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十岁生日这天,江晚将辞职信放在了顾行舟的办公桌上。
顾总,我准备辞职。
她语气平静,像汇报一份无关紧要的工作总结。
顾行舟正在签字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带着审视地落在她脸上。
理由。
我准备结婚了。江晚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这个理由她演练了无数遍。
顾行舟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结婚他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有些长,和谁
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
哪个朋友他问得直接,我认识吗
江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您不认识。
什么时候的事他继续追问,仿佛在审查项目报告。
最近刚定下来。
顾行舟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江秘书,你跟我八年,我竟不知道你还有个谈婚论嫁的对象。
您日理万机。江晚垂下眼睑。
是吗他拿起那封辞职信,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我给你首席秘书的职位,年薪翻倍,再给你两个月婚假,不够的话,三个月。
每一个字都砸在江晚心上,泛起细密的疼。
她知道,他在动摇她。
或者说,他不信。
谢谢顾总厚爱,江晚抬起头,目光平静,但我已经决定了。
就在顾行舟似乎要拿起笔签字时,内线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眉头瞬间拧紧。
挂了电话,他看向江晚:欧洲那边的合作出了纰漏,对方要求立刻终止,违约金……
他没说完,但数字惊人。
江晚几乎是本能反应:终止协议对我们损失太大,我立刻联系欧区的负责人,了解具体情况,同时准备备选方案,安抚对方情绪,还有……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布置下去。
顾行舟看着她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打电话,发邮件,查找资料,刚才那个要辞职结婚的女人仿佛瞬间消失了。
他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几通越洋电话后,江晚放下听筒,初步稳住了局面。
顾总,初步判断是沟通环节出了问题,对方可能误解了我们的条款细节,我已经约了视频会议,半小时后。
顾行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过了几秒,他将那封辞职信推到一边。
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吧。
江晚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场她精心策划的体面告别,又被无限期延长了。
走出总裁办公室,江晚轻轻吁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工位,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日程和文件,她感到一阵疲惫。
八年了。
从懵懂的实习生到如今独当一面的首席秘书。
这八年,她的生活几乎完全围绕着顾行舟转。
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代表什么,她都了如指掌。
可他不知道,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那个关于暗恋的故事,长达八年,从未宣之于口。
结婚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让她能彻底逃离他,斩断这不切实际念想的借口。
她需要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让他放手,也让自己死心。
她以为今天能画上句号。
现在看来,不过是又一次自作多情。
江晚定了定神,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无论如何,先把这场危机解决了再说。
02
在一系列处理过后,欧洲的合作危机总算暂时平息,但辞职的事,顾行舟绝口不提。
江晚也没再递第二次辞职信。
她照旧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工作,包括为即将从海外归来的沈清筹备一场私人接风宴。
地点定在顾家旗下的高级会所,邀请名单是顾行舟亲自拟定的,都是圈子里最核心的那几位。
江晚对这些人的喜好忌口了如指掌。
菜单调整了三次,精确到每道菜的烹饪方式和配酒。
灯光要柔和但不昏暗,音乐要舒缓却不沉闷,甚至连每个座位卡的名字字体,她都亲自选定。
霍时和霍明两兄弟是最早到的。
霍时一见江晚,就吊儿郎当地凑过来:江大秘书,什么时候跳槽来我们霍家我哥保证给你开顾行舟双倍的价。
霍明在一旁推了推金丝眼镜,笑着附和:确实,有江秘书在,我能少操一半的心。
江晚弯唇一笑:霍总抬爱了,顾总这里的项目还没做完,不敢分心。
应对这种玩笑,她早已游刃有余。
霍时啧了一声:没劲,顾行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八年了,挖都挖不走。
江晚只是笑笑,没接话。
她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中是什么形象——一个能力超群、八面玲珑、但始终恪守本分的局外人。
他们尊重她的能力,欣赏她的分寸,但也仅此而已。
宾客陆续到齐,沈清也由顾行舟陪同着出现。
沈清温婉大方,与顾行舟站在一起,确实般配。
江晚安排好一切,退到角落,看着觥筹交错的场面,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刚刚完成了最后的演出。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气氛正热烈。
江晚端起酒杯,走到了主桌旁。
各位,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喧闹,借这个机会,跟大家说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我下个月,就要离开顾氏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准备结婚,以后可能要换个城市生活。
桌上的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霍时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江秘真要走顾行舟你舍得
所有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江晚和顾行舟之间逡巡。
顾行舟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甚至没看江晚,只淡淡地对霍时说:人各有志。
这反应,比预想中还要冷淡。
霍时像是没料到他这么平静,摸了摸鼻子,悻悻然道:行吧,那提前祝你新婚快乐。不过话说回来,行舟,你跟叶家那位,什么时候定下来叶婉可等你好久了。
叶婉。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进江晚心里,不疼,但密密麻麻地难受。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的人生,终究有更合适的女主角。
江晚举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谢谢霍总吉言,也祝顾总和叶小姐,好事将近。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挺直。
宴会散场时,外面下起了雨。
霍明好心要送她,但被江晚笑着婉拒了。
她选择独自一人走进了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有些生疼。
走了几步后,她便停了下来,弯腰脱掉了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随手拎着。
赤脚踩在微凉的湿滑路面上,晚礼服的裙摆在不经意间沾上了飞溅地泥水。
然而她毫不在意,一步一步往前走。
雨水模糊了视线,也冲刷着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八年的时间,像一场漫长而盛大的梦。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只是觉得冷,从身体到心底,都冷得厉害。
03
江晚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的路面上,晚礼服的裙摆早已湿透,狼狈地贴在小腿。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侧滑过。
车牌号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车窗紧闭,深色的玻璃隔绝了内外。
她甚至能想象出后座男人那张冷峻漠然的脸。
他大概看见她了,又或许没有。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停留。
江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继续麻木地往前走。
车内,顾行舟确实透过车窗,看到了雨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没有了平日的干练精致,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终究没有拨出那个号码,只吩咐司机:开快点。
回到公寓,江晚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后半夜,她开始发烧,体温也随之一路攀升。
喉咙肿痛得像吞了刀片,连咽口水都成了酷刑。
她烧得迷迷糊糊,整个人陷入了沉重的梦魇。
她仿佛听到周围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
父亲冰冷的眼神,像一把刀,割裂了她童年所有的温暖。
冰冷的天台边缘,母亲抓着她的手,满脸泪痕,眼神绝望。
晚晚,跟妈妈一起走,我们解脱了……
身体骤然失重,下坠感让她心脏骤停。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和母亲一同摔得粉身碎骨时,一只手,一只带着少年独有骨感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人用力地、拼命地往回拽。
视线模糊中,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看清了那张脸。
年轻,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显出日后的轮廓。
是十六岁的顾行舟。
梦境转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续写着噩梦的篇章。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守在旁边的少年。
我该怎么报答你她哑着嗓子问,声音微弱。
少年看着她,眼神认真。
那你记得来找我。
江晚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窗外天光微亮。
她撑着剧痛的身体坐起来,喉咙干得几乎要冒烟。
其实那并不是梦。
那是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是她从不敢轻易触碰的过往。
八年。
她追随他八年。
最初的动机,根本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暗恋。
而是报恩。
他是那个在绝望深渊边缘,用力拉了她一把的人。
是她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报答这份救命之恩,成了她后来人生里唯一的执念。
现在,他即将拥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开启新的人生。
她这个报恩者,似乎也该功成身退了。
可离开了顾行舟,离开了顾氏,她又能去哪里
八年的时间,她的人生轨迹早已和他紧紧捆绑。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退去后也让她脱了层皮。
江晚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费尽心思编造的结婚理由,在救命之恩的真相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她在家里休息了三天。
三天时间,足够她想清楚一些事。
至少,在找到新的方向之前,她还需要这份工作。
顾氏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让她快速体现价值的地方。
她需要钱,需要在这个城市立足的资本。
04
第四天,江晚重新回到公司,在推开办公室的门后,眼前的一切乱得像刚被打劫过。
助理小孟顶着两个黑眼圈,手忙脚乱地在文件堆里翻找着什么。
看见江晚,小孟眼睛一亮,差点哭出来:江晚姐,你可算回来了!
顾总的咖啡呢江晚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
送、送进去了……小孟声音发虚,但顾总好像不太满意,说味道不对。
江晚心里有数,顾行舟只喝某个特定产区特定烘焙度的手冲,差一点都不行。
这几天,大概没人能准确复刻。
欧洲项目的后续报告放哪了她又问。
我、我找找……小孟更慌了,差点把一叠文件扫到地上。
江晚叹了口气,径直走到文件柜前,熟练地抽出一个文件夹:在这里。
整个总裁办,似乎因为她缺席了几天,就濒临瘫痪。
她敲门走进顾行舟的办公室。
他正皱着眉看电脑屏幕,旁边放着那杯不对味的咖啡,动都没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眉头似乎松开了一点,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回来了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顾总,这是您要的报告。江晚将文件放到他桌上。
这几天办公室跟战场一样。他拿起那杯咖啡闻了闻,又嫌弃地放下。
连杯咖啡都冲不好。
小孟还在熟悉。江晚解释道。
她熟悉的时间可不短了。顾行舟翻开江晚递上的报告。
让你请个假,整个部门效率降低百分之三十。
这话听着像抱怨,却又像是在强调她的不可或缺。
江晚没接话,只问:顾总还有其他吩咐吗
暂时没有。他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江晚回到自己的位置,尝试开始整理交接清单。
越整理,她越心惊。
八年时间,她的工作早已超出一个首席秘书的范畴。
从集团核心项目的跟进,到他私人投资的梳理,甚至包括他母亲每个季度喜欢的花束预订,老宅那边每周的菜单确认。
每一项都千头万绪,牵扯甚广,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交接清楚的。
她正对着电脑屏幕梳理思路,内线电话响了。
是顾行舟。
我下周要用的演讲稿,初稿发我邮箱。
好的。
刚挂了电话,他又打来。
跟霍氏那个新能源项目,你跟进一下前期资料。
江晚动作停住:顾总,这个项目我之前没有参与……
现在开始参与。顾行舟语气不容置疑,没人比你更了解霍家的行事风格。
这分明是故意拖延。
她的离职交接,似乎遥遥无期。
下午快下班时,一个穿着精致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在前台的指引下,有些局促地出现在总裁办门口。
请问,江秘书在吗
是叶婉。
她看起来比宴会上要柔和一些,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安。
叶小姐,您好。江晚起身。
我……我能和您聊几句吗叶婉的声音很轻。
江晚将她引到待客区,给她倒了杯温水。
江秘书,我知道这样很冒昧,叶婉搅着手指,但我想问问……关于行舟的一些……喜好
她似乎很难开口,我们快要订婚了,可我总觉得……不太了解他。
江晚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即将成为顾行舟妻子的女人,此刻却像个迷茫的学生,来向她这个前任秘书请教。
于是她耐心地回答了叶婉关于饮食、着装品牌甚至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习惯的问题。
比如顾行舟不喜欢姜味,衬衫袖扣必须是纯银的,开会时习惯性转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叶婉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谢谢你,江秘书,你真是个好人。叶婉真诚地说。
这句好人,让江晚觉得有些讽刺。
叶婉离开后不久,顾行舟也准备下班。
他拿起外套,走到江晚办公桌旁,像是随口提起:你那位未婚夫,是做什么的
江晚正在整理的手顿了一下,心跳漏跳半拍。
她稳了稳心神,抬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做点小生意。
哦顾行舟的尾音微微上扬,目光带着探究,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没什么可提的,普通人。江晚低头继续收拾东西,避开他的视线。
他没有再追问,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江晚却站在原地,后背有些发凉。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05
没过几天,顾行舟的新指示就来了,让她去机场接叶婉。
江晚驱车前往机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叶婉穿着米白色长裙,站在出站口,看到江晚时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
江秘书,麻烦你了。
叶小姐客气了,顾总的安排。江晚公式化地回应,接过她手里小小的行李箱。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叶婉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江秘书,你跟在行舟身边这么久,他……是不是很难相处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总只是工作比较专注。江晚目视前方,语气平稳。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叶婉的声音更低了。
江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顾总的私事,我不太清楚。
叶婉脸上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努力笑了笑:也是,是我唐突了。
此后一路无话,直到车子缓缓驶入顾家老宅。
雕花铁门打开,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里,顾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主位,脸色不太好看。
人呢老爷子看到只有江晚和叶婉,声音沉了下来。
顾总还在处理公司的事情,稍晚一点到。江晚微微躬身。
哼,公司的事比家里还重要老爷子拐杖顿地,江秘书,你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叶婉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江晚应了声是,转身离开这压抑的宅邸。
她拨通了顾行舟的电话,无人接听。
想了想,她直接开车去了他常去的那片私人海滩。
夜色渐浓,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
远远地,她看到沙滩上停着一辆熟悉的宾利,一个人影靠在车边,手里拿着酒瓶。
江晚走近,高跟鞋陷进沙子里,有些费力。
顾行舟转过头,眼神有些涣散,显然喝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
老爷子让您回去。
他嗤笑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回去干什么看戏
江晚没说话,静静站在一旁。
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规律的声响。
江晚,他突然开口,侧头看她,顾家老宅,好看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那是坟墓,金碧辉煌的坟墓。
江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送您回去吧,顾总。
他没动,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你那个未婚夫,对你好吗
江晚呼吸一滞。
……挺好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顾行舟盯着她看了几秒,移开视线,把空酒瓶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走吧。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江晚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回程的路有些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
顾行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就在车子驶过一段沿海公路时,刺眼的车灯突然从后视镜亮起。
一辆黑色越野车发疯似的冲了过来。
江晚吓得猛打了几圈方向盘。
砰!
巨大的撞击力随之传来,车身剧烈震动,安全气囊瞬间弹出。
天旋地转。
车子失控地撞向了护栏,半个车头都悬在了悬崖外,而下面就是礁石和大海。
安全气囊并没有很好的保护到江晚,额头还是磕在方向盘上,一阵剧痛袭来,眼前发黑。
汽油味在空气中不断弥漫开来。
她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扭头看向旁边。
顾行舟被卡在副驾驶,额角有血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顾总顾总!她拍了拍他的脸。
他没有反应。
而这个时候车头开始冒出黑烟,随时都有起火的可能。
该死!江晚低咒一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忍着浑身的疼痛去解顾行舟的。
安全带卡扣变形了。
她用尽全力,指甲都掰断了,才勉强解开。
变形的车门怎么推都推不开。
顾总,醒醒!她转头焦急地呼喊着。
顾行舟似乎被她的声音唤醒,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迷茫。
……江晚
快走!他看到车外的悬崖和冒烟的车头,声音嘶哑,别管我,你先走!
油味越来越浓,甚至能听到液体滴落的声音。
江晚没听他的,转身在变形的储物格里翻找,摸到了之前备用的多功能军刀。
她用刀柄狠狠砸向车窗。
玻璃碎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顾不上手臂被碎玻璃划破,探身出去,试图从外面拉开车门。
不行,卡得太死了。
火苗开始从车头蹿起。
走啊!顾行舟吼道,声音带着绝望。
江晚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决绝。
她再次拿起军刀,找到车门和车身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撬动。
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的手臂在颤抖,额头的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里,涩得厉害。
顾行舟在半昏迷中,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在火光和夜色里拼命。
他看到她手臂上流淌的血,看到她咬紧牙关时下颌绷紧的线条,看到她眼中那从未见过、无法掩饰的……恐慌和不顾一切。
咔哒一声,车门被撬开了一条缝。
江晚立刻扔掉军刀,用手扒住门缝,一点点往外拉。
指尖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终于,车门被拉开了足够一个人出来的宽度。
她迅速钻回车里,架起顾行舟的胳膊,拼命地将他往外拖。
他的身体很重,而江晚几乎是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量。
就在他们脱离车身的瞬间——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热浪将两人掀翻在地。
江晚最后看到的,是顾行舟震惊而复杂的眼神。
然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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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江晚醒来时,消毒水的味道还萦绕在鼻尖。
病房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此时顾行舟就坐在床边,背光,看不清表情。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沾了灰尘和血迹的西装,显得有些狼狈,但脊背依然挺直。
听到动静,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种压抑后的疲惫。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江晚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也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为什么救他
因为那十六岁天台上的援手,因为这八年刻入骨髓的身影,因为爱。
可这些,都不能说。
她需要一个彻底的了断,一个能说服他,也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顾总忘了,我快离职了。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因为受伤的喉咙而沙哑难听。
我的遣散费,还没谈。
顾行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你要什么
城南那套临江的公寓。江晚平静地说出早就想好的答案。
比起难以掌控又容易惹麻烦的股份,一套房子,是更干净利落的切割。
他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但江晚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冷漠。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大概是觉得,终于看清了她这八年付出的真正目的。
也好。
江晚闭上眼,掩去眼底的酸涩。
这样,他就能毫无负担地走向他的康庄大道,和叶婉,和顾家所代表的一切,融为一体。
而她,也能拿着这报酬,彻底离开。
出院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阳光刺眼,却照不进江晚心里。
手机推送着新闻,全是关于顾行舟和叶婉的订婚仪式,地点就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
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
江晚关掉手机,拦了辆出租车,却没有报地址。
司机问了几遍,她才哑着嗓子说:随便开吧。
车子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穿行。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这个她生活了八年的城市,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和孤独。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条酒吧街外。
江晚付了钱,走了进去。
震耳欲聋的音乐,晃眼迷离的灯光,空气中还混杂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自己。
酒很烈,烧得喉咙痛,也烧得心痛。
八年的时光,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如今梦醒时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身伤痛。
邻桌的嬉笑打闹传了过来,却越发衬得她形单影只。
此刻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混合着酒液,又苦又涩。
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地戳着。
最后,她点开了一个跑腿软件的界面,迷迷糊糊地下了个单,备注信息里留下了顾行舟的电话号码。
要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只是想最后放纵一次。
电话很快被接通,不是跑腿小哥,而是顾行舟那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哪位
江晚脑子一片空白,酒精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顾行舟……她带着哭腔,声音含糊不清。
那边沉默了一下。
江晚他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她哽咽着,把脸埋进臂弯里,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了……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我只是想……报恩而已……真的……
可是我忍不住啊……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爱意,在酒精的催化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因为我爱他……
这句话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趴在桌子上,彻底醉了过去。
电话那头,顾行舟握着手机,站在喧闹的订婚宴会厅外,脸色晦暗不明。
他听到了。
她最后那句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他心上的话。
几天后,江晚在宿醉和低烧中醒来。
头痛欲裂,关于那晚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给谁打了个电话,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手机就被不断弹出的新闻推送挤爆了。
——商业帝国崩塌顾氏集团宣布破产!
——顾氏掌权人顾行舟疑负债累累,或将面临牢狱之灾
——世纪联姻告吹叶家紧急撇清关系!
江晚猛地坐起身,震惊地看着屏幕。
顾氏破产了
怎么会这么快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顾行舟在海边说的话,他对顾家老宅的厌恶,他对联姻的无奈……
还有他同意给她房产时的平静。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形。
这不是破产,这是金蝉脱壳!是他策划的一场自救!
他要摆脱顾家的控制,摆脱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
可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江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立刻下床,随便套了件衣服,甚至顾不上洗漱,抓起包就冲了出去。
她要去顾氏集团。
她要去见他。
出租车一路疾驰,停在了顾氏集团大厦前。
往日气派非凡的大楼,此刻却透着一股萧瑟。
门口聚集着一些记者和讨债的人,被保安拦在外面。
江晚绕到侧门,凭着以前的员工卡和保安的熟脸,勉强走了进去。
大厅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电脑屏幕歪倒着,电源线凌乱地缠绕。
灯光只开了几盏应急灯,显得格外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和绝望的气息。
江晚的心沉了下去。
她踩着满地的废纸,一步步走向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电梯已经停运,她只能走楼梯。
空旷的楼梯间里,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终于,她推开了总裁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巨大的落地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阴影里,背对着她。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
江晚一步步走过去,没有说任何安慰或者询问的话。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很凉。
感觉到她的触碰,顾行舟的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很用力,仿佛要将她的温度汲取过来。
你都看到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嗯。江晚应了一声。
是我做的。他终于开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顾氏早就被蛀空了,顾家那些人只想着榨干它最后一点价值,再把我推出去顶罪。
我不想做傀儡,更不想进监狱。
所以,我只能让它彻底‘死’掉,才能重生。
他转过头,看着她,眼底布满红血丝,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
吓到了
江晚摇摇头,握紧了他的手:没有。
她早就猜到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角色。
顾行舟看着她,嘴角扯出一抹近乎虚无的笑。
他带着江晚离开了这片废墟,回到了他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这里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冷硬,没什么人气。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喝。
江晚没有阻止他。
他需要发泄。
他喝了很多,眼神渐渐迷离。
他拉着江晚的手,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江晚……
江晚……
你会一直在吗他像个不安的孩子,执拗地问。
江晚看着他难过脆弱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
嗯,我在。她无奈又心疼地答应。
醉意朦胧中,顾行舟忽然凑近她,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明。
江晚,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你那天晚上,喝醉了给我打电话,说了什么吗
江晚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想起来了。
那些羞耻的,不顾一切的醉话。
顾行舟看着她瞬间变得慌乱的眼神,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
他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复述了那句话。
你说——
因为我爱他。
江晚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脑子嗡嗡作响。
顾行舟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和酒后的热度。
江晚,你将我想得太好,我不是什么好人。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侵略性,但我知道你爱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是你主动招惹我的,就别想跑。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设计简洁,却光芒璀璨的钻戒。
愿意嫁给我吗
江晚脑子一片空白。
幸福来得太突然,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八年的等待,八年的煎熬,所有的痛苦和迷茫,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看到了里面清晰的自己的倒影。
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她听到自己用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
我愿意。
他们没有耽搁,立刻去了民政局。
赶在下班前,成为了那天最后一对登记的新人。
走出民政局大门时,夕阳正浓,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顾行舟紧紧牵着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
八年的暗恋,兜兜转转,终于尘埃落定。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那个雨夜天台上绝望的溺水者。
她找到了她的浮木,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