的不仅是漕运案的黑幕,更有太子府私通外敌、贩卖军械的证据!
林叔,父亲当年到底查到了什么?
林如海面色凝重:苏兄发现漕粮掉包只是幌子,太子真正要运出关的是打造兵器的精铁。而背后支持太子的...
他压低声音,是北境突厥人。
苏芷手一抖,茶水洒在裙上。
私通外敌,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难怪父亲非死不可...
还有一事。林如海犹豫片刻,你可知自己并非苏兄亲生?
苏芷心头一跳:母亲临终前曾提及...林叔知道我的身世?
林如海摇头:
苏兄从未明言,只说你是故人之子,托付给他时特意嘱咐要远离京城。直到七年前,他突然来信说有人查到了你的踪迹,这才急着将你送去长安——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苏芷若有所思。
看来父亲早知道有人追查前朝皇裔,才故意将她藏在眼皮底下...
正说话间,赵七突然闯进来:
小主子,有埋伏!我们得立刻离开!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窗而入,正中林如海肩膀!
林叔!苏芷连忙扶住他。
院外传来打斗声,赵七一把拉过苏芷:从密道走!阿武他们已经挡不住了!
林如海忍痛推开她:
快走!密道在书房《江山图》后面!告诉裴家小子,突厥使团下月进京是幌子,实则是要...又是一箭飞来,这次直中心口!
林叔!!
赵七强行拖走苏芷,一行人冲入密道。黑暗中,苏芷泪水模糊了视线,手中紧攥着那本染血的账簿。
密道出口是湖边一处废弃茶寮。
苏芷刚爬出来,就听见追兵的马蹄声。
分开走!
赵七当机立断,阿三阿四护送小主子走水路回长安,其他人跟我引开追兵!
苏芷被推上一艘小渔船,两个暗卫划桨疾驰。
湖上雾气渐浓,暂时遮蔽了行踪。她颤抖着打开檀木盒子,取出标着遁字的瓷瓶——这是裴云璋给她的保命之物。
姑娘别怕。叫阿三的暗卫安慰道,出了太湖就安全了。
苏芷勉强点头,却注意到阿四的眼神闪烁不定。
当船行至湖心时,阿四突然拔刀刺向阿三!
你!阿三猝不及防,被一刀穿胸!
苏芷惊骇后退,阿四冷笑:小主子,对不住了,太子府出的价码太高。说着举刀逼来。
千钧一发之际,苏芷猛地砸碎遁字瓷瓶,一团紫色烟雾爆开,瞬间笼罩整条船。
阿四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跌入湖中。
烟雾散去后,苏芷发现阿三还有气息,连忙取出安字瓶中的药丸喂他服下。
姑娘...快走...阿三气若游丝,船底...有信鸽...
苏芷在船底暗格中找到一只信鸽和笔墨。
她匆匆写下湖上遇袭和林如海的遗言,将字条系在鸽腿上放飞。
望着白鸽消失在暮色中,她跪在船头,泪水终于决堤。
这一刻,她无比思念长安城中那个总是对她撒娇的贵公子。
长安,裴府别院。
裴云璋正在听阿福汇报朝中动向,突然窗外传来扑翅声。
一只白鸽落在案头,腿上绑着染血的纸条。
展开字条的瞬间,裴云璋脸色煞白。他猛地起身,案上茶盏被袖子带翻,碎了一地。
公子?
阿福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裴云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备马,我要进宫。
现在?可计划...
计划有变。裴云璋眼中寒光凛冽,太子敢动她,我就让他提前见阎王!
阿福大惊:
公子三思!若此时动手,我们准备不足...
她若有事,我要这江山何用!
裴云璋一脚踹翻屏风,露出后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关系图。
他一把撕下中央太子的画像,揉碎在手心。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暗卫慌张进来:
公子,刚收到飞鸽传书,苏姑娘已脱险,正乘商船沿运河北上!
裴云璋长舒一口气,踉跄扶住桌角,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缓缓展开手中皱巴巴的纸条,又读了一遍苏芷仓促写下的信息——特别是突厥使团是幌子那句。
阿福,去查突厥使团的详细情报。
他声音已经恢复冷静,只是手指仍在微微发抖,另外,准备一份大礼,我要亲自迎接太子殿下的贵客。
阿福领命而去后,裴云璋从暗格中取出一枚虎符——这是他暗中掌控的边军信物。
原本计划在收网时才动用,现在不得不提前准备了。
窗外,暮色沉沉。
裴云璋摩挲着苏芷留下的香囊,眼神渐渐坚定。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
14
运河上的夜,静得能听见水波轻拍船板的声音。
苏芷蜷缩在商船的货舱里,借着油灯微光翻阅林如海给的账簿。
离开杭州已经五日,再过两天就能回到长安了。
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苏芷警觉地吹灭油灯,摸出裴云璋给的疾字瓷瓶攥在手心。
搜!每一寸都不要放过!
一个粗犷的男声从甲板上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苏芷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挪到货箱后面。从缝隙中,她看见几个黑衣人持刀闯入货舱,为首的男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刀疤脸冷声道,那小娘们手里有要命的东西。
苏芷心头一紧——这些人不是普通水匪,而是太子府的爪牙!
她悄悄拔开瓷瓶塞子,将里面的粉末撒在身前的地板上。
这边!
一个黑衣人发现了她的藏身处。
就在几人冲过来的瞬间,苏芷猛地将油灯砸向撒了药粉的地面。
轰的一声,一团蓝色火焰腾空而起,冲在最前面的两人顿时惨叫倒地。
苏芷趁机冲向舱门,却被刀疤脸拦住去路:跑?
他狞笑着举刀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从舱顶跃下,一剑刺穿刀疤脸咽喉!
赵七!苏芷惊呼。
独眼老者浑身是血,显然已经经历了一番恶战:
小主子,船被包围了。老奴掩护您跳水逃生!
又是一阵箭雨射来,赵七用身体挡在苏芷前面,闷哼一声,肩头中箭。
要走一起走!
苏芷扶住他。
来不及了!赵七推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这是信号烟花。
老奴拖住他们,您到船尾放信号,裴公子的人看到必来相救!
苏芷含泪点头,刚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赵七的怒吼和刀剑碰撞声。
她咬破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船尾。
嗖——
烟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红色的云纹,正是裴云璋教过她的暗号。
几乎同时,商船四周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
苏芷这才看清,至少有十几条小船将商船团团围住,每艘船上都站满了持弓的黑衣人。
苏姑娘,久仰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最大的那艘船上传来。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站在船头,面白无须,眼神阴鸷。
苏芷心头一震——东宫总管高德。
太子最信任的心腹!
高公公深夜拦船,不知有何贵干?
她强自镇定。
高德阴森一笑:
姑娘何必装糊涂?交出账簿和前朝暗卫名册,咱家给你个痛快。
苏芷冷笑:公公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裴家找你算账?
裴家?
高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这会儿裴公子自身难保呢。太子殿下正在朝堂上揭露他勾结前朝余孽的罪行,说不定此刻已经...
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来,擦着苏芷脸颊飞过!
敬酒不吃吃罚酒。高德一挥手,放火箭!
数十支燃烧的箭矢呼啸而来,商船瞬间陷入火海。
苏芷被热浪逼到船舷边缘,背后是滚滚河水。
她颤抖着摸出檀木盒中最后一个瓷瓶——焚字瓶。
这是裴云璋警告过她慎用的最后手段。
一起死吧!
苏芷用尽全力将瓷瓶掷向高德的座船。
轰隆!
一声巨响,整条运河都被映成了诡异的紫色。
高德的船瞬间被一团妖异的紫火吞噬,惨叫声此起彼伏。
热浪将苏芷掀入河中。
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的瞬间,她恍惚看见一队快马正沿着河岸飞驰而来...
15
太极殿上,气氛凝重如铁。
裴云璋跪在殿中央,背后是数十名持戟侍卫。
太子李琰站在御前,手中高举一份奏折。
陛下明鉴!
太子声音洪亮,裴云璋勾结前朝余孽,图谋不轨!那苏芷根本不是苏明远之女,而是废太子遗孤!
朝堂上一片哗然。
裴元敬脸色铁青,猛地转头瞪向儿子:
逆子!可有此事?
裴云璋不慌不忙地叩首:
陛下容禀。太子殿下所言不假,苏芷确是废太子之女。但勾结前朝余孽的,恰恰是太子殿下自己!
胡说八道!太子怒喝。
裴云璋从袖中取出染血的账簿:
这是苏明远用命换来的证据。七年前漕运案中,太子与突厥人交易的不是漕粮,而是精铁!这些年他暗中资助突厥打造兵器,意图借外敌之力逼宫!
太子脸色骤变:
血口喷人!那账簿必是伪造!
伪造?裴云璋冷笑,那请陛下宣突厥使臣觐见,一问便知。
皇帝眯起眼睛:宣。
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的突厥使者被带上殿。
裴云璋上前一步,用突厥语说了几句。
使者脸色大变,突然跪地高呼:陛下饶命!一切都是太子指使!他答应事成后割让北疆三州!
满朝哗然!
太子面如死灰,突然拔剑刺向裴云璋:
小za种,坏我大事!
裴元敬猛地扑上前,一把推开儿子。
太子的剑锋划过裴元敬脖颈,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护驾!
禁军一拥而上,将太子按倒在地。
裴云璋抱住父亲,手指死死按住他颈间伤口:太医!快传太医!
裴元敬嘴唇颤抖,死死抓住儿子的衣袖:你...早就知道...
父亲,收手吧。
裴云璋低声道,您与太子的勾当,我一清二楚。但您终究是我父亲...
裴元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中风了!
就在这时,阿福慌张冲进大殿:
公子!运河急报!苏姑娘遇袭!
裴云璋脸色瞬间惨白。
他顾不得朝堂礼仪,将父亲交给太医后,转身狂奔出殿!
16
运河上,火光冲天。
苏芷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浮,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托出水面。
芷儿!醒醒!
熟悉的声音穿透混沌,苏芷勉强睁开眼,看到裴云璋湿漉漉的脸。
他双眼通红,下颌紧绷,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模样。
账...簿...
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指了指自己腰间。
裴云璋摸出油布包裹的账簿塞给阿福,然后将苏芷紧紧抱在怀中:
别说话,我们回家。
苏芷想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却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脸上——是他在哭吗?
那个永远玩世不恭的裴公子,竟然为她落泪...
再次醒来时,苏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屋内弥漫着安神的沉香,窗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煎药。
云...璋...
她嘶哑地唤道。
药碗咣当一声落地。
下一秒,裴云璋已经跪在床前,双手颤抖地捧起她的脸:你终于醒了...
苏芷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衣衫不整,眼下青黑,下巴上还冒着胡茬。
她艰难地抬手,抚上他消瘦的脸颊: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裴云璋抓住她的手贴在唇边,太医说再晚一刻找到你,就...
他的声音哽住了,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苏芷心头一酸,轻声道:我没事了。朝堂上...?
太子下狱,父亲中风。
裴云璋简短地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陛下命我暂代右相之职,彻查此案。
苏芷震惊地看着他。
短短三日,长安竟已天翻地覆!
那我的身份...
裴云璋握紧她的手:
陛下已知情,但念在你揭露太子谋反有功,不予追究。只是...
他顿了顿,你必须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苏芷心头一紧:去哪?
江南。
裴云璋轻抚她的长发,等风波平息,我就接你回来。到时候...
他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簪。
嫁给我可好?
玉簪通体碧绿,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正是她最爱的花。
苏芷眼眶发热,轻轻点头:
好。
裴云璋如释重负,俯身将她小心搂入怀中,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姿势别扭得可笑。
苏芷忍不住轻笑,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嘶了一声。
别动。
裴云璋连忙扶她躺好,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香囊,我新调的安神香,比你的差远了,但...
苏芷接过香囊,熟悉的茉莉香中混着一丝清冽的松木气息——那是裴云璋身上的味道。
她将香囊贴在胸口,轻声道:等我回来,教你更好的配方。
晨曦微露,历经生死后的长安城,正迎来一个新的黎明。
17
江南的梅雨季节,西湖笼罩在朦胧烟雨中。
苏芷倚在听雨楼的窗边,看着雨丝在水面激起无数涟漪。
离开长安已经三个月,胸口的箭伤早已结痂,但每当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
姑娘,该换药了。
丫鬟捧着药盘轻声道。
苏芷解开衣带,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
丫鬟小心地涂抹药膏,忽然低呼:姑娘快看!湖上有人来了!
一艘乌篷船破开雨幕,船头立着一个撑伞的修长身影。
即使隔着雨帘,苏芷也能认出那个轮廓——这三个月的每一天,她都在思念这个身影。
云璋!
她顾不上披外衣,赤着脚冲下楼去。
裴云璋刚踏上码头,就被一个温软的身子撞了满怀。
苏芷的发梢还滴着水,仰起脸看他:
不是说这月朝务繁忙,不能来了吗?
裴云璋将伞倾向她那边,自己半边身子很快被雨水打湿。
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水珠,眼中满是柔情:
我想你了。
简单的三个字,让苏芷鼻尖一酸。
她拉着裴云璋的手上楼,吩咐丫鬟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
伤还疼吗?
裴云璋轻轻触碰她胸口的伤处,眉头紧锁。
苏芷摇头:
看到你就不疼了。
她为他脱下湿透的外袍,发现他腰间挂着一个熟悉的香囊——正是她临行前给的,你还带着?
从未离身。裴云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看看这个。
苏芷展开信纸,是皇帝的朱批:
...苏氏女虽为前朝血脉,然揭露谋反有功,着赦免其罪,准其以苏明远之女身份返京...
陛下赦免你了!
裴云璋眼中闪着光,等我处理完太子余党的事,就能风风光光接你回长安。
苏芷抚摸着朱批上的玉玺印痕,忽然想到什么:你父亲...还好吗?
裴云璋神色一黯:还是老样子,口不能言,右半边身子瘫了。
他望向窗外的雨幕,太医说,是多年郁结于心所致。
苏芷握住他的手。
她知道裴云璋对父亲的感情有多复杂——恨他的冷酷无情,却又无法完全割舍血脉亲情。
不说这个。
裴云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给你的。
盒中是一对翡翠耳坠,雕成茉莉花的形状,花蕊处嵌着细小的珍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上个月西域使臣进贡的。裴云璋为她戴上,看到它就想起你。
苏芷心头一暖,从妆台取出一只锦囊:我也有东西给你。
锦囊里装着一枚香牌,正面刻着平安二字,背面是精细的云纹。
裴云璋凑近闻了闻,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暖,像极了苏芷身上的气息。
我加了安神的药材。苏芷轻声道,你政务繁忙,夜里燃此香可助眠。
裴云璋珍而重之地将香牌收入怀中,忽然将她拉入怀中:
芷儿,等我处理完最后一批太子余党,我们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福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公子!刚收到密报,废太子旧部首领萧景明现身杭州!
裴云璋脸色骤变:他来做什么?
据说...是来找苏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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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担忧地看了苏芷一眼,他们想拥立苏姑娘为女帝,复辟前朝!
苏芷手中的耳坠啪地掉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为何近来总有陌生人在听雨楼附近徘徊...
立刻准备马车!裴云璋厉声道,我们连夜离开杭州!
话音未落,院门突然被撞开!
十几个黑衣人持刀涌入,为首的男子一袭青衫,面容儒雅,却给人一种毒蛇般的阴冷感。
裴大人何必急着走?
男子微微一笑,在下萧景明,特来拜见小主子。
裴云璋一把将苏芷护在身后,手已按在剑柄上:萧景明,你好大的胆子!
萧景明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卷黄绢:
先帝遗诏在此,命我等辅佐废太子血脉重夺大统。小主子,您难道不想为亲生父母报仇?
苏芷浑身发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愤怒:我父亲——苏明远教导我,为政以德,不以血统论高低。你们为一己私欲挑起战乱,置百姓于何地?
萧景明笑容不变:
小主子被裴家小子蛊惑太深。不过没关系...
他拍了拍手,门外立刻被押进来两个人——正是照顾苏芷的丫鬟和老管家!
跟我们走,否则他们立刻人头落地。
裴云璋眼中杀意暴涨,但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苏芷看出他的犹豫,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突然高声道:
好,我跟你走。但必须放了他们!
小主子!阿福急得大喊。
苏芷给了裴云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主动走向萧景明。
在经过裴云璋身边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等信号。
裴云璋瞳孔微缩——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苏芷袖中藏着特制的香丸,一旦引爆,会释放出只有他能识别的紫色烟雾。
三日后子时,我会在孤山放信号。
苏芷最后看了裴云璋一眼,转身跟着萧景明离去。
雨越下越大,裴云璋站在廊下,看着苏芷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公子,现在怎么办?
阿福焦急地问。
裴云璋沉默片刻,突然转身进屋:
研墨,我要写奏折。
奏折?
请辞右相之职。裴云璋声音平静得可怕,然后调集我们在江南的所有人手。
阿福大惊:公子!您好不容易才...
阿福。
裴云璋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
若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这相位要来何用?
18
孤山别院,灯火通明。
苏芷被请进一间豪华的卧房,门外有重兵把守。
萧景明彬彬有礼地告退,说明日再来商议大事。
待脚步声远去,苏芷立刻检查房间。窗户被封死,唯一的出口是门,而门外至少有四个守卫。
她摸了摸袖中的香丸——还好没被搜走。
姑娘,沐浴吧。一个侍女端着热水进来。
苏芷摇头:我不需要。你们出去吧。
等侍女退下,她迅速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这是裴云璋送她的玉簪暗藏的机关。
她用针尖挑开香丸外壳,将里面的粉末倒入手帕,然后静静等待子时到来。
三更鼓响,苏芷将沾了香粉的手帕靠近烛火。
嗤的一声,紫色烟雾瞬间充满整个房间,顺着门缝飘散出去。
不到半刻钟,门外传来几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裴云璋一身夜行衣出现在门口,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走!
他一把拉住苏芷的手。
两人刚冲出别院,身后就传来急促的哨声——他们被发现了!
上山!
裴云璋护着苏芷往孤山顶上跑。追兵的火把如一条火龙,在黑暗中蜿蜒而上。
跑到半山腰一处平台,前方突然出现十几个黑影。
苏芷心头一紧,却见裴云璋松了口气——原来是他安排的人马。
公子,船已备好。为首的黑衣人抱拳道。
裴云璋点头,转向苏芷:
阿福会护送你回长安。我断后。
苏芷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不!一起走!
听话。
裴云璋捧起她的脸,在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答应你,三日内必回长安与你团聚。
苏芷还要说什么,山下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萧景明的人追上来了!
走!裴云璋厉声道,一把将她推向阿福。
苏芷含泪被拉走,最后回头时,看见裴云璋持剑立于山道中央的身影,在月光下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19
一个月后,长安。
苏芷站在新赐的府邸花园中,看着满园茉莉发呆。
自从那夜孤山一别,她再没收到裴云璋的消息。
朝中传言四起,有人说他战死江南,有人说他被萧景明俘虏...
姑娘!姑娘!
阿福狂奔进园子,满脸喜色,公子回来了!刚进宫复命,这会儿正往府里来呢!
苏芷手中的花剪当啷落地。
她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就往前院跑。刚穿过回廊,就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裴云璋消瘦了许多,脸上还带着一道未愈的伤疤,但眼睛亮得惊人。
他紧紧抱住苏芷,声音沙哑:
我回来了。
苏芷埋在他胸前,闻到了血与火的气息,还有那一丝独属于他的沉水香。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萧景明已伏诛,他的党羽也尽数落网。
裴云璋轻抚她的长发。
陛下龙颜大悦,不仅恢复了我的官职,还...
他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盒中是一枚金镶玉的戒指,戒面雕着并蒂茉莉。
苏芷,嫁给我可好?
苏芷泪如雨下,伸出颤抖的手:好。
裴云璋为她戴上戒指,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在满园茉莉的芬芳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阳光透过花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这一刻镀上了永恒的金边。
三个月后,一场盛大的婚礼在裴府举行。
皇帝亲自主婚,赐苏芷安宁郡主封号,彻底平息了她身世带来的风波。
婚后的裴云璋仿佛变了个人,不再伪装纨绔,而是成了朝中赫赫有名的能臣。
而苏芷则创办了长安第一家香道书院,将母亲留下的调香技艺发扬光大。
每年茉莉花开时节,裴云璋仍会像当年那样,摘一朵最新鲜的茉莉别在苏芷鬓边,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
夫人今日比花还美。
而苏芷总会笑着回他一句:
夫君今日比昨日更爱撒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