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平最恨三件事。
一恨绣花,二恨喝药,三恨萧墨寒。
这位太子殿下打小就是我的命中克星。
本以为熬到嫁人就能摆脱他,谁知圣旨一下:
赐婚东宫。
大婚当夜,我攥着和离书跟他约法三章:第一分房睡,第二不管我,第三……
他撕了和离书把我按进锦被:第三,叫声夫君听听。
1
太子妃,您再不去礼佛,殿下该起疑了。
丫鬟春桃急得直跺脚。
我拎起裙摆,利落地翻上马:礼什么佛我要去如意楼!
如意楼是京城最有名的戏楼,今日新来的小生据说比画上的谪仙还俊俏。
我戴着帷帽溜进了雅间,刚坐下,屏风后就转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他一袭月白长衫,面如冠玉,一双丹凤眼摄人心魄,果然名不虚传。
我拿着一颗葡萄,慢悠悠地往他嘴里送。
小郎君,这葡萄甜不甜
我笑吟吟地问,故意凑近了些。
那戏子生得俊俏,眼尾微微上挑,唱旦角的嗓子清亮,此刻被我逗得耳根泛红,低声道:回小姐的话,甜。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刮:那你再尝尝这个
说着,我又拈了块蜜饯递过去。
他红着脸张口接了,我顺势贴得更近,几乎要倚进他怀里。
小姐……
他声音发颤,显然没遇见过我这般大胆的女子。
我正玩得兴起,雅间的门忽然被人叩响。

我懒洋洋地问,手指还勾着戏子的衣带。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太子妃,殿下问您风寒可好些了
我手一抖,葡萄滚落在地。
是东宫的侍卫!
我立刻捏着嗓子咳了两声,故作虚弱道:本宫……咳咳……高烧未退,正卧床歇息,不便见人。
门外沉默了一瞬。
随即,一道凉飕飕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
孤瞧着,爱妃与戏子调情的劲儿,烧得确实厉害。
我猛地回头,愣住了。
萧墨寒,当朝太子,我的死对头兼夫君,正负手立在屏风旁,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一把扣住手。
躲什么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那吓得跪伏在地的戏子,慢条斯理道:要不要带这戏子回东宫,孤陪你好好听戏
我立马挣开他的手:不必了不必了!殿下您误会了!我只是来听曲儿的!
听曲儿
他嗤笑一声,贴在他身上听
我噎住,眼珠一转,立刻捂着肚子装疼:哎哟……我、我肚子疼……
萧墨寒不为所动,直接拎住我的后衣领,像提小猫似的往外拖。
萧墨寒!你放开我!
我踢着腿挣扎,却被他一把按在怀里。
他低头,薄唇贴在我的耳畔,小声道:再闹,今晚就别想睡了。
我瞬间僵住。
他冷笑一声,揽着我的腰大步往外走。
经过那戏子时,脚步一顿,淡淡道:滚。
戏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被塞进铜辇时还在嘴硬:我就是出来散散心!你凭什么管我
萧墨寒斜睨我一眼:凭我是你夫君。
有名无实的夫君!我呛他。
他冷笑一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我抬头看他:今晚就让你知道,是不是有名无实。
我脸颊发烫,却仍强撑着瞪他:你、你敢!
他松开手,靠回软垫上,闭目养神:试试
我气得扭头看窗外,心里却慌成一团。
完了,今晚怕是躲不过了……
2
我缩在角落里,偷偷瞥他。
他脸色难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扶手。
殿下……
我试探着开口。
闭嘴。
他眼皮都没抬。
我噎住,悻悻地闭上嘴。
铜辇在东宫门前停下,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大步往里走。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差点绊倒。
慢点!我脚崴了!
我忍不住喊。
他冷笑一声,非但没放慢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我气得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
一路被他拖进寝殿,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他甩在了床榻上。
萧墨寒!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怒目瞪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的玉带钩,随手丢在一旁的案几上。
太子妃今日玩得可尽兴
他语气凉凉的。
我梗着脖子:还行吧,那小生唱得不错,长得也不错。
他眼神一沉,忽然俯身逼近,双手撑在我身侧,将我困在床榻和他之间。
裴绾卿。
他低声叫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肯示弱:什么身份太子妃殿下不是一直嫌我碍眼吗
他盯着我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嫌你碍眼那我现在在做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又凶又急,我下意识推他,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头顶。
他的唇舌强势地侵入,搅得我呼吸紊乱,脑子发晕。
唔……萧墨寒!
我好不容易偏头躲开,气喘吁吁地瞪他,你发什么疯!
他拇指擦过我的唇角,声音低哑:不是要替孤选秀吗不如先验验太子妃的本事。
我脸一热,抬脚踹他:滚开!
他轻而易举地制住我的腿,顺势压了下来。
裴绾卿。
他贴着我的耳畔,呼吸灼热,躲了两年了,今晚还想逃
我愣了。
是了,成婚两年,我和他一直分榻而眠。
每次他靠近,我不是装病就是找借口溜走。
可今晚,他似乎铁了心不肯放过我。
我咬了咬唇,忽然灵机一动,捂着肚子蜷缩起来:疼……
他动作一顿:怎么了
肚子疼……
我皱着眉,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可能是……月信来了……
他眯了眯眼,显然不信:刚才不还生龙活虎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真的疼……
他沉默片刻,终于松开我,起身唤人:传太医。
我暗暗松了口气,却听他补了一句:若是装的,今晚别想睡了。
我:……
太医来得很快,诊脉后,微妙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萧墨寒。
回殿下,太子妃……确实是月信将至。
我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装作虚弱的样子。
萧墨寒脸色黑如锅底,挥退了太医,转头盯着我:裴绾卿,你故意的
我无辜地眨眨眼:殿下,这怎么能怪我您要是不信,可以亲自检查……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忽然伸手扯开我的衣襟。
我惊呼一声,慌忙捂住胸口:你干什么!
他冷笑:不是让孤检查
我气得踹他:萧墨寒!你不要脸!
他一把抓住我的脚踝,将我拖到身前,低头咬住我的耳垂:下次再敢骗我,可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我耳根发烫,心跳如擂,却嘴硬道:谁怕谁!
他低笑一声,终于放开我,转身往外走。
好好休息。
他头也不回地说,明日带你去猎场。
我愣住:猎场
他脚步一顿,侧头看我:怎么,不想去
我立刻摇头:去!当然去!
他唇角微勾,大步离开了寝殿。
我瘫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晚算是逃过一劫,可明天……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心里莫名有些乱。
3
翌日,春桃捧着猎装进来。
太子妃,您真要跟太子殿下去猎场
她抖开一件胭脂红的骑装,袖口金线绣着振翅的蝴蝶。
我一把扯过衣裳往身上套:去,为什么不去
刚系好腰带,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墨寒一身墨蓝劲装,腰间悬着长剑,逆光站在门框处。
磨蹭什么
他屈指叩了叩门板。
我抓起马鞭往外走:殿下急什么,猎场又不会跑。
他忽然伸手拦住我,我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怀里。
清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头发。
他抬手掠过我的耳畔,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动作很轻,指节却若有似无擦过我的脸颊。
我耳根一热,慌忙后退:我自己来!
他低笑一声,转身往马厩走去。
侍卫们散开围猎,萧墨寒却勒马停在一处山坡上。
比一场
他挑眉看我,输的人答应赢家一个条件。
我扬起下巴:我还怕你不成
话音未落,我就策马冲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我俯身贴紧马背,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眼看终点那棵老槐树就在眼前,忽然一道墨蓝色身影从侧面超了过去。
萧墨寒勒马回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得意地笑着:承让。
我气得把马鞭扔了过去:你耍赖!明明说好比速度,谁让你抄近道!
他轻松接住马鞭,忽然俯身凑近:兵不厌诈。现在,该兑现赌注了。
说吧,你要什么
我警惕地往后仰。
他眸光微动,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
一名侍卫匆匆跑来:殿下,太傅府上来人,说裴夫人请您和太子妃回府用膳。
我有些纳闷。
毕竟,自从继母刘氏进门,父亲就再没主动唤我回家。
萧墨寒看了我一眼:那便去一趟。
太傅府还是老样子,只是庭院里多了几盆名贵的魏紫牡丹。
刘氏亲热地迎上来:太子妃可算回来了,你父亲念叨好几天了。
我避开她伸来的手,径直走向正厅。
父亲正在赏玩一把紫砂壶,见我进来,眉头先皱了起来:怎么穿成这样
刚从猎场回来。
我硬邦邦地回道。
萧墨寒握住我的手:岳父见谅,是孤带绾卿去的。
父亲脸色稍霁,刚要说话,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裴承业突然冲了进来,手里举着支玉簪:爹!您看我在姐姐房里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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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那是娘亲的遗物!
还给我!
我扑过去抢,裴承业却灵活地躲到刘氏身后。
刘氏假意训斥:业儿别闹,快还给你姐姐。
裴承业做了个鬼脸,突然松手。
玉簪啪地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我气得浑身发抖,弯腰去捡,却听见萧墨寒冷冽的声音:捡起来。
满厅寂静。
裴承业梗着脖子:凭什么不过是个破簪子……
萧墨寒一脚踹在他的膝窝,裴承业扑通跪在碎玉前。
刘氏尖叫着去扶,被萧墨寒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孤说。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佩剑,捡起来。
剑尖抵在裴承业喉头,吓得他尿了裤子,哆哆嗦嗦拼好玉簪捧给我。
回宫的马车上,我一直盯着玉簪发呆。
萧墨寒淡淡道:你娘的东西,以后都搬去东宫。
我猛地抬头,发现他袖口露出一角竹纹内衬。
竟和七年前秋闱走水那日,救我之人穿的一模一样。
4
回东宫后,我辗转反侧,一夜失眠,整晚都在想萧墨寒袖口的那抹竹纹。
翌日。
太子妃,该梳妆了。
春桃捧着锦盒进来,千秋宴,殿下特意送来的头面。
我打开盒子,是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的凤钗。
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拿着凤钗发愣。
春桃抿嘴笑:听说殿下半月前就命尚宫局赶制了。
铜镜里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萧墨寒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伸手取过凤钗,轻轻地插进我的发间。
他淡淡道:很适合你。
我慌忙起身:该出发了。
千秋宴设在奉天殿。
我刚落座,就看见对面席位的顾清淮。
他穿着靛蓝官服,比两年前更清瘦了些,正举杯向我示意。
认识
萧墨寒突然凑近。
我端起茶盏掩饰:旧识。
他轻哼一声,没再多问。
酒过三巡,我借口更衣溜到殿后回廊。
夜风微凉,我刚舒了口气,就听见身后有人唤我:绾卿。
顾清淮站在海棠树下朝我招手。
顾大人僭越了。
我后退半步,你该称我为太子妃。
他苦笑:两年不见,你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
顾大人当年为仕途远赴岭南时,可没这么多话。
我后悔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如今我已是户部侍郎,只要你愿意,我……
顾大人是要本宫谋逆
我甩开他,别忘了你现在站的是谁的地盘。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
我回头,萧墨寒站在廊柱旁,脸色阴沉得可怕。
殿下!
我下意识地想解释。
他看都没看我,转身就走。
暴雨说来就来。
我提着裙摆追出了宫门,看见萧墨寒竟徒步往东宫方向走。
玄色蟒袍被雨水浸透,他却浑然不觉。
萧墨寒!
我在雨中大喊。
他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
我冲过去拽住他的衣袖:你疯了吗两个时辰的路,淋雨走回去
他甩开我的手:不劳太子妃费心。
你!
我气哭了,好,我陪你走!
暴雨如注,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
我的绣鞋早就湿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
萧墨寒突然转身,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
我挣扎。
闭嘴。
他怒道:再动就把你扔下去。
我这才发现他浑身滚烫。
回到东宫,萧墨寒直接栽倒在榻上。
太医诊脉后连连摇头:殿下寒气入体,又急火攻心……
我拧了帕子敷在他的额头,却被他抓住手:裴绾卿,你心里到底装着谁
他烧得眼角发红,目光却执拗地盯着我。
我鼻子一酸:你。
他愣住。
只有你。
我低头贴上他的额头,从七年前那场大火开始,就只有你。
5
萧墨寒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攥着湿帕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去给你煎药。
刚起身就被拽回榻上,他手臂一收,我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滚烫的呼吸扑在我的颈侧,我僵着身子不敢动。
裴绾卿。
他咬字很重,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我耳根发烫,索性破罐子破摔:七年前秋闱走水,救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他眼神闪躲,一言不发。
那日我昏迷前,看见的就是这竹纹内衬。
我扯开他的衣领,果然在里衣袖口找到同样的纹样,顾清淮向来不爱竹纹,是我认错了人。
萧墨寒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我慌忙扶他躺好:别说话了,我去叫太医。
不必。
他攥住我的手腕,你当年醒来后,抱着顾清淮哭得那么伤心,我不忍……
我怔住了。
原来他去看过我
所以这两年你冷着脸对我,是因为你误以为我喜欢顾清淮
他别过脸不答。
我气得拧他的胳膊:萧墨寒!你宁可跟我怄气两年,都不肯问一句
问你什么
他突然翻身把我压在榻上,问你为什么嫁给我两年还不让碰问你为什么总用看仇人的眼神看我
我被他吼得眼眶发热:谁让你总摆着一张臭脸!大婚当日就冷冰冰地说什么东宫规矩多!
那是因为我紧张!
他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抿紧唇。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突然同时笑出了声。
傻子。
我戳了戳他的额头。
他捉住我的手指,眸光渐深:现在能验货了吗太子妃。
你还在发烧,别闹……
正好,你帮我退烧。
他低头吻下来,比昨夜温柔许多,却让我浑身发软。
帐幔不知何时被放下,我晕乎乎地想,原来传闻中冷心冷情的太子,唇这么软……
殿下!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顾大人递了折子,说岭南水患……
萧墨寒额头青筋直跳:滚!
我红着脸推他:正事要紧。
他泄愤似的在我锁骨咬了一口,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我替他更衣时,发现他后背有一处伤疤。
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摸了一下。
他迅速避开:旧伤。
我心头一跳:是那次大火留下的
萧墨寒系好腰带,轻描淡写道:房梁砸的,不妨事。
我眼前突然浮现当年火场的浓烟,心如刀绞。
那时候他该有多痛啊。
哭什么
他抹去我眼角的泪,早知道你会心疼,我该早点告诉你。
谁心疼了!
我踹了他一脚,赶紧去批折子!
他大笑着出门,又折回来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一块被熏黑的羊脂玉,刻着歪歪扭扭的卿字。
竟是我及笄那年丢的玉佩。
你居然捡回来了
我震惊地看着玉上焦黑的痕迹。
他挑眉:定情信物,能随便丢吗
我握着玉佩,突然想起最关键的问题:等等,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
萧墨寒站在逆光里,轮廓模糊又温柔:因为某个小傻子说,最讨厌我这种假正经。
我想起来了。
十四岁那年,我确实当着全书院的面说过这话……
6
早上,我把那块熏黑的玉佩系上红绳,戴在了脖子上。
春桃端着早膳进来,看见我对着铜镜傻笑,忍不住打趣:太子妃自从昨夜给殿下侍疾,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我抓起一块枣泥酥扔她:胡说什么!
酥饼还没砸到人,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住了。
萧墨寒就着我咬过的地方尝了一口:甜。
殿下不是去议事了
我慌忙把玉佩塞进衣领。
他走过来,勾住我颈间的红绳:藏什么
我耳根发烫:谁藏了!
岭南水患的事议完了。
他突然转了话题,三日后启程去行宫避暑,你收拾一下。
我眼睛一亮:真的
去年他就答应带我去行宫,结果因为跟我吵架取消了。
嗯。
他捏了捏我的耳垂,这次带你去看后山的萤火虫。
我拍开他的手:政务呢
带着奏折去。
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妆台上,你批红,我盖章。
这不合规矩!
我是太子。
他抵着我的额头轻笑,规矩是我定的。
三日后,行宫的马车刚停稳,我就提着裙摆往下跳。
萧墨寒一把捞住我的腰:摔了怎么办
不是有殿下接着吗
我故意冲他眨眨眼。
他眸色一暗,直接把我扛起来往寝殿走。
路过的宫女太监齐刷刷低头,我羞得捶他后背:放我下来!
刚才不是挺能耐
他拍了下我的屁股,老实点。
行宫比东宫自在多了。
萧墨寒白天带着我骑马射箭,晚上在凉亭批奏折。
我窝在他怀里打瞌睡,迷迷糊糊听见他说:工部这折子写得什么乱七八糟。
我看看。
我强撑着眼皮凑过去,岭南堤坝要重修
嗯。
他下巴搁在我的发顶,顾清淮提议的。
我顿时清醒了:他要去岭南
萧墨寒眯起眼睛:舍不得
我是怕他中饱私囊!
我抢过朱笔在折子上画了个叉,派御史去查,查完再修。
他低笑出声,握住我的手重新批了个准字:太子妃贤德。
七日后,我正和宫女们在荷塘采莲蓬,突然一阵恶心。
萧墨寒扔了奏折冲过来,脸色煞白:传太医!
老太医诊完脉,笑得胡子直颤:恭喜殿下,太子妃这是喜脉,约莫两月了。
我呆住了。
那岂不是……
猎场那次
萧墨寒坏坏地笑着。
我抓起软枕砸他:闭嘴!
当晚,萧墨寒非要听我肚子里的动静。
我无奈地掀开寝衣:才两个月,能有什么动静!
他低头亲了一下我的小腹:闺女乖,别闹你娘亲。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直觉。
他把我搂进怀里,眼睛要像你,性子也要像你。
我鼻子一酸:万一是儿子呢
那就再生个女儿。
萧墨寒!
我踹了他一脚,你当我是猪吗
7
五个月后,我的肚子已经隆起。
萧墨寒连早朝都心不在焉,一下朝就往寝殿跑。
殿下,您再这样盯着看,孩子都要害羞了。
春桃端着安胎药进来,忍不住笑道。
萧墨寒半跪在榻前,耳朵贴在我肚子上:闺女刚才踢我了。
明明是儿子。
我戳了戳他的额头,这么皮实,肯定随你。
他忽然皱眉:怎么比昨日又瘦了
哪有!
我捏了捏自己圆润的脸颊,太医都说我比寻常孕妇丰腴。
不够。
他夺过春桃手里的药碗,再喝一碗。
萧墨寒!
我气得捶他,你想苦死我吗
他仰头含了一口药,捏着我下巴渡了过来。
苦涩的药汁混着他唇齿间的清甜,我一时忘了挣扎。
还苦吗
他抵着我额头问。
我红着脸推开他:再来一碗。
转眼到了临产那日。
我刚觉得腹痛,整个东宫就乱成一团。
萧墨寒正在文华殿议事,闻讯直接踹翻了案几。
殿下不能进产房!
嬷嬷们死死拦在门外。
我疼得眼前发黑,听见他在外面吼:太子妃若是有事,你们全部陪葬!
你!闭嘴!
我抓起玉枕砸向门框,吵死了!
整整六个时辰,我骂遍了萧墨寒十八代祖宗。
终于在子夜时分,听见一声嘹亮的啼哭。
恭喜太子妃,是小皇孙!
我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突然又是一阵剧痛。
等等!还有一个!
当女儿的啼哭声响起时,产房门被猛地撞开。
萧墨寒冲进来,直接跪在榻前。
他脸色比我这个产妇还白,手指颤抖着抚过我汗湿的鬓角:还好你平安……
我虚弱地踹他:滚。
两个孩子被裹在明黄襁褓里抱了过来。
哥哥皱着小脸睡得正香,妹妹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看到萧墨寒就咧嘴笑了。
闺女认得我!
他小心翼翼接过女儿,得意地向我炫耀。
结果小丫头哇地尿了他一身。
嬷嬷们吓得跪了一地,萧墨寒却大笑出声:不愧是孤的掌珠!
转头又瞪向儿子,臭小子,再闹你母妃试试
我看着他被尿湿的蟒袍,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
如今他发冠歪斜,胸前一片水渍,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三日后,皇上赐名:皇孙赐名萧承煜,郡主赐名萧宁。
满月宴那日,萧墨寒非要把女儿带在前殿见客。
不合规矩!
我试图阻拦。
他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规矩是死的,孤的掌珠是活的。
小宁儿在他怀里咿咿呀呀,肉乎乎的小手揪着他冠冕上的东珠玩。
百官看得目瞪口呆,谁见过太子殿下让人碰他的冠冕
夜里,我哄睡两个孩子回来,看见萧墨寒正在灯下批奏折。
宁儿的小袜子竟被他挂在笔架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你干嘛呢
我哭笑不得。
他头也不抬:闻着味儿踏实。
我凑近一看,奏折上朱批到一半,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丫头头像。
堂堂太子殿下,成何体统!
我靠在他肩头笑骂。
他搁下笔,转身把我抱到膝上:那太子妃可要好好规劝!
8
宁儿三岁生辰这日,我正在给她梳小辫子,承煜突然冲进内殿:母妃!顾大人送了个会跳舞的木偶来!
我手一抖,扯疼了宁儿的头发。
小丫头瘪着嘴要哭,我赶紧塞了块桂花糖给她。
东西呢
父王拦在宫门外了。
承煜学着他父王的样子板起脸,说顾侍郎好大的手笔。
我顿了顿。
这些年顾清淮在朝中动作频频,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往东宫送礼。
萧墨寒晚膳时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一把抱起扑过去的宁儿,却朝我使了个眼色。
哄睡两个孩子后,他拉着我走到庭院:三日后秋猎,你带着孩子去温泉行宫。
出什么事了
顾清淮联合靖王私调了边关三卫。
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父皇让我亲自去查。
我心头一紧:他要造反
不够格。
萧墨寒冷笑,但够恶心人。
三日后,我按计划带着孩子们去了行宫。
没想到当夜就被厮杀声惊醒。
窗外火光冲天,春桃跌跌撞撞跑进来:太子妃!叛军围了行宫!
我一把抱起熟睡的宁儿,又去拉揉眼睛的承煜:从密道走。
刚推开暗门,一支羽箭破窗而入,钉在床柱上嗡嗡作响。
承煜吓得小脸煞白,却死死攥着我的衣角不哭出声。
乖,跟紧母妃。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
密道潮湿阴冷,宁儿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
快到出口时,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屏住呼吸,摸出发间的金簪。
绾卿
萧墨寒!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冲过来一把抱住我们母子三人,手臂抖得厉害:没事了,没事了……
回到东宫才知道,顾清淮故意用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目标是两个孩子。
萧墨寒察觉不对,连夜带兵杀回,左臂还带着伤。
给我看看!
我扯他衣袖。
他轻松避开:小伤。
萧墨寒!
真的没事。
他把我按在怀里,看到那支箭对着你的床榻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三日后叛乱平定,顾清淮在诏狱写了封长信,求我看在昔日情分上见他最后一面。
要去吗
萧墨寒把信扔进香炉。
火光窜起的瞬间,我仿佛看见当年书院里那个清贫却温柔的少年。
不了。
我转身抱起蹒跚学步的宁儿,没必要。
萧墨寒从背后环住我们母女,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头。
宁儿咯咯笑着去抓他冠冕上的东珠,一如往常。
9
立春,萧墨寒在梅林里埋下十坛女儿红。
宁儿才三岁,你急什么
我蹲在旁边,看他一铲一铲认真填土。
铁锹咣当扔在了一边,他拦腰把我抱起来按在梅树上:等他们再大些,我带你去苏州。
梅枝轻颤,花瓣落了满身。
我眼睛一亮,去看真山真水
嗯。
他牵着我往回走,春日酿梅子酒,冬日围炉赏雪。
宁儿蹦蹦跳跳地追了上来:阿爹阿娘羞羞!
萧墨寒单手把她拎起来架在肩上:小丫头懂什么这是夫妻的闺房之乐。
晚膳时,皇上突然驾临。
老人家抱着宁儿不撒手,对萧墨寒道:下月朕欲南巡,朝政交由你监国。
我筷子一顿。
按惯例,监国太子需留守京城。
儿臣遵旨。
萧墨寒面不改色地给承煜夹了块鱼肉,正好绾卿想去看江南风光。
皇上挑眉:朕可没说带女眷。
儿臣也没说让您带。
萧墨寒微微一笑,儿臣的意思是您留守京城,儿臣代父南巡。
满殿寂静。
承煜偷偷冲他父王竖大拇指。
皇上气得胡子直翘:逆子!
最后各退一步。
萧墨寒监国,但准我带着孩子们随驾南巡。
夜里,我伏在萧墨寒胸口画圈圈:你真不去啊
想我了就回来。
他捉住我作乱的手指,反正江南又不远。
谁要想你!
我翻身背对他,我巴不得清静几天。
他忽然压过来:再说一遍
闹到后半夜,我困得睁不开眼,依稀听见他说:给你带了样东西。
次日清晨,枕边多了个锦盒。
打开一看,竟是套浅碧色的罗裙。
殿下天没亮就去尚服局了。
春桃抿嘴笑,盯着绣娘改了好几次裙摆呢。
我抱着裙子发呆,忽然发现衣襟内里绣着行小字: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笔锋凌厉,一看就是萧墨寒的手笔。
10
南巡归来那日,恰逢元宵灯会。
我刚下马车,就被萧墨寒拽进偏殿。
他一身月白常服,发髻用木簪松松挽着,活像个赶考的书生。
做什么
我拍开他解我披风的手。
他变戏法似的抖开一套藕荷色襦裙:换衣服,带你逛灯市。
承煜和宁儿早被乳母抱去睡了。
我系着裙带嘀咕:哪有太子溜出宫看花灯的!
现在有了。
他往我手里塞了个兔子灯,就说裴太子妃赏脸否
朱雀大街上人潮如织。
萧墨寒紧紧攥着我的手,生怕我被人群冲散。
小贩的吆喝声里,他突然在一个面具摊前停下。
姑娘买个面具吧
摊主热情推荐,鸳鸯戏水的样式最时兴!
萧墨寒拿起个狐狸面具扣在我脸上:这个适合你。
凭什么我是狐狸
狡黠又娇气。
他给自己挑了个凶神恶煞的傩面,正好相配。
我抬脚要踹,他突然指着前方:糖葫芦吃不吃
要最红的那串。
河岸边,不少姑娘正在放莲花灯。
萧墨寒买了盏递给我:不许愿吗
我的愿望早就实现了。
我故意把灯往远处推了推,倒是殿下,不求个江山永固
他忽然摘下面具,笑道:我求的一直都是……
阿娘!
脆生生的呼喊打断了他的话。
我猛地回头,看见承煜牵着宁儿站在桥头,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春桃。
宁儿头顶扎着两个小揪揪,像年画娃娃似的扑了过来:抓到阿爹阿娘啦!
萧墨寒单手抱起女儿,无奈地看我:你教的
我才没有!
是哥哥发现的!
宁儿搂着她父王脖子告密,他说阿爹肯定偷带阿娘出来玩。
承煜小脸通红:儿臣……儿臣是担心阿爹阿娘!
萧墨寒揉了揉儿子脑袋:不错,有长进。
回宫路上,宁儿趴在她父王背上睡得直流口水。
承煜牵着我的衣角,小声问:阿娘开心吗
开心呀。
比吃糯米糕还开心
我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萧墨寒,他肩头落满月光,正小心托着宁儿的小脑袋。
嗯,比天下所有糯米糕加起来还开心。
承煜似懂非懂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泥人:给阿娘的礼物。
泥人捏得歪歪扭扭,依稀能看出是两个人手牵手。
这是阿爹和阿娘。
承煜认真解释,我和妹妹在旁边,但是,捏不下了……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弯腰抱住他:母妃很喜欢。
宁儿在梦中咕哝了一句什么,萧墨寒轻轻拍着她的背,空着的那只手伸向我。
我快走两步,与他十指相扣。
11
回宫后,我刚拆下发簪,铜镜里就映出萧墨寒的身影。
他倚在梳妆台边,伸手绕着我的一缕青丝:太子妃今晚玩得可尽兴
还行吧。
我故意撇嘴,就是某位公子小气得很,糖葫芦只给买一串。
他低笑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来,是五六支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每一颗山楂都裹着厚厚的糖衣。
朱雀大街所有摊子最好的都在这儿了。
他拿起一颗递到我唇边,尝尝
我咬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殿下这是要把我喂成猪
嗯。
他俯身舔去我唇角的糖渍,养胖了就跑不掉了。
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墨寒大步走过去猛地拉开窗。
承煜抱着昏昏欲睡的宁儿蹲在窗根下偷听。
承煜红着脸低头,父王,妹妹非要来找阿娘!
宁儿揉着眼睛伸出小胳膊:阿娘抱……
我赶紧接过女儿,小丫头立刻在我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眼皮直打架。
萧墨寒无奈地拎起儿子:大半夜不睡觉,学谁爬窗根
承煜偷瞄我一眼,小声道:父王说过想要什么就得主动争取!
我和萧墨寒同时呛住。
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哄睡,我戳着萧墨寒的胸口:你都教儿子些什么
实话。
他捉住我的手指,顺势将我压进锦被里,比如现在……
烛火被他挥手熄灭,月光透过纱帐洒落一地银辉。
他的吻比糖葫芦还甜,辗转间我忽然想起什么,偏头躲开:等等,你刚才在河边想说什么
他撑着手臂看我,眸中映着细碎的星光:求个姻缘圆满。
太子殿下还信这个
本来不信。
他低头吻我,遇见你之后,连月老祠都去捐了十回香火钱。
我震惊地瞪大眼:你什么时候去的
大婚前去求子嗣,孩儿们出生后又去求平安。
他轻咬我的唇,上个月还去求……
求什么
他轻笑:求我家夫人少踹被子。
我气得捶他,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枕边。
夜风拂过,带着初春的花香。
萧墨寒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哄女儿那样哼起小调。
我迷迷糊糊地想,十四岁那年我许愿要嫁天下最好的儿郎,如今这个凶巴巴的太子,怎么比想象中还要好千万倍……