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一张冰冷的诊断书砸碎了我的生活——精神分裂症谱系障碍。
从那天起,我的脑子里就住进了一些声音。
它们低语、嘲笑,有时甚至命令我。
最可怕的是,它们总是围绕着我爱了三年的男友,不停地说他出轨了,编造各种细节。
我拼命维持着表面的正常,我怕他知道我的病,怕失去他。
但我真的分不清,那些关于他不忠的耳语,到底是病症的恶意,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这种悬在头顶的不确定,让我痛苦不堪。
1
天还没亮,那些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来了。
醒醒,废物。
今天又要假装正常人了吗
我猛地睁开眼,头痛欲裂。挣扎着坐起身,不去理会耳边断断续续的嘲笑声。
我是个插画师,二十五岁。工作是我逃避现实的唯一方式。
打开电脑,我对着画板,试图勾勒线条。
啧啧,这颜色真难看。一个尖细的声音说。
放弃吧,你根本没天赋。另一个声音附和。
笔尖在屏幕上停滞,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用力握紧了笔。
手机屏幕亮了,是男友周明宇发来的微信:宝宝,晚上想吃什么我早点下班去买。
很平常的一句话。
但那些声音立刻炸开了锅:他在撒谎!
『早点下班』肯定是去见别人了!
你看他心虚的样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涌了上来。我死死盯着那条信息,指尖冰凉。
三个月前,医生冷漠地吐出精神分裂症谱系障碍这几个字。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损坏的物件。
那种被审判的感觉,至今仍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伴随着无尽的恐惧和自我厌恶。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
走到楼下,远远看见了周明宇的身影。他正靠着车门,低头看手机。
我立刻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迅速堆起笑容,调整好表情,确保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轻松愉快。
我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绝对不能。
2
最近,周明宇变得有些奇怪。
他接电话时会下意识地走到阳台,或者压低声音。
以前从不这样。
你看,他在躲着你。脑中的声音幽幽响起。肯定是那个女人打来的。
他出门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是临时的加班,有时是朋友有急事。
我问他:最近怎么总加班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地说:项目比较忙。
哪个项目之前没听你说。我追问。
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心虚了!
他在撒谎,你看他的眼睛!
他根本不敢看你!
那些声音尖叫起来,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控制不住地发抖。
晚上,趁他洗澡的时候,我拿起了他的手机。
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微信和通话记录。
一切正常。
社交媒体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动态。
蠢货,你以为他会留下证据吗一个声音嘲笑道。他早就删干净了!
也许……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我试图安慰自己。
但这种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更响亮的声音淹没。
别自欺欺人了!
那个女人叫林瑶,是他大学同学,对不对
长头发,大眼睛,穿着你最喜欢的那种裙子。
上次同学聚会他们就眉来眼去的,你忘了吗
林瑶我认识她,确实是周明宇的大学同学。
他们……真的有联系吗
那些声音描述的场景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我眼前。
那个叫林瑶的女人,她的脸、她的笑容,都变得具体起来。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被无形的网困住了。
我分不清,这到底是病态的臆想,还是他真的背叛了我
焦虑和恐惧紧紧攫住了我,无法呼吸。
3
周末,周明宇突然提议:宝宝,晚上我们去第一次约会那家餐厅吃饭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亮晶晶的期待,又好像藏着一丝紧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分手饭!脑子里的声音立刻尖叫起来。他终于要摊牌了!
不对,说不定是鸿门宴,他会带着林瑶一起出现,让你难堪!另一个声音恶毒地补充。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让我稍微清醒。
医生说过,要尝试分辨现实和幻觉。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告诉自己,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充满回忆,他不可能在那里做残忍的事。
他爱我。一定是我想多了。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啊。
去餐厅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手心全是冷汗。
那些声音根本没停。
待会儿林瑶会穿着白裙子,坐在他对面。
她会笑着对你说,谢谢你退出。
周明宇会让你滚,说你是个疯子!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我却只想打开车门跳下去。
我死死盯着周明宇的侧脸,试图从他平静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终于到了餐厅。
熟悉的环境,柔和的灯光。
周明宇微笑着。
餐桌上放着一小束我喜欢的白玫瑰。
周围没有其他人,更没有想象中的林瑶。
那一刻,耳边的喧嚣奇异地安静了一些。
我慢慢走过去,心里那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也许,今晚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一丝脆弱的希望在我心底升起,伴随着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深深恐惧。
4
柔和的灯光下,周明宇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开始说话,声音温柔,讲起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场景,讲我们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我的心跳得很快,那一点点脆弱的希望在膨胀。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闪耀的钻戒。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
餐厅里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周围似乎有人在小声鼓掌。
秦薇……他深情地看着我。
就在他要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骗子!
他在演戏!
戒指是假的!爱也是假的!
脑子里的声音突然炸开,震耳欲聋,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尖锐地嘶吼。
它们盖过了音乐,盖过了周明宇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那个女人就在那边看着你!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清晰地说,穿着白裙子,躲在柱子后面!
他带她来了!他故意让你难堪!
这场求婚就是演给别人看的,为了掩盖他出轨的罪行!
我猛地抬头看向周明宇。
他脸上带着期待和幸福的笑容,但在我眼里,那笑容扭曲了,变得虚伪又狰狞。
他举着戒指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不是紧张,是心虚!
我顺着那个声音的指引,看向餐厅角落的柱子。
阴影里,好像真的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长头发,大眼睛,和那些声音描述的一模一样!
是林瑶!她正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我!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窒息感涌了上来。现实和幻觉彻底混淆了。
不!我尖叫出声。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围的议论声和音乐声瞬间停止了。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死死盯着那个空无一人的角落,手指着那个白裙女人,对着周明宇嘶吼:你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你不是说只爱我吗!你这个骗子!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周明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变成了震惊和……一丝恐惧。
周围的人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5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扎在我身上,充满不解、惊愕,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恐惧。
周明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单膝跪地的姿势彻底僵住。
他脸上的幸福和期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震惊和茫然。
看啊!你终于揭穿他了!脑子里的声音在狂笑。
他就是个骗子!带着别的女人来看你出丑!
我还在指着那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声嘶力竭地质问他,重复着那些声音灌输给我的话。
周明宇慢慢站了起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丝绒戒指盒。
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试图朝我走近一步,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秦薇,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带着安抚的意味,这里没有别人……
但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些尖叫和嘲笑声太响了,淹没了一切。
我只看到他眼神里的惊恐,感受到周围人看怪物一样的目光。
羞耻和绝望像冰水一样浇透了我。
别碰我!我猛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
转身,我像逃离地狱一样冲出了餐厅。
背后传来周明宇带着惊慌的呼喊:秦薇!秦薇!
但在我听来,那声音扭曲着,变成了追捕我的号令。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打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片死寂。
哈哈,被抛弃了吧
活该,谁让你是个疯子。
那些声音又回来了,在我耳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我捂住耳朵,瘫倒在玄关。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周明宇发来的微信。
到家了吗
只有这三个字。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确认一个包裹是否送达。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颤抖着拨通了他的电话。听筒里只有冰冷的嘟嘟声,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动挂断。
他不接。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搬去了客房。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早出晚归,总是避开我。偶尔在客厅碰到,他的眼神也充满了警惕和不安,不再有往日的温柔。
他不再叫我宝宝。
看到了吗他已经厌烦你了。脑中的声音幸灾乐祸。
他在联系林瑶,商量怎么甩掉你这个包袱。
他很快就会彻底消失的。
这些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
周明宇的沉默和疏远,比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加起来,更让我痛苦。
绝望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们之间,好像真的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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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和周明宇之间的沉默像冰一样冻结了屋子里的空气。
餐厅那晚的失控,像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提醒着我,这不是简单的压力大或者没休息好。
我的病,正在毁掉我的生活,也毁掉了我爱的人。
那些声音,那些幻觉,它们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对我而言。
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我想起几个月前,医生说出诊断时那冷漠的眼神。
当时我充满了抗拒和恐惧,只想逃避,敷衍着吃了几次药就停了。
现在,我只感到无尽的后悔。
如果我早一点认真面对呢
我打开电脑,手指颤抖地搜索着精神分裂症谱系障碍。
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很多信息让我感到害怕,那些症状,那些可能的复发。
但也看到了一些案例,一些通过系统治疗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
希望很渺茫,但它就在那里。
我深吸一口气,找到了之前那位医生的联系方式。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预约了复诊,对着电话那头说:我想接受系统的治疗,药物和心理咨询,我都愿意。
挂了电话,我感觉像是卸下了一点点沉重的负担,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晚上,周明宇难得没有立刻回客房。
我鼓起勇气,轻声说:我约了医生,下周去复诊。
他正在换鞋,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
好。
只有一个字。
没有问我怎么样,没有说陪我去,甚至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就像在听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
也好。
我看着他走进客房关上门,心里异常平静。
这条路,终究只能靠我自己走了。
8
复诊那天,我坐在李医生的诊室里,双手紧握。
开口异常艰难。
我努力组织语言,描述脑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声音,特别是关于周明宇和林瑶的那些。我说得很混乱,声音都在发抖。
李医生静静听着,眼神专注而平静,没有一丝评判。这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告诉我,幻听是疾病的症状,是大脑功能紊乱的表现,并不等于现实。
那些声音提到林瑶,有没有具体的细节她温和地问。
我想了想,艰难地说:它们说……她喜欢去一家叫『转角』的咖啡馆,还说她喜欢白色的洋桔梗。
这些细节如此清晰,让我不寒而栗。
李医生点点头:把这些都记下来,做一个『幻听日记』。记录声音出现的时间、内容、你当时的情绪。
这能帮我们分析幻听的模式,也帮你练习区分它们和现实。
她教我,当声音出现时,先停下来,深呼吸。问自己:这个想法有证据支持吗除了这个声音,还有其他信息来源吗可以找信任的人核对一下吗
虽然周明宇现在不算信任的人了。
我还开始服用新的药物。副作用很明显,头晕、恶心,整天昏昏沉沉。
身体上的不适让我更加疲惫,但想到也许能摆脱那些声音,我咬牙坚持着。
走出诊室,阳光有些刺眼。
治疗开始了。
可心里那个结依然没有解开。那些关于周明宇和林瑶的声音,真的……只是幻觉吗
那个咖啡馆,那些花……它们会不会指向某个我不敢面对的真相
我不知道。一丝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在我心里蔓延。
9
几次复诊后,李医生的平静给了我一点勇气。
药物的副作用还在,但脑子里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嚣张了。
我决定和周明宇谈谈,至少解释一下餐厅那晚的失控。
不是无理取闹,是病了。
那天晚上,他难得没有一回家就躲进客房,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看起来……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明宇,我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他,我想跟你说件事。
他抬眼看我,没什么表情。
餐厅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攥紧了手指,我……生病了。
我看着地毯,不敢看他的眼睛。
医生诊断是……精神方面的疾病。脑子里会有一些声音,不是我能控制的。
它们会影响我的情绪和判断,让我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我没有提林瑶,没有提那些关于出轨的污蔑。
只说了疾病本身,说了我在吃药,在接受治疗。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我微弱的声音。
周明宇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苍白。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茫然,慢慢变成了……惊恐。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身体靠向沙发另一侧,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那个动作,比任何质问都更伤人。
他没有问我得了什么病,没有问我难不难受。
他甚至没有问那些声音说了什么。
他只是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危险的陌生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干涩地开口:我……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然后他站起来,匆匆说:我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
他几乎是逃跑一样,走进了客房,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心口传来一阵钝痛。
他的恐惧和逃避,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更彻底。
也好。
我早就该明白的。
10
那次摊牌后,周明宇彻底搬进了客房。
没过多久,连客房也不常住了。
他开始频繁地彻夜不归,偶尔回来也是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和疏离。
我们之间几乎断绝了所有交流,连眼神的碰撞都小心翼翼地避开。
客厅的灯光常常只为他一个人亮到深夜,然后又在我醒来前悄然熄灭。
我知道,他害怕的不是我秦薇这个人,而是那个名为精神分裂症的标签,是那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失控。
巨大的孤独感将我淹没。
看吧,他早就想走了,现在终于找到借口了!脑子里的声音趁虚而入,带着恶毒的快意。
你的病,不过是他脱身的完美理由。
更可怕的是,它们开始模仿周明宇的声音,用他曾经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你就是个麻烦。
谁会真的爱一个疯子
字字句句,锥心刺骨。
我常常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床上,任由那些声音和回忆反复折磨。
我开始痛苦地反思,我如此拼命地想要抓住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究竟是因为还深爱着他,还是仅仅因为恐惧
害怕失去他这个与正常世界唯一的微弱联系
他是我在内心风暴中紧抓的最后一根浮木,一旦放手,我是不是就会彻底沉没,再无希望
在又一次的复诊中,我终于忍不住向李医生倾诉了我和周明宇之间令人窒息的现状。
她静静听完,目光温和却带着力量:秦薇,现阶段,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专注于自己的治疗和稳定。
先学会照顾好自己,一个健康的自我,才有能力去经营一段健康的关系。
她的话点醒了我。
暂时分开。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带着一丝苦涩,却也隐隐透出一条可能的生路。
也许,这是唯一能让我们都得以喘息的出路。
11
又是一个深夜,周明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没有回客房,直接倒在了客厅沙发上。
他背对着我,蜷缩着,像一座孤岛。
看着他疏离的背影,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之间只剩下互相折磨。
强行绑在一起,对谁都没有好处。
李医生的话再次响起:先学会照顾好自己。
是的,我需要空间,需要时间,专心治疗。
我不能再把精力耗费在猜测他的心思,或者恐惧被抛弃上。
我要学着和我的病相处,找回我自己。
蠢货!你要把他推开!脑子里的声音尖叫起来。
他会立刻去找林瑶!你等着被彻底遗忘吧!
你会后悔的!你会一无所有!
它们嘶吼着,试图再次掌控我。
这一次,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理会。
这些声音不是真实的。
我打开手机备忘录,手指颤抖地打下一行字:明宇,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理由很简单:我需要专注治疗,你也需要空间。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是一个平静的决定。
写完,我关掉手机,开始收拾东西。
衣柜里还挂着他送我的那条裙子,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的。
书桌上摆着我们一起旅行时买的纪念品。
每一样东西,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回忆。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砸在地板上。
心很痛,像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但我没有停下。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走的路。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或许还能有的未来。
痛苦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轻松感。
终于,我为自己做了决定。
12
我给他发了信息,约在一家我们都很少去的咖啡馆见面。
推开门,他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咖啡。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还有我们之间沉重的沉默。
我收拾好东西了。我先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抬起头,眼神躲闪了一下。
明宇,我们暂时分开吧。我看着桌面,继续说,我需要时间好好治病,我们现在这样,对谁都不好。
他搅动着咖啡杯,勺子碰到杯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想好了他问,声音有些低哑。
我点点头。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然后,他抬起眼,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对不起,秦薇。他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眼神里有歉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看得分明。
心口的位置钝钝地疼了一下,但我没有再说什么。没有问他还爱不爱我,也没有问那些声音里的林瑶是不是真的存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谢谢你这三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希望你以后都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站起身。那我走了。
我们没有拥抱,甚至没有眼神的过多停留。
我转身,一步步走出咖啡馆,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扇门关上,再打开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平静,混杂着无边无际的茫然。
13
我搬进了一个新的小公寓,很小,但很安静。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线里跳舞。
刚开始的几天,我几乎无法适应这种彻底的安静。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孤独感几乎要把我吞噬。
那些声音并没有因为换了地方就消失。
逃到这里也没用。
你还是个废物。
它们低语着,提醒我失败的过去。
但我记得李医生的话。专注于自己。
我严格按照医嘱吃药。副作用还在,头晕、犯困,但比之前好了一些。
每周一次的心理治疗,我从不缺席。李医生教我记录那些声音,分析它们出现的情境。
她还教我做正念练习,让我感受当下的呼吸,把注意力拉回到现实。
很难,但我在努力。
我强迫自己建立规律的生活。
每天按时起床,即使什么都不想做。
自己做简单的饭菜,逼着自己吃下去。
打扫房间,把为数不多的东西摆放整齐。
这些琐碎的事情,像一个个小小的锚,暂时固定住漂泊的我。
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重新拿出了画板和压感笔。
手有些生疏,甚至有点发抖。
我对着空白的屏幕,迟迟不敢下笔。
画吧,画出来就好了。我对自己说,模仿着李医生温和的语气。
我从最简单的速写开始,画桌上的杯子,窗外的树。
线条歪歪扭扭,颜色也不尽人意。
但当我专注于笔尖时,脑子里的噪音似乎真的小了一些。
时间一天天过去。
幻听出现的频率确实降低了,声音的强度也弱了些。
有时候,当一个恶意的念头冒出来时,我能停顿一下,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还是那些声音在捣乱
大部分时候,我能分辨出来。
虽然偶尔还是会混淆,会陷入短暂的恐慌。
但进步是确实存在的,哪怕微小。
我独自生活,独自面对这一切。
很艰难,也很孤独。
但心里,好像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我知道,这条路还很长。
14
时间一天天过去,规律的作息和药物开始显现出效果。
持续的头晕恶心感减轻了,晚上睡得安稳了许多。
情绪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就被无形的手推向崩溃边缘。
和李医生的治疗也更深入了。
我不再仅仅是倾诉痛苦,而是开始学习如何面对那些声音。
你不需要彻底消灭它们,李医生说,试着和它们共存,分辨它们,然后选择不被它们控制。
她教我,当声音出现时,像对待一个背景噪音一样。
承认它的存在,但不赋予它过多的意义。
渐渐地,我开始能做到一些区分。
比如,当脑子里突然冒出你画得真烂时,我会停下来想一想。
这是真的吗编辑不是刚夸过我吗
哦,这只是那个噪音又来了。
虽然有时它们依然尖锐,依然试图挑起我的恐惧,但我好像有了一点点对抗的力量。
我重新开始接一些插画的工作。
把完成的作品发给编辑时,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很快收到了回复:秦薇,这组图很有感觉,比之前更有张力了!
看到这句话,我愣了很久,然后眼眶有点发热。
这是久违的,来自外界的肯定。
我甚至鼓起勇气,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简单聊了聊近况。
没有说生病的事,只说换了新环境,一切都好。
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很开心。
挂了电话,屋子里依然安静。
我知道,我还在泥潭里。
但好像,能看到一点点岸边的光了。
虽然微弱,但足够让我继续往前走。
15
新公寓住了几个星期,逐渐有了生活气息。不再是冰冷的空壳。
我开始整理那些从旧房子搬来的箱子。
它们堆在角落里,像未处理的过去。
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是书。
还有一些小摆件,一个木雕小人和一个玻璃球。
都是周明宇送的。
我拿起木雕小人,心口有些闷。
我把小人放回箱子。
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几张照片,是我们一起旅行时拍的。
他在海边笑得很开心,我在雪地里裹得严严实实。
那些画面很清晰。
曾经的甜蜜是真的,后来的痛苦也是真的。
那些声音说的话,那些怀疑和恐惧,也曾真实地折磨着我。
分开是对的。继续下去只会互相伤害。
这个念头很坚定。但看到照片,眼角还是有些湿润。
告别过去,比想象中更难。
我决定把这些照片和摆件收起来。
放进一个专门的盒子。它们是回忆。
但不再是我的现在。我需要向前看。
整理到一个存放旧文件和杂物的纸箱。里面有一些合同、账单。
还有一些被遗忘的小东西。一个用过的电影票根。一张手写的贺卡。
下面压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
翻开,里面夹着几张照片。
不是我们的合影。是周明宇和另一个女孩的合照。
那个女孩穿着白裙子。
长头发,大眼睛。是林瑶。
照片背景是咖啡馆。
是那些声音里提到的转角吗我盯着照片。
心跳漏了一拍。
照片里的林瑶笑得很甜。周明宇站在她旁边,靠得很近。
有一张是他们一起低头看手机。姿势很亲密。
那些声音说的话,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林瑶。白裙子。咖啡馆。它们不是完全的幻觉吗
我感到一阵眩晕。
手中照片的分量变得很重。现实和幻觉的界线再次模糊。
那些关于他不忠的耳语,真的……是真的吗
我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照片。
房间很安静。只有我的呼吸声和脑子里又开始出现的低语。它们带着一种胜利的嘲讽。
看啊。它们说。我们没骗你。
我看着照片里的周明宇和林瑶。那个在我最痛苦、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逃避、选择疏远的我。他却在和别人在一起。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不是因为失去他,是因为那些声音。
它们折磨了我那么久。我以为是我的病。
结果,有些事情……是真的。
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愤怒、无奈,还有一丝奇异的平静。
真相是残酷的,但至少它比不确定更清晰。
我把照片放回笔记本,然后把整个箱子合上。
这些是过去,我不再需要它们。
16
我继续整理那个装杂物的纸箱。
里面都是一些旧文件和不重要的东西。
我蹲在地板上,一件件拿出来。
房间里很安静。
手伸到底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硬物。
我扒拉开上面的纸。
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小盒子出现在眼前。
它不是我的。
我把盒子拿出来。
上面沾着一点灰尘。
我认得这个盒子。
是周明宇之前用来装小零碎的。
我打开了盒子。
里面放着几样东西。
一把备用钥匙。
一个黑色的U盘。
还有几张揉皱的小纸条。
这些东西,难道是我不小心把他的盒子收进来了
我拿起那个U盘。
普普通通的样子。
里面会是什么呢
工作文件
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个U盘上。
脑子里闪过刚才看到的那几张照片。
林瑶。白裙子。咖啡馆。
那些声音似乎又在低语。
这个U盘里,会不会有更多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
要看吗
万一里面是我想象不到的内容呢
万一它证实了那些声音说的……
犹豫只持续了一会儿。
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我需要知道。
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
我站起身。
手里拿着那个U盘。
走向书桌边的电脑。
然后将U盘插入接口。
17
电脑屏幕亮起,显示U盘已被识别。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盘符。
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是一串日期,2021.10。
那是我们恋爱一周年的日子。
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我双击打开文件夹。
几十个照片文件立刻铺满了屏幕。
缩略图加载出来。
我开始慢慢往下滚动鼠标。
前面大部分照片都很熟悉。
是我们一起去海边度假拍的。
有他给我拍的背影,有我们傻气的自拍。
还有几张是他拍的风景照,落日、沙滩、海鸥。
看着这些照片,心里有点堵。
那时的快乐是真的。
照片的日期标注有些混乱,跳跃着,但都集中在我们恋爱的前两年。
我继续往下翻。
翻过那些熟悉的笑脸和风景。
照片的内容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一些我没去过的地方。
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我的手指停在了鼠标滚轮上。
一种轻微的不安感浮了上来。
这些是什么时候拍的
为什么会和我们周年的照片放在一起
18
我的手指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背景是咖啡馆。
照片上,周明宇和林瑶坐在一起。
他们靠得很近,头几乎要碰到一起,像是在看手机里的什么东西。
我的心跳骤停了一下。
林瑶的这个侧脸,这个发型……
和那些声音里无数次描述的,一模一样!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
就是幻听里反复提到的那条!
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我颤抖着移动鼠标,点开了照片的详细信息。
拍摄日期:三个月前。
那正是我病情最严重、幻听最疯狂的时候。
我几乎站不稳,手脚冰凉。
我继续往下翻。
还有好几张。
都是在同一家咖啡馆,或者别的我不认识的地方。
他和林瑶,姿势都很亲密。
时间都集中在我最痛苦的那几个月。
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桌子上放着一小束花。
是白色的洋桔梗。
就是那些声音里提到的,林瑶喜欢的花。
看啊。
脑子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的语调。
我们没骗你。
这一次,我无法反驳。
现实和幻觉,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重叠了。
原来那些折磨我的声音,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荒谬。
恐惧。
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
19
我呆坐在电脑前,脑子一片空白。
那些照片像一把把冰冷的凿子,敲碎了我一直以来的认知。
那些声音,那些我拼命抵抗、认为是病态臆想的低语……竟然有一部分是真的。
不是全部,但关于林瑶,关于白裙子,关于咖啡馆,关于洋桔梗……是真的。
一种病态的被理解感涌了上来。
原来我没有彻底疯掉。
至少,关于他可能出轨这件事,我的病症扭曲放大的,竟然是部分现实。
可这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是更深的冰冷和痛苦。
在我最脆弱、最需要他信任和理解的时候,在我被幻觉折磨得日夜不宁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做到,还在做着这些让我幻听加剧的事情。
我想起了餐厅那晚。
我的失控,我的指责。
我指着空处嘶吼的那个白裙女人,原来真的存在于他的生活里,就在那段时间。
多么讽刺。
难怪他当时那么震惊,那么恐惧。
那不仅仅是对我病情的恐惧,更是心虚,是害怕被当场揭穿。
他的逃避,他的疏远,都有了更清晰的解释。
我庆幸自己选择了暂时分开。
这个决定,至少让我避免了在更不堪的境地里,面对这样丑陋的真相。
心脏的位置空洞洞地疼。
不是撕心裂肺,而是一种缓慢的、冰冷的钝痛。
现实和幻觉,用最残酷的方式,在我眼前重叠了。
那些折磨我的声音,一部分来自我的病,一部分,却源于他真实的行为。
这比单纯的幻觉,更让人绝望。
20
我关掉了电脑。
那些照片,连同那个黑色的U盘,还静静躺在桌面上。
我没有拿起手机联系周明宇,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些东西发给谁看。
去质问他吗去揭穿他吗
这样做,除了让我再次陷入情绪的漩涡,并不能改变任何事。
伤害已经造成了。
我的病是真的。他可能的不忠,也是真的。
这两件事,像两条扭曲的线,缠绕在一起,勒得我几乎窒息。它们共同构成了我生命里这段最黑暗的时光。
奇怪的是,脑子里的那些声音,此刻竟然安静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它们的一部分预言得到了验证,暂时失去了攻击的靶子。
又或者,是我在经历了这一切后,终于有了一点点分辨和剥离它们的力量。
它们还在。我知道。
治疗的路还很长。和这些声音的共存,也许要伴随我很久。
但这不一样了。
现在,我知道了现实的模样。冰冷,残酷,却也清晰。
我不再是完全被幻觉操控的木偶。
我拿起那个U盘,还有之前看到的那些照片,把它们放回了那个旧盒子里。
不是为了留作证据,也不是为了某天报复。
它们只是我走过这段路的证明。一段痛苦的,混乱的,但最终由我自己走出来的路。
窗外的阳光依旧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地板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生活,还要继续。
带着这个无法磨灭的印记,带着对人性更复杂的理解,我得一个人,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