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有三个女儿
一个儿子
大女儿叫王招娣
二女儿叫王来第
三女儿叫王贱女
小儿子叫王耀祖
村里人都说王家连生三个女娃
祖坟终于冒青烟生了耀祖这个男娃
我对他们的说法表示鄙夷
因为
我就是王耀祖
......
1
鲜血从脑袋顺着鼻尖落下,顺着下巴最后滴在外卖服上晕开。
蓝色的外卖服瞬间被染成藏青色。
脑袋的剧痛让我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一小时前,我从成人用品店取到顾客的闪送订单。
店铺开在一个小巷子里,没有路灯。
我只能借着电动车微弱的灯光看路,加上天公不作美。
蒙蒙细雨被灯光照射得格外明显。
在开出一个拐角处时,我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
手肘和脸上有轻微的擦伤,问题不大。
干我们这行难免受点小伤。
只是我的车坏了,而且我的订单快超时了。
有一位好心的大哥看我可怜,把电动车借我。
我将东西送到顾客家时,超时了六分钟。
顾客是一个满背纹身,身材很壮的寸头大哥。
大哥开门时裤子还没套好,见到我,直接一拳打在我脸上。
你他娘的,来这么晚,怀上了你负得了责吗
这一拳将我打懵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啤酒瓶紧接着砸在脑袋上。
眼前一片眩晕,在我倒地那瞬间。
我看见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轮廓有些眼熟。
来不及等我细看,我晕了......
再睁开眼,看到的是我妈关切又着急的眼神。
我的儿呀,怎么突然晕倒了,疼不疼啊
我扫视了一圈周围,是我从小生活的家。
我重生了。
2
二十二年前,我出生在西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
我有三个姐姐,大姐叫王招娣,比我大八岁。
大姐很爱读书,但我上初中时她突然疯了。
二姐叫王来弟,比我大六岁。
二姐力气很大,家里的家务活大半都是她在做,后来嫁给了刘天宝,死在离家的路上。
三姐叫王贱女,比我大三岁。
三姐不喜欢讲话,十五岁那年她离开家再也没回来过。
我们家虽然没钱,但家人都对我很好。
姐姐们也很懂事,从小有好吃的,都让我先吃。
在家我啥活都不用干,妈说我只管读书就行。
就算读不好也没事,她们能养我。
我们村的男娃都这样。
我妈说我从生下来就是享福的,是王家的宝。
大概是我妈没给我压力,或者说我脑子笨。
高中考了个最差的,学校一年考上本科的只有两三个。
当然,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我跟大多数同学一样,考了个大专。
这学上着上着我发现了不对劲。
学校有很多女孩子,而我的姐姐们和这些女孩好像不太一样......
最初意识到不对是老师点名时。
念到我的名字时,全班都好奇地张望,想看看我是谁。
我回答到。
那些目光最终聚在我身上。
然后他们看着我开始窃窃私语,我听到了离我较近的几个同学。
他叫耀祖诶,不会还有几个姐姐叫招娣念娣吧
也可能是真想光宗耀祖呢,不过都上大专了也没这个可能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姐姐叫招娣
后来我意识到爸妈对我输入的观念全是错的。
意识到小时候为什么我说要是能有一百个姐姐照顾我就好了,三姐为什么要打我。
女同学家里没有需要照顾的弟弟,没有干不完的家务活。
她们想逛街、想吃什么、想去哪儿玩都可以。
父母很爱她们,不会逼她们干不喜欢的事。
姐姐们本应该像其他女同学一样,拥有自由的人生。
而不是被困在那个小村子里。
是我,是我害了她们。
强烈的负罪感将我包围。
就因为我的性别是男,所以姐姐们的人生被迫牺牲。
我开始讨厌我的名字,被赋予厚望的两个字压在我身上让我快要窒息。
因为我,她们的人生才被毁掉。
毕业后我没有回家,学历太低,找不到工作,只能先去送外卖。
我不敢回家,我不敢像以前一样,坦然面对我的姐姐们。
因为她们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但现在我重生了,我必须得改变这一切。
还给姐姐们正常的生活。
墙上挂着2003年的日历。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只有十一岁。
一切都还来得及。
再细看,日期是六月二十。
刚放松的心又被提起来......
3
六月二十三日,二姐这晚不知道去哪儿了,然后刘天宝第二天就叫人来说媒。
绝对不能让二姐嫁给他!
上辈子二姐嫁到刘家后隔几天就跑回家,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甚至眼睛都快瞎了。
刘天宝在村口,逢人就说。
我二姐没落红,是个二手货。
不知道结婚前在家干了什么。
有他刘天宝愿意娶她,还不在意这些,是我二姐的福气。
所以每次回家。
爸妈嫌她丢人,会把她撵回刘家,说嫁了人的女人不能往娘家跑。
二姐哭得好伤心,她一直说没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什么也没干过。
她跪在地上求爸妈,给他们一直磕头。
爸妈索性不再劝她,任她把头都磕破了。
之后二姐再也没回过家了。
直到第三年,二姐刚生完小侄女一周,死在了逃跑的路上。
我见到她时,她的脸紫红紫红的,眼皮高高肿起,额头的鲜血已经干涸。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块发霉的木板上。
和我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同,她以前很爱笑,喜欢将长发梳成辫子。
二姐力气很大,家里的水都是她挑的。
她是我们村最好看的姑娘,好几家都来说媒。
我知道二姐喜欢隔壁村的陈家树,有一次去山上摘野梅子,我看见他俩亲嘴了。
姐姐一定不是自愿嫁给刘天宝的。
不管上一世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一定不能让二姐出门。
我因为晕倒,爸妈给我请了一周的假。
此刻我躺在家里唯一的摇摇椅上。
看着正在剥玉米的二姐,我发现我以前从没关心过姐姐为什么不上学。
二姐,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呀
二姐抹了把额头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学习不如大姐,上学也是浪费钱。
是啊,哪像你啊。就算次次考倒数,爸妈也觉得你是最有出息的,我们只有给你当保姆的命。
三姐提着煮好的猪食准备去猪圈喂猪,听见我和二姐的话后忍不住呛声。
三姐是几个姐姐中最讨厌我的,小时候爸妈不在的时候她会抢我碗里的肉,吃我的棒棒糖,还警告我不要告诉爸妈。
但我很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她怎么赶我都不走。
三姐的话点醒了我,等一切都安定后,她们应该继续去读书。
在这个家,只有读书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说这些干啥,耀祖是男娃娃,以后要给王家传宗接代的,我们肯定要让着他些。
二姐还是笑着,没有一丝的抱怨。
传个屁宗,接个狗代,这个家有啥子东西要继承嘛老鼠来了都要被饿死。
三姐提着猪食走了,路过我时还顺脚踢了一脚我的椅子。
我回忆着上一世,刘天宝跟二姐平时并没有接触。
是因为二姐漂亮还是因为陈家树
二姐,你是不是喜欢陈家树
想到这儿,我撑起上半身问二姐。
二姐停下手里的活儿,睁大眼睛看着我。
瞬间整张脸通红,开始语无伦次解释你......你胡说......胡说什么。
看着二姐涨红的脸,我心里有了肯定的答案。
没再逗她,我从椅子上翻下来,跟她一起剥玉米。
4
很快到了六月二十三这天。
三个姐姐住一间屋子。
大姐住校,下个月就高考了。
三姐被爸叫去宰猪草了。
现在只有二姐在房间。
我敲开房门。
二姐,我们今晚换个屋睡吧。
二姐直接拒绝不行,被爸妈知道会被骂的。
没事的,我那屋太热了,你们这屋凉快些,明儿我给他们说一声。
果然,只要是有利于我的事她们都不会拒绝。
我不确定二姐真是自己出的门,还是有人把她带出去的。
我坐在床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如果二姐真偷溜出去的话,我会跟在她身后。
如果,是有人到她房间把她带出去的话......
片刻后,传来门锁撬动的声音。
那道黑影向床边慢慢靠近。
然后猛地扑向我身上,一只粗糙的手在我身上不停抚摸。
随着距离的靠近,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药物气味。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
一定是迷药之类的,就是这个东西把二姐迷晕后带出去的。
二姐不喜欢他,不可能是主动跟他出去的。
我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打开灯。
刘天宝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震惊地看着我
怎么是你
我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拖住他!
我将身上的衣服胡乱扯开,抱住他的腿。
我嘴里不停重复来人啊,救命啊。
你他妈疯了
刘天宝使劲踢我,想跑出去。
村里唯一的好处就是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周围都知道。
这下动静不算小,很快邻家的几户都跑来了。
余光看见王大妈和李玉芬都在,我就知道今天这一出没白整。
我妈站在门口,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我俩,显然是被吓到了。
王大妈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犹豫着开口。
耀祖,这是咋啦
我不知道啊,我在二姐房睡着了,他突然冲进来一直摸我。
还......还亲我,裤子也给我扒了。他兜里还有药嘞,想把我鼻子捂住迷倒。
我害怕地往我妈身后躲去。
我妈听见我的话瞬间怒了,上前抓住刘天宝的头发就是一顿薅。
你个王八蛋,混账玩意儿,你原来打的是我儿子的主意啊,亏老娘还帮你。
我妈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以为爸妈只是单纯重男轻女。
没想到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妈注意到我复杂的眼神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她眼神闪躲,让二姐看着我,然后拎着刘天宝准备去刘家讨说法。
门口一群看热闹也跟在我妈身后,想看看这稀罕事。
耀祖,你没事吧都怪我跟你换了屋。
二姐抱住我,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在我背上。
像小时候无数个我说不着的晚上,她都是这样哄着我睡觉。
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以为我是被吓到了,拿出兜里的糖往我嘴里送。
多亏王大妈和李婶,第二天全村,甚至隔壁镇都知道了昨晚的稀罕事。
大家说刘家三个儿子还嫌不够,儿子还要带别人的儿子回家。
刘天宝他爸妈嫌丢人,准备把他撵到工地去打工。
听所他走的前一天晚上被人用麻袋套起来打了,手都断了。
刘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能连夜把断了手的刘天宝送走。
后来我才得知,刘天宝并不喜欢我二姐。
他是为了报复陈家树。
他和陈家树从上小学就是一个班。
陈家树学习好,经常受老师表扬。
刘天宝看不惯他,不管陈家树干啥他都不服,放学还经常叫人揍他。
陈家树有什么他就抢,就算不喜欢也要毁掉。
欺负我二姐,仅仅是为了给陈家树找不痛快罢了。
打他那人还是打轻了。
5
夏天带来的不止炎热,还有大姐考上大学的好消息。
我开心地跑到爸妈房间,准备偷糖给大姐吃。
小时候,家里不管是糖还是核桃,饼干。
全都进了我的嘴里。
爸妈说吃了补脑,结果我的脑子还是这么笨。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我赶紧躲到床底下。
随后,门被关上。
不行,不能让她去,家里的钱是留给耀祖以后娶媳妇的。
再说,她走了家里的活谁干。
爸妈的声音在房间响起,我在床底盯着他俩的脚尖出神。
大姐考上了华南市最好的大学,是村里这些年唯一考上的。
我以为爸妈会开心,没想到他们打的是这主意。
那大姐精神出问题也是这个原因吗
爸妈走了好久我才从床底下爬出来。
大姐看见我手里的糖,第一反应是害怕。
我知道,她是害怕爸妈知道后骂她。
哪怕不是她拿的。
我硬把糖塞到她嘴里。
这是颗再普通不过的糖,上大学时有同学给这糖甚至会被嫌弃的那种。
可是我的姐姐却几乎没吃过。
十八岁的小女孩轻轻抿着,廉价味十足的糖精在嘴里化开。
她却露出满足的笑容。
她说,老师说过,外面的世界是美好的,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于是她为了走出这片大山,拼了命的学习。
她说以后一定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大姐就是沙漠里的玫瑰,即使生长在贫瘠之地,也能让自己肆意生长。
但爸妈就像穷追不舍的刽子手,追着将她摧毁。
直至再无生还的可能......
6
七月三十,家里办了酒席。
不是庆祝大姐考上大学,是我期末考了全班第二。
好歹多了十几年的经历,跟这些小屁孩比还是......挺难的。
爸妈看着我的成绩单开心得差点去后山的坟头都拜一拜。
他们觉得是祖坟终于冒青烟了。
有人质疑我的成绩是抄来的。
我妈当时就骂了回去我儿子就是最厉害的,你就是见不得我儿子好。
爸妈前两天去镇上买了肉,菜。
叫了亲戚还有住两边的邻居吃席。
巴不得把所有人都叫来看看我有多厉害。
二姐和三姐一早上就起来备菜。
三姐不满,嘀咕到考个第二又不是考上了大学。
妈给了她一下子,说多亏了我,她们才能吃上这么好的菜。
很快,客人陆陆续续到了。
人不算多,就两桌。
大人坐在木桌上打牌,几个小孩儿在油菜花田捉蜻蜓。
看着还挺和谐的,如果大姐没有被关起来的话。
出成绩那天晚上,大姐高兴的哭了。
她抱着我一直说考上了,考上了。
爸妈回家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大姐房间的门打不开了。
爸妈不想让大姐去上大学,准备把她关到开学后再放她出来。
钥匙在妈手里,连我们平时给大姐送饭都只能通过窗户旁边的洞口。
大姐,是被他们关疯的。
妈,让大姐出来吃饭吧。
我抱住我妈的手臂晃来晃去,想通过撒娇让她松口。
今天这么多人在,大姐肯定跑不了的。
我妈还是没拗过我,同意让大姐出来吃完饭就进去。
这些天送饭只隔着窗户远远地看了眼。
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也不愿跟我们讲话。
大姐从屋里出来,我和二姐都愣了半秒。
大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眼神呆滞,脸瘦了一大圈。
前些日子还坐在门槛上,神采奕奕跟我畅聊着学习,大学,未来的女孩。
现在像一具被抽干精气的空壳。
她木讷地坐下,夹菜,送进嘴里咀嚼,咽下。
三个姐姐跟我妈,还有几个婶子坐在灶台边的小桌上。
桌上的大人都看出大姐精神出现了异常。
他们最初只是小声问我爸,大姐考上大学去不去读。
我爸淡淡回答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的。
大家附和着说是。
最后,大家肆无忌惮讨论着我大姐变疯肯定是书读太多,脑子傻了。
女娃这辈子嫁对人就是最有福的。
这招娣算是被读书给耽误了,看现在这样子,多可怜。
还是耀祖能干,以后就肯定有出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大姐成为他们饭余的谈资,一个女孩,没有人会觉得考上最好的大学有什么了不得。
哪怕她能挣钱,能养活家里所有人,也没有儿子吃了一大碗米饭强。
砰地一声巨响,所有人看向声音的来源。
灶台边上的小桌被掀翻。
大姐起身,看着桌上的每一个人。
她的眼神,我应该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甘又倔强,里面藏着能吞噬一切的能量。
大姐突然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狗屁,都是狗屁。
她站在凳子上,指着每一个人。
抛去性别,你们就会知道我有多优秀。不,你们根本抛不开。
你们自己没有子宫,妄想用权力控制女性的子宫,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你们知道自己传承不了血脉,只能愚蠢的妄想通过姓氏来彰显。
不是喜欢传宗接代吗,他妈的只要有一个女的出轨你们全家都拜错了祖宗。
大家反应过来时,大姐已经跑出门了。
可惜没跑几步,就被抓回来了。
大姐再次被关进那件小屋。
大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有人笑着夸那个最先跑去追大姐的人。
还好他反应快,不然这疯子跑出去不得了。
三舅拍了拍表妹的肩膀,指着大姐的背影对她说。
看见没,这就是女娃读书读多了的下场。
我的心被大姐的话敲击着,久久不能平复。
大姐,一定要走出去......
7
八月三日,我趁着爸妈不在家。
去他们屋里找钥匙。
被他们中途回家撞见。
八月五日凌晨两点,我溜进爸妈的屋里。
准备再次偷钥匙。
我不敢打电筒,还好有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柜子,床底,连电风扇地下我都翻了。
还是没找到钥匙。
我叉腰,环顾了眼四周。
屋子就这么大,白天我观察过了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怎么会都没有呢
我又看向上方,难道藏屋顶了
柜子上一个糖罐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家里的糖藏哪儿我都知道。
这个罐子从来没见过,钥匙多半就是藏在那里面了。
屋子太小,又放了柜子,桌子挡在中间。
我从现在的位置到柜子,要经过一张老旧的木桌还有爸妈的床。
我侧身从桌子和床的中间挪动着。
我妈突然翻身,我赶紧蹲下。
我紧张地看着我妈的动作,准备等她没动静后再继续。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一个银闪闪的东西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
它就系在我妈的裤带上。
我咽了咽口水,伸手去解开系在它和裤带间的毛线。
我压抑住呼吸,一点一点结着。
耀祖。
是我妈的声音。
呼吸瞬间停住,心跳像打鼓一样。
被发现就完了,他们会把大姐看得更严,我更没机会了。
短短的两秒,我在心里想了一万个解释的理由。
你今天想吃啥
我妈在说梦话。
我深深松了口气。
钥匙取下时,我手心已经全是汗了。
打开门,大姐坐在床边。
我进屋,她也没看我一眼。
大姐,我知道你没疯。
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周老师来过家里,他让我告诉你一定要去读书。
大姐终于肯转过头看我。
8
周老师是大姐的初中班主任。
今年四十岁,前几年离婚了,儿子被女方带走了。
听说他是从城里调来的老师,他来的时候才三十不到。
他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说他肯定不到一年就会走。
没想到他一待就是十多年。
周老师是教语文的,大姐的作文写得很好。
他说大姐的作文有灵气,她的未来肯定不止于大山。
周老师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所以平时对大姐很照顾。
有一次,家里那段时间收玉米。
爸妈不让大姐去上学,非让她在家收完玉米。
可是大姐那时候已经初三了,复习对她来说很重要。
是周老师找到家里来,提出每天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帮他们收玉米。
爸妈才放大姐去上学。
大姐考上高中后,爸妈不让她再读了。
周老师不忍看着大姐这么好的苗子被埋没。
大姐上高中的所有费用都是周老师出的。
大姐常常在我和二姐面前说周老师是她的伯乐。
她还说,对她来说,周老师比爸妈重要,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但,在爸妈眼中却不是这样。
他们认为没有人会不求回报的付出。
周老师就是个虚伪的男人罢了。
他一定是想在我大姐身上图点什么。
大姐被关起来后,周老师来过家里很多次。
他向爸妈承诺大姐上大学的的生活费和学费全部由他承担。
给爸妈说了好多大姐读书多努力,上大学对大姐来说有多重要。
可惜爸妈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周老师。
用言语侮辱他。
这些天,爸妈用手臂粗的棍子打在大姐身上,她没哭。
两天不给饭吃,大姐也没流一滴眼泪。
但现在,她听到周老师的名字,终于哭出声来。
爸妈给了大姐生命,周老师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我希望大姐能带着周老师的希望走出去。
害怕大姐的哭声把爸妈吵醒。
我对大姐比了一个嘘。
大姐,你逃吧。
我蹲下,用事先准备好的老虎钳将大姐脚上的铁链剪开。
我把怀里包着的东西塞进她怀里。
姐,你拿着,去读书,一定要去读书。以后别回来了。
那天,我把大姐送到镇上,坐上了最早的班车。
我回想了上辈子,大姐在我印象中是读书读到精神失常的可怜人。
她整天在家唱歌,念一堆莫名其妙的诗词,偶尔还会砸东西。
爸妈把她关在那间屋子十多年。
那些男人从她屋子里进进出出,大姐的疯病越来越严重。
大姐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打开车窗。
眼眶里噙着泪,她就这样一直盯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汽车发动,她跟说我了谢谢。
我站在站口盯着她坐的那辆车开远,直到没影。
玫瑰就应该肆无忌惮的生长,热烈的绽放。
回家时,天已经亮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我妈的哭声。
哪个龟儿子把我柜子上的钱罐偷了,我要报警,把你们抓起来。哎哟喂,我的钱啊。
9
我跪在院子里,爸妈逼问我钱罐是不是大姐拿走了。
现在比起钱来说,大姐的逃跑他们已经不关心了。
他们见我一句话也不说,我爸操起旁边的棍子就想往我身上打。
他拿在手上比划了两下,又换了根细一点的才打在我身上。
不是很疼,但对现在只有十来岁的我说还是有些扛不住。
身上很快就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妈看见我身上的伤口心疼得很,拦住我爸。
他们准备报警,要让警察把大姐抓回来,把钱找回来。
我直接躺在地上。
你们报吧,钱是我偷的,大姐是我送走的。你们让警察把我抓进少管所,抓起来关个十年八年,以后娶不到媳妇,找不到工作,不给你们养老。
爸妈没文化,更没常识。
三言两语就能唬住。
一听儿子不能娶媳妇,不能给他们养老就彻底慌了。
他们在家气了好些天,连刚种上的萝卜都没管。
直到有天,他们想到了一个挣钱的法子。
那天,他们罕见的一直往三姐碗里夹菜。
贱女啊,你看你大姐把家里的钱全偷走了,我们家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你弟弟还要上学,你是姐姐,是不是要帮家里减轻点重担啊
我爸开了个口子,我妈顺势往里钻。
妈听说隔壁村的春花在城里可挣钱嘞,就是坐那里跟人喝点饮料啥的,可轻松了,一晚上能挣两三百呢。
打一晚两百,一个月就有六千块呢,你给爸妈五千,剩一千你自己能买不少好东西。
三姐说她不去,爸妈骂她白眼狼。
最后,是桌子被我不小心掀翻这个话题才停止的。
晚上睡不着,起夜发现三姐坐在石墩上看星星。
村子四面都是黄土,没啥看头。
但晚上的天空很漂亮,尤其是夏天,星星很多。
我在三姐旁边的地上坐下。
三姐没有像往常一样叫我滚开,也没有骂我。
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三姐愣了片刻,没有说话。
她掰了一块手里的红糖递给我。
你应该不记得了,那年你只有四岁。
爸妈要把我送人,你一路哭着跟过来,把我抱得死死的,不让他们把我带走。
最后他们没办法,只能又把我带回家,回家后你每天守着我,生怕他们又把我送人了。
三姐说的这事我确实不记得了。
那,我是不是算做了一件好事
嗯,也许吧,也可能他们把我送人我能过得更好呢。
......
三姐掰了一小块红糖扔到嘴里。
这个家容不下女孩,就像你生下来就是光宗又耀祖,而我......
贱女,取为游戏ID都能被判违禁的两个字,却能出现在户口本上。
三姐,你改个名字吧,你想叫什么
明珠吧,我也想成为别人的掌上明珠。
一定会的。
今晚的三姐沉默的有些异常,对我也格外包容。
最后,我实在困了,靠在三姐的腿上睡着了。
10
早上,被一阵争吵声吵醒。
好像是三姐在叫。
我出去时看到的是爸妈拉着三姐上一辆面包车。
三姐扒着车门,死活不肯上去。
你个贱蹄子,平时干活不行,现在力气倒是蛮大的。
今天你必须给我去,养你这么大就得报答我们。
三姐的手被爸妈一人一边掰开。
我跑过去时三姐已经被塞进了车里。
白色的面包车越开越远,我只看清了车牌号最后三位。
我冲到爸妈面前质问他们把三姐怎么样了。
他们摸着我的脑袋说,三姐是去享福了,以后有钱天天给我做肉丸子啦。
夫妻俩的笑容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跑过去想追上那辆面包车。
我在镇上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三姐。
直到天黑了,我没钱,只能找到警察局门口。
我坐着警车终于在一家叫夜色的KTV找到了三姐。
因为雇用未成年,那家KTV被停业整改了。
隔壁村的王春花和我们一起被警察送回了家。
爸妈被批评教育后,暂时不敢再对三姐起歪心思了。
但我要的是姐姐一辈子都不再担惊受怕的活着。
2003年11月。
我联系到的资助人终于同意资助我三姐上学了。
他是我送外卖的时候认识的一个餐厅老板,
大哥家里没负担,平时经常做公益活动。
我回忆着他的电话,试了好多次才终于拨对。
最开始,他以为我是骗子。
后来知道我没说谎后当场就同意了。
2004年1月。二姐跟陈家树订婚了。
爸妈要陈家拿两万的彩礼,陈家树给了。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以后二姐跟王家没关系了。
爸妈同意了,条件是再加一万块钱。
他们说二姐能干,啥活都可以干,她走了家里少了个人干活,陈家捡了个大便宜。
陈家树暂时拿不出。
四个月后,他带来了一万块,带走了二姐。
2004年2月。三姐半年没回过家了。
爸妈决定去把三姐找回家。
可他们跑遍了镇上的所有学校都没有找到。
于是只能放弃。
2006年8月。我收到一封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一切都好。
署名,陈明珠。
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加上愿意认真学。
我擦边考上了离家两千多公里的一个二本。
申请了助学贷款,平时勤工俭学挣生活费。
在我兼职的这条必经路上。
商业楼的电子屏幕每天播放着各大企业家,成功人士的专访。
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女性举着话筒,面带微笑,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一股知性风。
大家好,我是王昭蒂,感谢节目组的邀请,今天......
绿灯亮了,我骑着共享单车继续打工了。
我没有再回过家,连通电话也没有给家里打过。
快毕业那会儿,爸妈每天打电话让我毕业了回老家找工作。
跟家里有个照应,离他们近一些好照顾我。
见我一直不同意,最后我爸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你必须给我回来,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不是白养的。
我没有再接他们的电话。
他们到学校来闹的那会儿,我在公司实习。
他们在学校闹了两天没见到我人,最后只能坐着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回家。
完全联系不上我的第二十三天,他们慌了。
他们到陈家,想要把我二姐带回家。
可他们不知道,不,是他们没关心过。
二姐早就跟陈家树去了外地。
我爸端了张凳子,每天坐在村口跟村里的人说他养了个白眼狼。
这辈子指不上我养老了,还是女儿好,心善,二姐在家的时候天天帮家里干活。
可没人告诉他二姐去了哪儿,直到陈家父母也搬走后。
他终于把那张凳子又提回家了。
爸妈对我很好,但是我忘不了他们怎么对姐姐的。
我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见他们我就会想起姐姐们。
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享受由牺牲姐姐得来的利益。
也没有办法去面对我的父母。
他们爱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性别。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电器公司工作。
那是一个平常的早晨,我骑着新买的电动车去上班。
在开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货车刹车失灵,直面向我开过来。
我来不及反应,被撞到在地。
鲜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下,视线一片模糊。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向我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