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折春
第一章
天已入冬,冷宫角落的窗纸被寒风撕扯得索索作响。
顾阑夕披着单薄的衣衫,静坐在月光映照的斑驳木案前。案上摆着一卷旧谱,封面写着顾氏家谱四字,字迹已经泛黄。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记载着兴衰的纸页,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
若今日不书,此生恐再无人知晓。她轻声自语,声音如同冬日的梅花,寂静而凛冽。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骨簪,毫不犹豫地在指尖划开一道细缝。鲜血涌出,她蘸着血迹,在撕下的家谱背面写下第一个字:
负。
血字鲜红刺眼,似在无声控诉。
我顾阑夕一生负天下人,负家族血脉,负君王信任,负兄长期望,负父母养育...她一字一顿,血书一点点晕染开来,唯独不负他。
最后一笔落下,她仰头望向窗外的残月,眼中是难以言说的哀伤。
五年了。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的考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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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七年春,平陵城春闱正酣。
顾阑夕身着素服,戴着轻纱面帷,混在众多闲人中站在礼部考棚外墙处。这是她第一次私自离开顾府,只为听取那场传闻已久的策论答辩。
听说今日有位寒门子弟交了篇惊世之策,主考大人当场拍案,召入殿廷面辩呢。身旁两位儒生低声议论着。
顾阑夕心头一动。南方顾氏虽为望族,却以通晓兵略闻名。她自幼跟随祖父研读兵法,对这惊世之策不免好奇。
诸位请看,这位萧公子来了。有人低呼。
人群外围顿时骚动起来。顾阑夕踮起脚尖,远远望见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大步走出。他身着青衫,面容清冷,眉眼间透着不属于世俗的傲气。
待人群散去,顾阑夕悄悄靠近主考官的驿馆。借着府中侍女的关系,她得以一窥那份惊世策论。
《孤军渡河论》...她小心翻开纸页,字字如铁。
策中所言非同寻常——萧珣居然提出了北境以少胜多之策,认为边军不必苦守,反可集结精锐,伺机渡河奇袭敌军侧翼,一战而定。这与朝廷多年来的稳固边防截然相反。
顾阑夕读罢,眼中渐渐放出光彩。这正是她多年思索却未敢言说的战法。这位萧公子,竟与她心有灵犀。
好胆识...她喃喃低语,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青丝,心中突起一个念头。
离开前,她剪下一缕青丝,以锦囊包裹,偷偷放入策论卷尾,然后托人归还。
赠君青丝一缕,愿君策可定边关。她在绢片上留下这样一句话,却未署名。
第二章
萧珣,汝可知罪?
殿中,皇帝的声音如惊雷滚动。满朝文武皆默然低头。
萧珣单膝跪地,仰首直视龙座,目光如刃:臣所言皆实情,若有半字虚言,甘受腰斩之刑。
大胆!左相拂袖而起,北境自先帝以来,皆以稳固为要,何来渡河奇袭之说?此乃妄言惑众,误国之策!
朝堂上的争辩如火如荼,殿外枝头鸟雀惊起四散。萧珣只觉得满口苦涩——他本应是家中独子,寒窗十载只为金榜题名,谁知一朝直言,只怕未得功名先获大祸。
陛下,臣有一言。
清冷的声音从殿侧响起。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向前一步,从容开口:北境用兵之策,萧公子所言,与我顾氏家学颇有契合之处。若陛下不弃,臣愿荐他入北境镇北军,亲身验证所提之策。
说话者是南方顾氏家主顾瑾之。
萧珣微微抬眸,不解为何这位未曾谋面的权贵会为他说话。
帝王目光闪烁,沉吟片刻:那便依顾卿所言,着萧珣为镇北军副将,北上效力。
离席时,萧珣向顾瑾之拱手道谢,却见对方微微一笑:非我相救,乃有人赏识公子才华。
当夜,回到寓所整理行囊时,萧珣才发现那枚被人退还的锦囊。他打开一看,竟是一缕乌黑柔软的青丝,附绢一行小字。
赠君青丝一缕,愿君策可定边关。
他凝视良久,将青丝小心收入贴身衣襟处。这一缕神秘的青丝,就此与他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
无论是谁,我必不负这份知遇之恩。萧珣心中默念。
翌日清晨,萧珣告别家乡,踏上北上之路。他不知道的是,在顾府深院中,一个身影正站在窗前,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
顾阑夕手中捻着断剪的发梢,轻声道:愿君平安。
卷二·啼雁
第三章
雁门关外,刀光剑影中,烽火连天。
左翼稳住!弓箭手准备!
萧珣立于高处,声音穿透战场喧嚣。他身着甲胄,手持长刀,眼中寒光毕露。两年北境生涯已将那个书生磨砺成一名真正的将领。
就在此时,一群骑兵从敌军侧翼冲出,直袭雁门小城南门。萧珣眼神一凛,身形如电般掠下城头。
传令,集合亲兵队,随我出城!
南门外,一支小队正在苦撑。领头者身着轻甲,动作敏捷。萧珣赶至时,正见那人被围困重围。
杀!萧珣长刀出鞘,如同一道银线划破天幕。他率军冲入敌阵,一路斩杀至那人身边。
撤!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臂,却在对方回首的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张女子的面容,尘土和血迹遮掩不住她的清丽。更令萧珣震惊的是,他竟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曾在梦中见过。
敌军见势不妙,鸣角撤退。萧珣护着这位神秘女子返回城中。
多谢将军相救。女子声音清冷,眼神复杂。
姑娘是...?萧珣收刀入鞘,细看对方。
顾阑夕。她犹豫片刻,低声道,我奉家父之命带信至北境。
顾?萧珣心中一动,可是南方顾氏?
阑夕微微点头,却未多言。她知道,此刻她必须隐瞒身份。在萧珣眼中,她只是南方来的使者,而非那个曾赠他青丝的女子。
当夜雪大,两人在西城小楼避风雪。烛光摇曳中,萧珣向阑夕询问南方局势。
公主久居边关,想必思念家乡。萧珣突然道。
阑夕愕然:公主?
难道不是吗?萧珣笑道,姑娘气度不凡,举止有皇家气度,又能领兵作战。我猜想,姑娘必是被送往南方的质子公主。
阑夕心中苦笑,却未解释。这个误会,或许能成为她的保护色。
将军如何看待北境战事?她转移话题。
萧珣眼中光芒闪动:若能按我《孤军渡河论》之策行事,当可一战而定。可惜朝中多虑,不敢用兵。
《孤军渡河论》...阑夕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柔光。
雪夜长谈,两颗心不知不觉靠近。萧珣从未对人如此推心置腹,而阑夕也在他坦率真诚的言谈中,窥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雪停时,两人依依作别。萧珣不知道的是,这次相遇并非偶然,而是命运精心编织的罗网,正渐渐收紧。
第四章
春末的顾府,暗流涌动。
阑夕,此次和亲事关重大,你需慎重考虑。顾瑾之坐于主位,声音平静而不容置疑。
阑夕跪坐于下首,面容如覆冰霜:父亲,女儿不明白为何要与北境联姻。
北境镇北军掌控边防重地,若能与我顾氏联姻,可保我南北贸易畅通,更可为朝廷分忧。顾瑾之缓缓道,听闻你与萧副将相谈甚欢,想必也不算委屈了你。
阑夕心中一惊,没想到父亲早已知晓雁门一事。她低头不语,心绪复杂。她本以为此行只是带信,谁知竟是父亲的联姻试探。
此事已与镇北军主帅商议妥当,过些日子便会上奏陛下。顾瑾之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阑夕,为家族着想,你当知道该如何选择。
待父亲离去,阑夕独坐庭院,思绪纷飞。萧珣的身影一次次浮现在她眼前——那个雪夜,他眼中的星光,他谈及理想时的坚定...
若是他,或许...她轻声自语,面颊微红。
婚礼前的筹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顾府上下张灯结彩,阑夕的嫁妆一车车备好。北境也传来消息,萧珣已准备亲自南下迎亲。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迎亲前夜,一道圣旨突然降临顾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顾氏忠心报国,功勋卓著,特赐顾阑夕与三皇子赵衍结为夫妇,永结秦晋之好。钦此。
大厅内一片死寂。阑夕如坠冰窟,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碎片四溅。
父亲,这是为何?她声音颤抖,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顾瑾之眉头紧锁,挥退左右后,低声道:皇上突然改变主意,必有内情。三皇子近来势力渐长,加之我顾氏掌控南方盐铁航运,联姻实乃顺理成章。
那萧珣...阑夕喃喃道。
萧副将身世清寒,终非良配。顾瑾之冷声道,况且,家族利益为重。我顾氏与皇室联姻,方能保我南方基业。
阑夕仿佛一瞬间看清了父亲的真面目。那个在北境救她的萧珣,不过是父亲眼中的一枚棋子,联姻只是幌子,实则是为了与皇室结盟,保全南方利益。
她不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那个被她赠予青丝的萧珣,已经在前往南方的路上,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背叛与打击。
嫁衣已备,却已不是为他而穿。阑夕望着窗外的月光,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滑落。
卷三·断弦
第五章
冷宫中,一束淡薄的月光照在古琴上。
顾阑夕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那根仅存的琴弦。清冷的音调在寂静的宫室中缓缓飘散,如同一声叹息。
这弦,终归是断了。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继续写着血书:我本以为,那日宫变如惊雷炸响,便是我们缘分的终结。谁知道,那不过是悲剧的开端…
血迹洇透纸页,仿佛在重现那个血色的婚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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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灯火辉煌,锣鼓喧天。
顾阑夕身着大红嫁衣,凤冠轻颤,面容苍白如纸。她已成为三皇子赵衍的妃子,却无半分喜悦。
婚宴过半,酒过三巡,赵衍突然起身高声宣告:诸位大人,今夜有贵客驾临!
殿门轰然打开,数百甲士涌入,刀光剑影中,皇帝身边的侍卫尽数被擒。
父皇年迈,朝政日乱,北境连年失守,百姓疾苦。儿臣不忍见国将倾,故请父皇暂居西苑,由儿臣代为处理朝政。赵衍朗声道,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这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变!
顾阑夕惊恐地看向父亲顾瑾之,却见他面色如常,似乎早已预料。原来,她的婚事不过是顾氏与三皇子合谋逼宫的棋子。
然而,就在禁军即将控制大殿之际,外面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逆贼造反,杀无赦!
一队北境军士破门而入,为首的正是英姿勃发的萧珣。他手持长刀,带领镇北军主力直捣皇宫,打了赵衍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萧珣早已得知三皇子图谋不轨,故意装作南下迎亲,实则暗中调集兵力,只待时机而动。
混乱中,赵衍与顾瑾之对视一眼,计划败露,急需脱身。
是顾氏勾结北方蛮族,欲谋害皇上!赵衍突然高呼,反咬一口,萧珣乃顾氏爪牙,今日借兵入京,实为谋反!
顾瑾之面色一变,随即顺水推舟:三殿下此言差矣!我顾氏世代忠良,怎会谋反?若有不轨,必是此人擅自行动!说着,竟指向萧珣。
阑夕呆立当场,看着父亲与赵衍上演这出双簧,将所有罪责推向萧珣一人。
萧珣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阑夕:你…也是同谋?
阑夕欲言又止,却在父亲冰冷目光的威慑下,低头不语。
那一刻,萧珣心如刀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拼死救驾,反被污为叛逆。更令他心碎的是,那个他以为懂他的女子,如今已成为权势的帮凶。
萧珣勾结北蛮,意图不轨,着即刻押赴边疆,永世不得回京!旧帝在惊魂未定中,降下这道圣旨。
萧珣被押离大殿时,最后看了阑夕一眼,目光中满是失望与痛楚。阑夕只觉得心脏如被千万把尖刀搅碎,却只能无言以对。
大殿上的琴弦,便是在那一夜断裂的。
第六章
请夫人上船,前方便是桃花渡口。
船家的声音将阑夕从沉思中惊醒。她随着新婚夫君赵衍南下巡视,实则是逃离京城那场风波。
阑夕站在船头,望着江面粼粼波光,心却早已飞向远方。自宫变那夜起,她日夜难眠,总是梦见萧珣那最后一眼的凝视。
他若恨我,也是应该的。她低声自语。
船行至江心,阑夕独自走到船尾,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她从父亲书房偷得的,证明顾氏与北方确有勾结,而萧珣实则清白。
必须找机会将此信送到京城,为萧珣洗刷冤屈...她暗下决心。
忽然,一阵寒风袭来,掀起她的面纱。她惊觉身后有人,回首望去,竟是父亲派来监视她的心腹。
小姐,老爷有令,请您随我去后舱一叙。那人语气恭敬,眼中却透着寒意。
后舱中,顾瑾之的密信已摆在桌上:阑夕,为父知你偷看了密件。你乃我顾氏血脉,当识大体。那萧珣不过是弃子,弃了便是,何必牵挂?若你执意相救,休怪为父无情。
阑夕手中的证据信被强行夺走,她被父亲的心腹胁迫——若不按父命行事,不仅萧珣将死无葬身之地,顾家上下也将受累。
你们要我如何?阑夕声音颤抖。
小姐聪慧,自当明白。那人冷笑,您若'不慎落水',三皇子必定悲痛欲绝,转而投向顾家寻求安慰。如此,我家大人既可掌控朝局,又免去后顾之忧。
阑夕瞬间明白了父亲的算计。她不过是顾家联姻的工具,如今使命已完成,反成了累赘。
夜深时分,江面波涛汹涌。阑夕站在船舷边,看着漆黑的江水,心中已作决断。
萧珣,若有来世,愿你我无关家国,只做寻常夫妇...她轻声低语,取下腰间玉佩,一半抛入江中,一半紧握手心。
随后,她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江水中。
然而,就在她跃下的瞬间,江岸上一道身影如电般掠过,随即跳入江中。是萧珣!他虽被流放,却一路私访,查知三皇子与顾氏勾结的真相,特来寻阑夕对质。
可惜,他纵使游技绝佳,黑夜江涛中却只捞到一只空船和半截玉佩。
阑夕!萧珣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淹没在狂风骤雨中。
他不知道,阑夕并未真正沉江,而是被一艘渔船所救,却因撞击失去了记忆,被送往南方一座隐秘的庄园。而他,只能带着那半截玉佩和无尽的悲痛,继续踏上流放之路。
自此,萧珣相信阑夕已死,而阑夕在记忆恢复后,却被重新送回京城,囚禁于宫中深处,成为那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卷四·夜雪
第七章
北境冰雪消融,山洪暴发。
流放边疆三年的萧珣,如今已是边陲小镇的守将。他虽身处逆境,却从未放弃对真相的追寻。日日操练,夜夜翻阅兵书,只为等待时机,还自己一个清白。
报!北境大堤决口,洪水已淹没三座城池!
萧珣面色一沉,迅速集结兵力,不顾自身安危,率领士兵日夜奋战在决堤前线。在他的指挥下,洪水终被控制,挽救了数万百姓性命。
朝廷震动,不得不下诏嘉奖。就在此时,京中传来惊人消息——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却是那个曾经的三皇子赵衍。
萧珣戍守边疆,功勋卓著,特赦免前罪,召回京师。诏书如此写道。
萧珣冷笑一声,他明白,这不过是新帝缓兵之计。北境动荡,新帝需要他这个熟悉边境的将领稳住局势。
回京途中,萧珣路过桃花渡口,不由停下脚步。三年前,他在这里失去了阑夕,也失去了最后的信任。
将军,前方不远处就是南方顾氏的地界了。副将小心提醒。
萧珣眼神一冷:顾氏?那个卖国求荣的家族!
将军不知,如今的顾氏已今非昔比。副将低声道,顾瑾之已拜相国,掌控朝中大半政权。新帝不过是他的傀儡。
萧珣眉头紧锁。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新帝,竟成了顾瑾之的棋子?这朝局变幻,实在出人意料。
还有一事...关于顾小姐...
她已死,不必再提。萧珣打断道,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不,将军有所不知。副将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顾阑夕小姐并未死去,而是被囚于冷宫,成为先帝遗孀,终身不得再嫁。
萧珣如遭雷击,手中的缰绳差点脱落。阑夕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你说什么?她...还活着?
是的。据说当年她从江中被救起后,记忆全失。后来顾相国将她送回京城,谎称是先皇生前最宠爱的妃子,让新帝不敢轻动,只得将她幽禁冷宫。
萧珣握紧手中那半截玉佩,心中翻江倒海。阑夕若真活着,他必须见她一面,问个清楚。
三日后,萧珣抵达京城,新帝设宴相迎,更有顾瑾之作陪。
萧将军,国家危难之际,望将军以社稷为重,与顾相同心协力,共保江山。新帝语气客套,眼中却满是警惕。
萧珣面无表情地看向顾瑾之:相国大人,在下有一请求,不知可否应允?
萧将军请讲。顾瑾之笑容平和,却眼含锋芒。
在下久居边疆,闻听宫中有一先帝遗孀,欲前去祭拜,以表哀思。
顾瑾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冷静:萧将军忠心可嘉,只是那位娘娘深居简出,恐怕不便见客。
下官只在宫外行礼,绝不惊扰。萧珣坚持道。
新帝与顾瑾之对视一眼,勉强应允。萧珣心知,冷宫重重把守,他若要见阑夕,只能另寻他法。
第八章
冬夜,雪花纷飞。
冷宫的砖墙上覆盖着一层薄雪,宫门紧闭,四周禁卫森严。
萧珣披着夜行衣,藏身于宫墙角落。他此行冒险,为的不仅是见阑夕一面,更是寻找传说中的先皇密诏和玉玺——据说那才是真正的皇权象征,新帝一直无法寻得,故而权力不稳。
时辰已到,该是换岗之时。萧珣低声自语,趁着更换守卫的空档,一跃而上,翻过宫墙。
冷宫内静谧如死寂之地。萧珣小心前行,避开巡逻的侍卫,循着微弱的烛光来到一处偏殿。
透过窗纸,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伏案写着什么。那个婀娜的背影,令他心头一震。
阑夕...他低声呼唤,却不敢太大声。
案前的人影似有所觉,猛然回首。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涌入室内。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阑夕看着眼前的萧珣,眼中的震惊、喜悦、痛苦交织在一起。她想要开口,却因激动而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还活着。萧珣声音嘶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阑夕缓缓点头,眼泪无声滑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何不早告诉我?萧珣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知道这三年我是如何度过的吗?
阑夕张口欲解释,却听门外有脚步声接近。她迅速将萧珣拉入内室,示意他噤声。
守卫在门外停留片刻,又离开了。
你不该来。阑夕低声道,这里处处是眼线,一旦被发现,你我都难逃一死。
我必须知道真相。萧珣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玉佩,当年在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阑夕看着那玉佩,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萧珣,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信。
那夜宫变,你为何不为我辩解?萧珣追问,你知道我被冤枉,却选择沉默!
我...阑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解释又有何用?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萧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你心甘情愿成为权势的棋子?那个在雁门关外与我长谈的女子,那个赠我青丝的知己,都是假的?
阑夕背过身去,强忍泪水:萧将军,我从未赠过你青丝,也不曾对你有过任何承诺。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误会。
萧珣如遭雷击,手中的玉佩几乎坠落。他盯着阑夕的背影,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
我明白了。他声音低沉,是我一厢情愿,打扰了。
正当他转身欲走,阑夕突然道:萧将军,你真正要找的东西,在那张琴下。
萧珣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一张残破的古琴静静摆放在角落。他掀开琴身,果然发现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道密诏和传国玉玺。
为何要告诉我?萧珣不解。
阑夕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雁门关外的雪,比这里更美。
萧珣带着密诏和玉玺离去时,阑夕从袖中取出一枚雪梅簪,托侍女悄悄送出。
那是他们在雁门关初见时,萧珣送她的定情信物。
萧珣收到雪梅簪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了阑夕的暗示。他抬头望向冷宫方向,隐约看见窗前那个孤独的身影。
雪越下越大,宛如当年雁门关外的那个夜晚。
卷五·云阙
第九章
我顾阑夕,生于南方,长于书香,本可一生安逸。却因时局动荡,家国倾颓,被迫步入这权谋漩涡...
冷宫中,阑夕蘸着鲜血,写下第七封血书。窗外,落叶纷飞,寒风刺骨。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连日来的失血让她体力不支,却仍坚持将笔一字一句地落在纸上。
我曾为家族牺牲所爱,为父兄掩饰罪行,为权贵隐忍不言。如今,我已无路可退,唯有以死明志,将顾氏十年来的罪行公之于众。
她从枕下取出一卷泛黄的账册——这是顾家暗中经营南线私盐的铁证,数十年来,顾氏勾结边关将领,走私盐铁,中饱私囊,累积了庞大的财富,同时也削弱了国家的经济命脉。
萧珣,若你看到这血书,便知我心。我所作所为,不过是想护你周全。那些看似背叛的选择,实则是在险境中求生的无奈...她的泪水滴落在血书上,晕染开来。
与此同时,北境大军正浩浩荡荡向南推进。
萧珣身披戎装,立于高处眺望前方。他已掌握了先皇密诏和玉玺,以清君侧之名,率军南下,直指京师。
将军,有密报!副将匆匆赶来,递上一封书信。
萧珣拆开一看,脸色骤变。
这...不可能!
信中言道,顾阑夕在冷宫中写下血书,揭露顾氏罪行,同时指认萧珣通敌叛国。更有一封伪造的密信,声称萧珣与北方蛮族有染,以南下平叛为名,实则要灭顾氏满门,独揽大权。
这不是阑夕的笔迹!萧珣一眼识破,定是顾瑾之所为!
他曾在雁门关见过阑夕的字迹,那清雅流畅的笔触,与这刻意模仿的血书截然不同。
将军,是否延缓进军?副将询问。
萧珣眼中寒光一闪:不,加速前进!直取云阙!
云阙城是顾氏祖地,也是南方门阀的核心所在。萧珣决定兵锋直指敌人心脏,一举破解顾瑾之的阴谋。
就在大军开拔之际,一名蓬头垢面的老者突然来到军营,声称有紧要情报。
将军可还记得,五年前春闱时,曾有人赠你青丝一缕?老者颤颤巍巍地问道。
萧珣心中一震: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此事?
老朽乃顾府旧仆。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小姐在被送往冷宫前,托我保管的。她说,若有一日萧将军南下,务必将此信呈上。
萧珣接过信件,展开一看,竟是阑夕的亲笔信,详细记载了她从宫变夜到被幽禁冷宫的全部经历——她如何被父亲胁迫,如何为保护萧珣而不得不装作冷漠,如何在江上险些丧命...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萧珣手握信纸,心如刀绞。
老仆继续道:小姐还说,顾相国一直欲挑起将军与皇族的战争,待双方两败俱伤,他再从中取利。如今的血书,也是相国伪造,目的是激怒将军,使将军铤而走险。
萧珣恍然大悟:我险些中了他的计!
将军,还有一事。老仆低声道,小姐说,她在冷宫中所写的真正血书,已暗中交给了一位可靠之人,将在恰当时机公之于众。
萧珣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传令三军,明日拂晓,直取云阙!
第十章
云阙城外,北风呼啸,杀声震天。
萧珣率领大军已围城三日,城中顾氏族人纷纷逃往南方,只剩顾瑾之率众死守。
相国,北军势大,我们恐怕守不住了!一名将领焦急道。
顾瑾之冷笑一声:不必慌张。萧珣虽有先皇密诏,但若他敢屠戮皇族旧臣,天下人必群起而攻之。我顾氏在南方经营多年,根基稳固,不会这么容易倒下。
与此同时,城内一处隐秘的庭院中,阑夕正被严密看守。自从萧珣南下,顾瑾之便将她从冷宫秘密带回云阙,既是人质,也是要挟萧珣的筹码。
小姐,北军已攻至南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一名老仆偷偷告知。
阑夕神色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我知道了。你去告诉父亲,我有话要说。
顾瑾之得知后,亲自前来。
阑夕,你想说什么?他面色阴沉。
父亲,大势已去,何不投降?阑夕劝道,萧珣为人正直,若您认罪悔过,或可保全性命。
哼!顾瑾之冷笑,我顾氏经营百年基业,岂能毁于一旦?你放心,为父自有后手。萧珣的死期,就在今夜!
阑夕心中一惊:父亲要做什么?
我已安排死士混入北军,今夜子时,必取萧珣首级,夺其帅旗。无主之军,不攻自破!顾瑾之得意道。
阑夕强忍惊恐:父亲,您就不怕萧珣已有防备?
他再精明,也想不到我会用这一招。顾瑾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城破之前,我会将你送出城去。你毕竟是我女儿,不该死在这场权力之争中。
言罢,顾瑾之离去,只留下阑夕一人,心急如焚。
夜幕降临,云阙城的南门突然大开,北军长驱直入。
萧珣一身戎装,率领亲兵直取城中心的顾府。就在他攻入大门之际,一队黑衣人从暗处突袭而出。
保护将军!副将大喊,迎上前去。
混战中,萧珣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就在危急时刻,一个白衣身影从墙头跃下,挡在萧珣身前,一剑刺退两名刺客。
阑夕?!萧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心!阑夕大喊,推开萧珣,自己却被一支暗箭射中肩膀。
就在此时,顾瑾之持剑从暗处现身:萧珣,你终究还是中了我的计!
他挥剑直刺萧珣咽喉,却被阑夕纵身一跃,用身体挡住。
噗嗤一声,剑刃穿透阑夕胸膛,鲜血如泉涌出。
不!萧珣声嘶力竭地喊道,一刀将顾瑾之劈倒。
他抱起阑夕,只见她脸色苍白,嘴角溢血,却仍勉强笑着。
萧珣...我终于...不必再骗你了...她气若游丝,那日在冷宫...我说的话...都是假的...青丝...是我送的...雁门相遇...也非偶然...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萧珣泪流满面,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阑夕微微摇头:来不及了...我的血书...在琴盒中...那是我的...真心话...
她缓缓抬起手,抚摸萧珣的脸庞:若无烽烟乱世...君我终是比翼...可惜江山万里...皆成锁心之笼...
萧珣紧握她的手,悲痛欲绝:我不要江山,只要你活着!
阑夕轻声道:太晚了...我此生...无悔...
话音未落,她的手缓缓滑落,再无声息。
窗外,梨花飘落如雪,覆在她的身上,宛如一袭洁白的嫁衣。
萧珣抱着阑夕的遗体,仰天长啸,悲痛之声震撼云霄。
至此,萧珣方知阑夕所有看似背叛的行为,皆是为了保护他,为了让他能够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全身而退。她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最后的真相。
尾章·孤灯
梨花如雪,染红了云阙城的每一寸土地。
萧珣亲手将阑夕的遗体装殓,带离了这座伤心之地。他没有回京城,而是一路北上,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雁门关。
一路上,他命人收集了阑夕所写的七封血书。那些字迹苍劲有力,诉说着一个女子的倾心与无奈,记录着一个家族的野心与罪恶,更见证了一个乱世的兴衰与沉浮。
将军,我们将小姐安葬在哪里?副将小心询问。
萧珣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就在雁门关外,那片雪梅林。
那是他们初遇时长谈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对她心生倾慕之地。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萧珣亲手在雁门关外种下了一片梅林,绵延十里,每到冬日,白雪压枝,梅花怒放,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雪海。
血书随风而散,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阑夕的故事,却在边关士兵的口中流传开来,逐渐演变成一个凄美的传说。
十年后,新帝北巡,途经雁门关。
陛下,前方就是传说中的'思梅林'了。侍臣指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说道。
新帝勒马观望,只见雪中梅花傲然绽放,如同无数星辰坠落人间。
这梅林为何而建?新帝问道。
回陛下,相传十年前有位将军,为悼念心爱的女子,亲手种下这片梅林。那女子本是南方名门之后,却因家族罪恶而蒙冤。临终前,她用自己的血写下七封血书,揭露真相。将军将她葬于此地,日日抚琴相伴。
新帝若有所思:那将军如今何在?
据说已隐居山林,终日只抚一张断弦古琴,弹奏一曲《折春》。
正说着,远处飘来一阵琴声,清冷哀婉,如泣如诉。新帝不由得驱马前往声音来源处。
穿过梅林,一座石亭出现在眼前。亭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抚琴,神情专注,仿佛已与世隔绝。
琴声渐止,老者抬头,看见来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起身行礼。
你就是当年的萧将军?新帝问道。
老者点点头:臣已告老还乡,不复为官,陛下不必多礼。
朕听闻你的故事,特来凭吊。新帝环顾四周,可有墓碑?
萧珣指向不远处一座石碑:墓在那里。
新帝走近一看,只见石碑上并无文字,只刻着一道折断的青丝。
为何不刻姓名?新帝不解。
她的名字,已刻在我心中。萧珣轻声道,这青丝,是她当年赠我的信物。如今还给她,也算是了结一段尘缘。
新帝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若时光倒流,你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萧珣看向远方,眼中满是沧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辈生于乱世,身不由己。若有来生,愿长安道上再逢折春。
新帝离去后,梅林又恢复了宁静。萧珣独坐石亭,再次拨动那张只剩一根弦的古琴。
孤弦之音,回荡在雪落梅林间,悠远绵长。那声音中,似乎有一个女子的笑语,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更有一个时代的兴衰与哀伤。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那座无字的石碑,也模糊了萧珣的身影。
唯有那琴声,穿越时光,永不消散。
若无烽烟乱世,君我终是比翼;可惜江山万里,皆成锁心之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