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时,那些竖着金瞳的影子正在雪地上跳跃。
棺材里的抓挠声突然停了。
王二驴举着煤油灯的手僵在半空,灯油滴在虎口上都没察觉。灵堂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纸,发出簌簌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着窗棂。
喀嚓——
朽木断裂的脆响在死寂中炸开。二驴子眼睁睁看着刷了七遍桐油的柏木棺材裂开一道缝,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裂缝往外渗,在惨白的孝布上洇出一朵血牡丹。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灭了,黑暗中响起湿漉漉的吞咽声。
跑!老村长一脚踹翻供桌,桃木供牌正正卡住棺材盖。二驴子闻到了浓重的骚臭味,就像开春时黄皮子扒开坟头留下的那股子腥臊。他跌跌撞撞往外跑时,余光瞥见棺材缝里伸出一截青灰色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黑土。
三天前李德贵咽气时也是这样。二驴子记得清楚,那天晌午刚过,日头突然暗了。躺在炕上的李德贵猛地坐起来,眼珠子凸得像要掉出眶,喉咙里咯咯响着,手指甲把炕席都挠穿了。村医老周头掰开他嘴,半截黄鼠狼尾巴正卡在嗓子眼,毛上还沾着血沫子。
院里的黑狗突然狂吠起来,二驴子回头看见灵堂窗户纸上映出个佝偻的人影,后脑勺的位置却分明支棱着尖耳朵。雪地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可月光下连个脚印都没有。
快把糯米撒门槛!老村长嘶哑的吼声从背后传来。二驴子摸到裤兜里早上揣的炒黄豆,刚要掏出来,就听见西厢房传来女人的尖叫。那是李德贵刚过门的媳妇春妮,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渐渐弱下去变成嗬嗬的喘气声。
二驴子冲过去时,木门咣当一声拍在墙上。春妮穿着大红嫁衣挂在房梁上,脚尖还在微微晃动,可那嫁衣分明是三天前收进棺材的寿衣。更骇人的是她的脸——从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染血的槽牙,活脱脱一张黄鼠狼的笑脸。
雪下得更大了。风裹着纸钱在院子里打转,二驴子突然发现那些纸钱上写的不是往生咒,全是歪歪扭扭的债字。老村长哆嗦着摸出烟袋锅,火镰擦了三下才打着,映出墙根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每个脚印中心都凝着黑红的血痂。
三十年了...老头子的声音混在风里,当年那窝黄皮子的崽,回来讨命了。
灶房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声响。二驴子抄起顶门杠冲进去,只见老周头背对着门蹲在灶台前,肩膀一耸一耸的。地上散落着打翻的酸菜缸,腌白菜泡在暗红的液体里,发出阵阵腥气。
周叔二驴子往前挪了半步。
老周头缓缓转头,后脑勺却跟着转了一整圈。他的嘴裂到耳根,尖牙上还挂着生肉渣,手里攥着半只血淋淋的活鸡。最瘆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缩成两道金线,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绿光。
顶门杠当啷落地。二驴子倒退着撞上墙柜,后腰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摸出来一看,是李德贵下葬时用的镇魂镜。铜镜里映出老周头的影子,哪里还有什么人形,分明是只三尺高的黄毛畜生,正抱着鸡骨头啃得咔咔作响。
二驴子跌坐在酸菜缸的腌汁里,冰凉的液体渗进棉裤。老周头的脊椎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黄鳝般瘫在地上。那双金线竖瞳却悬在半空,瞳孔里映着镇魂镜的铜绿,镜面突然浮出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闭眼!老村长抡起烟袋锅砸碎镜子,飞溅的铜片划破二驴子脸颊。黑暗中响起尖锐的啸叫,腥风卷着灶灰扑在脸上。等二驴子再睁眼时,地上只剩滩混着鸡毛的黑血,老周头的棉鞋倒扣在窗台上,鞋窠里塞着团带血的黄毛。
灵堂方向传来木头爆裂的巨响。两人冲回院子时,李德贵的棺材盖正斜插在雪堆里,棺内糊满粘稠的血浆。更骇人的是棺材板上那些抓痕——从内向外刨出的沟壑里嵌着碎肉,看纹路竟是人的手指甲生生磨出来的。
德贵叔不是晌午就...二驴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供桌底下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五指扭曲成鸡爪状,正抓着打翻的倒头饭往桌底塞。糯米混着血水从桌布边缘滴落,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老村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抖出把腥臭的朱砂。暗红色粉末洒在供桌四周时,桌布突然剧烈抖动,底下传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二驴子抄起孝子盆要砸,却被老人死死按住胳膊:不能见血!
话音未落,西北角的马厩轰然倒塌。受惊的枣红马拖着半截缰绳冲进灵堂,鬃毛上沾满冰碴。当马蹄踏过棺材前的长明灯时,灯油呼地窜起三尺高的绿火。火苗里浮现出七八个佝偻人影,个个后脑勺顶着尖耳朵,正围着口雕花金棺叩拜。
是当年的陪葬棺!老村长烟袋锅当啷落地,那些黄皮子...在找真身!
马匹突然人立而起,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二驴子看见马肚子诡异地蠕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老村长扯下腰间酒葫芦猛灌一口,喷出的烧酒混着朱砂化作火浪。烈焰舔舐马身的瞬间,三十七根金针从马眼激射而出,钉在堂屋匾额上拼出个歪扭的偿字。
春妮的尸体就在这时动了。大红嫁衣无风自鼓,挂在房梁上的身躯突然折成直角,头颅缓缓转向灵堂方向。二驴子看见她撕裂的嘴角渗出黑血,舌尖分叉成两条肉须,正卷着片金箔往喉咙里送。
抢金叶子!老村长一脚踹翻二驴子,金箔擦着他头皮飞过,深深楔入门框。那竟是片做工精巧的鳞甲,边缘刻着蝌蚪状的咒文。春妮喉咙里滚出恼怒的尖啸,房梁突然咔嚓断裂。尸体坠地时像装满谷子的麻袋般发出闷响,可大红嫁衣下分明传出铁器碰撞的叮当声。
二驴子刚要上前,脚踝突然被冰碴刺穿——不知何时院里的积雪已漫到膝盖,雪层下伸出数十只漆黑枯手,正顺着裤管往上爬。老村长扯开羊皮袄,后背上七枚铜钱组成的北斗七星赫然在目。最末位的摇光钱突然迸裂,铜锈混着血水溅在雪地上,枯手触电般缩回地底。
东南角传来唢呐声。二驴子转头看见四个纸人抬着顶猩红小轿飘进院门,纸轿夫腮红艳得渗血,嘴角咧到耳根。轿帘掀开时,穿着寿衣的李德贵正襟危坐,双手交叠处放着个鎏金骨灰坛,坛身缠满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
是双尸拜堂!老村长声音发颤,快泼黑狗血!
黑子突然从柴垛后窜出,狗嘴咬住二驴子裤脚拼命往后拽。轿帘无风自动,骨灰坛上的黄符簌簌飘落。二驴子看清坛口密封的竟是一张人脸——春妮的五官被蜡油封在坛口,眼皮还在微微颤动。
纸轿夫齐刷刷转头,空洞的眼眶对准二驴子。最前面的纸人突然咧嘴一笑,腮红扑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牙印。老村长抓起把坟头土塞进二驴子衣领,低吼着往祠堂跑!,自己却转身扑向骨灰坛。
黑狗的哀嚎在身后炸响。二驴子不敢回头,耳边尽是纸钱拍脸的脆响。当他冲进祠堂门槛时,怀里的镇魂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映出身后景象:老村长正抱着骨灰坛往棺材里塞,李德贵的寿衣下伸出条三尺长的尾巴,尾尖金毛根根倒竖。
供桌上的祖宗牌位齐齐转向大门。二驴子瘫坐在蒲团上,发现祠堂地面不知何时漫上一层血水。当他抬头看向横梁时,三十七个金线绣的摸金符正悬在头顶,每个符咒下方都垂着缕花白头发——正是当年参与盗墓的三十七个村民的年龄。骨灰坛在李德贵怀中发出瓷器龟裂的脆响,坛口春妮的脸突然睁眼,蜡油封住的眼皮撕裂,露出两枚金灿灿的竖瞳。老村长枯瘦的手掌按在坛身咒文上,掌纹被烫出焦糊味,却死死扣住那张扭曲的人脸。
二驴子!老人从牙缝里挤出嘶吼,掀开祠堂供桌!
轰~
二驴子连滚带爬扑到神龛前,供桌下压着的不是寻常黄纸,而是张硝制过的黄鼠狼皮。当他扯出兽皮的瞬间,祠堂地面血水突然沸腾,三十七枚摸金符齐刷刷转向西北。横梁上垂下的白发无风自动,竟在血泊里勾画出长白山脉的轮廓。
院里的纸轿燃起幽蓝鬼火。李德贵的寿衣在烈焰中化作灰烬,露出布满鳞片的躯体——那根本不是人的皮肤,而是用金线将黄鼠狼皮缝合成的殓衣。春妮的尖啸声刺破夜空,骨灰坛轰然炸裂,金色液体溅在老村长脸上,立即蚀出蜂窝状的血洞。
接住!老人甩出个油布包。二驴子凌空抓到的竟是把生锈的洛阳铲,铲头刻着北斗七星,柄上缠着浸透血污的绷带。当他手指触到绷带结扣时,耳边突然炸响数十人的哀嚎,祠堂地面浮现出七具金丝楠木棺的投影。
黑狗从火海中窜出,半边身子露出森森白骨,却仍死死咬住李德贵的尾巴。纸轿夫腮红遇血即溶,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全是三十七名盗墓者的卖身契。老村长趁机将半截桃木钉楔入骨灰坛残片,春妮的惨叫声中,李德贵后颈爆出团黄烟,隐约可见个蜷缩的胎儿形状。
祠堂供桌突然下沉三尺,露出个黑漆漆的盗洞。二驴子被阴风卷着跌进洞内,腐臭的尸气呛得他几欲呕吐。当他擦亮火柴时,火光映出洞壁上无数抓痕,每条沟壑里都嵌着半截指甲——最上面的抓痕还带着新鲜血丝。
这是...春妮的指甲二驴子摸到块碎布,大红绸料正是嫁衣残片。盗洞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三十七盏尸油灯次第亮起,照出个八角形的墓室。中央金棺的棺盖已经移位,露出半具覆满白毛的尸身,棺椁上钉着的七枚铜钱正在剧烈震颤。
地面突然拱起个土包。二驴子抡起洛阳铲猛砸,铲头却卡在硬物上。扒开浮土,竟是口描金漆的樟木箱,箱面用朱砂写着老村长的生辰八字。当他掀开箱盖时,七只风干的黄鼠狼幼崽呈北斗状排列,每只天灵盖都插着枚棺材钉。
祠堂上方传来重物坠地声。二驴子抬头看见盗洞口渗下粘稠黑血,老村长残缺的脸倒悬着出现,喉咙被金线缝死,手中却紧攥着半张焦黄的婚书。当二驴子展开婚书时,李德贵与春妮的名字正在渗血,而证婚人处赫然按着个梅花状的爪印。
墓室东南角的尸油灯突然爆燃。二驴子回头看见金棺里的白毛尸坐了起来,腐烂的面皮下钻出油亮的黄毛,爪尖正勾着截新鲜肠子——那是黑狗的内脏。更可怕的是尸身脖颈处的玉坠,月光石上清晰刻着李德贵之墓,落款日期却是1983年冬月廿七。二驴子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当他试图摘下李德贵的玉坠时,白毛尸的爪子突然攥住他手腕,腐肉下传来密集的啃噬声——那根本不是尸身,而是无数黄鼠狼幼崽在皮毛下蠕动。玉坠在挣扎中裂成两半,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照片:1983年的老村长正举着火把,身后是七具被剥皮的黄仙尸体。
原来您才是...二驴子话音未落,墓室穹顶轰然塌陷。雪粒子混着黑血灌进盗洞,三十七盏尸油灯同时映出鬼火般的幽绿。金棺里的幼崽发出啼哭,声波震得人天灵盖发麻。二驴子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拉长变形,尾椎骨处凸起个肉瘤,裤腰下钻出簇金灿灿的绒毛。
老村长半截身子卡在塌方口,被金线缝合的嘴突然撕裂:当年那窝畜生还差一魄!话音未落,他胸腔里钻出七条黑须,每条须子顶端都粘着片带血的铜钱。二驴子抡起洛阳铲斩断黑须,断口处喷出的却是香油,溅在尸油灯上窜起三尺高的火舌。
金棺盖板突然竖立,背面密密麻麻钉满婴儿头骨。二驴子看见每个头骨天灵盖都刻着生辰,最中央的颅骨赫然刻着自己的名字。棺内白毛尸的腹腔裂开,春妮穿着染血的嫁衣从里面爬出来,后背衣裳碎成布条,露出北斗七星状的胎记——每颗星斗都是个正在转动的瞳孔。
时辰到了。春妮的声音混着老村长的烟嗓,她撕开自己胸膛捧出颗跳动的金心,七条血管连接着墓室四壁。二驴子这才看清所谓砖墙竟是层层叠叠的黄鼠狼干尸,每具尸身的尾巴都拴着块盗墓者的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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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指针开始逆向飞转。二驴子手腕浮现出青紫色的尸斑,记忆突然涌入三十七段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他同时经历着所有盗墓者被活埋前的窒息感。春妮的指尖划过他脖颈,金心突然爆出刺眼光芒。当二驴子再睁眼时,自己正跪在黄仙庙前,掌心的血渗进功德碑,碑文正从风调雨顺变成血债血偿。
雪地上传来吱呀声。二驴子转头看见1983年的自己扛着铁锹走来,身后跟着年轻时的老村长。他想喊却发不出声,眼睁睁看着队伍走向盗洞。当最后一人消失在洞口时,功德碑轰然倒塌,露出底下三十七具呈跪拜状的尸骨,每具尸身的脊椎都被人替换成黄鼠狼的尾巴。功德碑碎屑扎进掌心,二驴子突然看清那些跪尸的面容——三十七张脸都是不同年龄的自己。最前排的尸体正在融化,露出皮下金线绣的经络,每条脉络都通向黄仙庙地底。当他踉跄着后退时,雪地里突然拱起三十七个土包,每个土坑里都传出指甲挠棺材的声音。
回来吧。春妮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二驴子裤袋里的萨满鼓碎片突然发烫,鼓面人皮纹路爬上他手背。尾椎肉瘤爆开的瞬间,剧痛中他瞥见自己身后拖着条三尺长的金尾,绒毛根根竖立如钢针。
黄仙庙门廊下的石敢当轰然炸裂,露出裹在水泥里的女尸。二驴子瞳孔紧缩——那具穿着蓝布衫的尸身竟与自己母亲一模一样,只是天灵盖被换成黄鼠狼头骨,獠牙刺穿了下颌。尸身手中紧攥的婚书上,新郎名字正从李德贵变成王二驴。
你娘才是头香猪。老村长的头颅滚到脚边,脖颈断面钻出条黑鳞蛇信,当年她怀着你进墓,黄仙胎就种在你魂里...蛇信突然卷住二驴子脚踝,拖着他往盗洞去。雪地上划过的人形痕迹里,混着金毛与黑血。
墓室金棺突然竖立,棺内伸出数百条婴儿手臂。二驴子被扔进棺椁时,看见春妮的嫁衣褪色成寿衣,她小腹隆起如临盆,肚皮上浮现出自己扭曲的脸。七盏尸油灯组成北斗阵,灯光照出棺壁刻满的替身咒,每个符咒中心都嵌着他不同年龄的乳牙。
时辰到。三十七个声音齐诵。二驴子尾椎爆出更多金毛,手指甲掀翻脱落,露出尖利的爪子。春妮的产道里伸出沾满胎脂的兽爪,抠住他眼眶往腹中拖拽。剧痛中他听见母亲在耳畔哼唱童谣,词句却变成盗墓时的铁锹碰撞声。
当兽爪即将刺入眼球时,二驴子突然咬碎舌尖。血雾喷在棺壁符咒上,那些乳牙突然倒飞出来,深深扎进春妮的子宫。凄厉的嚎叫声中,他趁机抠下母亲尸身的黄仙头骨,颅腔里滚出枚青铜钥匙——正是老村长箱底那柄,匙身刻着锁魂殿。
墓室东南角的尸堆突然塌陷,露出通往山腹的密道。二驴子手脚并用地爬进去,身后传来金棺炸裂的巨响。当他摸到密道尽头时,指尖触到块冰凉的灵牌,上面赫然写着:先妣王门黄氏之位,立牌日期竟是他出生当天的子时三刻。
锁魂殿钥匙在掌心熔成铜汁,滴落时凝成个蜷缩的胎儿形状。二驴子喉咙发紧,灵牌后飘出的腐臭味突然变得熟悉——那是娘亲生前熬黄蒿汤的味道。当他用兽化的指甲掀开灵牌底座时,三缕灰白胎发缠着枚玉蝉,正是他周岁时抓周攥过的物件。
密道深处传来铃铛声。二驴子四肢着地向前挪动,关节发出咯吱脆响,脊椎已弯成诡异的弓形。石壁上的苔藓在幽绿微光中扭动,仔细看竟是无数黄仙幼崽的胚胎,脐带连成张巨大的命理网,每个节点都缀着村民的乳牙。
我儿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网中央传来。二驴子抬头看见个倒悬的肉巢,半透明胞衣里裹着三十七个自己,每个都长着黄鼠狼的尖嘴。肉巢下方立着青铜祭坛,坛面沟槽里流淌的正是黑狗血——那畜生死前被剜出的独眼正嵌在坛心,瞳孔映出祠堂供桌下的暗道。
祭坛突然裂开道缝,二驴子被吸进坛内。浓稠的血浆中漂浮着胎盘碎片,每片上都用金线绣着生辰八字。当他抓住块较大的残片时,指尖突然传来吮吸感——胎盘背面粘着张完整的人皮,展开后竟是他娘亲的后背皮肤,七个铜钱大小的孔洞组成北斗七星。
当年你爹亲手钉的镇魂钉。肉巢里伸出条长满肉芽的舌头,舔舐着人皮上的孔洞,他以为封住七窍就能困住黄仙胎...
二驴子后颈突然刺痛,皮下钻出七根生锈的棺材钉。记忆如洪水般涌来:二十年前暴雪夜,父亲将他按在祠堂供桌,娘亲的惨叫声混着铁锤敲击。钉尖入骨时,他透过血雾看见娘亲后背钻出条金尾,尾尖卷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婴儿。
祭坛开始剧烈震颤。血浆凝成三十七张人脸,齐齐开口诵念《产厄经》。二驴子尾椎爆出更多金毛,耳道里钻出细密的绒毛,膝盖反曲成兽类后肢。当他试图撕掉体表暴涨的黄毛时,整张人皮像手套般被褪下,露出底下油亮的金色皮毛。
肉巢轰然炸裂,三十七个兽化二驴子落地即融,汇成道金线缠住祭坛。黑狗独眼突然迸裂,露出藏在眼底的萨满鼓残片。当二驴子将残片按在胸口时,鼓面人皮突然尖叫起来——那声音竟与自己褪下的人皮发出的哀嚎完全同步。
青铜祭坛裂解成铜钱雨,每枚钱眼都飞出只带火尾的尸蛾。二驴子在虫群中瞥见真实:娘亲当年被选为仙母,怀胎七月时活埋进黄仙冢。老村长带人掘坟那夜,棺中爬出的不是尸体,而是浑身金毛的孕妇,脐带连着山神庙地底的肉灵芝。
密道尽头透出雪光。二驴子撞开最后一道石壁时,月光正照在自家院落的枯井上。井沿积雪中插着把生锈的剪刀,刃口残留着黑紫色血痂——正是当年娘亲自尽用的凶器。当他探身望向井底时,井水突然翻涌,浮上三十七具身披金毛的婴尸,每具都长着他的脸。
来陪娘吧。井壁伸出无数条长满尸斑的手臂。二驴子暴长的獠牙刺穿下唇,在剧痛中摸到腰间别着的半块萨满鼓。当兽爪掐住他脖颈时,鼓面人皮突然睁开双眼——褪下的人皮不知何时已覆在井沿,正用娘亲的面容冲他微笑。
血月在这一刻被天狗啃食。黑暗降临瞬间,二驴子听见自己喉骨碎裂的脆响,以及三十七个方向同时响起的婴儿啼哭。最后的光影里,他看见褪下的人皮飘向祠堂,北斗七星状的铜钱孔洞正渗出金色液体,滴在雪地上长出成片的黄蒿——这正是娘亲生前每天熬给他喝的安胎药。井水沸腾如滚油。第三十八具婴尸从血沫中浮起时,二驴子看清那张血淋淋的脸皮正贴在自己褪下的人皮内侧。无面婴尸举起出生证明,泛黄的纸张上王二驴三个字正被金色菌丝覆盖,墨迹重组为黄十八。
萨满鼓残片突然刺入胸口。二驴子嘶吼着撕开皮肉,发现鼓面人皮已与肋骨生长粘连。更可怕的是每根骨头上都凸起肉芽,正将褪下的人皮往脏器上缝合。当他用兽爪扯断肉芽时,井底所有婴尸同步发出惨叫,井沿积雪被震出蛛网状裂纹。
该喂药了。娘亲的人皮突然开口,嘴角撕裂到耳根。井底升起个陶制药罐,二十年如一日的黄蒿味里混进新鲜血腥。当二驴子打翻药罐时,汤渣里滚出七颗带胎盘的眼球,瞳孔里映着他每日喝药的情景——那些黄蒿根须分明是黄鼠狼的神经束,每次吞咽都在往脑髓注射兽魂。
井壁手臂突然暴长。二驴子被拖向井口的瞬间,褪下的人皮裹住他头颅。窒息中他看见三十八具婴尸手拉手浮出水面,每具尸身的肚脐都伸出金线,在空中编织成张巨网。当最后一条金线缠住他尾椎时,二驴子后颈突然裂开道竖口,脊椎像拉链般被无形之手扯开。
剧痛让兽化瞳孔缩成金线。二驴子从自己脊柱里抽出血肉模糊的萨满鼓,鼓架竟是他整条颈椎骨。当第一滴黑血落在鼓面时,井底传来锁链断裂声,三十八具婴尸的脐带金线突然绷直,将二驴子吊在半空摆成北斗七星状。
月光突然染成绛紫色。褪下的人皮自动套回二驴子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浮现出《产厄经》咒文。他不受控制地开始捶打萨满鼓,每声鼓点都震落井壁碎石。当第七声鼓响炸开时,井底冲出血色喷泉,三十八具婴尸在血水中融合膨胀,化作三丈高的黄仙真身——那怪物长着娘亲的脸,腹部却嵌着祠堂的饲仙堂匾额。
我的儿...黄仙腹部匾额突然裂开,伸出七条沾满羊水的尾巴。二驴子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倒退着爬回娘胎,兽化的躯体被匾额内腔的肉褶层层包裹。当黄仙的子宫齿咬住他天灵盖时,祠堂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些饮过黄蒿汤的村民集体爆体,血肉在雪地上拼出个巨大的还魂阵。
阵眼处立着春妮的无头尸身,她双手高举李德贵的头颅,断裂的颈腔里钻出成千上万的金毛幼崽。这些畜生落地即化作村民模样,齐刷刷朝着黄仙下跪。二驴子在即将被彻底吞噬前,用獠牙撕开子宫肉壁,在喷涌的胎水中抓住把浸血的剪子——正是二十年前结束娘亲性命的那把凶器。
黄仙发出撼天动地的惨嚎。二驴子将剪刀刺入腹中匾额时,所有金毛村民同时心口迸血。当刀刃绞碎匾额中心的肉灵芝时,整个世界开始崩塌。雪片倒飞回天际,血月碎成琉璃渣,二驴子坠入虚无前最后看到的,是三十七个盗墓者被黄鼠狼活噬的走马灯——而挥动铁锹的领头人脸上,正戴着自己褪下的人皮。
时辰到了。青铜轿辇里传出产婆的喑哑嗓音。戴满翡翠戒指的手掀开轿帘,露出张布满接生符的脸——正是当年给娘亲催产的崔神婆。她的嘴被金线缝成北斗状,每道线脚都缀着粒乳牙。
二驴子的木偶左手突然抽搐,银线从指关节激射而出,缠住轿顶镇魂铃。当铃声与三十七面铜镜共振时,他看清了最原始的诅咒:崔神婆的接生手套内侧,绣着老村长的生辰八字。那些所谓镇魂钉,实则是将黄仙胎魂魄钉入凡人肉身的媒介。
轿辇底部渗出金色羊水。二驴子被银线拖进轿内,撞见个正在融化的青铜鼎,鼎中煮着七颗跳动的金心。崔神婆撕开自己的脸皮,露出底下蜂窝状的颅骨,每个孔洞都塞着块带血的胎盘。
你才是头香猪...二驴子木偶手突然插进神婆眼眶。脑浆迸裂时,轿内响起三十八声婴儿啼哭。那些金心突然爆裂,飞溅的液体在虚空画出座倒悬的祠堂——梁上垂下的不是麻绳,而是无数扭动的脐带。
木偶手开始反向操控二驴子。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撕开胸腔,将萨满鼓残片塞进心脏缺口。鼓面人皮触到热血立即增殖,瞬间包裹全身形成第二层皮肤。当新皮的眼窝亮起金瞳时,二驴子彻底失去了身体控制权。
倒悬祠堂降下血雨。每滴血珠中都蜷缩着黄仙幼崽,落地即化作村民模样。二驴子的意识被挤到后脑,透过鼓膜看见自己正走向井口,木偶手拽起根脐带——那尽头拴着娘亲的腐尸,正随动作跳起诡异的求雨舞。
最后一滴血雨坠地时,雪原上隆起无数坟包。二驴子听见自己喉咙发出崔神婆的嗓音:戊寅年三月三,黄仙借胎重生——所有坟头应声炸开,三十八具金毛尸身爬向倒悬祠堂,在梁下挂成七星吊客阵。
就在阵法将成时,二驴子残存的右手突然捅破鼓皮。他抓住娘亲尸身怀里的玉蝉塞进嘴,玉蝉入喉的瞬间,所有脐带齐齐断裂。虚空开始坍缩,青铜轿辇碎成铜钱,木偶手在消逝前掐断了二驴子的喉管。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拖拽他下沉。当意识即将消散时,二驴子听见雪原上传来唢呐声——那是二十年前自己出生时的迎生调。眼皮闭合前最后一瞥,他看见老村长站在黄仙庙前,手中攥着把带血的剪刀,而庙门正在渗出金色初乳。剪刀刃口的血垢在虚无中燃烧。二驴子下坠的躯体突然停滞,四周浮现出三十七面铜镜。每面镜中都是不同死法的自己:被活剥的肉身挂着金毛,产道挤压变形的头颅嵌着獠牙,泡在药罐里的躯体长出鳞鳃...而所有镜中人的左手都呈现木质化,指缝渗出尸蜡。
惊魂夜
雪片像纸钱般扑打着刘铁匠家的窗棂。火炕上蜷缩着五个幸存者:猎户赵大膀子的媳妇翠兰、村小学教师周文彬、知青点女医生林霜、哑巴羊倌陈三,还有裤裆里揣着半截桃木钉的刘铁匠自己。
灶台上的搪瓷缸突然迸裂,滚水在夯土地面凝成个歪扭的逃字。林霜正要俯身查看,门外传来咚咚的闷响。不是敲门声,而是重物在雪地里蹦跳的动静。
是赵大膀子!翠兰突然尖叫。众人透过门缝窥见月光下站着个魁梧人影,棉袄后心裂开个大洞,脊椎骨支棱在外,每截骨节都套着个铜环——那是赵大膀子打猎时专门用来拴猎刀的铜扣。
人影开始用后脑勺撞门,发茬间隐约露出半张青紫的婴儿脸。刘铁匠抄起烧红的铁钳捅向门缝,却听见滋啦一声,铁钳尖端竟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快撒糯米!周文彬掀翻炕柜,去年秋收的陈米混着鼠尸哗啦啦倾泻。门缝下渗入的黑血触到米粒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里浮现出几十个蜷缩的胎儿轮廓。陈三突然发出啊啊的嘶吼,他的哑巴是被三十年前那场盗墓吓出来的——此刻他正指着房梁,浑浊的眼里映出个倒吊的红衣女人。
房梁上渗下粘稠液体。林霜摸到颈后的湿凉,抬头正对上一双金线竖瞳。春妮的嫁衣反穿在身上,裸露的后背皮肤被撕成条状,每根肉条末端都粘着片金箔。她的嘴被红线缝成花瓣状,喉咙里滚出唢呐的调子。
闭眼!周文彬将《毛主席语录》拍在炕沿,书页间夹着的符纸无火自燃。春妮的尸身突然扭曲成麻花状,脊椎如蜈蚣节肢般隆起,嫁衣下摆钻出七条黄鼠狼尾巴。翠兰抄起顶门杠要砸,却被林霜死死拽住——女医生发现春妮腐烂的左手正攥着个玻璃药瓶,标签上赫然是林霜的笔迹:戊巴比妥钠,1983.11.28。
那是当年盗墓者用来迷晕看坟人的药剂。
陈三突然抽搐着跪倒,从喉管里抠出把带血的黄米——正是守灵夜二驴子撒在门槛的驱邪米。米粒在血泊中组成个箭头,直指地窖方向。刘铁匠掀开窖门时,腐臭味里混着奇异的檀香,三十八盏尸油灯沿着石阶次第亮起。
地窖中央摆着八仙桌,七把太师椅围成一圈。七把椅子上都铺着带体温的人皮,椅背上用血写着村民姓名。主位空着的椅子上方悬着把剃头刀,刀刃正对下方盛满金色液体的海碗。
是换魂席!周文彬的镜片蒙上白雾,七把椅子对应北斗七星,主位留给黄仙...话音未落,春妮的尸身突然出现在主位,缝嘴的红线根根崩断,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
翠兰突然扑向写着赵大膀子的椅子。人皮像活物般裹住她双腿,椅背渗出黑色黏液将她粘在座位上。林霜掏出手术刀要割,却发现翠兰的瞳孔已缩成金线,正用赵大膀子的粗嗓门哼着盗墓小调。
刘铁匠的桃木钉突然发烫。他循着热度掀开墙角的草席,底下竟埋着口描金漆的樟木箱——与二驴子在墓室发现的箱子一模一样。箱内整齐码放着七个头盖骨碗,碗沿刻着戊寅年聚魂,碗底沉淀着墨绿色的药渣。
林霜的听诊器触到头骨碗时,金属盘突然结满冰霜。她认出药渣里有曼陀罗籽和尸菇粉,这正是当年老村长要求她配制的安神汤原料。最底层的碎骨片上粘着张处方笺,字迹被血污浸透仍可辨认:引魂方:黄仙胎毛三钱,紫河车一副...
春妮的尾巴突然缠住周文彬脖颈。他的眼镜摔碎在八仙桌上,镜片折射出诡异光斑:七把太师椅的投影在地面组成倒北斗,主位正对的地砖下传出指甲挠动声。刘铁匠抡起铁锤砸向地砖,飞溅的碎石中露出个陶瓮,瓮身贴满1983年的《人民日报》。
陈三发出濒死般的呜咽。他扒开瓮口的泥封,里面泡着七具黄鼠狼幼尸,每具都套着缩小版的村民衣裳。林霜突然呕吐起来——她认出其中一具幼尸穿着自己当年弄丢的的确良衬衫,那上面还有她亲手缝的补丁。
春妮的尖啸震裂陶瓮。幼尸遇风即涨,落地化作七道金毛旋风。翠兰的皮肤开始大面积脱落,露出底下油亮的黄鼠狼皮毛。周文彬的《毛主席语录》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过的书页上浮现出血绘的墓室结构图。
刘铁匠的桃木钉突然自行飞向主位,贯穿春妮眉心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女尸的颅骨内掉出枚青铜钥匙,与二驴子发现的锁魂殿钥匙正好配对。地窖四壁渗出黑色黏液,逐渐凝成三十八具呈跪拜状的影子。
陈三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却是三十年前被毒哑前的洪亮:黄仙要的是第八魄!他撕开衣襟,胸口赫然是北斗七星状的牙印——与老村长背上的铜钱排列完全相同。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地窖气窗时,众人惊觉陈三的影子里多出条尾巴,而春妮的尸身正化作金粉飘向气窗外的血月。
地窖的气窗被金粉彻底封死,幼尸化成的旋风在狭小空间里尖啸盘旋。翠兰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抓向自己溃烂的面皮——底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黄符,每张符咒上都用月经血写着替身二字。
是换命符!周文彬的眼镜片被旋风刮碎,飞溅的玻璃渣在墙上拼出北斗七星。他踉跄着扑向八仙桌,颤抖的手指蘸着翠兰脸上的黑血,在桌面上画出残缺的八卦图:黄仙在借活人养尸胎!
林霜的手术刀突然被磁石般吸向春妮的尸身。刀刃触及金粉的刹那,她看见自己手腕的青痕变成了锁链状——末端拴着个浑身长满眼睛的胎儿,正在啃食她的内脏。剧痛中她撕开白大褂,腹部缝合的伤口里探出半截金毛尾巴。
啊啊啊——陈三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他的哑穴肉瘤破开,钻出条两尺长的肉舌,舌尖分叉处粘着张泛黄的工分簿。刘铁匠用铁钳夹住肉舌,火光中看清簿子上记录着三十七人的死亡顺序,最后一个名字被血圈住:王二驴。
地窖四壁开始渗油。周文彬沾了点液体捻开,腥臭中带着奇异的甜香——是混着尸蜡的獾油。刘铁匠突然暴喝一声,抡起铁锤砸向写着翠兰名字的太师椅。椅背裂开的瞬间,三十七根带倒刺的脐带激射而出,将翠兰裹成个蠕动的茧。
接着!陈三的肉舌卷着半截蜡烛甩给林霜。烛芯触到尸油自动燃烧,绿火中浮现出当年盗墓的场景:老村长举着铜镜走在最前,镜中映出的不是人脸,而是只额头生瘤的黄皮子。队伍末尾的孕妇突然跌倒,羊水在雪地上洇出北斗图案——那正是二驴子的娘。
春妮的尸身开始融化。金粉汇成细流钻进地砖缝隙,夯土地面突然拱起七道土棱,如同巨兽在地下翻身。林霜的听诊器贴地时传来密集心跳声,每道土棱下都埋着口薄皮棺材,棺盖正随着心跳节奏起伏。
是七星养尸阵!周文彬的八卦图被血浸透,当年他们用孕妇血浇棺...话音未落,最近的棺材盖轰然炸裂,腐尸的手骨攥着把生锈的工兵铲——正是当年盗墓队的装备。
地窖温度骤降至冰点。陈三的肉舌冻成冰棍,在断舌的痛苦中吐出个青铜铃铛。刘铁匠摇响铃铛的瞬间,三十七口棺材同时竖立,每具腐尸都保持着跪姿,头盖骨上钉着摸金符。
翠兰的茧蛹突然爆开,她浑身缠满金线悬浮半空,肚脐处伸出条脐带直插地底。林霜顺着脐带方向扒开土层,挖出个泡在血水里的陶罐——罐身贴满1983年的避孕宣传画,里面蜷缩着具长满绿毛的婴尸,手腕系着林霜当年丢失的护士牌。
这是我的...林霜的婚戒突然收缩,勒断的无名指掉进陶罐。婴尸吞下手指后睁开金瞳,罐底浮现出用胎盘拼成的地图——标注着山神庙下的黄仙冢入口。
春妮融化的金粉突然凝聚成箭矢,穿透地窖气窗射向血月。月光霎时暴涨,山野间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周文彬扒着气窗望去,险些吓疯——雪原上走来支送葬队伍,纸扎的童男童女腮红艳如鲜血,抬着的猩红棺材上坐着兽化的二驴子,他手中牵着的引魂幡上挂着三十七颗人头,最下方那颗正是老村长。
地窖开始剧烈震颤。八仙桌裂成两半,露出底下埋着的青铜鼎,鼎中煮着七颗跳动的金心。刘铁匠的桃木钉突然飞向鼎耳,鼎身咒文亮起血光,映出墙上众人的影子——每个影子的后脑都多出张黄鼠狼的脸。
林霜腹部的金毛尾巴突然暴长,刺穿周文彬的胸膛。他在断气前撕开《毛主席语录》,书脊里掉出张发霉的B超单——图像显示林霜子宫里盘踞着团黑影,诊断日期是1983年冬至。
原来你早被种了仙胎!陈三用断舌在地上写出血字。翠兰的脐带突然插入青铜鼎,鼎中金心顺着脐带倒流进她体内。她的皮肤瞬间爬满鳞片,嘴角裂到耳后,发出混合着赵大膀子与春妮声线的怪笑。
刘铁匠抡起铁锤砸向青铜鼎,反震力震碎了他的腕骨。鼎中金液溅在陈三脸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钻出条沾满胎脂的尾巴。地窖顶棚轰然坍塌,暴雪裹着纸钱倾泻而下,送葬队伍的唢呐声已近在咫尺。
地窖顶棚轰然坍塌时,三十七颗带铜环的脊椎骨从梁上垂落。刘铁匠的残臂突然痉挛,烧焦的皮肉下钻出金线,将众人捆成北斗七星的阵型。翠兰的脐带深深扎入地底,雪地下的心跳声与她胸腔共振,每声咚咚都震出股黑血。
是活人桩!周文彬的镜片被血雾浸透,他看见自己太阳穴凸起北斗状的青筋,当年他们在盗洞打了七根桃木桩...话音未落,林霜腹部的缝合线突然崩断,三十七只带獠牙的幼崽从伤口涌出,叼着带编号的铜钱窜向七星阵眼。
二驴子的木偶手凌空一抓,陈三的断舌被生生扯断。断舌在雪地上扭成符咒,血字借命的最后一笔直指林霜的心脏。她的婚戒突然收缩成铜环,无名指骨咔嗒断裂,露出骨髓里蠕动的金线虫——每条虫身都刻着1983年的日期。
这才是真正的安神汤...林霜呕出大滩黑水,里面泡着颗完整的曼陀罗籽。籽壳裂开的瞬间,地窖废墟中升起七盏白骨灯笼,每盏灯罩都是头盖骨雕成,额心钉着摸金符。翠兰的脐带突然爆裂,喷出的不是血而是香油,浇在白骨灯上窜起幽绿鬼火。
鬼火映出山神庙的虚影。庙门吱呀作响,三十七个纸人捧着铜盆鱼贯而出,盆中盛着不同器官:周文彬的眼球、陈三的声带、刘铁匠的腕骨...每件残肢都粘着片金箔,拼成黄仙真身的轮廓。二驴子的尾椎钥匙突然飞向虚影,插入黄仙丹田的瞬间,庙门轰然洞开。
缺一魂!黑影从庙中跨出,三只竖瞳同时锁定林霜。她的子宫突然爆裂,黑影腹部对应位置裂开血洞,将喷溅的胎水尽数吸入。翠兰发出赵大膀子的吼叫,溃烂的双手插入自己腹腔,拽出根缠绕铜环的肠子——那分明是当年拴猎刀的绳索。
七星阵开始逆向旋转。刘铁匠的残臂不受控地抓向林霜,焦黑的指骨捅进她肋下伤口,抠出块带牙印的胎盘。当血淋淋的胞衣拍在青铜鼎上时,鼎耳符咒亮起刺目血光,映出供桌下的真相:七具呈跪姿的尸骸围成圈,中央的桃木钉上串着三十七枚带血乳牙。
陈三突然暴起,断舌卷住二驴子的木偶手。当利齿咬穿傀儡关节时,暗红机油混着金毛喷涌而出——那根本不是鲜血,而是当年棺中防腐的朱砂混獾油。地底传来棺材盖挪动的摩擦声,七盏白骨灯同时炸裂,灯油在雪地画出道敕令:
**以骨为香,血肉作供,七星换命,黄仙重生**
幸存者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纹身。每道符文的转折处都缀着颗乳牙,齿缝里塞着黄蒿碎叶。当第一缕金光照亮山巅时,众人终于看清——那些所谓的幸存,不过是黄仙冢新一轮活祭的开端青铜鼎上的血字突然游动起来,化作七条赤链缠住幸存者的脖颈。林霜的心脏在鼎中剧烈跳动,每声脉动都震落庙瓦,露出横梁上倒挂的三十七具干尸——每具尸身都套着知青的旧军装,脚腕拴着带编号的铜钱。
原来我们都是祭品...刘铁匠的残臂插入鼎中金液,皮肉瞬间碳化,露出闪着金光的骨节,八三年冬至那锅黄蒿汤...他的头盖骨突然掀开,脑浆里浮出颗琥珀色的药丸,正是当年林霜亲手调配的安神丹。
二驴子的木偶左手突然插入自己胸腔,扯出根缠绕着胎发的脐带。当脐带接入青铜鼎时,所有铜钱编号开始重组,拼成个巨大的生辰八字——正是三十七人喝下黄蒿汤那天的日期。翠兰的鳞片暴雨般脱落,每片都化作带刺的锁链,将众人钉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血月裂缝中降下的金雪触地即燃,火海里浮出八口描金棺材。二驴子褪下的人皮突然从梁上扑下,裹住林霜残破的躯体。人皮缝合处钻出密密麻麻的铜线,将她缝成活体傀儡吊在首棺前。
时辰到了。崔神婆的声音从每口棺材里传出。第七口棺材突然立起,棺盖内壁用胎血画着山神庙的结构图——所有梁柱连接处都嵌着带咒文的金钉。陈三的断舌突然暴长,卷住周文彬的残尸砸向棺椁,飞溅的脑浆在棺面画出道符咒。
翠兰的脊椎节节断裂,铜环自动套上每块椎骨。当最后一块椎骨嵌入庙门时,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沸腾的金色岩浆——无数黄仙幼崽在熔岩中翻腾,叼着避孕药包装纸搭成浮桥。刘铁匠的碳化手臂突然掐住二驴子脖颈,将他按向第八口棺材:该还债了!
棺盖掀开的瞬间,二驴子看见1983年的自己躺在其中。那个王二驴的后脑勺裂开道缝,老村长的脸正从颅骨里往外钻。木偶左手突然反掐刘铁匠,尾椎钥匙插入他的眼眶:你才是第八魄!
岩浆突然凝固,三十七具知青干尸齐声诵经。林霜的人皮傀儡撕开腹部,掏出个青铜罗盘——盘面指针竟是当年活埋孕妇用的铁锹。当罗盘嵌入二驴子胸口时,所有棺材开始逆向旋转,棺内伸出无数双长满尸斑的手,将幸存者拖入对应棺椁。
翠兰的铜环脊椎突然解体,每个铜环都套住颗黄仙幼崽的头颅。周文彬的残尸在棺内重组,腐烂的声带发出崔神婆的《安魂咒》。当最后一声咒语消散时,八口棺材轰然闭合,熔岩中升起块墓碑,碑文在金光中不断变换:
**戊寅年腊月初七
黄十八之墓**
**庚辰年冬至
王二驴殁**
**丙戌年血月
全体偿债**
血月炸裂成金色暴雨。二驴子的兽化身躯开始融化,每滴金液都是只黄仙幼崽。山神庙横梁上垂下三百七十条脐带,末端拴着历代转世的盗墓者魂魄。褪下的人皮在林霜骨架上重生,额间睁开第三只竖瞳——正是黄仙真身。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金雨时,整个村庄开始坍缩。雪片倒飞回云端,血渍渗入地脉,三十七座新坟自动隆起。黄仙庙的残垣上,崭新的有求必应匾额泛着金光,匾下供着的不是神像,而是八口微型棺材拼成的北斗七星。
某个暴雪夜,外乡的货郎路过荒村。他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妇在庙前烧纸,火堆里蹦出颗带血的安神丹。当货郎弯腰去捡时,老妇的后脑勺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金毛幼崽:喝口热汤吧...
瓦罐里的黄蒿汤正冒着热气,汤底沉着七枚带编号的铜钱。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