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下得很大。
祁沉拖着受伤的左腿,在漆黑的巷子里踉跄前行。鲜血混合着雨水,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雨水冲刷干净。他的西装早已湿透,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
身后不远处,几道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雨幕。
分头找!他跑不远!一个粗犷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祁沉靠在墙边,急促地喘息着。左腿的枪伤火辣辣地疼,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摸了摸腰间,手枪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还是留给追兵
祁沉,你逃不掉的。他在心中冷笑,仿佛能听到同父异母的弟弟祁烨得意的话语。这场精心策划的暗杀,几乎就要成功了。
几乎。
祁沉咬紧牙关,强撑着翻过一道矮墙。墙后是一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他跌入其中,枝叶刮擦着脸颊。这里似乎是某户人家的后院,黑暗中隐约可见一栋豪华别墅的轮廓。
他需要找个地方暂时躲藏,处理伤口,然后——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腿部传来,祁沉闷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意识开始模糊,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就这样结束了吗
谁在那里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祁沉艰难地抬头,透过雨幕,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是会发光。
你受伤了!那人惊呼,快步走近。
祁沉下意识地举起枪,却因为手臂无力而垂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年轻人蹲下身,伞遮在两人上方。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质地精良的居家服,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银色小哨子。天啊,你流了好多血...这是枪伤需要马上叫医生——
不...祁沉终于挤出一个字,手指无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不要...医生...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随即下定决心:好吧,我先带你进去。你能站起来吗
祁沉尝试了一下,却只是徒劳。他的意识正在迅速流失。
我...叫林沐阳。年轻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坚持住,我找人帮你...
这是祁沉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当祁沉再次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柔软的被褥和干净的衣服。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里。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实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你醒了
那个声音——林沐阳——从房间角落传来。祁沉转头,看到年轻人坐在一把扶手椅里,膝上放着一本书。他比昨晚看起来更加清晰:栗色的柔软卷发,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
祁沉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枪不见了。
你的东西在抽屉里。林沐阳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包括那把枪。我父亲想报警,但我坚持先等你醒来。
祁沉沉默地打量着这个救命恩人。林沐阳看起来弱不禁风,说话时偶尔会轻微喘息,像是随时可能生病的样子。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谢谢。祁沉最终说道,声音沙哑,我欠你一条命。
林沐阳摇摇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不用谢。不过,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还有为什么有人要追杀你
祁沉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至少现在不能。祁烨的人可能还在外面搜寻,而他的伤势需要时间恢复。
我...不记得了。祁沉垂下眼睛,装出困惑的样子,我只记得有人开枪...然后我逃...然后就到了这里。
失忆林沐阳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担忧地皱眉,这很严重。我去叫医生——
不!祁沉抓住他的手腕,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我是说...我害怕。如果那些追杀我的人发现我在这里...
林沐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片刻后点点头:好吧。我们可以暂时不叫医生。但你得配合我家的私人医生做个检查,我保证他不会多问。至于名字...他歪着头想了想,既然你想不起来,我们总得叫你什么。'陈七'怎么样今天七月七号,你被我发现的日子。
祁沉——现在是陈七了——微微点头。这个天真的大少爷似乎很容易相信别人,这对他很有利。
沐阳!你又把陌生人带回家了一个严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位优雅的中年女士走了进来,看到醒来的祁沉,明显吃了一惊。
妈,他醒了。林沐阳欢快地说,他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们可以暂时收留他吗就到他恢复记忆为止。
林夫人皱眉打量着祁沉:年轻人,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祁沉做出痛苦思索的样子:只记得...枪声...和逃跑。其他的...一片空白。
林夫人和林沐阳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林夫人叹了口气:好吧,看在你救了沐阳的份上——
妈!林沐阳突然打断她,脸色微红。
祁沉疑惑地看着两人。
昨晚你昏迷后,沐阳哮喘发作。林夫人解释道,声音柔和了些,如果不是提前把你抬进屋,又在外面淋了雨...总之,你间接促使他及时得到了药物。所以,我们林家欠你一次。
祁沉这才注意到林沐阳胸前那个银色小哨子是哮喘警报器。一个病弱的大少爷,却冒险救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多么愚蠢,又多么...
谢谢。他再次说道,这次多了几分真诚。
林沐阳只是笑笑,那笑容像阳光一样明媚,让祁沉不由自主地眯起眼——他太久没有直视这样的光芒了。
2
祁沉站在客房窗前,手指轻轻拨开百叶窗的缝隙。窗外,林家的园丁正在修剪灌木,动作娴熟而专注。三天了,他在这个名为林宅的避难所里已经待了三天。
左腿的枪伤愈合得不错,林家的私人医生技术出乎意料地好。祁沉放下百叶窗,转身走向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他的枪和手机安静地躺着。
手机已经没电了。他需要联系祁明。
陈七你在吗门外传来轻快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林沐阳特有的、带着微微喘息的嗓音。
祁沉迅速合上抽屉,调整表情,拉开了门。
林沐阳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叠整齐的衣物。今天的他穿着浅蓝色衬衫,衬得肤色更加白皙,栗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梳理。
给你的。沐阳笑着将衣物递过来,我猜你应该和我身材差不多。这些是我没穿过的新衣服,希望合身。
祁沉接过衣物,指尖不经意擦过沐阳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凉得像玉,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沐阳的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了些。
谢谢。祁沉简短地说,将衣物放在床上。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沐阳歪着头看他,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心。
好多了。祁沉回答,随即注意到沐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银色哨子,你呢
沐阳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会被反问,随即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我我很好啊。今天天气不错,想不想参观一下我家总待在房间里不利于恢复记忆。
祁沉犹豫了一下。他确实需要熟悉这个环境,评估潜在的安全隐患。而且...他瞥了一眼沐阳期待的表情,点了点头。
太好了!沐阳几乎要跳起来,但又克制住了,只是转身时卷发欢快地抖动着,我先带你去看看花园,这个季节的玫瑰开得正好。
祁沉安静地跟在沐阳身后,目光扫过走廊的每一个转角,每一扇窗户,记下可能的逃生路线。林家宅邸装修考究但不显浮夸,处处体现着老牌富商的内敛品味。
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沐阳推开一扇玻璃门,外面是一个被玫瑰花丛环绕的露台,妈妈说这些玫瑰是为了我出生的那年种的,所以和我同龄。
祁沉走到露台边缘,俯视着下方整齐排列的花丛。深红、纯白、淡粉的花朵在阳光下舒展花瓣,空气中弥漫着甜而不腻的香气。
很美。他客观地评价道,随即注意到沐阳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祁沉问。
沐阳摇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调皮:没什么,只是...这是你第一次没有用那种'我在假装失忆'的语气说话。
祁沉心头一紧。这个看似天真的小少爷比他想象的更敏锐。
开玩笑的啦!沐阳突然笑起来,伸手拍了拍祁沉的手臂,别那么紧张。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画室。
祁沉跟着沐阳回到室内,上到三楼。沐阳的脚步在楼梯上明显变得迟缓,呼吸声也重了些,但他坚持不需要休息。
就是这里。沐阳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画室宽敞明亮,整面墙的落地窗让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画架上覆盖着白布,周围散落着各种颜料和画笔。墙上挂满了完成的作品,大多是风景和人物肖像。
祁沉走近其中一幅——画中是夕阳下的海面,金色的阳光将海水染成琥珀色,近处的浪花却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蓝。整幅画有种令人心颤的孤独感。
这是...
去年在马尔代夫画的。沐阳走到他身边,声音轻柔,我身体不好,不能经常出门,所以每次旅行都会拼命把看到的景色记下来,回来画。
祁沉转向另一幅画。这幅画的是夜晚的城市,高楼大厦的灯火倒映在河面上,如同散落的星辰。但奇怪的是,画面中央却留出了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被刻意擦去了。
这个位置本来画了一个人。沐阳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但后来我觉得...他不属于那里,就把他抹掉了。
祁沉没有追问。他继续浏览着墙上的作品,每一幅都显示出惊人的天赋和细腻的情感。很难想象这些充满力量和深度的画作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之手。
你很有才华。祁沉真诚地说。
沐阳的脸一下子红了:只是业余爱好而已。对了,你想试试吗
什么
画画啊。沐阳已经拉着他走到一个空画架前,递给他一支铅笔,随便画点什么。说不定能帮你恢复记忆呢。
祁沉犹豫了一下,接过铅笔。他上一次画画是什么时候十岁十二岁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
铅笔触及纸面的瞬间,他的手腕自动找到了感觉。线条流畅地延伸,勾勒出一个侧脸轮廓——微卷的头发,挺直的鼻梁,微微张开的嘴唇...
这是谁沐阳凑过来,好奇地问。
祁沉猛地停笔,这才意识到自己画的是什么。纸上,林沐阳的侧脸栩栩如生。
我...不知道。祁沉放下铅笔,声音有些干涩,可能是...随便画的。
沐阳盯着画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看来你失忆前一定是个很好的画家。这比我画得好多了。
正当祁沉想回应时,画室的门被推开了。
沐阳,你又带陌生人到处乱跑。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过祁沉,妈妈不是说过不要——
姐,他只是看看画室而已。沐阳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陈七,这是我姐姐林沐夏。姐,这是陈七,暂时住在我们家的客人。
林沐夏走近几步,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祁沉:'失忆'的先生,是吗
祁沉迎上她的目光,面无表情。
姐!沐阳责备地喊道。
我只是关心家里的安全。林沐夏冷冷地说,爸爸晚上要见你,她对祁沉说,晚饭后,书房。
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别介意,我姐对谁都这样。沐阳歉意地说,她其实人很好,只是太保护我了。
祁沉点点头,目光却追随着林沐夏离去的方向。这个家里,第一个真正的威胁出现了。
晚饭后,祁沉按照约定来到林父的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后,林父正坐在一张古董书桌后,眼镜反射着台灯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请坐,陈先生。林父的声音沉稳有力。
祁沉在对面坐下,背挺得笔直。
沐阳告诉我你'失忆'了。林父开门见山,作为一个父亲,我必须确保家里的安全。
理解。祁沉简短地回答。
林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请人查了一下。过去一周,本市没有报道过枪击案,也没有符合你特征的人被报失踪。
祁沉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收紧,但面上不动声色:也许不是本市人。
也许。林父合上文件夹,医生说你腿上的枪伤是军用制式手枪造成的。一个被军用武器射击却无人寻找的失忆者...很有趣,不是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祁沉平静地与林父对视,大脑飞速运转着各种可能的解释。
我不会追问你的秘密。最终林父出人意料地说,沐阳坚持要留你,而我的妻子认为你间接救了沐阳一命。所以,你可以暂时留下。
祁沉微微点头:谢谢。
但是,林父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如果我发现你对我的家人有任何威胁,或者你的存在让沐阳的健康受到影响...你会后悔踏进这个家门。明白吗
祁沉嘴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弧度:明白。
离开书房后,祁沉没有直接回客房。他需要一个安全的方式联系祁明。根据白天的观察,二楼阳台下方有一处监控死角,翻过矮墙就是小区的公共绿地。
夜深人静时,祁沉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他的腿伤已经不影响基本活动,多年的训练让他即使在陌生环境中也能行动自如。
阳台门没锁——一个安全隐患,祁沉在心里记下。他轻巧地翻过栏杆,借助排水管下到地面,然后迅速穿过灌木丛,来到围墙边。
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路。祁沉从口袋里掏出沐阳白天借给他的手机——说是为了方便联系,实际上被他巧妙地遗忘在了客房。他拨通了一个牢记于心的号码。
是我。电话接通后,祁沉低声说。
少爷!祁明的声音激动得发颤,三天了,我们以为您——
情况祁沉打断他。
祁烨少爷对外宣称您出国考察,暗地里却派人四处搜寻。他已经拉拢了赵家和部分董事会成员,正在推动新项目投票。
祁沉冷笑一声:他动作倒快。
少爷,您现在安全吗需要我派人接应吗
暂时不用。祁沉看了一眼林宅的方向,我需要你查两件事:第一,林家,特别是林沐阳的所有资料;第二,准备一个干净的'陈七'身份,应付警方查询。
林家那个做进出口贸易的林氏企业祁明有些惊讶,少爷,您怎么会——
照做就是。祁沉冷声命令,三天后同一时间再联系。还有,准备一些现金和备用武器,藏在老地方。
挂断电话,祁沉迅速删除了通话记录,正准备返回时,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上方传来。
他抬头,看到三楼画室的灯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沐阳。
祁沉迅速隐入阴影中,看着沐阳推开窗户,探出头深深呼吸了几口夜晚的空气。月光下,青年的侧脸如同他下午画中一样完美而脆弱。
沐阳似乎没有注意到楼下的人影。片刻后,他关上窗,拉上了窗帘。
祁沉等到画室的灯熄灭,才悄无声息地返回自己的房间。他轻轻关上门,刚转身,就僵在了原地。
床头柜上,原本放在抽屉里的枪,现在正明晃晃地摆在台灯旁边。
旁边是一张字条:下次出门记得带这个。安全第一。——沐阳
祁沉拿起枪,检查弹匣——子弹一颗不少。他皱起眉,这个小少爷到底知道多少又为什么要帮他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祁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无法驱散脑海中那个站在月光下的纤细身影。
3
祁沉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
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但多年的危险生活让他的感官异常敏锐。那是——喘息声从走廊传来的。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耳朵贴在门上。喘息声变得更清晰了,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沐阳。
祁沉轻轻拉开门缝。走廊尽头的夜灯下,沐阳扶着墙,身体微微佝偻,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祁沉也能看出他的脸色惨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药...沐阳气若游丝地喃喃自语,踉跄着向楼梯方向移动。
祁沉一把拉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沐阳身边。青年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身体一晃,差点跌倒。
陈...七...沐阳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随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祁沉没有废话,一手扶住沐阳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已经摸向沐阳睡衣口袋——没有。他记得沐阳平时总随身带着一个小型吸入器。
药...在...画室...沐阳的手指无力地指向三楼,整个人已经半挂在祁沉臂弯里,呼吸声如同破损的风箱。
祁沉二话不说,一把将沐阳打横抱起。怀中人轻得令他皱眉——这哪是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更像是抱着一堆羽毛。
他快步上楼,怀里的沐阳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却好像吸不进足够的空气。祁沉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
坚持住。祁沉低声命令,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紧绷。
画室门没锁。祁沉用肩膀撞开门,迅速扫视房间——在哪里画架旁没有,颜料柜上也没有...
沐阳在他怀里微弱地挣扎了一下,手指向窗边的小茶几。祁沉这才注意到茶几下层放着一个蓝色的小包。
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沐阳放在长沙发上,一把抓过那个包。里面果然装着哮喘药和一个小型雾化器。祁沉迅速浏览了一下药物说明,动作娴熟地组装好雾化器,将药液倒入。
吸气。他将面罩扣在沐阳口鼻处,命令道。
沐阳颤抖的手指覆在祁沉手上,试图抓住面罩,却使不上力。祁沉干脆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一手稳稳地按住面罩。
慢慢来,深呼吸。祁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药雾随着沐阳微弱的呼吸进入肺部。一分钟后,他的喘息开始平稳,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能够自己握住雾化器了。
祁沉没有松手,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沐阳靠得更舒服些。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沐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睫毛上还挂着因剧烈咳嗽产生的泪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谢...谢...沐阳虚弱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祁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等着药物完全起效。又过了十分钟,沐阳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只是脸色仍然苍白得吓人。
好点了吗祁沉问,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发僵。
沐阳点点头,试图坐起来:我没事了...只是忘了把药带进卧室...他自嘲地笑了笑,每次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发作了,结果...
你经常这样祁沉打断他,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严厉。
最近好多了。沐阳避重就轻地回答,终于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小时候更严重,有一次在医院住了三个月。
祁沉皱眉。三个月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高烧住院三天,父亲只来看过一次,停留了不到五分钟。而沐阳...他环顾四周,画室里随处可见家人照片——沐阳生日时全家围着蛋糕微笑,沐阳病床上被父母和姐姐围绕,沐阳坐在轮椅上被推着逛花园...
你应该回去休息。祁沉站起身,顺手拿起雾化器和备用药物。
沐阳抬头看他,月光下的眼睛格外明亮:你今晚...怎么会刚好出现
祁沉顿了顿:我睡眠浅。
哦。沐阳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扶着茶几慢慢站起来。他的腿还在发抖,刚迈出一步就向前栽去。
祁沉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二话不说再次将他打横抱起。
我能走...沐阳微弱地抗议,手却不由自主地环住了祁沉的脖子。
闭嘴。祁沉低声命令,大步走向楼梯。
沐阳的房间在三楼另一侧,门虚掩着。祁沉用肩膀顶开门,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迎面扑来。房间布置得简洁温馨,墙上挂满了素描和照片,床头柜上摆着几瓶药和一个呼叫铃。
祁沉小心翼翼地将沐阳放在床上,顺手拉过被子盖到他胸口。
药。他将雾化器和吸入器放在床头显眼位置,睡前再吸一次。
沐阳点点头,突然抓住祁沉的手腕:等等。
祁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沐阳咬着下唇,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为什么帮我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沐阳脸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带着某种祁沉读不懂的情绪。
你救了我。祁沉简单回答。
沐阳摇摇头:不只是今晚。这些天...你明明可以离开,却留下来陪我做那些无聊的事。为什么
祁沉沉默了片刻。为什么因为林家是个完美的藏身之所因为需要时间养伤和策划反击因为...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这是最接近真相的回答。
沐阳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失望,反而微笑起来:那...明天能继续教我防身术吗医生说我需要适当运动。
祁沉挑眉:你连走路都会摔倒,还想学防身术
所以才要学啊。沐阳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能总是靠别人抱来抱去吧
祁沉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几乎算是个微笑:明天下午。现在睡觉。
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回到客房后,祁沉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色,久久不能入睡。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沐阳倒在他怀里的一幕——那么轻,那么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掉。而那双眼睛,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依然明亮如星。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祁沉准时出现在后花园,看到沐阳已经等在那里,穿着宽松的运动服,脖子上挂着那个银色哨子。
先说好,如果你喘不上气,立刻停止。祁沉严肃地说。
沐阳行了个夸张的军礼:遵命,教官!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祁沉教了他最基本的防御姿势和逃脱技巧。沐阳学得很认真,但体力确实差得惊人,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始冒虚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够了。祁沉叫停,递给他一瓶水。
沐阳没有逞强,接过水小口喝着,胸膛剧烈起伏。阳光下,他额头的汗珠闪闪发亮,脸颊因为运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我太没用了,是吧他苦笑着问。
祁沉摇头:你学得很快。这是实话。沐阳的身体素质虽然差,但领悟力惊人,每个动作只要教一遍就能记住要领。
真的沐阳眼睛一亮,那下周我能学反击吗
看情况。祁沉含糊地回答,随即转移话题,现在该你教我了。
教你
画画。昨天说好的。
沐阳顿时来了精神:对!我差点忘了。他跳起来——随即因为头晕晃了一下,被祁沉一把扶住——我们去画室!
画室里,沐阳像个兴奋的小教授,给祁沉讲解基础素描技巧。祁沉坐在画架前,铅笔在纸上笨拙地移动,却怎么也无法复制昨天那种流畅。
放松点,沐阳站在他身后,突然俯身,一只手轻轻覆在祁沉握笔的手上,像这样...让线条自然流动...
祁沉僵住了。沐阳的胸膛几乎贴在他的背上,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际。那只手温暖而柔软,引导着他的手指在纸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看,这不是好多了沐阳的声音近在咫尺。
祁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颜料的特殊气味。这种距离...太危险了。无论是从隐藏身份的角度,还是从...
我自己试试。他略显生硬地说。
沐阳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高兴地退开,去准备颜料。祁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纸面。
就这样,他们建立了一种奇怪的交换模式:下午祁沉教沐阳防身术,傍晚沐阳教祁沉绘画。一周过去,沐阳的体力明显有了改善,而祁沉...至少不再把素描画得像施工图纸了。
第二周周三,祁沉照例在深夜联系祁明。这次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少爷,林氏企业最近遇到了麻烦。祁明在电话里汇报,赵家正在通过海关关系卡他们的进口批文,据说是因为林总拒绝了赵家的合作提议。
祁沉眯起眼睛。赵家...正是祁烨最近拉拢的对象。
具体什么情况
林氏主要进口的一批医疗设备被扣在海关,理由是许可证问题。如果不能按时交付,将要支付巨额违约金。
祁沉思忖片刻:联系我们在海关总署的人,把这件事解决掉。不要暴露身份。
少爷祁明明显很惊讶,您要帮林家
赵家是祁烨的盟友。祁沉冷冷地说,打击他们就是打击祁烨。
挂断电话,祁沉悄无声息地返回房间。经过沐阳卧室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真的没办法了吗是沐阳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担忧。
爸爸已经尽力了。林沐夏回答,如果那批设备不能按时清关,我们至少要赔三千万。
公司...会破产吗
别想那么多,你的任务是好好养病。明天医生要来复查,记得把新药的单子给他看。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祁沉迅速闪进阴影处。林沐夏走出来,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祁沉等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却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他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第二天早餐时,林家气氛明显凝重。林父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林母强颜欢笑地给大家盛粥,连一向活泼的沐阳也异常安静。
爸,那批设备...林沐夏刚开口就被父亲的眼神制止了。
吃饭时不说工作。林父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祁沉安静地喝完粥,放下碗筷:林总,能借一步说话吗
书房里,林父疑惑地看着这个失忆的年轻人:什么事
关于海关的问题,祁沉直截了当,我可能能帮上忙。
林父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你你怎么知道...等等,你不是失忆了吗
部分记忆恢复了。祁沉面不改色,特别是关于进出口法规的部分。我以前似乎...从事相关工作。
林父将信将疑,但还是简单说明了情况。祁沉问了几个关键问题,然后说:给我一天时间。
当天晚上,林父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挂断后,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坐在客厅角落看书的祁沉:批文通过了。设备明天就能放行。
林母惊喜地捂住嘴:天啊!怎么回事
说是'系统错误'。林父意味深长地看着祁沉,陈先生,你确定你只是'想起来'一些法规
祁沉淡定地翻过一页书:有时候正确的记忆能纠正系统错误。
沐阳从沙发上蹦起来——差点因为动作太猛而头晕——扑到祁沉身边:陈七!你太厉害了!
他一把抱住祁沉,脸颊因为兴奋泛着红晕。祁沉僵在原地,手中的书差点掉在地上。沐阳的身体温暖而轻盈,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钻入鼻腔,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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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阳!林母轻声责备,别这么激动,小心又喘起来。
沐阳这才松开手,但眼睛依然亮晶晶地看着祁沉:谢谢你。真的。
祁沉点点头,努力忽视胸口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注意到林沐夏若有所思的目光,但选择无视。
那天晚上,祁沉刚回到客房,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开门后,沐阳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杯热巧克力。
能进来吗他小声问,眼睛在走廊灯光下闪闪发亮。
祁沉侧身让他进入。沐阳将一杯热巧克力递给他,然后自顾自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我知道不是你'想起来'的。沐阳突然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爸爸说帮他解决问题的人提到了'祁先生'的问候。
祁沉的手指在杯沿收紧。
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你为什么假装失忆。沐阳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和我的家人,有恶意吗
月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银色的界线。祁沉看着沐阳认真的表情,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疲惫——伪装、算计、防备...这一切在这个脆弱的青年面前显得如此...没有必要。
没有。他简单回答,这是真相。
沐阳笑了,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那就够了。他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留下一个杯沿的白色奶油痕迹在唇边,不过,如果你哪天想告诉我你的真名...我会很乐意听的。
祁沉不自觉地伸手,用拇指擦去了沐阳唇边的奶油。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以至于两人都愣了一下。
晚安,沐阳。祁沉收回手,声音比平时低沉。
沐阳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晚安...祁先生
祁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目送他离开。门关上后,他低头看着拇指上残留的一点奶油,鬼使神差地,将它轻轻舔去。
甜得发腻。就像那个笑容一样。
4
你必须去!沐阳双手叉腰站在客房中央,卷发因为激动微微颤动,我已经答应朋友们会带你去了。
祁沉放下手中的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固执的青年:我不喜欢聚会。
但这是我的生日前聚会!沐阳强调,随即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而且我保证过要介绍我救下的神秘帅哥给他们认识...
祁沉的眉毛几乎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神秘帅哥'
沐阳的脸突然红了:那是...他们的说法,不是我...
祁沉重新拿起书:不去。
陈七!沐阳一把抢过他的书,就两个小时。如果你实在受不了,我们随时可以走。他顿了顿,眼睛突然亮起来,而且聚会上会有李记的小龙虾,他们家的麻辣口味全市第一,平时要排三小时队才能买到...
祁沉看着沐阳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软化。这个小少爷什么时候学会用美食诱惑他了
一小时。他最终妥协道。
沐阳欢呼一声,差点扑上来拥抱他,却在最后一秒刹住车,只是兴奋地原地跳了两下:太好了!晚上七点,记得穿那件深蓝色衬衫,特别衬你的眼睛...
祁沉看着沐阳雀跃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晚上七点整,祁沉穿着沐阳指定的衬衫出现在客厅。林沐夏正在帮弟弟整理衣领,抬头看到祁沉时,明显怔了一下。
怎么了沐阳转身,随即睁大眼睛,哇...我就说这颜色适合你。
祁沉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口。这件衬衫确实比平时林家人给他准备的休闲装要正式许多,剪裁也更考究,完美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精瘦的腰线。
走吧走吧,要迟到了!沐阳抓起玄关处的外套,拉着祁沉往外走。
聚会在沐阳大学同学家的别墅举行。一进门,震耳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就让祁沉皱起眉。沐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凑近他耳边说:忍一忍,小龙虾在花园里。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祁沉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沐阳带着他穿过拥挤的客厅,不时停下来和朋友打招呼。祁沉像个沉默的影子跟在后面,注意到不少人好奇的目光投向他。
这就是你救的那个神秘人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拦住他们,上下打量着祁沉,确实挺神秘的,连句话都不说
沐阳笑着挡在祁沉前面:张睿,别闹。陈七只是比较内向。
内向叫张睿的男生夸张地挑眉,我看是目中无人吧。沐阳,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
祁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沐阳明显感觉到身边气温骤降,赶紧拉住祁沉的手臂:我们去拿点吃的吧!
但张睿不依不饶:听说你'失忆'了该不会是装的吧沐阳家可是有钱得很——
张睿!沐阳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够了。
祁沉轻轻拨开沐阳的手,上前一步。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张睿,眼神冷得像冰刃。张睿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我...我只是开玩笑...他结结巴巴地说。
祁沉依然沉默,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周围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沐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
我们去花园吧。最终,祁沉收回目光,对沐阳说,声音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花园里确实安静许多,也凉爽宜人。沐阳领着祁沉到自助餐桌前,兴奋地指着中间一大盆红彤彤的小龙虾:看!我没骗你吧!
祁沉看着沐阳闪闪发亮的眼睛,刚才的戾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他拿起一个盘子:要几个
十个!不,十五个!沐阳欢快地说,你要尝尝麻辣的吗
祁沉点头,给两人各装了一盘。他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沐阳迫不及待地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
给,沐阳将第一只剥好的虾肉递给祁沉,尝尝。
祁沉犹豫了一下,低头直接从沐阳手上叼走了虾肉。嘴唇不经意擦过指尖,两人都愣了一下。
好...好吃吗沐阳结结巴巴地问,手指悄悄在桌布上蹭了蹭,仿佛那里还留有触感。
祁沉点头:不错。确实不错,又麻又辣,但回味甘甜,就像...
他的目光落在沐阳被辣得泛红的嘴唇上。
我去拿饮料!沐阳突然站起来,差点碰翻椅子。
祁沉看着他仓皇逃走的背影,嘴角再次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沐阳去了很久。祁沉吃完自己那份小龙虾,开始不自觉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客厅里没有,餐厅也没有...
听说林沐阳又住院了一个女声从附近的灌木丛后传来。
祁沉的动作顿住了。
好像是上周吧,另一个声音回答,哮喘发作。真可怜,长得那么好看,身体却那么差。
他家那么有钱,应该能治好吧
谁知道呢。我表姐是医生,说这种先天性的很难根治,说不定哪天就...声音低了下去。
祁沉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过他带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啊帅是帅,但眼神好可怕...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请的保镖。林家可宝贝这个病秧子儿子了...
祁沉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灌木丛后立刻安静了。
原来你在这里!沐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找了你半天。
祁沉转身,看到沐阳手里拿着两杯饮料,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呼吸比平时急促。他一把接过饮料放在桌上:坐下。
沐阳眨眨眼,但还是乖乖坐下了。祁沉拉过他的手腕,三指搭在脉搏上——跳动过快。
你跑什么祁沉皱眉。
没跑啊...沐阳心虚地移开视线,就是...走得快了点。
祁沉从沐阳外套口袋里摸出吸入器:用药。
我真的没事——
用药。祁沉的声音不容置疑。
沐阳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吸了两下。祁沉紧盯着他的胸口起伏,直到确认呼吸平稳才稍稍放松。
你还会把脉沐阳好奇地问。
祁沉简短地点头:学过一点。事实上是特种部队的必修课,但他不打算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沐阳喃喃自语,眼睛却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远处传来雷声。祁沉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
要下雨了,他站起身,我们回去。
沐阳遗憾地看了看热闹的花园:才来了四十分钟...
下雨对你不好。祁沉已经脱下外套准备罩在沐阳头上。
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顷刻间,暴雨如注。
跑!祁沉一把拉起沐阳,将外套撑在两人头顶。但外套实在太小,他毫不犹豫地把沐阳整个罩住,自己则暴露在大雨中。
他们在雨中狂奔向停车处。沐阳被护在外套下,只能看到祁沉近在咫尺的侧脸——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下,睫毛上挂着水珠,却依然坚定地看向前方。
不知是谁先碰到了谁的手,他们的手指在奔跑中纠缠在一起。沐阳的心跳突然加速,快得不像是因为奔跑。而祁沉...祁沉的手收紧了一瞬,却没有松开。
上车时,两人都已湿透,只是程度不同。祁沉的衬衫完全贴在身上,黑发滴水,而沐阳只有裤子和鞋子湿了一部分。
你傻啊!沐阳一上车就红了眼眶,干嘛把外套全给我
祁沉拧了拧头发上的水:你容易生病。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沐阳的喉咙突然发紧。他转过头,假装整理安全带,不让祁沉看到自己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只有雨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声。沐阳不时偷瞄祁沉的侧脸,而祁沉...祁沉的手在方向盘上握得很紧。
到家时,雨下得更大了。他们冲进家门,惊动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林母。
天啊!怎么淋成这样林母惊呼,快去洗热水澡,别着凉了!沐阳,记得把药吃了!
沐阳应了一声,却拉着祁沉直奔客房:你先洗!你全身都湿透了!
祁沉摇头:你去。
不!你——
沐阳!林母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别任性!快去洗澡!
沐阳咬了咬下唇,最终妥协:那你马上洗,记得喝点热的。我去给你拿姜茶。
一小时后,当沐阳端着姜茶敲响祁沉的房门时,里面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陈七我进来了哦...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祁沉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异常潮红。沐阳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床边,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发烧了...沐阳慌了神,赶紧放下姜茶,跑去找药箱。
当他拿着退烧药和冰袋回来时,祁沉已经半坐起来,正试图脱掉湿漉漉的衬衫。他的动作明显迟缓,手指有些不听使唤。
别动!沐阳命令道,放下药箱上前帮忙。
祁沉没有反抗,任由沐阳帮他脱下衬衫。当布料从肩膀滑落时,沐阳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祁沉的右肩胛骨上,有一个精致的纹身:一条盘绕的龙,下方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徽记。
这是...
祁沉猛地清醒了几分,想要转身,却因头晕而晃了一下。沐阳赶紧扶住他,却刻意避开了关于纹身的问题:先...先吃药吧。
他帮祁沉吞下退烧药,然后用冰毛巾轻轻擦拭他发烫的额头和脖颈。祁沉的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你不问祁沉突然开口,声音因发烧而沙哑。
沐阳的手停顿了一下: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祁沉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眸子直视沐阳: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没有相信'别人',沐阳轻声回答,手指继续轻柔地擦拭着祁沉滚烫的太阳穴,我只是相信你。
祁沉的瞳孔微微扩大。在昏暗的灯光下,沐阳看到了一种从未在这双眼睛里出现过的情绪——脆弱感动还是...
沐阳...祁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沐阳从未听过的柔软,我其实...
什么沐阳凑近了些。
祁沉的目光在沐阳脸上流连,从卷曲的睫毛到挺翘的鼻尖,最后停留在那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内心挣扎。
...水。最终,他只说出这一个字。
沐阳掩饰住小小的失望,赶紧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祁沉喝水的间隙,沐阳注意到他的锁骨处有一个细小的疤痕,像是子弹擦过的痕迹。
你身上有很多伤。沐阳不自觉地伸手触碰那道疤,随即意识到失礼,赶紧缩回手,对不起...
祁沉放下水杯,突然抓住沐阳退缩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左胸上方——那里有一个更明显的疤痕。
枪伤。他简短地说,眼睛紧盯着沐阳的反应。
沐阳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抚过那道狰狞的疤痕:疼吗
当时不觉得。祁沉的声音有些飘忽,可能是发烧的缘故,后来...很疼。
沐阳不明白他指的是身体还是心灵,但胸口却莫名发紧。他小心地帮祁沉躺下,换上新的冰毛巾。
睡吧,他轻声说,我就在这里。
祁沉的眼皮越来越沉,但他的手却紧紧攥着沐阳的手腕,仿佛怕他离开。沐阳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平日里强大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此刻脆弱的样子,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保护欲。
沐...阳...祁沉在半梦半醒间呢喃。
嗯
如果...我不是陈七...
沐阳屏住呼吸:那你是谁
但祁沉已经沉入梦乡,手指也松开了。沐阳轻轻叹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临走前,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神秘的纹身上。
他俯身,轻轻在祁沉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不管你是谁...都没关系。
门轻轻关上的瞬间,祁沉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清明得不像一个发烧的人。他抬手触碰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的温度,眼神复杂难辨。
窗外,雨依然下个不停。
5
祁沉在晨光中醒来,额头上的热度已经退去。他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两粒药片和一张字条:醒了就吃药。我去复查,中午回来。——沐阳
字迹工整中带着几分稚气,就像写字的人一样。祁沉拿起药片,在指尖转了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昨晚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沐阳冰凉的手指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担忧的眼神,还有那个...他以为是梦的额间轻吻。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祁沉走到窗边,刚好看到沐阳钻进林家轿车。青年今天穿着浅色衬衫,阳光下几乎透明,勾勒出单薄的身形。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祁沉的窗口,笑着挥了挥手。
祁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视线。等车子驶离,他才重新站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伤疤。
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祁沉迅速解锁屏幕,是祁明的加密信息:少爷,情况紧急。祁烨已控制财务部和安保处,今晚将召开董事会。老宅的保险箱被强行打开。
祁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快速回复:准备接应。今晚11点,老地方。
放下手机,祁沉环顾客房。这一个多月来,这里几乎成了他的家——床头放着沐阳推荐的书籍,衣柜里挂着林母精心挑选的衣物,抽屉里收集着沐阳教他画画时的杰作...
所有这一切,都将在今晚结束。
他深吸一口气,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是他这半个月来秘密雕刻的作品——原本打算作为...作为什么的告别礼物还是...
祁沉摇摇头,打开木盒。两个精致的小木人安静地躺在绒布上,一个高一些,表情严肃;另一个矮半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两个木人的手部设计可以相互扣合,形成一个紧密相依的姿态。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雕刻,手指上还留着细小的刀伤。祁沉轻轻抚摸小木人光滑的表面,想起沐阳看到他在花园里削木头时好奇的样子。
这是什么沐阳蹲在他身边,卷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没什么。祁沉当时迅速将半成品藏到身后。
沐阳笑了:你还会害羞啊他凑得更近,近到祁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让我看看嘛~
不行。祁沉固执地拒绝,却因为沐阳突然的靠近而心跳加速。
那...我用一个秘密换沐阳神秘地眨眨眼。
什么秘密
沐阳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今天...是我生日的前一个月。
所以现在,祁沉手中的小木人已经完成。他在底座刻了日期和两个字母:CM——陈七和沐阳。最后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在极隐蔽的位置又刻了两个极小的字母:QC。
祁沉将木盒盖上,藏回原处。他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来决定这份礼物的意义。
中午,沐阳回来时脸色不太好,手里拿着一袋新药。
医生怎么说祁沉站在门厅,接过沐阳的外套。
老样子。沐阳勉强笑了笑,肺功能比上次差了点,换了种新药。他晃了晃药袋,没事的,习惯了。
祁沉注视着沐阳略显苍白的嘴唇,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他伸手接过药袋:我去放。
沐阳的卧室整洁温馨,床头柜上已经摆满了各种药瓶。祁沉将新药加入其中,目光却被一个相框吸引——照片中的沐阳大约十四五岁,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却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照片一角有日期,算起来正是祁沉母亲去世的那年。
那是我最严重的一次发作。沐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差点就去见阎王爷了。
祁沉转身,发现沐阳靠在门框上,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怀念。
为什么笑祁沉指着照片。
沐阳走进来,坐在床边:因为姐姐说,如果我哭的话,她也会哭。我不想让她哭。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祁沉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母亲去世时,十岁的他站在葬礼上,不允许流一滴眼泪。父亲说,祁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软弱。
给你。祁沉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沐阳。
这是...沐阳疑惑地接过,打开后惊讶地睁大眼睛,小木人!你做的
祁沉点头,罕见地有些紧张:生日礼物。提前给你。
沐阳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小木人,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这...这是我吗他指着笑脸木人,然后又碰了碰严肃的那个,这是你!
他将两个木人的手扣在一起,形成一个相依相偎的姿态。祁沉看着这一幕,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喜欢!沐阳突然扑上来抱住祁沉,力道之大差点把两人都撞倒在床上,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祁沉僵硬地回抱了一下,随即轻轻推开他:小心你的...
我才没那么脆弱呢。沐阳撇嘴,但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他珍而重之地将小木人放回盒子,我会永远珍藏它的。
永远。这个词在祁沉心中回荡。他还有永远吗
下午,沐阳因为新药的副作用而昏昏欲睡。祁沉坐在花园里,看着手机上祁明发来的最新消息:祁烨已经说服董事会多数成员,准备在明天投票罢免祁沉的CEO职位。
天色渐暗时,沐阳精神好了些,拉着祁沉到花园赏月。
看,满月。沐阳指着天空,脸上带着孩童般的喜悦,许个愿吧!
祁沉抬头,银盘似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中,洒下清冷的光辉。愿望他早已不相信这种东西。
不许说出来哦,说出来就不灵了。沐阳神秘地眨眨眼,然后闭上眼睛,嘴唇微动。
月光下,沐阳的侧脸如同玉雕,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祁沉不自觉地靠近一步,近到能闻到沐阳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沐阳睁开眼,发现祁沉近在咫尺的凝视,一时屏住了呼吸。两人的目光在月光下交汇,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们越来越近...
沐阳!陈七!林母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吃晚饭了!
两人如梦初醒,同时后退一步。沐阳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而祁沉...祁沉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花园都能听见。
晚饭后,祁沉以头痛为由提前回房。他需要为今晚的行动做准备。11点整,他将与祁明会合,重返那个充满阴谋与血腥的世界。
而这里...这个充满阳光与笑声的地方,将再次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祁沉站在窗前,看着月亮慢慢爬升。九点半,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沐阳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两杯热巧克力:听说你头痛他递过一杯,这个有帮助。
祁沉接过杯子,指尖与沐阳相触,两人都不自觉地想起花园里那个未完成的瞬间。
谢谢。祁沉低声说。
沐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小口啜饮着热巧克力:你今天...有点奇怪。
祁沉没有回答。
是因为花园里...沐阳的声音越来越小。
沐阳。祁沉突然转身,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我要离开...
沐阳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打翻杯子:你要...恢复记忆了
不是。祁沉选择着措辞,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处理。
哦。沐阳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祁沉无言以对。回来如果他成功夺回控制权,或许...但如果失败...
不确定。他最终说。
沐阳抬起头,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会...等你。
这句我会等你像刀子一样扎进祁沉心里。他想告诉沐阳不要等,想说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回来,想坦白一切...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祁沉生硬地说。
沐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放下杯子,轻声道了晚安。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陈七...不管你要去做什么,请...平安回来。
门轻轻关上了。祁沉站在原地,手中的热巧克力渐渐冷却。
十一点差十分,祁沉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房。他穿着来时的那套黑色衣服,枪别在后腰,口袋里装着那个刻有QC的小木人。
经过沐阳房间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门缝里没有灯光,沐阳应该已经睡了。祁沉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看向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沐阳睡得很熟,怀里抱着那个笑脸小木人。祁沉站在床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青年的睡颜——微蹙的眉头,轻颤的睫毛,微微张开的嘴唇...
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沐阳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会回来。他在沐阳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等我。
转身离去的祁沉没有看到,沐阳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没入枕头消失不见。
祁家的黑色轿车准时等在约定地点。祁明一见到祁沉就递过一叠文件:少爷,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祁烨已经...
车上说。祁沉简短地命令,最后看了一眼林家所在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里。
车子驶入夜色中,带走了一个名叫陈七的人,带回了一个叫祁沉的祁家掌门人。
而在林家的客房里,一个小木人孤独地躺在床头柜上,等待着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6
祁氏大厦顶层会议室,凌晨三点。
祁沉坐在长桌尽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实木桌面。会议室里除了他和祁明,还有五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跪在地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
再说一遍。祁沉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骤降十度,是谁给你们的权限,动我保险箱里的东西
最年长的男人啐出一口血痰:祁沉,你嚣张不了几天了。祁烨少爷已经——
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的小指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折。他甚至没来得及惨叫,祁沉已经捏住了他的喉咙。
我耐心有限。祁沉凑近他耳边,声音轻柔得可怕,下一个问题是,祁烨把文件交给谁了
男人痛苦地喘息着,却依然狞笑:你...永远...别想...知道...
祁沉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转向祁明:处理掉。
祁明点头,一挥手,几个黑衣人立刻将五个俘虏拖了出去。会议室门关上的瞬间,祁沉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丝。
少爷...祁明欲言又止。
说。
祁烨少爷已经联合赵家和李家,明天——不,今天上午十点的董事会上,他们将提出罢免您CEO职位的动议。祁明递过一份文件,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名单。
祁沉快速浏览着文件,目光在几个名字上停留。超过三分之一的董事倒戈,加上外部股东的支持...祁烨这次确实准备充分。
媒体呢
已经打好招呼,不会报道对您不利的消息。
祁沉冷笑:我弟弟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他以为控制董事会就够了他走向落地窗,俯瞰着沉睡的城市,联系安保部,我要所有参与叛乱的名单。还有,查清楚祁烨最近三个月的所有行踪。
是。祁明犹豫了一下,少爷...林家那边...
祁沉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暂时不要接触。
但沐阳少爷可能——
我说了,不要接触。祁沉转身,眼神冷得让祁明立刻闭嘴,现在不是时候。
祁明低头退出会议室。祁沉重新转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那个刻着QC的小木人。指尖触到光滑的木面,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同一时刻,林家花园。
沐阳坐在长椅上,手中捧着两个小木人。月光下,严肃的小木人脸上仿佛带着一丝忧郁。
一个月了...沐阳轻声说,将两个小木人的手扣在一起,你连封信都没有。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沐阳不自觉地咳嗽起来,赶紧从口袋里取出吸入器吸了两下。这一个月来,他的哮喘发作频率明显增加了,医生说是情绪因素导致的病情波动。
情绪因素沐阳苦笑着收起吸入器。是啊,他怎么能不情绪波动陈七——不,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名——就这样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小木人和一个空口承诺。
骗子。沐阳轻声说,却将小木人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沐阳迅速擦掉眼角的湿润,转头看到姐姐站在花园入口。
又睡不着林沐夏走过来,将外套披在弟弟肩上,你这样会着凉的。
沐阳勉强笑了笑:马上就回去睡了。
林沐夏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小木人上,叹了口气:还在想他
没有。沐阳下意识地撒谎,随即在姐姐了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是有点担心。他走的时候说有事情要处理,但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沐阳,林沐夏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异常严肃,我查过'陈七'的背景。确切地说,我查不到任何背景。
沐阳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没有身份证记录,没有医疗记录,没有教育记录...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林沐夏盯着弟弟的眼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沐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小木人:意味着...他有不能暴露身份的理由。
或者他根本就是在骗你!林沐夏激动地说,沐阳,你太单纯了。那个人满身是伤,带着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什么逃犯
他不是!沐阳猛地站起来,随即因为动作太猛而眼前发黑。林沐夏赶紧扶住他。
好好好,我不说了。林沐夏妥协道,但答应我,如果他再出现,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沐阳点点头,却暗自想:如果他再出现,我一定要问清楚他的真名,他的过去...还有,他为什么要离开。
三天后,祁氏集团董事会。
祁沉坐在主席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祁烨慷慨激昂的演讲。他弟弟——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男孩——如今西装革履,正试图说服所有董事罢免自己的亲哥哥。
...集团需要新的方向,新的领导!祁烨敲着桌子,我哥哥的独断专行已经让我们损失了至少三个大客户!
祁沉的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有些人避开他的视线,有些人则挑衅地迎上来。有趣的是,那些最支持祁烨的,恰恰是祁沉早就想清理的老蛀虫们。
说完了当祁烨终于停下来时,祁沉只问了这一句。
祁烨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哥哥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祁沉站起身,缓缓走到弟弟身边。尽管两人身高相仿,但祁沉的气势让祁烨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三件事。祁沉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赵家昨晚已经撤回对你的支持,因为他们收到了这个。
他按下遥控器,投影幕上显示出一系列邮件记录——祁烨与赵家密谋挪用公司资金的证据。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第二,祁沉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安保部今早已经控制了所有参与叛乱的中层管理人员。包括你的亲信王总监。
祁烨的脸色开始发白。
第三,祁沉凑近弟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是你派人暗杀我。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说完,他转身面对所有董事:现在,关于罢免议案,还有人要发言吗
会议室鸦雀无声。
一小时后,祁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场仗他赢了,但代价不小。为了换取几个关键董事的支持,他不得不让出部分利益;而赵家的反水,更是欠了海关总署一个大人情。
少爷。祁明敲门进来,祁烨少爷被软禁在西郊别墅了。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林家那边有新情况。
祁沉抬起头:说。
祁明递过一个信封:我们的人发现,最近有陌生人在林家附近活动。今天拍到了这些。
祁沉打开信封,倒出几张照片。第一张是沐阳在花园里,对着小木人说话;第二张是沐阳在咖啡厅与一个年轻男子交谈;第三张...祁沉的手突然收紧——沐阳和那个男子拥抱在一起,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查清楚这个人是谁。祁沉的声音冷得像冰。
已经查过了。祁明小心翼翼地说,苏景辰,沐阳少爷的青梅竹马,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他们...确实走得很近。
祁沉盯着那张拥抱的照片,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灼热感。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月来沐阳没有试图联系他因为他早已有了新欢
少爷...祁明欲言又止,这些照片是祁烨少爷派人拍的。我们不确定——
出去。祁沉打断他。
祁明离开后,祁沉将照片一张张摊在桌上。每一张都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尤其是最后那张——沐阳看着那个苏景辰的眼神,和当初看着陈七时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天真的不是祁烨,是他自己。居然相信有人会真心喜欢一个满手血腥的怪物相信那个纯洁如天使的青年会等他回来
祁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他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其中一片划过他的手背,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比这更痛的,是胸口那种被撕裂的感觉。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木人——曾经代表陈七和沐阳的小木人。现在想来多么可笑。他用力掰开两个木人相连的手,将笑脸的那个扔进垃圾桶。
少爷!祁明突然冲进来,脸色凝重,紧急情况!祁烨少爷逃走了!他带走了保险箱里的文件!
祁沉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什么时候
就在半小时前。他打伤了两个守卫。祁明递过一部手机,还有...他留了这个给您。
祁沉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未读信息:哥哥,你以为这样就赢了看看附件吧,看看你心爱的小天使的真面目。
附件是一段视频。祁沉点开,画面中沐阳和那个苏景辰坐在咖啡厅里,沐阳说着什么,然后两人同时笑起来,苏景辰伸手揉了揉沐阳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
......我早该告诉他的...视频里沐阳的声音断断续续,...陈七的事...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苏景辰说了什么,沐阳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结束了...
视频到此为止。祁沉站在原地,手机在手中捏得咯咯作响。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他无法否认的事实:在他离开的这一个月,沐阳已经move
on了。那个曾经说我会等你的人,早已投入别人的怀抱。
少爷...祁明担忧地看着他。
祁沉抬起头,眼中的温度彻底消失:准备车。我要亲自去拜访林家。
现在但您的伤——
现在。祁沉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冷得像地狱来的恶鬼,是时候让某些人知道,欺骗祁沉的下场。
他走向门口,却在经过垃圾桶时停住了脚步。沉默了几秒,他弯腰捡起那个笑脸小木人,塞回口袋。
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提醒自己——心软的下场,就是被背叛。
7
林氏企业周年庆晚宴,晚上七点整。
沐阳站在宴会厅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两个小木人。一个月零七天,没有任何消息。他抬头看向入口处,又一次失望地垂下眼帘。
又在等他姐姐林沐夏递来一杯果汁,轻声问道。
沐阳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有点累。
你脸色很差。林沐夏皱眉,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沐阳摇摇头。今晚是父亲重要的商业晚宴,作为林家小少爷,他必须出席。即使胸口闷痛,即使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小的针在扎他的肺。
宴会厅突然一阵骚动。入口处,几个黑衣保镖开道,一个高大身影缓步走入。那人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沐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个侧影...
是祁沉!旁边有人惊呼,祁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
林家什么时候搭上这条大船了
沐阳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祁沉那个传说中的商业帝王不,不可能...可是那个侧影,那个走路的姿势...
祁沉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锁定在沐阳身上。那一瞬间,沐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双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陈七...沐阳无意识地呢喃,向前迈了一步。
林沐夏一把拉住他:沐阳!别过去!那个人是——
但沐阳已经挣脱了姐姐的手,向祁沉走去。周围的人群自动分开,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沐阳的视线模糊了,只看得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陈七沐阳在距离祁沉两米处停下,声音颤抖,是你吗
祁沉的眼神冰冷得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林少爷认错人了。
沐阳摇头,又向前一步:不,我不会认错。你的眼睛...他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因为祁沉的眼神变得更加锋利。
我想林少爷是喝多了。祁沉提高音量,让周围人都能听见,我是祁沉,祁氏集团董事长。我们从未见过。
沐阳的脸色瞬间惨白。从未见过那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算什么那些夜晚的轻声细语,那些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个离别前的额吻...都只是他的幻觉吗
林父快步走来,紧张地挡在儿子面前:祁董事长,犬子身体不好,如有冒犯...
无妨。祁沉微微一笑,那笑容没有到达眼底,正好我有笔生意想和林总谈谈。关于...海关通关的事。
林父明显一怔:您怎么知道...
明天上午十点,我办公室。祁沉打断他,目光却依然盯着沐阳,只准你一个人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保镖们立刻围上来。沐阳站在原地,全身发冷。那个背影...明明是陈七,却又完全不是。陈七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不会这样当众羞辱他...
沐阳沐阳!林沐夏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呼吸!快呼吸!
沐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憋气太久,肺部火辣辣地疼。他颤抖着摸出吸入器,吸了几下,才勉强平复呼吸。
我们回家。林沐夏搂住弟弟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担忧。
回家。沐阳机械地跟着姐姐移动。家...那个有陈七住过的客房的家。那个陈七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家。
当晚,沐阳发起了高烧。医生说是情绪激动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开了药嘱咐好好休息。但沐阳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发烧。这是他的心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所有的热量都从那道伤口流失了。
第二天中午,林父从祁氏集团回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回事林母焦急地问,祁沉找你谈什么
林父重重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他...他要收购我们。
什么林沐夏惊呼。
不是友好收购。林父声音沙哑,他给了两个选择:要么接受远低于市价的收购要约,要么看着林氏在一个月内破产。
沐阳从卧室出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他的胸口一阵刺痛:是因为...因为我昨天认错人了吗我可以去道歉...
不关你的事。林父疲惫地摇头,他说是因为'商业策略调整'。但...他犹豫了一下,他确实提到了你。
沐阳的心跳加速:他说什么
他说...林父困惑地看着儿子,如果你亲自去道歉,他会考虑重新谈判条件。
林沐夏立刻反对:不行!沐阳身体这么差,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谁知道那个祁沉安的什么心!
沐阳却已经下定决心:我去。
沐阳!
是我认错人惹怒了他。沐阳坚持道,虽然他心里清楚,这绝不只是认错人那么简单,如果我去道歉能挽救公司,那我去。
林父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他叹了口气:明天上午。如果你感觉不舒服,随时可以回来。
当晚,沐阳站在客房——曾经陈七住过的房间——中央,环顾四周。一个月过去,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床单整洁,桌面干净,连空气里都没有留下那个人的气息。
只有床头柜上,两个小木人依然依偎在一起。
沐阳拿起严肃的那个小木人,轻声道:你到底是谁陈七...还是祁沉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木人当然不会回答。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沐阳独自站在祁氏大厦顶层办公室门前。他的手心全是汗,呼吸比平时急促,不得不提前用了吸入器。
秘书通报后,门内传来一声冰冷的进来。
沐阳推门而入。祁沉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身姿挺拔如松。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身,眼神冷漠得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林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祁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
沐阳深吸一口气:我来...道歉。为我昨天认错人的事。
哦祁沉挑眉,你认错谁了
沐阳直视着他的眼睛:陈七。一个...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祁沉冷笑一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坐。
沐阳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祁沉的每一个表情——或者说,没有表情。那张曾经对他微笑的脸,现在冷硬得像大理石雕刻。
你说...陈七对你很重要祁沉突然问,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沐阳点头:他...救过我。我们也...他停住了,不确定该如何定义那段关系。
也什么祁沉逼问,也上过床
沐阳的脸刷地红了:不!我们没有...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祁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互相暧昧互送礼物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扔在桌上——是那个严肃的小木人,像这样
沐阳瞪大眼睛。他送给陈七的小木人...为什么会在祁沉手里除非...
你...你真的是陈七沐阳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祁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按下了桌上的某个按钮。墙面上的显示屏亮起,播放的正是那段沐阳和苏景辰在咖啡厅的录像。
...我早该告诉他的...陈七的事...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录像中沐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结束了...
录像停止。沐阳的脸色变得惨白:这不是...我的意思不是...
不是什么祁沉冷笑,不是说你已经move
on了不是说你和我——和'陈七'——已经'结束'了
沐阳摇头,胸口剧烈起伏:那段话是被剪辑过的!我当时说的是...
够了!祁沉猛地拍桌,林沐阳,你真当我是傻子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照片甩在沐阳面前,这才几天你就迫不及待投入别人的怀抱
照片上全是沐阳和苏景辰——一起喝咖啡,一起逛书店,甚至...沐阳靠在苏景辰肩上睡觉的画面。
景辰只是我的朋友!沐阳急切地解释,他刚从英国回来,知道我心情不好才...
心情不好祁沉讥讽地打断他,因为'陈七'离开了所以你迫不及待需要另一个男人的安慰
沐阳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呼吸越来越急促:不是这样的...陈七,不,祁沉...求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一边对着小木人装深情,一边和青梅竹马卿卿我我祁沉绕过桌子,一把抓住沐阳的手腕,还是解释林家是怎么利用你接近我,好获取商业机密
沐阳震惊地睁大眼睛:什么不!我们从来没有...
闭嘴!祁沉猛地将他拉近,近到沐阳能感受到他愤怒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背叛。而你,林沐阳,背叛得彻彻底底。
沐阳的视线模糊了。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和他记忆中温柔的陈七判若两人。手腕被捏得生疼,但他没有挣扎,只是轻声问:如果...如果你真的认为我背叛了你,为什么还要我来道歉
祁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冰冷: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你能演到什么程度。
他松开沐阳的手腕,转身走向窗边:现在我看够了。你可以走了。告诉林总,收购条件不变。
沐阳站在原地,全身发抖。这不是他认识的陈七。陈七会在他哮喘发作时彻夜守护,会因为他一句想吃小龙虾排三小时队,会小心翼翼地雕刻小木人,只为了看他一个笑容...
你不是陈七。沐阳喃喃道,陈七不会这样对我。
祁沉背对着他,肩膀线条紧绷:'陈七'从来就不存在。
不,沐阳摇头,泪水终于滑落,他存在。就在我心里。无论你承认与否,那个为我挡雨、教我防身术、陪我画画的人,是真实存在过的。
祁沉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沐阳读不懂的情绪:那个'陈七'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沐阳胸口。他踉跄后退一步,呼吸突然变得异常困难。肺部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吸不进足够的空气。
药...沐阳艰难地摸向口袋,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吸入器掉在了地上。
祁沉皱眉:你...
沐阳弯下腰想去捡,却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他的嘴唇开始发紫,指甲呈现不健康的青灰色,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可怕的哮鸣音。
沐阳!祁沉的声音突然变了,又急又慌,像是...像是曾经的陈七。
沐阳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视野越来越暗,最后看到的,是祁沉惊恐万分的脸向他冲来...
然后,一片黑暗。
叫救护车!快!祁沉一把抱起沐阳,触手的热度让他心惊。怀中的人轻得可怕,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秘书惊慌地冲进来:祁总,怎么了...
救护车!现在!祁沉怒吼,同时将沐阳平放在沙发上,迅速解开他的领口,沐阳沐阳!看着我!
没有回应。沐阳的脸色已经由苍白转为可怕的灰白,嘴唇完全紫了。祁沉突然想起什么,捡起地上的吸入器,却发现已经空了。
该死!他徒劳地按压着空吸入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坚持住...求你坚持住...
这一刻,什么背叛,什么愤怒,全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正在他眼前一点点消逝的生命。
那个曾经用阳光般笑容温暖他的青年,那个即使身体虚弱也坚持救他的天使,那个...他深爱着却不敢承认的人...
别离开我...祁沉将额头贴在沐阳冰凉的额头上,声音破碎,求你...
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声渐渐接近。
8
医院走廊的灯光刺得祁沉眼睛发疼。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六个小时,像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重症监护室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开了,一位护士走出来,祁沉立刻上前:他怎么样了
护士摇摇头:还在危险期。家属可以进去,但只能待五分钟。她警惕地看了祁沉一眼,您是...
我...祁沉语塞。他算什么前男友仇人导致沐阳病发的罪魁祸首
他不可以。一个冰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沐夏快步走来,眼睛红肿,脸色憔悴,就是他害我弟弟变成这样的。
护士了然地点点头,匆匆离开。林沐夏转向祁沉,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滚出去。
祁沉的下颌线绷紧: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与你无关。林沐夏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你知道医生怎么说吗长期心理压力导致免疫功能紊乱,肺部感染严重,再加上急性哮喘发作...她的声音哽咽了,他可能...可能...
祁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我不知道他病得这么重...
你知道什么林沐夏冷笑,你只知道用你那些肮脏的钱和权力欺负人!沐阳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他甚至...她突然停住,深吸一口气,算了。请你离开。如果沐阳醒来看到你,只会更难受。
祁沉想反驳,想解释,但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因为林沐夏是对的。是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是他,听信了那些伪造的证据,是他,亲手将沐阳逼到病危的境地。
我...只想确认他平安。祁沉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沐夏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进了ICU,将门重重关上。
祁沉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金钱、权力、地位,在此刻全都毫无意义。他宁愿用一切换沐阳睁开眼睛,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哪怕是用仇恨的眼神...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祁沉机械地掏出来,是祁明的信息:少爷,查清楚了。那段视频确实被剪辑过。原始录像中,沐阳少爷说的是'我早该告诉他陈七就是祁沉的事,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陈七显然不想再见到我'。
祁沉的手指收紧,手机屏幕在压力下出现裂纹。他继续往下看:
另外,那个苏景辰确实是沐阳少爷的童年好友,但他已经有未婚妻了。照片上的'拥抱'是他要回英国前安慰沐阳少爷的画面。祁烨少爷的人故意选了角度...
信息后面附了几段完整视频和照片。祁沉点开第一个,看到沐阳红着眼眶对苏景辰说:...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他走的时候只说有事情要处理,然后就再也没消息...
视频里的沐阳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伤心,却依然在为陈七找借口:...也许他是遇到麻烦了...也许他身不由己...
祁沉再也看不下去,关掉了视频。胸口翻涌的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怎么能这么愚蠢怎么能不相信那个宁愿自己淋雨也要救一个陌生人的天使
祁总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
祁沉抬头,看到之前那个护士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托盘。
我...我刚从ICU出来。护士犹豫了一下,沐阳少爷醒了。
祁沉的心跳瞬间加速:他...还好吗
暂时稳定了。护士压低声音,他...他让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得很小的纸条,迅速塞到祁沉手里,然后匆匆离开。
祁沉颤抖着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笔迹虚弱但清晰:
我原谅你,请你放过林家,小木人已经坏了,我们也不必再见了。——沐阳
纸条右下角,画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祁沉将纸条按在胸口,闭上眼睛。那朵玫瑰...是他们初遇时,沐阳花园里的品种。他记得沐阳说过,那是他最喜欢的花。
少爷!祁明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脸色凝重地快步走来,出事了。祁烨少爷联合赵家和李家,正在强行接管东区项目。他们带走了我们十几个人。
祁沉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什么时候
一小时前。他们知道您在医院,故意选了这个时机。祁明递过一部平板电脑,这是现场传回的影像。
屏幕上,祁烨正对着镜头微笑:告诉祁沉,祁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如果他还要那个病秧子,就别来掺和这边的事。
祁沉将平板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转向ICU的门,又看看祁明,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少爷,您必须做决定。祁明轻声说,家族还是...
我知道!祁沉低吼。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这些该死的责任和斗争。但现在,他必须选择。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调两队人来医院,24小时保护沐阳。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他整了整西装领口,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至于祁烨...是时候让他知道,惹怒我的代价了。
祁明点头,迅速拨打电话安排。祁沉最后看了一眼ICU的门,将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近胸口的暗袋。
等我回来。他轻声说,不知是对沐阳,还是对自己。
离开医院前,祁沉找到了那位传信的护士:告诉沐阳...他停顿了一下,千言万语最终化为最简单的三个字,...我错了。
护士点点头:还有别的吗
祁沉摇头,转身离去。有些话,他必须亲口对沐阳说。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要去结束这场该死的权力游戏,然后...然后也许,他还能有机会求得原谅。
三天后,当祁沉带着满身疲惫和几处新伤回到医院时,得到的消息让他如坠冰窟。
转院了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什么时候去哪里
护士紧张地绞着手指:昨天下午。听说是去了瑞士的一家专科医院。林小姐留下话...说请您不要再找他们了。
祁沉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瑞士那么远...以沐阳现在的身体状况,长途飞行有多危险,他再清楚不过。林家这是孤注一掷了。
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信祁沉艰难地问。
护士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等等...沐阳少爷临走前,在花园里待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如果您回来的话。
塑料袋里是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上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平安顺遂。
祁沉接过袋子,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这是...告别吗
医生...医生怎么说他几乎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护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我不应该...
告诉我!祁沉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哑。
医生说...以沐阳少爷目前的情况,如果不进行肺移植...可能...可能只有几个月...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但瑞士那边有更好的治疗手段,所以林家才...
几个月。这两个字在祁沉脑海中炸开。不,不可能。沐阳不能...他不会允许...
给我转院地址。祁沉命令道,现在。
护士摇头:林小姐特别嘱咐过,不能告诉您。她说...她说沐阳剩下的时间,应该平静地度过。
祁沉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丝。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痛觉神经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胸口那个巨大的、空荡荡的黑洞。
回到空荡荡的祁宅,祁沉直接去了酒窖。他一瓶接一瓶地灌着自己,试图用酒精麻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但毫无作用。沐阳苍白的脸、微弱的呼吸、颤抖的字迹...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两个小木头已经被祁沉粘了起来,他把小木人紧紧握在手里,嘴里呢喃着小木人修好了,你也回来好不好
少爷...祁明站在酒窖门口,担忧地看着他,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祁沉置若罔闻,继续往杯子里倒酒。
少爷,我刚收到一个消息。祁明小心翼翼地走近,关于...沐阳少爷的。
酒杯停在半空。祁沉缓缓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说。
林家确实带他去了瑞士,但不是为了治疗。祁明递过一份文件,他们联系了一家临终关怀机构。
临终...祁沉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祁明的衣领,你胡说什么!他只是哮喘!怎么会...
祁明没有挣扎,只是悲伤地看着主人:长期的心理创伤加重了病情。医生说他的肺部功能已经...衰竭了。
祁沉松开手,踉跄后退几步,然后突然将整个酒架推倒在地。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在酒窖里回荡,红酒像鲜血一样流淌在地面上。
都是我的错...祁沉跪在酒液中,声音破碎,是我害了他...
祁明从未见过主人这个样子。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冷酷无情的祁沉,此刻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般崩溃。
少爷,也许还有办法...祁明试探着说。
祁沉抬起头,眼中的绝望让祁明心头一震:什么办法
我查到,美国有一项实验性治疗,专门针对沐阳少爷这种情况。祁明迅速说,但需要家属同意和巨额资金...
联系他们。祁沉立刻站起身,眼中的死寂被一丝希望取代,不管花多少钱,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沐阳活下去。
可是...林家那边...
祁沉的眼神变得坚定:我会亲自去瑞士。跪下来求他们原谅也好,用强也罢...我一定要见到沐阳。
祁明点头,转身去安排。祁沉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夜空。瑞士...现在那里应该是白天吧沐阳会不会也正看着同样的天空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轻轻贴在唇上。
等我。他再次轻声承诺,这次更加坚定,求你,一定要等我。
9
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家专科医院。
祁沉站在病房门口,手指悬在门板上方,迟迟没有敲下去。三个月了,他动用了一切资源、人脉,甚至不惜与林家正面冲突,才终于找到这个地方。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林沐夏端着一个空水壶走出来,看到祁沉时猛地停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压低声音质问,迅速带上门,仿佛怕惊动房间里的人。
祁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越过林沐夏,试图从门缝中捕捉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他...怎么样
林沐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让我见他一面。祁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就一面。
不行!林沐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你把他害得多惨吗医生说他的病情恶化有一半是因为心理因素!都是因为你——
姐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谁在外面
那个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刺进祁沉的心脏。比起记忆中的清亮,现在这声音沙哑、微弱,却依然能让他瞬间认出它的主人。
林沐夏警告地瞪了祁沉一眼,转身回到房间:没事,只是护士来查房。
我听到他的声音了...沐阳轻声说,是...是他吗
一阵沉默。祁沉屏住呼吸,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让他进来吧。最终,沐阳这样说。
林沐夏不情愿地重新打开门,眼里含着泪水:五分钟。不能再多了。
祁沉点头,轻轻走进房间。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病床上的那个身影上。沐阳半靠在床头,比祁沉记忆中更加消瘦,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手腕上连着各种管子和监测设备。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见时那样。
陈七...沐阳微微笑了,不,现在该叫你祁总了。
祁沉站在原地,突然不敢上前。他害怕自己的触碰会伤害这个看起来一碰就会碎的天使,更害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怨恨或恐惧。
过来啊。沐阳轻声说,拍了拍床边,我又不会咬人。
祁沉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在床边跪下,轻轻握住沐阳的手——那只手冰凉、瘦弱,几乎摸不到肉,只剩下骨头和一层薄薄的皮肤。
对不起。祁沉低下头,声音哽咽,对不起...
沐阳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祁沉的头发:我原谅你了。在信里就说过,记得吗还有,谢谢你放过林家。
祁沉抬起头,眼眶通红:我不值得原谅。我差点害死你...
但你最后还是救了我啊。沐阳柔声说,那天在办公室,如果不是你及时叫救护车...
祁沉摇头,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悔恨。他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那片干枯的玫瑰花瓣:我...我一直带着它还有小木人,我修好了,我以后给你做更多小木人,好不好
沐阳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是一瞬间,又暗了下来:你还留着...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我想回家,祁沉。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花园。
祁沉的心猛地一沉。医生们的诊断在他脑海中回响——肺功能衰竭末期,存活期不超过三个月...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带你回家。
林沐夏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长途旅行!
沐阳却笑了,那笑容虚弱却真实:我想看看那些玫瑰...它们应该开得很好...
三天后,在祁沉的重金安排和顶尖医疗团队的护送下,沐阳回到了林家花园。他被安置在一张特制的轮椅上,身上带着便携式氧气装置,但眼睛却比在瑞士时明亮许多。
看,他指着那片盛开的玫瑰,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它们还记得我。
祁沉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块不平的地面。夕阳西下,为花园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也为沐阳苍白的脸颊添了一丝血色。
记得你生日那天吗祁沉轻声问,我们在这里看月亮。
沐阳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你送了我小木人...他突然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祁沉立刻停下轮椅,熟练地拿出吸入器帮助沐阳用药。等呼吸平稳后,沐阳虚弱地笑了笑:抱歉,扫兴了...
别这么说。祁沉蹲下身,与沐阳平视,我还要给你做更多小木人,全都刻上我们的名字,以后我们还要一直在一起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如此自然,让祁沉自己都怔了一下。曾经的他是多么不屑于表达情感,而现在...
沐阳的眼睛湿润了:吻我好吗就...就像你离开那晚那样。
祁沉轻轻捧起沐阳的脸,在额头上落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沐阳却摇摇头:不是那里。
于是祁沉俯身,小心翼翼地覆上那苍白的嘴唇。这个吻轻得像是不存在,却沉重得承载了所有的爱与悔恨、相遇与别离。
夜幕降临,一轮满月升上天空。沐阳望着月亮,突然说:我想跳舞。
什么祁沉以为自己听错了。
跳舞。沐阳固执地重复,你从来没和我跳过舞。
祁沉看了看轮椅,又看了看沐阳虚弱的状态,心脏绞痛:沐阳,你的身体...
就一分钟。沐阳恳求道,拜托了。
祁沉无法拒绝那双眼睛。他小心地将沐阳从轮椅上扶起来,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瘦弱的手。沐阳几乎没什么重量,整个人靠在祁沉身上,头枕着他的肩膀。
没有音乐,只有风吹过玫瑰丛的沙沙声。他们在月光下轻轻摇摆,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一个漫长的拥抱。
祁沉,沐阳突然轻声说,答应我一件事。
任何事。祁沉立刻回答。
好好活着。沐阳的声音越来越轻,不要被仇恨吞噬...不要...变回那个冷酷的祁沉...要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祁沉收紧手臂:我都听你的。
还有...忘记我...
不要。祁沉的声音破碎,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求你。
沐阳满足地叹了口气,身体突然一沉。祁沉感到怀中的重量增加了——沐阳的腿软了下去。
沐阳祁沉惊恐地低头,看到沐阳的脸色变得灰白,嘴唇泛起不健康的青紫色,沐阳!
沐阳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却似乎吸不进空气。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可怕的哮鸣音。
药!快拿药!祁沉对医疗团队大喊,同时小心翼翼地将沐阳平放在草地上。
医生和护士迅速围上来,紧急施救。祁沉被推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照亮他生命的身影在专业人员的包围中一点点消逝...
电击准备!
肾上腺素1mg静脉注射!
继续心肺复苏!
各种医学术语在空气中炸开,但祁沉只听见一个声音——沐阳微弱地说着好好活着,那是他们共舞时,贴在他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一小时后,当医生终于宣布抢救无效时,祁沉没有崩溃,没有怒吼。他只是安静地走到沐阳身边,握住那只已经冰凉的手,轻轻吻了吻指尖。
晚安,我的小太阳。他轻声说,做个好梦。
一年后。
祁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
祁沉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的城市景观。一年时间,他彻底改组了祁氏集团,剥离所有灰色业务,转型为完全合法的跨国企业。董事会最初强烈反对,但在祁沉的铁腕手段下,最终全部屈服。
少爷。祁明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哮喘基金会的成立申请已经批准了。按照您的要求,命名为'沐阳基金会'。
祁沉点点头:第一批资助名单确定了吗
确定了。主要是家境困难的哮喘儿童和青少年。祁明犹豫了一下,还有...林小姐来信说,想当面感谢您。
祁沉摇头:不必了。自从沐阳葬礼后,他就再没见过林家人。不是出于怨恨,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同样深爱沐阳的人。
祁明识趣地退出了办公室。祁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框——里面是沐阳在花园里微笑的照片,阳光下的他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快乐。
我答应过你,好好活着。祁沉轻声对照片说,我做到了。
傍晚时分,祁沉独自驱车来到林家旧宅。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疗养院,专门收治重症哮喘患者。花园里的玫瑰依然盛开,只是多了一块简单的石碑,上面刻着致我最爱的阳光。
祁沉将一束白玫瑰放在碑前,然后坐在长椅上,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这里是他和沐阳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最后分别的地方。有时候,在恍惚间,他还能看到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自己跌入灌木丛,然后被一个天使般的青年发现...
我来了。祁沉轻声说,仿佛沐阳就坐在身边,今年基金会帮助了三百多个孩子。你姐姐担任了名誉顾问...
风吹过玫瑰丛,花瓣轻轻摇曳,像是无声的回应。
祁沉闭上眼睛,任由记忆中的画面在脑海中流淌——沐阳教他画画时专注的侧脸,沐阳哮喘发作时他手忙脚乱的照顾,沐阳生日时收到小木人惊喜的表情,沐阳在月光下与他共舞时轻盈的身姿...
这些记忆曾经是痛苦的源泉,如今却成了他最珍贵的宝藏。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祁沉起身离开。经过玫瑰丛时,他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回头望去,只有花瓣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但他知道,沐阳一直都在。在每一朵绽放的玫瑰里,在每一缕温暖的阳光中,在每一次呼吸间...
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